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新帝的登基大典結束後不久,一乘快馬給衛府帶來了同樣的聖旨。衛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跪在正廳中,凝神細听著聖旨的內容。
宣讀完聖旨後,魏崎笑著將絲絹卷起,雙手捧到衛琬面前,「老奴在此先恭賀娘娘了,將來娘娘入主中宮,還要多多提攜才是。」
衛琬雙目無神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蒼老的宮監,竟沒有伸手接旨。魏崎的手就那樣捧著聖旨停留在半空中,氣氛瞬間尷尬至極。
「琬兒……」已經回到府中的衛覃低低叫了她一聲,示意她接過聖旨。然而衛琬卻忽然站起身來,無視滿屋子跪著的人,徑直跑了出去。
「琬兒!」衛覃驚怒交集,卻又礙著魏崎在場,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陪笑道︰「公公莫怪,小女素來養在深閨之中,沒見過什麼世面,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公公多包涵。」
一行說著,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已經從衛覃的袖中不易察覺地遞到了魏崎手中。魏崎干笑一聲,將荷包納入腰間,「左相大人何必如此客氣,女兒家害羞也是人之常情,這聖旨不若由衛大人替娘娘接下,老奴也好回去向皇上和太皇太後復命。」
衛覃極為恭敬地接過卷軸,「有勞魏公公跑這一趟,太皇太後那里,還請公公代為包涵。」
「大人放心,老奴先回宮復命。」說罷,魏崎便自行回宮去了。
待他走後,樂陽郡主才大夢初醒般地站起身來,質問衛覃道︰「為什麼是衛琬,倘若真的要立後,也該是嫡出之女才是……」
她的話才開了個頭,臉頰上已經挨了清脆一掌,衛覃怒道︰「無知婦人,太皇太後和皇帝的旨意,也輪得到你來質疑嗎?」
「老爺!」樂陽郡主難以置信地捂著臉頰,然而衛覃已經沒有余暇去顧及她,而是拿著聖旨匆匆向後園去了。
幸好他下了死命令,不允許大小姐踏出府門一步,所以衛琬方才只跑到了大門口,就被丫鬟僕婦拉回了清荷居。
「你們都先出去吧。」衛覃威嚴地對一屋子的人說。
「是,老爺。」所有人都出去了,空曠的屋子里便只剩下衛覃父女冷冷對望,彼此都是一語不發。
「聖旨……是怎麼回事?」衛琬終究還是年輕些,沉不住氣。
衛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方才也已經听到了,新帝登基,立後是必然的事,這樣的榮耀落到我們衛家,你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招惹麻煩才是。」
「為什麼是我?」衛琬的聲音陡然拔高,「我並不是你的嫡女,也沒有出身顯貴的母族,倘若太皇太後真的要為皇帝立後,帝都的名門淑女多不勝數,為什麼……是我?」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幾乎咬牙切齒。
多麼荒誕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那個才剛剛登基的小皇帝,他才只有九歲啊,而她卻已是二八年華。
衛覃看著她,語聲清淡︰「聖旨已下,就再無更改的余地,十二便是大婚之期,你好好準備罷。」說罷,他轉身欲走,衣袖卻被衛琬狠狠拉住。
她臉上的倔強已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衛覃從未見過的軟弱,「父親……」她低低叫了一聲,用得是從未有過的柔軟語氣,「不該是我,不應該是我。」
衛覃長嘆一聲,抬手想要撫模她的額發,卻在觸及的一瞬間硬生生地收住,轉而拍向她的肩膀。「琬兒,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她既要借助衛家的勢力,又不想讓我們成為第二個高氏外戚,所以才選擇了你。」
「于私心而言,我更希望是阿瑤坐上這個位置,這樣才更有利于我們衛家,可是朝臣不會同意再出現一個流傳著高氏的血脈的皇後。」
「如今皇權不穩,聯姻無疑是聯絡勢力的最好出路,而我們衛家就是被選中的家族。但你並不是嫡出之女,這是你身世上最大的弊端,將來若是有什麼變故,僅憑這一點就可以將你輕易廢黜,這便是……太皇太後的深謀遠慮。」
「若你成為皇後,衛氏便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拼盡全力保證皇帝的皇位穩固。而你,就是維系著衛氏和皇家唯一的紐帶。」
「此番入宮,等著你的不僅僅是屬于皇後的榮耀,更多的是步步殺機,你……要小心應對,為父言盡于此,你好好想想罷。」
衛覃在即將走出房門時,回過頭來看著垂首不語的女兒,終于還是語重心長地補充道︰「為父何嘗不知道你心系何人,只是他如今的境況也是如履薄冰,倘若你仍執拗于自己的心意,害得不僅僅是你自己和整個衛家,連他也會萬劫不復!」
衛琬霍然抬頭,眸光雪亮,「你……都知道?」
衛覃沒有回答她,只是舉步跨過了門檻。門外等候多時的丫鬟僕婦紛紛涌進來,齊聲道︰「恭喜小姐,小姐大喜了!」
在眾人異口同聲的恭賀聲中,衛琬覺得自己的心,被鋪天蓋地的絕望漸漸掩埋,連一聲悲泣都無力發出。
不過是數日前,她還在邊疆灑月兌的秋風中,憧憬著與那個人之間的美好未來。那時的她,如此期盼著快點回到帝都,只待他上門提親,從此攜手一生。
然而誰又能知道,在帝都等待著他們的,已是天翻地覆。而如今的他,又會在哪里,是否也得知了聖旨的內容?難道這一生,就這樣無緣?
「出去,都滾出去!」她忽然失聲尖叫,冰冷十指深深絞入發間,想要找到殘存的理智。屋子里一下子寂靜了起來,見她忽然發怒,剛才還在獻媚的人群慌不迭地散去了。
衛琬慢慢蹲子,從喉間憋出哽咽的哭腔。巨大的痛苦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撕裂,她就那樣蜷縮在地上,從胸腔深處發出淒厲的悲鳴。
痛苦嗎?是因為不能與他執手偕老,還是希望瞬間湮滅的絕望?
他曾說︰「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可是她的今生今世,卻因為一道聖旨而注定了要禁錮在深宮中。不甘心,無論如何都無法甘心認命!
「小姐……」一個柔軟的嗓音在身邊響起,衛琬抬起頭,在模糊的淚光中看到茗兒的臉。
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衛琬狠狠抹去臉頰上的淚水,抓緊了茗兒的手臂,急切道︰「茗兒,你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茗兒吃痛低呼,「小姐,你弄疼我了……」
衛琬恍若未聞,反而更緊地抓著茗兒,熱切地說︰「你幫我送一封信,好不好?」
茗兒好不容將手臂從她的掌握中掙月兌出來,略微猶疑了一下,終于還是重重點了點頭,「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