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張璐沒有去看元宵夜燈會的熱鬧，這個18歲的年輕人有著令人驚異的自持力，在萬人空巷歡度元宵的夜晚，一個人卻在挑燈夜讀。
甲申年的五月份，張璐被錦衣衛從蘇州請到了南京，隨後接受皇上召見，在皇上的一番勉勵之後，就到皇家軍事工程學院就職。皇家軍事工程學院設立了軍醫學科，讓張璐感到幸運的是，在這里遇上了神醫朱嘉言，這位朱神醫時年已近六十，還是宗室出身，卻是皇上特別請來教授醫學的耆老。除了受教于朱嘉言，張璐同時接受遠在北京的公主函授。在公主的函授下，張璐開始學習外科手術知識。在遠征萊州時，張璐帶了十個醫務兵同行，在萊州城中開始了張璐人生中第一例外科手術，最緊張的手術便是為章漢飛章排長的頭部開刀取彈片，張璐做完手術後差點癱倒。章排長這例手術成功，此後張璐上了手術台就再也不怵。皇上御駕親征台灣，又是張璐隨駕出征，先後為吳三桂和鄭鴻逵開刀取出彈片。張璐如今儼然便是大明外科手術第一把刀。
好好的元宵夜，太監和錦衣衛卻沖了進來，張璐感到錯愕不已，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小太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大聲喊道︰
「快，快，張•••張醫生，隨•••隨咱家走，速•••速去皇宮，長平公主在•••在等。」
等張璐緊趕慢趕趕到皇宮，王承恩聞訊也趕了過來。公主招來太醫，以最快的速度準備手術，公主一只手手術不便，不得已只有找張璐來做手術。這會兒見張璐趕到，馬上吩咐︰
「來，張璐，馬上開始手術。皇上傷勢並無大礙，放心手術就是。」
公主早就配好了中藥麻醉劑，這中藥麻醉劑以蟾酥、生川烏、生草烏、花椒、細辛份、兩面針、冰片、九里香、魚腥草、五倍子、三七配成，是後世經過臨床驗證的麻醉藥。公主學過中藥學的優勢得到了充分體現，公主甚至于還可以配出另一種中藥麻醉劑，只是曼陀羅配制的中藥麻醉劑有些副作用，故而摒棄不用。
張璐洗了手，深吸一口氣，然後戴上手套，開始給皇上開刀。
公主對于張璐充滿信心。這位歷史上名列清初三大名醫的張璐，公主豈能不知！張璐與改名換姓化名喻昌的朱嘉言以及後來的吳謙齊名。此時吳謙還沒有出生，于是公主開出名單，讓皇上請來了朱嘉言和張璐。公主本想將大腕名醫傅青主也請來南京，不過傅青主遠在山西，行蹤無定，一時卻沒有著落。
正因為張璐年輕，正是可塑性最強的年歲，發展大明的外科醫學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這位年輕人頭上。
這一台手術並不是什麼繁難的手術，除了麻醉時間，開刀不到一個小時就取出了兩塊彈片，並且縫好了創口。不過這是給皇上做手術，又有公主瞬也不瞬地盯著，張璐不能不緊張，在做完手術之後，已是汗透重衣。
手術之後，公主探了一下脈搏，還請隨後趕來的朱嘉言也號了脈，皇上脈搏強勁，看來只要靜養一段時間，當可恢復如初。
史可法、馬士英早已候在外間，王承恩也在焦急地等著結果，直到得知手術成功，大家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這會兒還是朱老神醫最具權威，朱老神醫斷言皇上並無大礙，並且開了方子，聲稱只要靜養一兩月就能恢復，大家這才開始慶幸，這真是險之又險啊！若不是手雷在偏向周菲兒那邊爆炸，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饒是如此，除了皇上心愛的周菲兒殞命以外，小順子也一命嗚呼，還死了好幾個太監和貼身侍衛。卻不知這喪心病狂的刺客來自何方？
所謂禍不單行，第二天由信鴿系統帶回呂宋的消息十分不妙，其一是日本人第一天進攻就輕松拿下了馬尼拉，其二是土暴子由台灣趕往呂宋東北部的運兵船遭到日本「大久丸」號截擊，十艘船被擊沉八艘，兩千多人葬身海底。這兩個消息傳來，有點雪上加霜的感覺，偏偏皇上處于昏迷之中，眾人皆是六神無主，只好等著崇禎醒來。
錦衣衛正在徹查刺客，不料到了第三日，市面各種謠言四起，傳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說此次是韃子派的刺客，有的說是日本人派的，當然也有說是李自成張獻忠所派，莫衷一是。
