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檀似嫌不夠熱鬧,又插了一句,」墨蓮社本就以才華見高下,菊節兄文章之狗屁不通舉京皆知,區區秀才就考了十三年,真是為天下學子豎立了好學不倦的典範!」
張菊節滿臉通紅地跳叫起來,」你你你……不過就是送去給皇帝**的孌寵!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孟子檀臉色頓時變了,咬牙道︰」你再說一遍試試!」
沐隨波知道孟子檀武功高強,怕他鬧出事來,急忙和幾個人一起把張菊節拉了出去。
紫月假咳一聲,低頭看著杯里晃動的漣漪。」謝姑娘見笑了。」孟子檀低聲道。」無妨。」紫月笑得有些尷尬。
听起來她好象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之一。
如今再好的興致也被破壞殆盡了。
緋衣少年這才笑道︰」孟子乃聖人也!想不到也會發火?」」此孟子非彼孟子,」孟子檀揮起拳頭,」我不但會發火,還會打人。」」真是可怕呀!」緋衣少年站起身拍拍衣裳,朝紫月揮揮手,」像春天般美麗的謝姑娘,我先走了,記得小心孟子哦!坐懷不亂的是柳下惠,不是聖人。」
孟子檀惡狠狠地抬起眸子。
緋衣少年卻招呼著其他人先走了。
阮漢宸警戒地瞪著孟子檀的背影,仿佛隨時能燒出個大洞。」謝姑娘落腳何處,不如我送你回去?」孟子檀似乎又變回那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了。」我尚有事找沐先生,孟公子先請。」她微笑道。心里卻想若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個讓他變成孌寵的皇帝,只怕寧可當鰥夫也要把她殺了。
孟子檀眼眸一黯,」如此也好,我先告辭了。」
他的背影襯著滿園蒼碧,相形失色,憑添一抹孤獨的灰。
紫月暗忖,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不過無妨,他與她的生命交集將從這刻終止。她雖然無權將宋原晉放回右相的位置,卻還是能夠把他刷出選秀名單的。
那座宮殿里蘊藏著夠多的幽怨和憎恨,無須再添一筆徒惹煩惱。」恩?」紫月抬頭,向沐隨波露出燦爛的笑容,」沐先生,冒昧來訪,帶來諸多不便,請先生見諒。」
沐隨波雖是心里存疑,卻禮數周到地拱手,」謝姑娘多慮,他們素來言語無忌,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不放心上才怪呢,就憑菊節的詩,就算僥幸進了殿試,她也第一個把他刷下來。可惜他光考秀就考了十三年,估計在有生之年,她沒什麼機會了。」先生大量。」她故作猶疑了下,道,」其實今日前來,尚有一事相求先生。」
沐隨波眼珠子一轉,笑道︰」只要不踫我那命根子似的梅花,一切好談。」不怪他如此作想,委實這幾天買花的人比往年加起來都要多。
紫月訕笑道︰」還真是要踫您的命根子。」
沐隨波神情一變,拂袖道︰」在下視姑娘為客人,想不到姑娘卻居心叵測!」」你可以不把我當客人。」紫月從懷里掏出一個瓖金白玉牌,」當主子即可。」
沐隨波遲疑地將牌子左右翻轉了下,臉色頓時刷白,喃喃道︰」如朕親臨?」
阮漢宸低喝,」大膽!」
沐隨波當即跪下,恭敬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朕知你愛花如命,所以特擢升你為宮廷……養花管事,官居從八品,如何?」這已與國子監典薄同等,算破格提升。
