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唇邊溢出一絲嘆息,轉身隱入了樹叢的陰影中。「你怎麼會來這里?」蕭承鈞迎上去,關切地問道。
衛琬沒有回答他,而是注視著容舒消失的方向,微微挑起了眉毛,「那位公子是?」
「他是容舒,我的……至交好友。」蕭承鈞隨意地答道,「這麼晚出來怎麼也不加件衣裳,你身子才剛好……」他也覺得自己這樣說有點絮叨,便識趣地住了口,只是取下外衫披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肩上陡然一暖,她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終于還是伸手攏住男子寬大的外衫。兩人指尖相觸,一個冰冷一個溫暖。
衛琬急急抽手,卻用力過猛地甩到了旁邊的樹枝上,手背上頓時出現了幾道血痕。蕭承鈞急忙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她裹上傷口,殷紅的血跡染上了素白的帕子,帕子上的素色花朵頓時像活過來了一般,烈烈如火。
「這是……」她喃喃低語。
蕭承鈞垂下了眼眸,低聲道︰「這是……上次從你身邊拿來的手帕,順手就帶在身上了……」他欲蓋彌彰地說,然而衛琬卻根本沒有在意到他的回答。
衛琬怔怔地看著那方熟悉的手帕,記憶中鋪天蓋地涌來的卻是漫無邊際的血色。那些用墨色勾勒出的曼陀羅花的剪影,合著血色蔓延成最妖艷詭異的姿態,一如多年前蘇媃素色的裙裾上,那些絕望的綻放。
她忽然狠狠推開了蕭承鈞的手,將那方手帕從手背上狠狠扯下,隨即便轉身逃入了茫茫夜色中。蕭承鈞疾步追上去,扳過她的肩膀,急急問道︰「怎麼了?」
衛琬空洞的眼眸無意識地盯在他臉上,卻沒有任何反應,兩人對視片刻後,衛琬腳下忽然一軟,整個人便軟軟倒在蕭承鈞的臂彎中。
他叫了幾聲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月光下她的臉容美麗的不似真實,卻帶著讓人絕望的慘白,蕭承鈞咬緊牙關打橫抱起她,向醫官的住處奔去。
待他們走後,容舒從樹叢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微帶迷茫地看向他們漸漸融入夜色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清楚,他才閉上了眼楮,握緊的右拳中,有什麼東西反射著微弱的月光,卻看不分明。他掌心微微用力,掌中的物事便化為齏粉,從指間緩緩瀉下,散落在草叢和泥土中。
待容舒離去後,樹叢微微搖曳,卻又閃出了另外一人。月光透過搖曳的樹影照亮了他的臉,竟是夜遼又去而復返。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平日喜笑怒罵的表情,而是一臉的嚴肅。
那方染了血的手帕還在地上,夜遼輕輕彎腰拾起它。繡圖工整地幾乎看不出針腳,那一簇花朵仿佛是生長在布料上一樣,靜靜盛開。
夜遼微微皺起了眉,那是……曼陀羅花!錦朝的疆土轄域內只有一個地方才有這種花,而且嚴格說來,那個地方也不完全屬于錦朝,南面的瑤支國對那片土地也有一部分權利。
地域的界定之所以那樣模糊,是因為南疆的盡頭,是綿延不盡的山脈。上古的傳說中,那里是天神的禁地,嚴禁凡人擅自進入,違者將受到嚴懲。傳說終究只是傳說罷了,那里荒無人煙的真實原因卻是惡劣的地形和氣候。
南疆本是濕熱之地,所以才會有曼陀羅的存在。然而山脈附近卻遍布巨大的裂谷,遠遠看去,那片土地仿佛被雷劈過無數次,支離破碎充斥著地表。
盡管隨處可見美麗的曼陀羅花,卻沒有人想要走近去觀賞。凡是去爬山的人都是有去無回,久而久之,人們便傳說那里居住了天神豢養的惡獸,將所有踏足禁地的人格殺勿論。因為出過的事太多,當地的官府也將那片山地劃為禁忌,派了官兵在離山十里處看守,禁止百姓擅自進入。
夜遼輕輕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是手帕上的幾朵花罷了,自己也能聯想到這些。不過再看看手里的手帕,他的臉色卻微微的變了。
一個足不出戶的錦朝官家女子,居然將這種生長在南疆的花兒繡在自己的手帕上。如果不是親眼見過那樣的花朵,如何能繡的這樣栩栩如生?夜遼自己也去過南疆,並在那里停留了不下半年,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曼陀羅離開了那里的水土就無法生存。
那麼,這個名叫衛琬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在手帕上繡這樣的圖案?又是為什麼在看到它時,會受到那樣大的觸動,以至于昏倒?
和這個問題一起跳入腦海的,還有另一個疑問。冥夜宮雖然廣接生意,但之前來自左相衛覃的那筆生意,還真是有點讓人模不著頭腦。
據冥夜宮專門收集情報的探子回報,衛覃並不看重這個長女。因為其母出身不明,但顯然不是來自權貴顯赫的人家,所以衛琬甚至被剝奪了嫡出的身份,只能作為衛家的庶女,還險些被嫁給一個病癆鬼。
況且衛琬的後母樂陽郡主向來看她不順眼,這次她逃離衛府,也與這位嫁人多年卻驕縱如初的郡主月兌不了干系。從這些事實來看,衛覃實在沒有必要花那樣大的價錢讓冥夜宮護送衛琬回帝都。
宮主的意思很明確,為了那些金子,這筆生意是一定要做的。所以在派出那四個普通殺手後,他又秘密找來了夜遼,讓他作為一步隱棋,暗中關注事態發展。
果然,這筆買賣進行的並不順利。蕭承鈞阻攔他們接走衛琬,這倒是有跡可循的,夜遼自己也是男人,也經歷過情愛之事,自然能理解蕭承鈞的心情。但是,隨著冥夜宮陸續傳來的消息,讓他對這件事燃起了更大的興趣。
不僅是衛覃出了那樣大的價錢,連閼于國的坤都王子也曾抓走過衛琬,只不過他來遲了一步,趕到這里時衛琬已經在蕭承鈞這里了。據說還有一個神秘人和衛琬一同被抓,卻查不出任何來歷,這個神秘人不僅解決掉了冥夜宮的十數名殺手,還精通易容之術。
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夜遼忽然明白了宮主的意思。接受任務的那天,一向深居簡出的宮主竟然親自在冥夜宮的正殿接待了他,親自將任務交待給了他。
夜遼在冥夜宮也待了這些年了,還是第二次見到宮主對一筆生意產生這麼大的興趣,要不是沖著這點,他也不會來跑這麼一趟。當然……那些黃金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想到這里,夜遼撓了撓頭,又伸了個懶腰。躲在這里看了這麼久,還真有點累了,還是先回去睡吧,順便看看冥夜宮那邊又傳來了什麼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