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還未到尾聲,因著邊關烽火又起,皇帝已然率領文武百官還朝。帝王還朝那日,衛琬正與茗兒在緣心齋挑選脂粉。
「小姐,快看這對耳,好漂亮啊!」茗兒艷羨的聲音讓整個店鋪的人都為之側目。
衛琬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茗兒的衣袖,低聲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了,你看店里的人都在看咱們呢。」幸而店里除了幾個零零散散的伙計外並無客人,饒是如此,衛琬還是覺得頗為不好意思。
緣心齋的掌櫃走過來笑道︰「兩位姑娘好眼光,這副耳是才到的新貨,姑娘若是喜歡不妨先戴上試試,價錢也很是公道的。」
衛琬歉然一笑,「不必勞煩掌櫃了,我們只是看看而已。」說著,她嗔怪地看了茗兒一眼,拉著她向外面走去。
然而身後一個清冽的男子聲音卻倏然響起,「美玉制成的耳雖好,在下看來卻不如這珊瑚手串更適合衛小姐。」
衛琬猛然轉身,看到蕭承鈞正微笑著看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纏繞著一串殷紅的珠子。他今日穿著一件平常的素白錦袍,頗有些風塵僕僕的樣子。
乍然見到他,衛琬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自從那天他闖入清荷居,向她提出了那樣奇怪的問題後,再次相見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蕭承鈞看出了她的無措,唇角輕揚,「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今日子驀斗膽以珊瑚相贈,不知他日能得來的是思,還是恨?」
「子驀?」她眉間微蹙,雖然努力想要忽略他言語中的輕薄,臉頰卻還是不爭氣地紅了。
「子曰的子,驀然回首的驀,正是在下表字。」他一邊說著,一邊執起她的手,將那串珊瑚珠套在了她縴細的腕上。
她面色更是酡紅,想要抽回手,他卻更緊地握住不放。「你保證不再摘下來,我就放手,否則……」他眸光瀲灩,「我們就一直這樣站在這里,哪怕是地老天荒,我也不會放手。」
地老天荒……恍若曾聞,去年的花樹芬芳下,那個俊逸的男子曾在她耳邊說過這樣的字眼。衛琬清澈的眸中忽然涌起了淚,蕭承鈞仿佛知曉她心中所想,傾身過來在她耳邊道︰「我許諾過的地老天荒,必定不會食言。」
衛琬凝神注視他片刻,才低聲道︰「我不摘下來便是了,你快放手,這里……」她微微垂首,努力不去在意周圍人的目光。
蕭承鈞輕笑出聲,終于放開了她,向掌櫃做了個手勢,一干小廝立刻關上了店門,消失在了後堂中。掌櫃來拉茗兒,茗兒看著自家小姐與靖王間不同尋常的舉動,早已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見到有人來拉自己,這才回過神來,本能地躲到了衛琬身後。
衛琬看了看蕭承鈞,輕聲對茗兒道︰「茗兒,你且隨掌櫃的下去等我片刻,我和……王爺有事要說。」
茗兒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楮,「小姐……」
衛琬點點頭,眉宇間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去吧。」
茗兒這才不情願地拖著步子跟在掌櫃身後離開,因為關上了門窗而略顯昏暗的房間里,就只剩下了衛琬和蕭承鈞兩個人。
「我答應了你不會摘下這串珠子……」她慢慢地說,「但這並不是因為我……」她還未說完,身子卻陡然失去了平衡,整個人跌入了蕭承鈞懷中。
他緊緊抱住懷中縴瘦的女子,將頭深深埋入她發間的芳香中。心底有個小聲音在不斷提醒他︰她不是玲瓏。然而理智已經無法約束他的渴望,在重新見到她的第一刻開始,他就想這樣抱著她。
「蕭承鈞,你快放開我!」她的聲音悶悶地穿透他的肩膀。
他上揚的唇角勾勒出溫柔的笑意,一如他溫柔的嗓音,「叫我……子驀。」
衛琬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記憶中的他是輕佻的、玩世不恭的,抑或是冰冷的。這是他第一次用那樣聲音和她說話,他說話的聲音和方式,如同粘稠的蜜糖散發著魅惑的香氣,教人只想沉溺其中再不醒來。
見她不做聲,他微微放松了手臂,手指輕輕勾起她的下巴。兩人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對視,他緩緩重復道︰「叫我子驀。」
沉默在不斷地蔓延,看著她略帶惶然的眼眸,他沒有再等她的回答,而是著了魔一般,俯子慢慢將嘴唇貼近她的額頭。
衛琬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雖然還隔著額發,她依然能感覺到他嘴唇的炙熱。她本能地想要掙月兌,然而卻仍是僵直地站在原地,連一步都無法挪動。
他慢慢閉上眼楮,臉上是沉醉的表情,那一瞬間,仿佛時間都為他們停止。
光陰無聲,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放開她。她緊閉的眸間長睫震顫,白皙的臉頰也浮出淡淡紅暈。不知為何,蕭承鈞的心一陣抽痛,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衛琬頗為驚訝地睜開眼楮,卻看到他臉上的痛苦神色,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問道︰「你怎麼了?」
他看了她一眼,卻迅速將目光轉到一邊,帶著些許逃離的狼狽,「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他的語聲漸漸減弱。
躲閃著她好奇的目光,他勉強露出一個笑意,「時候不早了,還是先派人送你回去吧。」說著,他已然大步向門口走去。
待出了門,被迎面而來的熱氣一撲,衛琬反倒清醒了許多。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又暈生雙頰,一雙濃黑的眸子亦明麗了許多。她的容貌本就生得極美,只是被平日里的沉靜掩蓋著,並不耀眼罷了,如今才真正稱得上是活色生香。她的變化被默不作聲的茗兒盡收眼底,茗兒雖沒有說什麼,眼底的霧氣卻是越來越深。
一路回到了相府,蕭承鈞派來跟著她們的小廝便告辭回去了,茗兒這才試探著開口問道︰「小姐……今天是和靖王約好了嗎?」
衛琬看她一眼,輕輕搖頭,「你想什麼呢,我連他幾時從行宮回來的都不知道呢。」
茗兒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將信將疑地嗯了一聲。衛琬心中微微不悅,正色道︰「雖然我們只是偶遇罷了,但瓜田李下誰都說不清楚的,你還是快些忘了今天的事,不要在旁人面前多嘴才是。」
茗兒發出一聲類似冷笑的聲音,小聲道︰「小姐是不想讓桓王知道這件事吧,你放心,我……」
衛琬的眼神驀然銳利,低聲喝道︰「茗兒!」
茗兒這才察覺自己的失言,本能地想跪下請罪,卻又心有不甘,只是咬著嘴唇站在原地不吭聲。
「你要記住,你我與任何一位王爺都沒有任何瓜葛,從前如此今後亦如是,」她刻意加重了語氣,「人一旦有了非分之想,下場定然不詳,對我來說如此,對你來說也是這樣。」
茗兒不情願地應了一聲,「是,小姐。」
看著她眉宇間那似曾相識的倔強,衛琬微微嘆息道︰「我言盡于此,至于你听不听得進去……總歸在旁人面前要謹言慎行。」
說罷,她便快步向清荷居走去,留下茗兒一個人在原地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