沐隨波一震後,徐徐道︰」草民生性散漫,資質愚鈍,怕有負聖恩,還請皇上另請高明。」他言辭間頗有慷慨就義的味道。
紫月听著這話語,有些好笑,但也不至于讓她為這個發怒。
她早有所料地點頭,」也罷,朕見了這園子就想到你會拒絕。」離群而獨與竹伴、惜梅而重逾生命,這樣的人又豈會卑顏屈膝,為青紫折腰。
沐隨波暗松了口氣,對這個女帝多幾分好感,」謝皇上。」」不過這梅花朕卻只能請你割愛了。」她低下頭,正好迎上他殷殷懇求的眸子。」草民遵旨。」他悵然一嘆,沒想到自己平素愛梅的名聲竟會引來皇帝的垂涎。」那朕明日派人來取花。」紫月眉眼俱染興奮,」不過此事,還請沐先生遮掩一二。」」草民省得。」
她滿意道,」先生贈梅之情朕無以為報,只好略備俗禮,萬望先生到時莫要拒絕。」
沐隨波木然地點點頭。誰敢拒絕皇上的賞賜?」在下謝染天,先生千萬別忘了。」紫月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為了選秀,京城已是滿城風雨,她不想再節外生枝。
紫月依舊從順乾門回宮。到了乾坤殿已是戌時,可憐秦煥之還一直留在殿內,不敢稍離。見紫月回來才松了口氣,頓時感到月復鳴如鼓。
紫月想起宮里的規矩,只有皇帝和二品以上的妃嬪才有權留膳。秦煥之又不愛吃那些點心,想必是真的餓慌了,連忙傳膳。
幸好膳食早已準備,紫月和他匆匆吃過後,就思忖著怎麼開口把孟子檀自選秀中刪了去。畢竟斐銘當時曾將他與宋鳳坡相提並論,可見其重要性。」皇上有心事?」秦煥之在乾坤殿整整提心吊膽了一日,因此看上去頗為憔悴。
紫月想了想道︰」朕考慮了下,既然歐陽雙重新入選,就該將一人刪去才是。」
秦煥之試探道︰」皇上出宮,可是遇到了什麼人?」
不愧是在宦海模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手,一語道破心事。」不錯,朕見到了孟子檀。」
秦煥之」哦」了一聲,」孟老將軍的兩位公子臣見過,都是一表人才。若非小女出閣的早,臣就是厚著臉皮也要貼來這門親事。」
言下之意是不贊同了。
紫月道︰」秦愛卿覺得孟子檀比之其兄如何?」」孟子橋洞幽察微,常能舉一反三,自小便有神童之稱。而立之年已官居從一品,在我朝,除宋原晉外,無人能比。」」宋鳳坡也不能比?」」孟老將軍從武,孟子橋從文。」他點到即止。
在秦朝文臣武官雖不是水火不容,卻也涇渭分明,從不互涉。孟子橋能有今天,孟猛能提供的幫助甚微。而宋鳳坡不同,前有宋老相爺,後有宋原晉,又不同于遍地皇親國戚的京城,他的」平」步青雲來得太易,自然,失得也快。」所以孟子檀不如其兄?」」這倒也不是。」要一個外人去評論點頭之交的兩位公子的確有些為難秦煥之,」臣听聞孟子檀無心仕途,反倒更喜歡闖蕩江湖,自由自在。」」這就是了。」紫月听他終于把話繞到點子上,趕緊接過來道,」孟子檀武功高強,就算將他困入深宮,只怕也只得一時。與其到時候讓朕和孟老將軍一起頭疼,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任他海闊天空飛翔吧。」
能夠隨心所欲的確是件極不容易的事,她能做的,也僅是如此了。
秦煥之自是無可無不可。
其實紫月錯把斐銘的想法按他身上了。對他來說,選秀不過是遵祖制,盡其職。至于紫月喜歡誰想選誰都與他無關。
但是她的一番話讓秦煥之稍微察覺出這位少女皇帝內心世界對自由的渴望。
孟子檀在她心目中大概是一個同病相憐、身不由己的難友,所以才會破例相助吧!
