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皇帝召了桓王和靖王一同去荷風小築用午膳。雖說只是午膳,但規模和正式的飲宴沒有什麼差別,是以兩位王爺都規矩地穿了朝服,在宴席上也是埋頭用膳並不多話,畢竟這里除了他們兩個外人之外,全部都是皇帝和他的後宮女眷了。
皇後因為職責所在,所以留在帝都的皇宮里,這里便是敏妃得勢了。敏妃楊氏雖出身不高,但因其麗質天生兼以玲瓏八面,所以頗得聖心。
膳房剛上了一道雞絨燕窩羹,眾人吃了都是嘖嘖稱贊,敏妃卻微微變了臉色,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皇帝微微皺眉,正待開口相問,敏妃卻已經哇的一聲將方才用的食物都吐了出來。兩個小丫頭急忙替她揉胸捶背,好歹止住了嘔吐,但她的臉色仍很是青白。
皇帝見寵妃如此難受,立即怒喝道︰「你們怎麼伺候娘娘的,讓她難受成這個樣子,莫不是吃了什麼不干淨的飲食?」
立刻便有宮監上前檢視敏妃席上的膳食,敏妃卻嬌喘吁吁地站起來,勉強行了個禮,「陛下息怒,臣妾沒事,只是身體略有不適罷了。」
「胡說,」皇帝的臉色緩和了幾分,頗有些嗔怪的意味,「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吐成這個樣子,還要說沒事。」
敏妃抬眼看了看皇帝,臉上泛起羞赧的笑意,「陛下,臣妾說了沒事嘛,只不過……」她稍稍揚起了下巴,「臣妾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所以才會……」她嫵媚地停住了話頭,向皇帝丟了個眼風。
蕭承鈞冷眼看著這一幕,臉上雖還保持著禮貌的笑意,眉心卻微微起皺。他下意識地去看坐在自己旁邊的蕭杞風,卻見蕭杞風已然起身行禮,「臣弟恭喜皇兄,恭喜敏妃娘娘了!」
皇帝听到這樣的喜訊自然很是歡喜,面子上卻也不能表露得太過明顯,只笑道︰「快快請起,不過是樁小事罷了。」
蕭承鈞也跟著起身笑道︰「皇嗣要緊,皇兄如何還說是小事,還是快請太醫來為敏妃娘娘安胎才是。」
蕭杞風意味深長地看了弟弟一眼,沉聲道︰「還是承鈞想得周到。」說話的時候,他深不見底的眼瞳劃過些許異樣的光芒,被蕭承鈞盡收眼底。
匆匆趕來的太醫令張元診過脈後,顫巍巍跪地道︰「卑職恭喜陛下,娘娘已經有了月余的身孕,且胎像穩固,請陛下放心!」
皇帝已登基近十年,膝下卻是子息單薄,僅有皇後生下過太子,宮中其他嬪妃均無所出。如今最得寵愛的敏妃突然傳出喜訊,自然是喜上眉梢,席間眾人也紛紛道賀,一時間恭賀之聲盈耳,盡顯太平祥和。
然而在這樣喜慶祥和的表象下,蕭承鈞卻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或許是蕭杞風那副毫不驚訝的態度,又或者是皇帝欣喜難抑的神情。
在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敏妃身上時,殿內一個站在角落里的小宮監打量四周無人注意,便悄悄溜出了大殿……
當夜,帝都的懿安宮直至夜半還是燈火通明。皇後眉峰緊鎖,在殿內來回踱步,高高坐在上首的太後蹙眉道︰「你這樣子鬧得哀家心都亂了,這事也不是著急就能急出法子來的。」
皇後急道︰「母後,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若還是不著急,就真的被人騎到我和允尚頭上來耀武揚威了!」
太後雖已年邁,威儀卻仍尚在,听得皇後語氣如此急躁,便將手中的茶盞略重放了些。皇後見太後臉色微有不豫,立刻跪下請罪道︰「母後息怒,是兒臣的不是。」
太後的面色這才緩和了幾分,緩緩道︰「你在這里著急,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母後教過你多少次了,身為皇後不僅要有氣度,更要緊的是大度,還有遇事不能急躁。」
皇後咬唇道︰「母後教訓的是,是兒臣莽撞了。」
太後輕哼一聲,「听你這話音兒就是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敏妃雖然懷了身孕,畢竟男女還不一準,哪里就能越過了你和允尚去,真是經不起事。」
皇後方才雖諾諾認錯,畢竟心中還是有些氣性在,便駁道︰「敏妃平日里就很是跋扈,如今她有了身孕,自然更是不會受兒臣約束的了。」
太後閉目長嘆一聲︰「你到底還是年輕不知事,她既有了身孕,你遇事便多容讓她幾分也就是了。」
皇後倏然抬頭,明眸微瞠,「母後……您說什麼?」
太後的語氣中微有不耐煩,「你這個孩子,這些面子上的功夫不但要做,還要做好,更要讓皇上覺得你是真心為敏妃有孕高興的,這樣就算她福薄保不住孩子,也和你沒有干系,」太後略顯渾濁的眼中精光閃過,「這樣一來,你才能真正置身事外。」
皇後略略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般跪下謝道︰「多謝母後教誨,兒臣如今是真的明白了。」
太後又輕輕哼了一聲︰「明白就好,遇事多用用腦子,哀家可沒有那樣多的精神事事為你籌劃,夜深了,你且回去罷。」
「是,」皇後恭敬道,「打擾母後休息了,實在是兒臣的罪過,兒臣告退,母後還請早些安置。」
太後沒有答話,仍是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只是輕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待到皇後離去後,太後卻並沒有立刻就寢,而是屏退了左右的嬤嬤和侍女,只留下了服侍自己多年的姜嬤嬤。
「你說,月晴這個孩子是不是還太稚女敕了。」太後淡淡道。
姜嬤嬤恭敬答道︰「回太後娘娘的話,皇後娘娘只不過是年紀輕些,多經些事也就慢慢好了,娘娘您不必憂心。」
太後的臉色卻倏然轉陰,重重哼了一聲︰「哀家在她這個年紀時,便是從更衣的身份一步步爬到了貴妃的位置,哀家給了月晴這樣尊貴的身份,讓她不必去和別人斗就能坐穩皇後之位,她卻還這般的不爭氣!」
姜嬤嬤見太後發怒,一時也不好說什麼,良久才緩緩勸道︰「娘娘胸懷大志,又經歷了那樣多的磨難,皇後娘娘自小錦衣玉食,自然是不能與太後娘娘相比了。」
太後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是疲倦了,只靠在椅背上低聲道︰「阿雲,你說先皇他會不會怪哀家狠毒,連自己的孫兒也要……可是皇帝他已經有了子嗣,若是讓那些旁姓的女子再生下皇嗣,保不齊又是當年容妃的事情重演,哀家也是……不得已。」
姜嬤嬤躊躇著應和道︰「娘娘不要這般憂心,先皇與娘娘鶼鰈情深,定會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太後猛然睜開了雙眼,面上的表情變換不定,語氣中甚至帶了幾分怨毒,「鶼鰈情深?哈哈,好一個鶼鰈情深。」
籠罩在夜幕下的宮室回響著蒼老婦人的尖笑聲,顯得分外可怖。原本靜謐的夜晚突然刮起了大風,烏雲緩緩遮住了滿天繁星,最後連月亮也是清輝不復,整座皇城被籠罩在沉悶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