簡單清洗過後,紫月緩慢的從房內走了出來,兩腿間的酸澀感猶在,只是比沐浴前稍微好一點,但走路的樣子就不敢恭維了。
三個男人同時抬頭看著打開房門的紫月,她的表情別提有多尷尬,頭稍稍往下低了些,不讓他們看出自己的窘迫,她可是大秦的女帝,怎麼能讓自己的臣子看見主子的難堪呢!就這樣想著,她又恢復了以往皇帝的威嚴,不怒而威。
因為紫月中藥的問題,所以阮漢宸和斐銘就沒有通知衙門,只是簡單的處理了這件事,抓住刺客才是重要的。刺客是抓住了,正審問時,一時不查,服毒自盡了,沒有留下活口。
通過這件事,阮漢宸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見紫月打開房門,他忙跪地說︰「主子,刺客以服毒自盡,沒有活口,是手下的失職,請責罰。」
當紫月听到阮漢宸說道刺客服毒自盡,沒有活口,低垂的頭猛抬起,看著跪在地上的阮漢宸,斐銘和宋原晉都等著紫月的最後的決策。
在外游玩一次,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難道在自己這個天子的腳下也不安生嗎?這是什麼世道啊?
紫月想著就越來越氣憤,在自己的京城就能發生這樣的事件,那些平民百姓又該怎麼生活呢?
「去衙門。」紫月非常想見識見識她這個京城衙門是不是空擺設,到底什麼人在這片土地上招搖!
斐銘看她火急火燎的就要往衙門走去,忙攔住紫月,說︰「你先把飯吃了,要不然會沒力氣的。」
宋原晉看著他攔住紫月的動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開口道︰「是啊,現在已經午時了,該用午膳了,衙門又不會跑,吃完了在去吧!」
紫月听到他說出的話,有些驚訝,愣愣的看著宋原晉,這是在關心她嗎?
這是她的皇夫,她的男人,現在唯一的男人,從他給紫月送藥的時候起,紫月的心里就對他有些改觀,現在更加對他好感加深。
「你還好嗎?不是要去衙門嗎,吃飯在去吧!我已經讓如意去傳膳了,走吧!」宋原晉說出的話,很讓紫月感動,就順其自然的跟著他的腳步走了,獨留下斐銘一個人站在那里發呆。
她趴在客棧二樓雅座的欄桿上無聊地看著樓下的喧鬧。接近中午的時候,太陽的光芒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忙,彼此擦肩而過。貨郎們挑著扁擔四下尋找人多的地方。
客棧對面有家攤販正在擺弄著將要售賣的貨物,見有客人來問就熱情上前介紹,偶爾目光相觸,便咧嘴一笑,仿佛多年老友。
她瞧得興起,轉身走到樓下。剛巧宋原晉從樓上下來,清朗的眼眸帶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正看著她,讓誰都會不好意思。
「走,陪我出去逛逛。」她大步走到攤子旁蹲下,左瞧瞧、右看看。
攤主立刻來到她面前給她做著介紹,熱鬧的大街、忙碌的人群、明媚的陽光將她周身都照得暖洋洋的。
宋原晉站到她右側,面朝著街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連路上行人經過時都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不一會兒,這攤上的生意便熱鬧起來。
紫月要了兩個簪子,就對著宋原晉笑著說︰「付錢。」
攤主憨厚地笑笑,接住宋原晉付的銀子,連忙點頭哈腰的道謝,並說著下次在來的話。
紫月听著笑笑,不以為意。
「返璞歸真,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她滿足地逛了兩條街。
宋原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玩意,笑了笑,沒說話。
她疑惑的看著宋原晉,說︰「你很少說話。」
宋原晉拿起她剛買的桂花糕,放進自己的嘴里,然後笑著說,」我以前見府里的人吃過,還不錯,宮里有專人作糕點,你為什麼還要買呢?」
紫月將信將疑地吃了一口,眼楮頓時一亮,說︰「他們說我是皇帝,不能吃這些平頭百姓才能吃的東西,確實沒吃過,只是想要買。」
賣桂花糕的攤子上,客人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紫月就站在旁邊看著,想象著自己有一天能有這樣為生計勞碌、奔波,仿佛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也許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擺月兌這個身份。
「如果,我不在是皇帝,你願意跟我隱姓埋名的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過一生嗎?」紫月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就問出了心中所想,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時,也有些不自然,不知該怎麼繼續下去。