翌日。
紫月坐在朝上右眼閃跳不停,似是預警著什麼。
看堂下文武百官也是低眉順眼,噤若寒蟬。」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石平尖銳的嗓音突兀地回蕩在大殿上空,如石投大海,頃刻消弭于空曠。
紫月一手擱在扶手上,一手有節奏地輕敲龍墊,清亮的眸子自眾人頭頂一一掠過。
秦煥之動了下,似要出列,連非語微微側過身,手肘正巧擋住他半個身子。
紫月右眉一挑,對著連非語目露詢問。
後者若無其事地垂下頭,依舊不發一言。
紫月自嘲似的笑笑,」退朝吧。」
石平深吸一口氣,」退朝!」
紫月一步一步、徐徐拾階而下,經過連非語和秦煥之時腳步一頓,鼻子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上朝前,石平就派人把梅花從翠竹居運進紫月宮了。
紫月下朝後選了一盆枝椏蜿蜒,狀如游龍的游龍梅和一盆睫桿遒勁,點點鮮紅的宮粉梅放在園子里,又留了幾盆普通的給幾位太妃,其余都送去長慶宮。
她手指輕輕撫過宮粉梅含苞待放的花蕊,忽道︰」石平,宣沈林大人進宮賞梅。」
石平領了命匆匆而去,只是未幾又匆匆回來道︰」左相連非語求見。」
紫月沉默了下,」宣。」
即使天天見到他,她仍看出他的身材日漸發福,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遠遠看去,就像個細致的大雪人。」臣連非語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撥弄著梅花枝桿,狀似無心地問道︰」連相看這兩株梅花如何?」
連非語仰頭看了眼道︰」風姿各異,相映成趣。」」朕看連相與秦尚書二人也是各有所長,相映成趣!」紫月似笑非笑。
燕草碧絲中,游龍梅曲折纏綿,宮粉梅俊挺直拔,兩株梅花相攜傲立,共拒寒冬。
連非語從袖子中抽出奏折,」臣有本啟奏!」
紫月緩緩接過奏折,」連愛卿平身。」
石平上前一步,攙著連非語站起。
紫月的臉色隨著奏折的翻閱越來越陰沉,最後啪得甩至地上!」荒謬!」
阿修巍居然說她貪圖陌流星的美色,置秦狄邦交于無物,敷衍來使,意圖包庇!」皇上,狄族擁有黑獅鐵騎,與北夷爭風騎,我朝帝輕騎並稱為當世三大強兵。阿修西達更是精通兵法,擅長游擊。若與之為敵,則必須立即著手募集糧草,調睿郡王于雍州坐鎮。幸好北夷自顧無暇,不足為慮。」連非語不緊不慢道。
好個以退為進!紫月冷聲道︰」朕有說要與狄族開戰嗎?」」阿修巍的新娘已回到狄族,並親口指認被陌流星強虜。阿修西達已與西蕪八族聯盟,聲勢浩大。如今箭已上弦,一觸即發!」」阿修巍的新娘回了狄族指認陌流星?幾時的事?」難道又是被迫?可是紀佔會對女兒變成異族手中的棋子而坐視不理?還是……為了扳倒陌流星,他們已經達成共識,準備破釜沉舟,玉石俱焚?」昨天收到的八百里加急,由高陽王親自確認。」
高陽王?又是高陽王。
指甲猛地刺入掌心,她嘴上冷冷地笑,」沈林又是如何審理?」」沈大人正在等阿修巍新娘的親筆信函。」
冒充筆跡又有何難?沈林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皇上,沈林沈大人覲見。」石平站在不遠處。」宣。」
