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暮年之戀
星期天早上，快九點鐘時，老向獨自一個人碼起麻將，練習用拇指一捻牌面猜是什麼牌，他在等幾個牌友到來。牆角的老式木外殼吊鐘嘀嘀達達地趕著時間的腳步在走。這吊鐘是老向結婚時置辦的，老伴幾年前去逝了，而老吊鐘卻還不肯下崗，發出的粗噪音讓老向的兒子不勝其煩，夫妻倆甚至為此很少回家睡覺。他希望換個石英鐘，扔掉這老掉牙的東西。還有，現在還有誰用得著鐘來看時間？這是多余的陳設。現在手表有時間，手機有時間，電視機顯時間，車子有時間，中國人的生活都在時間所包圍，中國人缺的是別的什麼東西，不缺時間。
老向想起昨天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決心，不禁地嘆了一口氣。他像是小偷，看到別人口袋露出了半截的錢包，跟了整條街就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想放棄又心不甘。
萬麗敲了一下門，便推了進來，老向本來還邊玩麻將牌子邊沉思于如何表白人生第二春的愛情，看到萬麗整個人出現在家門口，自己嚇了一跳，站了起來，手中一抖，牌子「啪」一聲掉落到地上。
「老向，嚇著你了？」萬麗笑著問，「楊大姐和陳大媽都還沒到？」
「都……都沒來，」老向有點兒發抖地回答，「你嚇著我啦。」老向揉了揉胸口，但是萬麗什麼都沒有說，她根本就沒有好好地听老向在說什麼。他尋求萬麗的安慰話失敗了，失望地放棄這種一廂情願的假裝。
萬麗彎下腰撿到剛才老向掉落在地上的麻將牌。老向也趁機往萬麗的衣領內睢了一眼。然後兩人對坐著，邊聊天等著牌友的到來。可是還沒有聊幾句，老向想表現出自己還是這個家的家長，手握財政大權，但這種權力不能用**地表白出來，但委婉的方式他一下子又找不到，最後他只好用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話來說︰
「萬麗，你要喝什麼茶？我這有玖瑰花茶，有鐵觀音，有降血壓血脂茶，有——」
老向像開茶行在介紹給茶客一樣，想把他懂的茶名讀出來一遍，但萬麗打斷了他的話，說︰
「降血壓血脂茶？這東西是騙人的，別信那些廣告。」
「誰說的，那個姓王的王胖子，很胖的那個，他喝了這茶隔天血壓就降了下來。」
「是，他的血壓的確是降了下來，你說的一點沒錯。」萬麗說，「給我弄杯苦丁茶吧，大熱天的，這玩藝解暑。」
老向站起來，邊弄茶時邊說︰
「你自己也承認他血壓都降了下來，那你還說是騙人？我給你弄杯降壓茶吧，這東西老貴呢，外人我都不舍得給喝。」
「前兩天王胖子死了，血壓能不降嗎？」萬麗說。她很是得意自己拌嘴時贏了老向一把。
「他死了？」
萬麗做了不容置疑的表情給老向看，這時，老向看著手中的茶，本來買這玩藝來討好胖萬麗，現在倒成了一包毒藥，幸好是投毒未遂。
「你說這廣告怎麼一點都不靠譜？」老向說。他以革命覺悟精神來說這句話。時代不同廣告效應也不同，當年紅軍用石灰粉在老鄉泥巴牆上涂「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廣大群眾就拿命去支持革命，現在商家拿十億八億真金白銀砸在CCTV，老百姓還將信將疑，不要針線跟掏老百姓腰包的廣告效果就是不一樣。
「靠譜的東西還用得著打廣告？前一陣子什麼牌子的藥，天天打廣告，說什麼是‘放心藥，良心藥’，查出來用的爛皮鞋做的毒膠囊。」
老向知道這條廣告，他為了保健需要，過去每天定量吃了那家藥廠做的保健品，估計吃下不少于一雙皮鞋的量，現在也沒有發覺身體有異常。
「不是有專家出來避謠說吃含鉻膠囊沒事麼？」
「哎喲，那些專家的話你也相信？知識分子是最不可靠，要不然誰還說最誠實是農民？不早改口說最誠實是知識分子了。」
老向知道自己是吃了啞巴虧，但他不敢對萬麗說他吃了一雙爛皮鞋這樣的事，要不然讓她懷疑自己得了慢性鉻中毒怎麼辦？他慶幸自己把嘴嚴，這給他帶來巨大的精神安慰。老向不想再談這樣惡心的事，要不然會透支他來之不易的精神勝利，正好萬麗正在喝茶，也不想談在遙遠的北京CCTV送來「放心藥，良心藥」廣告，這跟她沒一點關系，她身體好著呢，幾年來沒粘過一粒藥。
