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親人忌日
今天是父親十周年忌日，丁一樂看到故居早已化身為忙碌的高檔的商品住宅區工地，政府的穿衣戴帽工程穩步推行。不過大街樹木被挖光了，像裂開的褲檔，沒有人修沒有人補，鳥兒也到別的地方築巢了。這是一個沒鳥兒的小城。萬麗一家三口來到熟悉的陌生地方，找塊干淨的地方擺上供品，點上香燭，朝故居的大至方向拜了幾拜。萬麗告訴丁歷，家搬走了，鬼魂來時找不到家時，就順著燒紙線的方向尋去。剛才來的路上，母子三個輪番從家門口燒紙錢到以前故居地方。萬麗教孩子如何祭拜，一招一式十分虔誠，不許半點馬虎。不知萬麗有沒有想過，晚上死去十年的老頭子果真爬上她的床時她將是怎麼樣的感覺。
十年前，丁一樂還是個純潔蘿莉小姑娘。連做夢都是春風化雨，日子如盛夏的一汪清泉，靜謐閃著耀光，眨眼十年，她出落成個大姑娘，而親人變成了街頭的魂魄，昔日記憶中的音容笑貌，如雙手掬起清泉中的倒影，跟著水從指間流失……
每次面對有「父親」這個字眼的場面，丁一樂就覺得她對父親沒有撒嬌完，沒有喊夠「爸爸」，「爸爸」這個猶如冬雪天里毛茸茸的手套的詞，突然間變成了生冷的紙上兩個印刷字。
正在丁一樂胡思亂想時，萬麗邊燒紙錢，邊小聲地念叨著︰
「老歷，你在天有靈，保佑一凡和一樂早點成家立業，讓我省了這份心，你也少了份掛念。」
「媽媽，要不要叫爸爸助哥哥一臂之力，把嫂子氣焰治下去？」丁一樂存心戲弄母親。
萬麗盯了女兒一眼，說︰
「這個時候還開玩笑！」
丁一凡在妹妹這個玩笑中清醒過來。這幾天他被孟夢折磨得痛苦不堪。把伍子蓉送的勞力士表白送給岳父不說，每天用電話來盯梢般，只要他一下班，她的電話就到了，瞎扯直到他走到家門，听到他打開門的聲音，好了，掛電話時間到了。這是一種自私的愛？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掏心肝的愛。總之，中國人對「愛」的理解是多義詞的，就像美國人說Doctor，可以是博士也可以是醫生，孫大炮（孫中山）就是沾了這點便宜，在國外，本來就是個醫生，到國內就變成了孫博士。
「長大還讓爸爸操心，真算是不孝之子了，我哪有臉面求爸爸。」丁一凡自責地說。
萬麗看兒子近段時間丟了魂魄了似的，就知道白教了他做人要狠，兒子就是狠不起來，還指望自己能幫他做什麼？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難道再硬塞進子宮回爐煉一遍不成？
「一凡，來，這把香給你，你給你爸上上香，跟他說說話。」萬麗說著分一把香給兒子。
丁一凡從小都以父親為榜樣，父親在他眼里就是權威，現在他心里有著一萬種理不清的苦楚，拿過香之後才真正意義地感到父親在心目不不僅是權威，還是看不見的神，自已的未來全寄托在「神的父親」了。神的力量有多大，現實中完全是可以量化的，就像朱總司令在文革中幸免于難，是由于**執拗地說「朱德是個好同志」。當時**就是神，量化過來就是朱德的命。
「說些什麼好？」丁一凡手拿著煙霧繚繞的香，問母親。
萬麗听了好失望，兒子怎麼自己最需要的方面都不知道呢？這比如到廟里上香，跪下來了還不知道求什麼，那還求什麼神？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現在面臨最大的困難嗎？就是向你父親求這個！」萬麗恨不能一腳踢過去，跪下來讓丈夫好好看看他養出一個怎麼樣窩囊的兒子。
「我求的就是像妹妹所說的一個樣，但你剛才你又罵她不許開玩笑。」丁一凡說，他冷汗直冒，慚愧得快要月兌虛了。
萬麗听了兒子不長進的話，她想，母親有再好的性格也未必受得了這樣的軟蛋兒子。本來萬麗的性格很像西班牙人的性格，生性豪放，也很很隨性，凡事都可以商量，從停車罰款到一杯啤酒的價錢，都可以和西班牙人還價，可此刻她變成了以色列的猶太人，用挑剔如做生意般精明的目光對兒子斤斤計較來。
「一凡，像這樣的事，你自己抓主意就好了，還真的求你老爸幫你做主？」萬麗紫著臉問兒子，「你父親死人一個，你還指望他能幫你做什麼？」
丁一凡傻眼了，母親把父親說是鬼就是鬼，說是神就是神，這到底是怎麼啦？
丁一樂看到母親一臉不悅，忙圓場，說︰
「好了，也許爸爸還路上趕著過這里來呢，說了他不一定能听到，是吧？」丁一樂一番話倒是緩和了母親的臉色，但後面她又加了一句話，讓母親的怒氣轉到她的身上來了。「要不我寫張留言紙條，燒給爸爸，我們回家了爸爸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都看得著。」
「舉頭三尺有神靈，一樂你怎能這樣大不敬？按你這麼說，這些供品還得作上記號，好讓你父親趕來時看到是老丁家擺放的。」
「媽媽，別生氣了。其實，我們這次來是祭拜爸爸離開我們十年，而不是來求他幫我們做什麼，他還在世時，我和哥哥還小的時候，他希望我們早點獨立，自己能為自己做主，怎麼我們長大了反而求助于他呢，這不是鬧笑話嗎？」
丁一樂一通話，說得母親啞了火。萬麗平常看到女兒吊兒郎當的，都說女性的角色只是男人這盤菜邊點綴修飾的碟邊西蘭花，現在听她正經地說話，誰說女子不如男？倒是刮目相看了。
丁一樂趁母親愣住那會，幫哥哥解套子，說道︰
「夫妻之間在一起開開心心才是最重要，而不是勾心斗角，就算哥哥能把孟夢姐治得服貼，那哥哥就算贏了麼？生活不是用輸贏來換快樂的，而是用快樂換快樂。」
丁一樂差點兒說一句名言「愛情不需要回報，愛在愛里面就已經滿足了」，但她忍住了嘴，因為她看到母親微笑從嘴角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