宋原晉靠近她身邊,溫柔的拉起她的手,說︰「如果是你,我願意。」
她有些吃驚,一臉驚異的看著他,難道兩個人經過一夜的‘相處’,從相看兩厭,到心生愛慕,有些不可能,是不是太快了,怎麼想他的反應也太快了。
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找了家茶鋪坐下喝茶。
「兩位應該就是白四爺的客人吧。」一柄扇子輕輕在他們的身前打開來。
紫月不悅的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二十左右的頎長青年,尖尖的瓜子臉,漂亮的單鳳眼,雖比不上宋原晉的傾國傾城,卻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連杯茶都沒喝上呢,算什麼客人。心里如是想,紫月嘴上卻道︰」不錯,有何見教?」
「沒什麼,只是見到兩位這般神仙人物,心生仰慕,厚著臉皮來結識一番罷了。」青年自說自話地坐了下來,隨後開始介紹自己說︰「在下歐陽雙,不知兩位高姓大名?」
「歐陽雙?」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過……紫月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張三角眼,大鼻頭的臉孔,」歐陽御史的長公子歐陽雙?!」
歐陽雙受寵若驚地點頭,」姑娘認識我?」
她瞪著眼前這張花容月貌,冷冷道︰」不認識。」若不是出宮,她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將畫像上長得不堪入目的歐陽雙與眼前這個翩翩公子聯系在一起。
歐陽雙試探道︰」姑娘似乎對我有些誤會?」
「初次見面,何從誤會起呢?」紫月假笑道。」說得也是,」他眼中卻猶是懷疑,」兩位第一次來京城?」」不錯,想看看天子腳下冠蓋滿京華的京城,也好開開眼界。」紫月接過攤主遞來的清茶,旁若無人地大口和起來。」可惜我也是今年才隨父來京,不然真想一盡地主之誼。」歐陽雙的父親原是外放總督,榮德十二年五月才由吏部考績擢升回京任御史,」不過听兩位口音,卻比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還正宗呢。」」我們家鄉平滬。」宋原晉道。平滬位于京城南三百里,口音相差無幾。
歐陽雙從小對容貌自視甚高,見了宋原晉才知何謂人外有人,不無嫉妒道︰」這位公子容貌俊秀乃我生平僅見,今日有幸相交,實屬大幸。」」你不渴嗎?」紫月拍拍袖子站起身,」歐陽公子的結識不如到此為止?」
歐陽雙心中氣悶,從小到大,他第一次遇到女子不將他放在眼里,」姑娘還未告知芳名?」
紫月挽起宋原晉的手臂,顯得那麼從容、淡定,說道︰「問我夫君!」
歐陽雙一愣,尷尬道︰」原來是賢伉儷……」怪不得紫月從頭到尾對他態度冷淡,心中釋然。
「歐陽公子有話不如直說。」宋原晉抬眸見斐銘已將馬車準備好,正在客棧門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如意幾次想沖過來,都被他拉住了。
「在下有位叔父,姓歐陽名季川,想要見見各位。」他不再拐彎抹角套交情,直截了當道。
紫月和宋原晉對視一眼,」你的叔父就是歐陽老大?」
他一來就稱他們為白四爺的朋友,明顯是認識白四爺。而歐陽老大是唯一一個姓歐陽且與白老四關系密切的人。」正是。」
紫月」哦」了一聲,然後冷冷道︰」沒空。」
宋原晉向如意招了招手。
如意立刻如月兌韁野馬般沖了過來,」喂,多少錢?」問攤主。」三個銅板。」攤主笑著接過錢,朝他們道,」有空常來。」
斐銘這才知道如意拼命跑過去的原因,不禁模了模鼻子。
原來紫月買太多東西了,而宋原晉本就帶的銀子不多,正好看到他們出來,就讓如意代勞了,隨便拿東西。
歐陽雙見他們要走,下意識地伸手臂一攔。
紫月急忙停步,看他的目光更森寒幾分,道︰」歐陽公子還有事?」
歐陽雙明顯感到四周襲來無數敵意,馬上放下手臂道,」我只是想請姑娘再考慮考慮,我叔父會在福隆寺恭候大駕。」看出他們身份不凡,他說話更為客氣。」寺廟乃清淨地,沾染太多俗氣佛祖會不高興的。」紫月開玩笑地扔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向斐銘他們。
斐銘掀起簾布扶她進去,小聲抱怨道︰」有好吃的也不叫我。」
阮漢宸輕聲道︰」斐帝師不是看著皇上和宋大人出去的嗎?」聲音控制得剛好夠紫月和宋原晉听到。
斐銘厚臉皮道︰」桌子太小,我怕坐不下。」」陌流星應該到刑部了吧。」紫月迸出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斐銘識相地閉上嘴巴。
宋原晉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有些納悶,怎麼斐銘想清楚了,不在躲著紫月了嗎?
