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金繡鳳的錦履踏在光潔的地板上,和著身後裙裾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大殿中听來格外清晰。因著窗簾帷幔都被拉下的緣故,極天殿內顯得格外陰暗,甫一走入便感到沉重的壓抑之感。
衛琬一路走至寢殿的最深處,斂衣在龍床旁坐下,看著蕭允尚的臉。
記憶中孩童清秀稚女敕的容顏被點點紅斑覆蓋,連五官都似失了原有的細致。這些日子來他雖也長高了不少,但躺在寬大的龍床上還是顯得格外嬌小。
衛琬微涼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觸感火熱。即使是在昏睡中,蕭允尚也覺出了那一抹清涼,通紅的小臉轉過來,依戀地在她手上蹭了蹭,連整個身子也不自覺地靠了過來。衛琬眸間掠過一絲不忍,低聲吩咐身後的紅鶯︰「去打盆涼水來,擰個手巾為皇上冰一冰。」
殿中侍奉的侍女低聲道︰「啟稟娘娘,太醫已經交代了,皇上是出疹,須得讓疹子完全發出來才是,切忌遇冷遇風。」
衛琬橫眸看過去,凜厲眼風頓時讓那侍女駭得跪下了,「本宮是皇後,自然是本宮說了算!」她根本不想和她們解釋醫學原理,只是催促紅鶯去拿冷水。
殿中的侍女見她一意孤行,紛紛交換了個眼色,便有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這廂紅鶯還未打來涼水,那廂瑾妃已經在一眾太醫和侍女的簇擁下來了。
「臣妾參見皇後。」瑾妃嘴上雖說著,但連膝頭也沒有彎一彎,態度無禮之極。她走近了些,倨然道︰「臣妾听說娘娘要用冷水為皇上覆額?」
衛琬冷冷瞟她一眼,反問道︰「如何?」
瑾妃挑唇一笑︰「那臣妾倒要勸娘娘一句了,孤陋寡聞不是錯,若是不听人言就是錯了,太醫院諸位太醫已經為皇上診治過,不過是出疹子罷了,要等疹子出齊才會好,娘娘若是這樣辦,可是要置皇上于危險之地了!」
「哦?」衛琬揚眉道,眼神瞟向瑾妃身後的一眾太醫。
「是,誠如瑾妃娘娘所言,皇上只需在此靜養,很快便可痊愈,娘娘不必憂心,臣等必當……」那太醫的諂媚之語才剛開了個頭,衛琬已將放在床頭小幾上的藥碗拿起來,狠狠摔在地上。
龍床周圍的地上鋪著厚重的地毯,是以瓷碗並沒有摔碎,但濃黑的藥汁還是潑了出來,在雪白的地毯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那太醫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只得立即下跪請罪,身後的一眾太醫也跟著跪下了。衛琬語聲愈發地冷︰「諸位太醫中,可還有什麼異議?」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瑾妃。見識了衛琬方才的舉動,瑾妃心里也有些打怵,但還是倚仗著自己的身份,高聲道︰「皇後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在質疑太醫院的太醫嗎?」
衛琬斜瞟她一眼,越過她對戰戰兢兢站在殿門不敢進來的紅鶯道︰「還不快過來!」
見她挽起袖子擰手巾,瑾妃踏前一步,咄咄逼人道︰「衛琬,皇上萬金之體豈容得你這般胡鬧,」見衛琬並不理睬她,她便沖著門外嚷道︰「快來人啊,給本宮攔住她!」
門外的侍衛听得她的呼聲,匆忙跑進寢殿,然而見瑾妃指的是皇後,便無人再敢上前。瑾妃見狀,更是指著衛琬尖聲叫道︰「她要謀害皇上,快抓住她!」