沈林現在的樣子讓紫月小吃一驚。今早在朝上她沒注意,現在就近了看才發覺短短一日,他仿佛老了十歲。同樣俊朗的外表,卻有種憔悴不堪負荷的感覺。
他是極聰明的人,又善于揣摩上意,因此早就明白陌流星是獲罪不得的。他原以為這是他一鳴驚人、平步青雲的大好時機,卻不想一審之下才知道這樁案件里牽扯甚廣。
阿修巍、高陽王、紀佔……幾大勢力糾集成一團與他對峙。如今別說是有功,單是無過就已難如登天。」你昨天收到八百里加急為何不及時稟報?」怪不得滿朝噤聲,想必自己之名已舉朝皆知、名揚異域了!」臣來過幾次,但皇上一直與秦大人密議,因此不敢打擾。」沈林也是一肚子怨氣,好好一個立功機會現在變成里外不是人。連那些舊友也暗嘲他是女帝新寵,比禮部尚書還懂得如何充實後宮。
紫月一怔,想起昨日自己去了翠竹居。而秦煥之一直關在乾坤殿里,定是回去後才得到消息,而皇宮又有門禁,才不得不在早朝時奏明。
想到這里,她對連非語今早的舉動倒也釋然。畢竟廟堂上公然議論皇帝的品行,的確是大不敬。」阿修巍現在何處?」」外事館。」」他倒沉得住氣。陌流星可有什麼解釋?」
沈林想到天牢里趾高氣揚的大爺就面露愁容,」他說要見斐帝師,不過斐帝師這幾天似乎不在京城。」
紫月也很久沒見到他了。」也罷,此事讓朕再想想。」紫月背著身,揮揮手。
連非語和沈林互視一眼,雙雙退下。
只要紫月肯思考表示事情還有余地,在他們看來,只要皇上松松口,以一個陌流星換與狄族的友好還是頗為劃算的。
紫月當然也不是沒考慮到這點,換了旁人,她早就答應了。可是陌流星是斐銘的親弟弟,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她不敢想象斐銘會如何……
若今天當皇帝的是太子墨,也許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步田地了吧。
至少……高陽王還會韜晦得更深些。
石平默然地望著女帝與蒼天相伴的蕭索身影,仿佛這天地間,再無人能與之並肩。
清風優緩,吹拂起她腰間的細帶,飄展著伸向前方,卻怎麼也及不上她的目光。
當、當、當……
指挑古箏的樂音自牆外驟鳴,籠罩在紫月與天地間的屏障似乎應聲碎裂。
她驀然回神,下意識地側耳傾听。
淡淡的憂傷如山霧冰綃,依依裊裊,從牆的另一側慢慢滲透開來。
似是少婦閨閣幽怨,又似鰥寡年老悲涼。
仿佛滿城繁華,舉目錦繡,天地間卻還是剩下自己一人孤獨偷生。
紫月想到父皇早逝,兄弟反目,自己貴為九五之尊,卻和孤兒般無人憐惜,不禁悲從心來,雙目含淚。
曲到低潮,突得峰回路轉!弦張聲馳,如雷電交加,暴雨狂傾之夜,百萬雄師踏破沙場,氣勢如宏,大殺四方!天上地下已無人可擋,也無人敢擋!
紫月只覺一口意氣從胸腔涌上,熱血直沖腦門,幾乎忍不住要披甲掛帥,以千萬兵馬之勇,破心中郁郁!
當!
琴聲軋然而止!
紫月失落間長長松出一口氣,恍然驚覺身上竟已出了一身大汗。」石平,去問問剛才是誰在彈箏?」
石平如夢初醒,連話都沒回就拔腿跑出去。
稍頃,他回稟道︰」是宋侍臣大人。」
宋原晉?!