其實斐銘在他們出去的時候就在想,之間該怎麼做,踫到讓自己心動的女孩,應該去追的,現在卻因為她的身份就放棄,太不應該了,這不像他一貫的作風,所以改變了自己的主意,決定把握現在。
「現在去衙門。」紫月坐在車內,身旁坐在那幾個男人,就這樣一路臉色陰沉的到了目的地。
斐銘攔住紫月,讓其在車內等著,不要亂動。
「我要去,問問他是怎麼做知府的!」紫月有些發怒道。
「你不要出來,這樣不好,就算你進去了又能說什麼呢?」斐銘想了想說道。
紫月听到了最後一句話,沉默了,想想是啊,說什麼呢!
「走吧,我們回宮。」她坐在那里做著最後的決定,之後,沉默了。
紫月前腳踏進乾坤殿,石平後腳稟報刑部侍郎盧睿求見。」宣。」多半是為陌流星的事情,想不到他動作挺快。
盧睿是個五十幾歲的小老頭,風評一般,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臣刑部侍郎盧睿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平身,听聞前幾日盧愛卿身體欠安,如今可好些了?」紫月手里翻著今日上奏的折子,雖是休朝日,但奏折還是照常呈遞。」謝皇上關心,微臣已無大礙。」其實盧睿在心里對這個女皇帝還是頗有微詞的,畢竟江山大事全由一個養在深宮的女子做主,對天下男子來說,不禁有些諷刺。」愛卿有何事啟奏?」
盧睿從袖子里拿出個奏折,雙手高舉過頭,」今早雍州總兵陌流星來刑部投案,其中詳情,臣已記錄在奏折里,請皇上過目。」
石平接過他的折子遞給紫月。
她隨意地瀏覽幾眼,發現其中還有雍州總督和守備的上告,」雍州守備如今何在?」」在驛站。」」未得宣詔,地方官私自上京該當何罪?」
盧睿道︰」張康泰手中有高陽王手書。」在他心目中,對同是嫡親皇室出身的殤清更有好感。」因此張康泰不但無罪反而有功,是不是?」紫月問道。
盧睿雖覺得不對,卻又不想承認,只僵著臉不說話。」朕問你,為何每朝每代每個皇帝都會開設刑部?」」遵以法典,修以德行,正天下歪風……」」你錯了。」紫月搖頭,」刑部淺顯的說,就是判罰一切違背法典之人事。而法典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維護皇權!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為的也是讓天下運于帝王之股掌,讓帝王高枕無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惟有國泰民安,朕的皇位才能坐安穩。民若告官,需受鐵火之刑,為何?為的是讓官凌駕于百姓之上,為的是讓百姓安分守己。若民間有未經官府登記的自營團體超過一千人就必須剿滅,為何?為的是防止謀逆!現在由你來告訴朕,為何地方官未得宣詔不得私自進京?」」臣、臣……」盧睿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從未想過這位年紀輕輕的女帝竟有如此犀利的口才。
紫月喝了口茶,心中冷笑不已。盧睿以為她真是任人愚弄的軟柿子麼?她對連非語和顏悅色是因為動不了他,那只老狐狸過于狡猾,抓不到把柄。她對秦煥之听之任之,是因為他雖言語失當,但心卻是向著她,向著朝廷的。
若他以為他也能爬到她頭上撒野的話,她會讓他得到一個永生難忘的結果。」張康泰的事朕先不提,且說陌流星,依卿之見,該如何處置?」紫月稍稍對他松了松。」依臣之見,應現將知情之人召入京城,畢竟事關重大,涉及兩過邦交。」他舌忝了舌忝嘴唇,」其實張康泰就是知情之人。」
還不死心麼?紫月手指在桌上一頓,心中已起殺機。
她知道朝中對她當皇帝的不滿呼聲從未止息,不過是經過安平之亂後,由明轉暗了。盧睿在他們中間的官位不高不低,殺了正好敲醒那些冥頑不靈的腦袋,讓他們意識到誰才是這片江山的主宰。