侍衛們听聞是謀害皇上,神色頓時警惕起來,有幾個還大著膽子向前走了幾步。衛琬站在龍床前,額前圓潤的夜明珠亦不如她雙目璀璨,令人心生敬畏。見震懾的效果已然達到,衛琬淡淡道︰「本宮要替皇上擦身退熱,你們且去將簾子拉開,室內要保持通風。」
瑾妃喝止道︰「皇上龍體怎可如此折騰?你們若是敢依著她的話去做了,本宮必當上報太皇太後,將你們定罪下獄!」
眼看宮中除了高氏外最有權力的兩位主子爭個不停,一干侍衛宮人心里叫苦不迭。如今這情勢,竟是哪一方也得罪不得的。姑且不論此事最終如何了局,受罪的只會是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下人。
紅鶯見無人敢動,便自行上前拉去那些厚重的簾幔。瑾妃見她們主僕竟都是這般冥頑不靈,侍衛宮人又無人听從自己號令,一怒之下跺腳而去,徑直奔向懿安宮告狀去了。
少了她在一旁虎視眈眈,衛琬也不指望那些奴才了,自己和紅鶯兩個人動手。先是揭掉了蕭允尚身上過厚的雲被,換了一床薄毯,又替他將早已汗透的寢衣換下,以涼水擰過的毛巾覆額。蕭允尚雖然仍在昏睡,但身上舒服了許多,皺緊的眉也舒展開來。
這一番工夫做下來,衛琬也累得氣喘吁吁。蕭允尚雖然身量尚未長足,但要搬動換衣竟十分不易,看他年紀小小便筋骨扎實,想必長大後也會是個勇武男兒。
喘息了片刻,衛琬喚來平日里伺候蕭允尚的一干侍女,吩咐道︰「本宮先回宮去換衣裳,你們每隔一刻鐘便給皇上更換額上的帕子,若有延誤,本宮必將你們全都發入慎誡司,可都听明白了?」
眾侍女互看一眼,齊齊跪下道︰「奴婢必當遵循娘娘聖諭,不敢有違。」
衛琬仍是不放心,留下紅鶯在這里守著蕭允尚,自己則獨自一人回昭鳳宮更衣。如今雖時已至夏末,但天氣仍熱的很,且極天殿之前捂得密不透風,常人在里面都難以忍受,更何況因為出疹而高燒不退的蕭允尚?
待衛琬換了身清涼的衣衫再回來時,極天殿外赫然已經換了守衛。衛琬神色一凜,然而還未等她走入,兩名侍衛已經押著紅鶯走了出來。
紅鶯已然鬢發散亂,細看去臉頰還紅腫了少許,形容極是狼狽。衛琬來不及多想,立刻攔下他們,喝問道︰「為何對本宮的侍女無禮?」
紅鶯見到主子,努力掙扎著想過來,無奈卻被侍衛狠狠擒住,動不了分毫。那侍衛回話的態度相當無禮,「這是太皇太後的命令,皇後還是莫問了吧。」
衛琬眸光漸冷,一字字道︰「放開她!」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怎麼,皇後這是要違抗哀家的懿旨嗎?」衛琬抬眸看去,看到高氏正由瑾妃攙扶著從殿內走出。不過是數日未見,高氏的身軀似乎又佝僂了許多,畢竟是暮年的老人了,且近日來事務繁多,時未過正午,高氏面上已經深顯疲態。
而她身側的瑾妃正當韶年,眉目神情又與高氏有三分相似,紅顏白發兩相映,愈發襯得高氏氣色灰敗。
衛琬自禁足被解後就再未到懿安宮請過安,如今見了高氏,亦不過是膝頭微微一彎︰「臣妾參見太皇太後,不知臣妾的侍女犯了什麼錯,要勞動您老人家責罰?」
瑾妃想要說什麼,卻似想起了什麼似的看了一眼高氏,不甘心地閉上了嘴。高氏這才悠悠答道︰「這個賤婢竟用冷水為皇上擦身,若因此阻礙了皇上發疹,哀家必將她碎尸萬段!」
衛琬對她的威嚇毫不畏懼,踏前一步道︰「若是任由太醫這般醫治,皇上的疹癥恐怕十天半月都不能痊愈,臣妾懇請太皇太後給臣妾三天時間,必然使皇上龍體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