紫月環臂抱胸,說不出心底五味雜陳,是何種滋味。
入夜浸涼。
紫月坐在案前,將有關狄族的卷宗又翻了一遍。
居于窮山,傍以惡水,多以打獵為生。信奉獸神,舉族皆兵。
她將卷宗一扔,手無意識地敲著腦袋,似乎想敲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智慧是累積的,不是敲擊的。」斐銘調侃的聲音自內室響起,看著她在那里敲著自己的腦袋,忍不住就現身說話。」朕最後警告一次,再未經允許擅自出入朕的寢宮,就別怪朕以刺客之名將你收入天牢好好反省。」
「不是想把我收入後宮嗎?怎麼幾天不見,待遇差這麼多?」斐銘掀起珠簾,抱胸淺笑。明目流轉間,掩不住疲憊。本想來看看她,沒想到卻要把自己關進天牢,太沒良心了。
斐旭的笑容隨時隨地都給人一切盡在掌握的可靠感,看到他,紫月的心稍稍安定了。
「你再不出現,朕可真要把陌流星定罪了。」
「皇上現在改變主意了?」
「那要看,你這幾天去了哪里?」弟弟生死攸關,斐銘不可能坐以待斃。
那麼他這幾日的消失,想必與陌流星的案子有關。
雍州太遠,即使馬不停蹄也不可能在短短幾日往返。
那他去了哪里?紫月捉模不透。」我去了頻州找一個人。」」找到了嗎?」」找到了,」他眼眸難得陰郁,」不過死了。」」你找的人……是不是安娜?」
斐旭下顎一緊。
原來如此,怪不得狄族突然將安娜抬出來指證陌流星,原來是死無對證。
而紀佔想必是知道女兒死了,不如用她的名義再做點文章。俗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卻也有種喪心病狂的父親。」陌流星犯的是欺君之罪。」還騙她說什麼闖進婚禮沒見到人。」不,他說的是實話。」斐銘替陌流星解釋成了習慣,「那場婚宴的確是阿修巍設下的圈套。應該說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大圈套。安娜是自己偷跑出來,半路遇到流星的。」」若他早點講,由朕派高手保護,興許她就不會死。」」皇上,你那時看起來的確不可信。」」朕那時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大秦總兵多得是,帝師卻只有一個。
她眉頭一蹙,」你剛才說……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是個大圈套?難道……他們要對付的人其實是……」」我。」斐銘苦笑,」安娜,流星都是被我連累的。」」他們要對付的人是朕吧?」哼。斐銘是她最為倚重的頭腦,除掉他,等于砍掉她一只手臂,」還有誰知道陌流星是你弟弟?」」除我之外,還有兩個人。」他嘆了口氣,」一個是你,一個……是我師父。」」你有師父?」紫月詫異地問。
斐銘來歷成謎,連父皇都絕口不提。如果不是知道陌流星是他弟弟,她幾乎懷疑他是石頭縫里崩出來的。」很不幸,我有。」」他現在哪里?」」高陽王府。」
她臉色一沉,」做什麼?」」西席。」
事情揭開層層面紗,真相昭然。
狄族、高陽王、紀佔明面上是要置陌流星于死地,而實際上,矛頭直指斐銘,和站在他身後的她!」你做過什麼欺師滅祖的事情?」紫月忍不住質問。
不然師父怎麼會千辛萬苦地跑來對付他?還是他飛黃騰達後就把師父拋諸腦後了。
斐銘默了會,幽幽道︰」皇上可有听過廢門?」」朕還不至于孤陋寡聞到這步田地。」紫月說完這句話,意識到什麼,道,」傳言廢門每代只傳一個弟子,人人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能……」她目光緊緊盯著他,生怕漏過一個細微表情。」我就是廢門第七代弟子,廢墟。」