但另一方面,她又怕弄巧成拙,畢竟安平之亂的余波未過,只怕這一動又牽扯出更大的風波來。」盧愛卿,」她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憐惜,」朕今日之話,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想通了,再回來吧。」盧睿既然將殤清手書看得和聖旨一樣重要,她自然不能將陌流星的案子交到他手里。
盧睿渾身一震。似乎沒想到一向心慈手軟的皇上居然會罷他的官,若他知道自己其實已從鬼門關里轉了一趟,恐怕會更震驚。」臣遵旨。」他緩緩將頂上官帽雙手捧起,放在地上,然後轉身拂袖而去。
紫月看著他決然的背影雙手握成拳頭,居然背對皇帝而去,實在囂張至極。
這讓她本就郁悶的心里,更加不快,但朝中的事情怎麼能和自己的心情做對比,當然是朝堂的事情重要。
紫月想了想道︰」擢沈林為刑部侍郎,全權審理陌流星此案!」
石平垂頭應道,」遵旨!」
即使不理朝政,他也能隱約感覺到這位女皇帝似乎忍不住要開始反擊了。
紫月拿起奏章,正準備將繼續批閱,胃里卻一陣翻絞,惡心的感覺直充喉嚨,」嘔……」她頭一歪,吐出一堆穢物。
石平臉色大變,一邊遞茶水,一邊朝外嚷道︰」快宣御醫!」」皇上大概是太過勞累的原因,才會感到惡心。讓臣開兩副止吐的中藥調理一下就好了。」御醫猶豫了下,又道,」皇上自上次暈厥後,過度勞累的身體一直未能恢復,因此還請皇上事事寬心,切莫太過操勞。」
紫月躺在軟榻上擺手,」朕省得。」
打發走了太醫,紫月躺在軟榻上想著,自己怎麼可能只是勞累呢,這些做事的太醫們太會裝腔作勢了,見風使舵的本事一流,真才實學就差了很多,看來朝堂該來一次大換血了。
石平低聲道︰」回皇上,常太妃、徐太妃、馬太妃、古太妃求見。」
四大太妃都到齊了,上次昏倒也沒來這麼勤。
紫月扶著腦袋,」說朕睡了。」自從金雨軒出現後,她和常太妃的關系就處于冷戰狀態。常太妃不再炖補品給她,她也再未踏進明惠宮一步。
也難怪,常太妃與她表面上親如母女,她上次的作為的確是給她一個大大的難堪,淪為後宮笑柄。不過常太妃似乎忘了,在後宮這種地方,連親生母女多可以互相陷害,更何況她們還不是親生母女。
她自小就知道常太妃對她一切的好都是為了討好父皇,只是那時的她也急需一個能時刻關心她,照顧她的臂膀遮去後宮風雨。憑心而論,她們更像戰友,而非母女。只是這麼多年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面上和諧的關系,卻終究因一個外人打破了平衡。」是。」石平將內室與外室之間的簾子放下,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紫月躺在榻上將朝中各事想了一會,便覺得困意漸濃,慢慢睡了過去。
不知躺了多久,她被門外咚得一聲驚醒,沙啞著聲音問道︰」什麼事?」
石平小跑著進來,」是一個輪班的小太監睡著時撞到了門,奴才已讓他領罰去了。」
紫月點點頭,是不是太敏感了,又問道︰」什麼時辰了?」」未時三刻。」」恩,該起了。」
石平急忙喚人伺候洗漱,自己跑到外面搬了個花樣精致的碧綠小甕進來,」皇上,剛才宋侍臣大人來過,留了甕新腌梅子給您,說是能止吐。」
紫月臉色頓時多幾分喜色,」擱到床頭吧,朕吃著也方便些。」她想了想又道,」他還說什麼沒有?」
石平道︰」宋侍臣大人只說了梅子能止吐,還有就是多注意休息。」」以後叫宋大人即可,不用加侍臣二字了。」她穿戴整齊,朝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急急跑回來,」他只說了這些嗎?」
石平老實答道︰」只說了這兩句。」
紫月臉色晴轉多雲,喃喃道︰」他真的只說了這些,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
石平站在一旁,不敢多嘴。」對了,上次朕讓你打听賣花的地方,可有消息?」原本是想逛廟會的時候讓宋原晉看看有沒有滿意的,卻又被什麼五分熱血堂給攪黃了,現在正好找些不俗的梅花送他作回禮。」奴才听說京城有個梅痴,對梅花極有研究,種了不少稀有品種。」」替朕把他所有的梅花全買下來。」」遵旨。」
