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閼于人退兵後,蕭承鈞已儼然成為了朔城所有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在這些淳樸的百姓眼中,這位靖王甘冒奇險親自上陣殺敵,已經夠罕見的。更何況在打了勝仗後不急著回朝邀功請賞,還留下來和他們一起重建家園,就更是大大的恩德了。
更難能可貴的是,在重建朔城的過程中,這位親王竟和眾多百姓一道從最粗陋的工作做起。每天除了用少量時間處理公文和軍務外,其余的時間都在干粗活。每每提及這一點,朔城百姓都會熱淚盈眶。
因為閼于人的入侵,這些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朔城的百姓不得不帶著失去親人的傷痛背井離鄉。當他們回來後,看著千瘡百孔面目全非的家園,所有人心中燃燒的都是濃濃的恨意。
城外多了無數無主的墳頭,大部分是破城時被殺害的百姓。因為天氣還不算冷,所以在打仗的這段時間里很多都已經腐爛的認不出來,而更多的則是被閼于人虐殺的,早已血肉模糊。在這種情況下,蕭承鈞只能帶著麾下的將士們將尸首盡可能的區分開,一一掩埋。
而戰死沙場的將士們,往往只能找到殘缺不全的尸身,有些甚至連遺體都無法尋獲。這大半個月來,能見到的最多的場景就是千里迢迢來尋親的將士們的家人。
衛琬永遠也無法忘記那樣的場景,白發蒼蒼的老人、哭紅了眼楮的婦人,甚至還有懵懂無知的孩童。他們從千里之外跋涉而來,只是為了尋找親人的殘骸。而他們所能見到的只是一罐罐的骨灰,還有殘缺不全的鎧甲和兵器。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些分裝在小瓷罐中的骨灰早已分不清彼此。所有戰士的遺體都是分批放在柴堆上焚化的,而貼在瓷罐外面的姓名,只不過是按照陣亡戰士的名單抄寫下的而已。
看著如此多的人失聲慟哭,容舒轉頭看向蕭承鈞,輕輕問道︰「這樣做……好嗎,他們甚至不知道手中抱著的究竟是誰的骨灰……」
「人死萬事空,」蕭承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何況都是為國捐軀的英烈,這樣做給了他們家人一個交待,他們也會安心,不是嗎?」
那是他們即將啟程回帝都之前留在邊疆的最後幾天,衛琬披著寬大的黑色披風,臉色蒼白。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看到死亡,面對這樣的情景,她的心里只剩下震撼,卻沒有任何悲哀。
風中似乎還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她微微皺眉,率先轉身走下了城樓。容舒用手肘推了推蕭承鈞,低聲提醒道︰「她走了,你還不快跟上去?」
蕭承鈞斜視著他,「你不是一直很反對我和她在一起嗎?」
容舒被他的反問噎住了,停頓了一下才說道︰「哼,你以為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嘛,何況人死萬事空,玲瓏她……」他抿了抿嘴唇,換了一種語氣,「我也不想看著你一輩子打光棍啊。」
蕭承鈞在容舒肩膀上擂了一拳,唇角微動︰「你也是。」說罷他便轉身走下了城樓。
衛琬能感到蕭承鈞一直在身後跟著自己,然而已經快走到城主府了,他卻始終沒有開口叫住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轉身,「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微涼的秋風吹起他額前的垂發,他平日里明亮銳利的眼楮里如今盛著她看不懂的溫柔,一如他柔軟的語聲︰「我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回頭看我。」
一句話就說的她啞口無言,衛琬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很不了解眼前這個男人。他似乎天生是矛盾的綜合體,忽而對她冷漠,忽而又溫柔如斯,時有時無的觸動著她的心弦,卻又若即若離。
「如今戰事已經結束,請派人送我回帝都,有勞了。」她側頭錯開了目光,心中雖明白自己是在賭氣,卻又無法忍住不說。
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了他的靴子,他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前,伸手就可以觸及的距離。衛琬鼻尖一酸,竭力忍住眼底的水意。
「衛琬,告訴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麼?」他仿佛沒有听到她方才的話,只是自顧自的問下去。
她竭力震懾住自己的心神,故作平靜地說︰「男女授受不親,衛琬先告辭了。」倉促地說完這一句後,她便想要逃離。自己真的是越來越軟弱了,可以抗拒他的冷漠,卻始終無法抵御他偶爾為之的溫柔。
明明不了解他,明明相識未深,卻為何每次面對他的時候,都是手足無措,只能選擇逃離?
衛琬才剛剛邁出第一步,手臂已經被他拉住,隨即整個身子也被他扳過來,迫不得已與他對視。他的臉上殊無笑意,只有深不見底的凝重,「從前在帝都時,我問過你,倘若我去提親,你是應還是不應?」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干澀的唇顫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蕭承鈞一雙幽深的眼眸直視著她的臉容,再次開口問道︰「衛琬,你是應,還是不應?」
她忽而淒涼地笑了,「婚姻大事,有哪個女子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呢?」她眸底微微沁著寒意,「更何況,即使你貴為王爺,婚事恐怕也是自己做不得主的,既然彼此都是身不由己,又何必一定要回答?」
她輕輕閉上眼楮,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很快便被涼風吹干。
蕭承鈞的嘴唇抿緊了,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他緊緊抓住衛琬的手,拉著她在大街上奔跑起來。
衛琬發出一聲低低驚呼,「你要去哪里?」
然而蕭承鈞卻似充耳不聞,只是緊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向城樓的方向跑去。衛琬無論如何都掙月兌不開他的掌握,只能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後。
高達百尺的城樓上,在眾多將士的注視下,蕭承鈞朗然開口︰「在下蕭子驀,求娶衛氏為婦,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衛琬漲紅了臉,「你瘋了,這里有那麼多人……」
「這和我們的事有什麼關系?」他微微揚起了眉毛,「衛琬,你看那些百姓,當他們安居樂業的時候怎麼會想到禍從天降,我只是擔心,如果不能及時說出自己的心意,一切就會遲了。」
他握住衛琬單薄的肩膀,眼眸清炯︰「不要再去想那些繁文縟節,天地之大,我所在意的也只有一個你而已,你能不能眼中也只有我一個呢?」
是啊,其他人的看法和心意有什麼重要的呢,自己在這里待得太久,已經逐漸被這些封建思想同化了麼?
衛琬忽然笑了,帶著久違的輕松,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