紫月古怪地撇了撇嘴角,」你師父叫什麼?」」廢物。」他聳肩,」不過我們學的既不是治國韜略,也不是兵法武功,而是人心。」
紫月復喃道︰」人心?」」治國憑的是天下民心,征戰猜的是敵方軍心。無論什麼事,只要與人有關,就逃不出人心二字。」」有點道理。」」說雖容易,做卻很難。當初師父告訴我流星的身世,是希望我能親手殺了他。只有這樣,我才會心如鐵石,沒有弱點。你會以人心對付別人,別人自然也會用人心對付你。」」所以你師父現在就是要給你一個教訓。」」不,他在傳我衣缽。」站得累了,斐銘索性席地坐在紫月椅子旁,背靠檀木屏風,半仰起頭,幽微的燭光一躍一躍地輕搔他玉雕般縴細的頸項。
紫月移開目光,輕咳一聲,」令師行事果然異于常人。」」廢門向來是一代勝一代,代代相傳。」」若徒弟輸了呢?」」成王敗寇,與戰場無異。」」奇怪的傳統,卻確實有效。」紫月若有所悟,」因此斗爭與陰謀是最好的粹煉。尤其……帝王。」人在危機中會不停成長,不住前進。自古明君不是出生危厄,就是遭逢亂世,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不外如是。
半晌,兩人同時長嘆一口氣。
彼此無聲,對視而笑。」皇上可有良策?」」正等著帝師獻策,由朕裁決。」
斐銘咳嗽一聲,」不知道皇上心中可有玉流公主的駙馬人選?」
紫月莫名地看他一眼,似乎在疑問他怎麼會問這麼一句無關的話題。」一個王爺對狄族的許諾不過是鏡花水月,又怎比得上當今皇上的籠絡。」
紫月眉峰一挑,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你舍不得自己的弟弟,卻要朕犧牲自己的妹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斐銘嘴角含笑,似是在說自己,又似在說別人。
紫月明白他的意思。玉流若是下嫁大秦顯赫,加上徐太妃在朝中的勢力,還有她們往素的不和,以後想必會成為她的一大阻礙。
但是嫁入狄族難道就對她有利了?
玉流一旦成為狄族少主夫人,手中權柄更大,到時翻起舊帳,就是兵戎相見了。」另外,皇上以建交為名,可派遣各事能手到狄族傳揚手藝,也歡迎狄族百姓來大秦安頓……」他手掌一翻,」兵不血刃,天下歸心。」
窮山惡水的狄族,錦繡繁華的秦朝……
紫月雙手交握,腦中思緒若飛。此事若成,只怕兩三代後,狄族盡將並入秦朝國土!
父皇病重時的殷期歷歷在目。
紫月銀牙一咬,」準奏!」
手上,將再次沾染親人的熱淚。而她,卻已踐踏無悔!
紫月誤國的風波未過,一則新的流言又將整個皇宮傳得沸沸揚揚。
尤其當畫軸傳到玉流宮時,終于有人坐不住了。
徐太妃陰沉著臉坐在堂上,下面跪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不時偷瞄座上。」我決不嫁!」玉流卯起勁想要將畫軸撕成兩半,卻被徐太妃眼疾手快阻止。
細細瞧了畫像無損後,才柔聲安撫道,」放心,這事本宮替你做主,斷不會讓你嫁給這個歐陽雙。」
她心里不禁惋惜。歐陽家在京城時日尚短,未有氣候,但歐陽博在奐州任了十年總督,在當地還是很有威望和勢力的。可惜歐陽雙的模樣長得委實……不堪了些。
玉流銀牙咬恨。紫月把歐陽雙重新選回名冊竟是為了替她好好看看這個駙馬人選!
宋原晉、跋羽煌、宋鳳坡、李穎……才貌雙全的出眾男子盡進了她的羅帳,卻還不忘將最丑的指給自己!