經過上次要石平買花的事情,距離過了一周。
沈林窩在翰林院時就遍閱典籍,等待有朝一日派上大用,加上經過幾天接觸,阿修巍和他也算有點交情,因此事情雖然棘手,他還是辦得有聲有色,滴水不漏。
斐銘穩坐釣魚台,沉寂到了無聲息,她已好幾天不見他人影了。表面是體現了對她十足的信任,實際上實在閑得讓她眼紅。
宋鳳坡的彈劾折子終于送到,她只看了一眼便批了個準字。宋家兩大繼承人進宮對她只好不壞。至少以後不用忌諱他們會在外面搞小動作,陽奉陰違。彼此既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宋家的勢力和人脈自然能全權為她所用。她只要小心不讓他們做大,弄得外戚專權便好了。
秦煥之又上奏請皇上擇日舉行選秀最後的親點,因為名額稀寡,所以不用大張旗鼓進行復選了。紫月想了想,將歐陽雙親選進最後選秀名冊。
她倒很想看看,歐陽一家能欺君到何種地步。
又過了幾日,石平哭喪著臉回奏,他前後派了五撥人去游說,但梅痴死都不肯出售梅花,最後一次還潑了對方一身的髒水。」果然有幾分梅花的傲骨。」她也沒指望他能痛快割愛,」把那件灰衣裳拿出來,朕親自去會會他。」
石平猶豫道︰」晌午常太妃曾遣了李公公過來請皇上用晚膳。」
紫月瞥他一眼,」你怎麼回的?」」皇上正與秦大人議事。」」恩,」她沉吟了下,」去把秦愛卿傳到乾坤殿,記得,好茶好吃伺候,別餓著他。」
石平領了命,叫門前小太監去拿衣裳,自己朝佐政殿走去。
紫月滿意地點點頭。
石平雖不如劉成機靈,但分得清輕重,也是可造之材。
秦煥之進了乾坤殿後,殿前殿後門窗緊閉,連門前都多了兩個侍衛把守。
約一柱香後,順乾門外,一個灰衣少女鑽進一輛半舊馬車朝城外駛去。
梅痴住在城郊,馬車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馬車里,紫月早已腰酸背痛,四肢無力了。
自她出生以來從未受過這等活罪。郊外小道崎嶇凹凸,這樣的小馬車在路上顛簸起來,真正要人性命。
阮漢宸連忙掀開簾布,攙了她出來。
紫月伸展著手臂,目光朝四周打量一番,最後才盯著路邊幽靜別致的翠竹居,」風光旖旎,山水如畫,能住在這里,的確是一大樂事。」她從袖中拿出一張名帖給他。
阮漢宸雙手接過,便走到屋前敲門。
門應聲而開。
笑語歡言隱約自門里傳來,不時夾雜碗盆的敲擊聲。」半掩門扉,高談縱笑。」咿呀一聲,紫月推門而入,」可見主人乃爽直好客之人。」
一個長衫羽冠的中年秀士從里面匆匆出來,見了她,神情一愣,問道︰」姑娘找誰?」
紫月笑道,」你。」」主子?」阮漢宸見沐隨波走了過來,而紫月還一動不動地陷入思緒,不禁輕喚道。」在下與姑娘素未平生……」他疑惑地看著紫月。按理說,這樣的女子無論在何處看到也應是過目不忘。」卻神交已久,隨波先生。」紫月嫣然一笑。
沐隨波恍然地拱了拱手,向里一指,」我社正聚詩舍下,姑娘若不嫌棄,請小酌幾杯。」
紫月學他拱手,然後率先走了進去。
阮漢宸寸步不離身後。
竹屋外面看著不大,里面實是別有洞天。越過中堂,眼前豁然開朗,一個能容納百人的園子赫然呈現,千百蒼竹映翠,交錯掩照新土,空氣里俱是勃勃生機。
七八個書生圍著爐子盤坐地上,身邊散放著幾盤瓜果,相互交談甚歡。其中更以錦衫玉冠、方額懸鼻的錦衫青年和緋衣褐發,笑容冶艷的少年最為引人矚目。
沐隨波隨後趕至,咳嗽一聲,將他們的目光引了過來,一指紫月,想作介紹,卻又想起自己對她仍一無所知,只好略顯尷尬的看著她。
紫月笑著一拱手,」小姓謝,名染天,陪家兄來京赴考,短短數日已听聞貴社事跡不下百次,心向往之,不請自來,還請各位海涵。」
以妙齡女子之姿學男子口氣說話,十分有趣。何況紫月長得明眸皓齒,舉止氣度不凡,可見是名門大家出身,因此眾人雖覺得怪異,未作深想。
倒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瘦小男子不陰不陽地問道︰」我墨蓮社舉辦詩會向不邀請社外之人,敢問姑娘如何得知?」
居然是墨蓮社?