「老向，你為什麼不去養好院？听說里面的各項待遇可好了，又有一大幫老人陪著玩。」萬麗喝著茶，悠然地說。
「我還沒有窮到要進養老院。我兒子倒是想把我送進養好院，我才不進去，我對他說，我有那麼老麼？要進養老院了？」
「你退休有關好幾年了，還不算老，那怎麼樣才算老？」
老向听了萬麗說自己老，心里就像一個未嫁的老姑娘踫上別人打听她的年齡，總想遮掩過去。
「最近你手老是抖啊，是不是有什麼病？」萬麗又說。
「我沒病！我身體好得很，一頓飯我還吃兩碗半的飯。上星期我還到醫院檢查了，身體好得很！」
「喲，我這麼說你也不用生氣，犯了心髒病昏倒在地上，我可不會做搶救。」萬麗打戲般，說。
「是啊，我有時也擔心這個，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倒下來了，身邊也沒個老伴幫留意什麼的，書報上說了老人倒了下來容易得癱瘓癥，到那時坐在輪椅上，流頭口水，真的不如倒下來就死的好。」
「以前常說養子防老，可是你看，你的兒子有時間照顧你麼，整天忙他的生意都忙不過來。」
老向一想的確也是，兒子和兒媳婦好久都沒有看到回過一趟家了，吃住都在店子里。萬麗又把老向說得沒了脾氣。
「到養好院不是說有什麼好，如果等到動不動再進去，生臉沒有個熟人聊天，早進去多認識幾個人，那多好。」萬麗說。
「和他們能有什麼好聊的，我去看過一次，有的老頭子手里拿著象棋舉了半天，都沒找準個地方放下來，看了都替他著急。我可不要和這些可憐的老頭老太太在一起。」
「你去養老院看過？」
「我真的去過一次。」
萬麗邊說邊模個牌子來看，模到和心里想要的牌不一樣時，就當是一張糗牌有點生氣地扔了。
「養老院也沒有什麼不好，進去了就能忘了外頭這個社會了，進入一個全新的社會，有什麼不好？」
「你說那個安渡晚年的老年社會？得了吧，看他們坐在樹底下枯坐半天，一整天的，這同沒有死就放進棺材有什麼不同？中國人觀念不同講的是天倫之樂，四世同堂。」
「但現在的年輕人哪還這麼傳統？在外頭打工的三五年沒回家看老父母常有的事，沒看報上登有個地方的空巢老人死了成一堆白骨都沒人發現？」
「唉，都是錢在作孽，古訓‘子欲養而親不在’被狗叼去吃了。所以現在別指望孩子了，找個老伴以後有什麼病痛還能在身邊照顧照顧。」
「所以你自己得留一手，自己要有錢，等到哪一天動不了時，還可以雇個佣人來照看自己，老向你有沒有想到這點？」
萬麗又說到了老向的心坎話上來。他工作了一輩子，就攢下那個門面，可早送給了兒子，現在自己唯一的收入就是一份退休金，可是還要來支付水電費，買菜等日用開支，要命的近期來每天要假裝固定輸一二十元給萬麗，這樣一來所剩無幾了。有時他被逼著想著辦法從楊大姐那贏過來。楊大姐已經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贏她的錢讓老向比做賊還難受，但有時為了不讓自己難受，只能委屈別人難受了。
萬麗一天到老向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沒想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也加入90後的隊伍做月光族，口袋比臉還干淨、連小偷也不光顧的人，便說︰
「沒錢以後就不要買那麼多種茶來，你看你，買茶像買藥一樣，這樣的份量茶行也賣給你？」
「我有錢！」老向大聲地說，他尋求自己的大嗓音來給自自己壯膽，「那門面是我的，我才是老板，只不過我把經營權給我兒子管。」
萬麗不是很相信老向的話，心想讓你逞能，等會兒讓你多出點血！
今天要寫丁一樂第一次談戀愛，真的不想把這樣好的姑娘推上社會這麼快，害怕人們以愛情的名義傷害了她一顆純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