徐太妃一邊幫她順著氣,一邊瞪著那個小太監喝問︰」你听仔細了,皇上真是這麼和秦尚書說的?」」奴才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向太妃娘娘說謊。」小太監機靈地做了個發誓狀,」的的確確是皇上說,歐陽雙的家世人品也算配得起玉流,等選秀那日你獨自領他來看看。若與畫像無二,便指了他為駙馬吧。」
玉流啪得一掌拍在桌上。明媚如水的雙眸似要噴出火來!」那秦尚書怎麼說?」徐太妃的臉色也不好看。紫月說與畫像無二,是指一定要找個丑的給玉流了。」秦大人說歐陽雙才來京城不久,名聲卻已傳遍花街柳巷,恐非良配。」
徐太妃暗自點頭。素聞秦煥之耿直不阿,果不其然。」皇上卻搖頭說,人不風流枉少年,等歐陽雙成親後自會收斂。何況玉流妹妹貌若天仙,品行良淑,兩人實是金玉良緣,天造地設。」
玉流撲到徐太妃懷里,哭道︰」她是定要把我嫁給那個丑八怪了!」
徐太妃急道︰」那最後秦煥之究竟答應了沒有?」
小太監不慌不忙道︰」秦大人又勸了幾回,皇上不肯听。秦大人沒辦法,只好說,等皇上見了歐陽雙興許會改變主意。」」怎麼辦!我不要嫁給丑八怪!要是嫁給他,我還不如死了算了!」玉流哭得梨花帶雨,淚眼迷離,連小太監都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一個公主尋死覓活成何體統!」徐太妃低叱一聲,轉頭對小太監道,」這件事你辦得好,去領賞吧。若有人問起你這半天去了哪里……」」奴才在御花園里打了個盹,睡得迷糊了。」小太監伶俐地一縮頭,倒退著去了。
玉流從徐太妃懷里探出頭,清亮明眸中哪里還有眼淚,」母妃看,她這次玩什麼把戲?」」不好說,這風聲來得太快,傳得太急。」徐太妃若有所思,」好像迫不及待地等我們有所反應。」
玉流冷冷一笑,」這就對了。她大概怕我嫁得太好,成為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故意放出風聲,好讓那些高門望族聞聲卻步!」」這麼說來,也不無可能。紫月打小就精明圓滑,冷血寡恩。你看常太妃的下場就知道了,不過是想按個人到宮里,就被她放在一邊涼起來了。這還是從小把她養大的人呢。」」那我這個妹妹就更不用說了。在她眼里,我和仇人差不多。」
徐太妃恨恨地攥緊拳頭,」都怪先皇鬼迷心竅,居然把皇位傳給了她!」
玉流眸子一亮,試探道︰」若我能將她……」
徐太妃摟著她的手臂一緊,厲聲道︰」住嘴!」她緊張地朝四下查探一遍後才壓低嗓音道,」快把你腦袋里的念頭扔出去!」
玉流忿忿地撅起嘴巴。」你不看看她身邊都是些什麼人?斐銘、連非語、宋原晉、睿郡王……連殤墨都撼不動她,你憑什麼?!」
玉流咬緊下唇,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其實,常太妃前幾天來找過我。」徐太妃察言觀色道,」她的遠房外甥金雨軒……」」紫月連看都不看就刷下去的金雨軒?」玉流的語氣充滿嘲諷。」可好歹他……」」父皇在世時,常太妃就和紫月一起處處壓著我們,母妃受得委屈還不夠?難道希望日後也是如此?好不容易她與紫月不合,我們何必趟這渾水。若有一日我們與紫月起沖突,難道你能指望她站在我們這邊?」
徐太妃臉色一黯,長嘆一聲。
玉流摟了摟她的腰,」母妃放心,我不信堂堂大秦公主真會愁嫁!」
徐太妃看著她堅毅的側臉,把規勸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玉流一出生就是公主,雖然有紫月事事壓在她頭上,可也沒真正吃過苦頭。
她不同,她是從三千佳麗中,靠手腕,靠計謀,靠趨炎附勢,靠看人臉色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所以她更知道,在這座皇宮里,皇帝就是天!
風過回廊,雨下曲徑。
紫月立在廊下,看眼前金風斜雨,煙景迷蒙,好似一副粗淡山水畫,繪盡美色,卻偏偏讓人霧里看花,朦朦朧朧。
斐銘伸手掬了些許雨水在掌心,輕舌忝了一口道︰」恩,甘甜清新,隱約帶著草香。」」帝師若喜歡,朕讓人蓄幾壇于你。」」不用了,」他水又甩回大地,」天水入了甕,就失了原味。」」帝師大人真是難以取悅。」」皇上每次加大人二字,似乎心情都不太暢快。」」這是殊、榮。」」臣誠惶誠恐。」
紫月斜睥了他一眼,」和阿修巍談得如何?」」總算是不打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