紫月感嘆一聲。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有心人自然有有心人的辦法。」她昂首闊步走到沐隨波適才空出的位置坐下,」何況愛蓮之心,人皆有之,兄台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沐隨波趕緊打圓場道︰」四海皆兄弟,謝姑娘既然遠到而來,沐某自當盡地主之誼。」
坐在紫月身邊的正是錦衫青年。他幫她倒了杯水,含笑道︰」青山深處,以泉代酒,姑娘請用。」」難得見孟二少爺獻殷勤。」瘦小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如此,情來不自限。」青年偷瞄紫月一眼,見她沒任何反應,復又朗聲笑道,」菊節兄莫岔開話題,適才輪到你,快快接句!」
紫月猜到他們正在行酒令,自己的文學造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便有些懊悔選了這個時辰過來。」謝姑娘乃隨兄進京趕考,想必學識不凡,不如一同加入。」張菊節睥著她笑。
紫月被他的目光惹得冷笑一聲,當下道︰」願聆听兄台佳句。」
青年捋掌笑道︰」妙極,還是請菊節兄開始吧。」
其他人也連忙起哄。
張菊節暗罵青年多事,臉上不動聲色,吟道︰」獨愛青山繞百川。」
青年笑問︰」古來只聞百川繞山丘,何曾听過一座青山繞百川……這可不比萬里長城還要曲折綿長?」
紫月頓時放下心來,他的詩詞造詣還不如自己呢。」孟子檀!你找茬是不是?!」張菊節噌地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怒吼!
孟子檀無辜地攤開手,」就事論事而已。」」當初我要加入墨蓮社你便百般阻撓,如今好不容易社主同意了,你心里不爽快,便變著法兒來拿我出氣!」張菊節氣得嘴巴發抖,」我張家雖比不上孟家顯赫,卻也不是任人搓捏的泥丸!」」張兄言重了,」沐隨波連忙和幾個人一起勸著他,」子檀只是玩笑而已,他這人平素如此,你莫要介懷。」
孟子檀?
紫月發現冥冥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彼此命運糾結。
宋原晉、跋羽煌、歐陽雙、孟子檀……若回去路上她再遇到李穎和宋鳳坡也不會奇怪了。
孟子檀似嫌不夠熱鬧,又插了一句,」墨蓮社本就以才華見高下,菊節兄文章之狗屁不通舉京皆知,區區秀才就考了十三年,真是為天下學子豎立了好學不倦的典範!」
張菊節滿臉通紅地跳叫起來,」你你你……不過就是送去給皇帝**的孌寵!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孟子檀臉色頓時變了,咬牙道︰」你再說一遍試試!」
沐隨波知道孟子檀武功高強,怕他鬧出事來,急忙和幾個人一起把張菊節拉了出去。
紫月假咳一聲,低頭看著杯里晃動的漣漪。」謝姑娘見笑了。」孟子檀低聲道。」無妨。」紫月笑得有些尷尬。
听起來她好象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之一。
如今再好的興致也被破壞殆盡了。
緋衣少年這才笑道︰」孟子乃聖人也!想不到也會發火?」」此孟子非彼孟子,」孟子檀揮起拳頭,」我不但會發火,還會打人。」」真是可怕呀!」緋衣少年站起身拍拍衣裳,朝紫月揮揮手,」像春天般美麗的謝姑娘,我先走了,記得小心孟子哦!坐懷不亂的是柳下惠,不是聖人。」
孟子檀惡狠狠地抬起眸子。
緋衣少年卻招呼著其他人先走了。
阮漢宸警戒地瞪著孟子檀的背影,仿佛隨時能燒出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