朱統一今日約了賈胖子，同時也約了齒輪組的古乃旺，共同商討齒輪立項之事。無奈古乃旺實在太忙，只能將時間定在晚上，賈胖子便把會談地點定在了清風明月樓，反正這只是一次立項前的溝通，大可輕松一點。作為宗室子弟的朱統一也並沒有覺得不妥，喝茶又不是大吃大喝，倒是沒有什麼忌諱。
讓朱統一沒有料到的是，古乃旺到來的時候，還帶上了兩個女生。古乃旺抱抱拳，說道︰
「朱處長，賈先生，在下實在抱歉得很！晚上在下尚有一點急事要辦，兩位看這樣可好？這位是江上雲江同學，這位是朱中韻朱同學，皆是我組成員，她們二位盡可代表我組。在下在此只能停留一刻鐘，一刻鐘之後她們二位繼續在此听朱處長差遣，如何？」
朱統一也拿這個姓古的家伙沒轍，這家伙屬于王總監紅人，偏生不懂得人情世故，自己也管不了他，那還能怎樣！只能點頭。
其實這一場見面也就是溝通一下，此前賈胖子拿到了齒輪組擬定的投資策劃書，無非是需要投資若干、場地若干、人員若干、官方應佔技術股份若干，此外還有設備清單之類，等等，對于這份策劃書賈胖子有些疑問，因此特意請朱統一將古組長約出來，自然是要當面請教。這當然亦有討價還價的想法在內。
不過踫上這個古板的古組長，古組長壓根就不給賈胖子討價還價的機會，投資必須一分不少，場地、人員必須一點不差，官方股份25%一點不降。賈胖子才嘀咕了一句︰別的項目不是有官方只佔15%股份的嗎！古組長立即給了他一個白眼，丟下一句話︰愛干就干，不愛干的話有的是人干。
賈胖子這才明白今天是撞上了鐵板，有點憋屈。然而將來還得請這位古組長指導技術，只好在心中念叨「男子漢能伸能屈」，明面上卻裝得象沒事人一般。
這古組長到了時間說走就走，把二位學生妹留下應付朱統一和賈胖子。賈胖子見死硬份子古乃旺走了，便想活躍一下氣氛，說道︰
「古組長茶都沒喝完就走了，是不是廉潔過份了點！都說‘當官要學郝連杰’，依在下看，朱處長已經是‘好廉潔’了！沒想到這位古組長廉潔到茶都不喝一杯！呵呵！」
江上雲也是不太喜歡古乃旺這廝平時板著面孔的樣子，笑了一笑，算是共鳴。不過回過頭一番話卻是夾槍帶棒︰
「敝組的古組長古板是出了名的，好在古組長也不是什麼官兒。倒是這位朱處長，上任不過幾天，賈先生就吹捧人家好廉潔，是不是夸張了點！要小女子來說的話，是不是廉潔，還得觀其行，听其言，讓時間來正名。朱處長，不知道小女子說得對也不對？」
賈胖子心說這位姑女乃女乃嘴上真是厲害，怪不得市面傳言此女潑辣。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統一不能不接招，他笑著說︰
「江同學說得好，小可早些時亦不過軍事工程學院一介學生，這個處長之官不過就是一個臨時辦事差使。以小可之見，當官既要廉潔，也要能干！小可不才，雖無大才，卻決不會尸位餐素。至于說到廉潔，誰若想買通小可，那是痴心妄想，趁早不要打這個主意。」
賈胖子已知這位朱統一乃是宗室子弟，而且據說頗得皇上寵信。還別說，賈胖子還真有賄賂一把朱處長的意思，一听此言，心里不免一咯 ，連忙轉移話題︰
「都說這郝連杰球踢得好，名字也取得好，郝連杰，‘好廉潔！’，不過市面傳言這位仁兄名太硬，有點克親朋戚友，你看，那個小順子太監幫著他，把越位球吹成了好球，結果被他克了，好端端就死在元宵刺殺暗中。」
誰知對面的朱中韻就是郝連杰的粉絲，聞言有點慍怒，闢口就說道︰
「瞎說！小順子是自己吹‘黑哨’導致短了陽壽，跟郝連杰一點關系都沒有。」，朱中韻與朱中楣算是堂姊妹，平時多有往來。听朱中楣說，小順子代替皇上吹哨在宮中也有議論，太監們說皇上的哨可不是輕易可以代吹的，小順子此舉犯了僭越忤逆之罪。這不，本是想炸皇上的手雷，倒是把小順子炸死了。先有代吹，才有代死。
不過小順子的安葬等級很高。王承恩和公主潛意識里都覺得，小順子前後兩次救了崇禎。前一次冒險打昏出賣皇上的太監，讓皇上得以順利出逃，而這次代皇上去死，堪稱烈士，哪怕拔高為一個忠義太監也不為過。可惜小順子第一次救駕不便宣傳，故而知之者寥寥。而小順子一生事跡，只以「黑哨」聞名天下。對此，王承恩也只能嘆息，世事就是這樣充滿無奈，看來只有再過若干年，才能為小順子平反昭雪了。
江上雲觸景生情，想起曾幾何時還是同學的周菲兒，音容笑貌，猶自縈繞心中。雖然心中隱隱有些嫉妒，不過周菲兒早已香魂渺渺，江上雲心中傷感，黯然說道︰
「小女子聞皇上曾經救過周菲兒一命，此次菲兒卻是還了皇上一命，自古紅顏多薄命！菲兒進宮才不過一月有余，就遭此厄運。唉！」
賈胖子一看江上雲傷感，附和幾聲，又把話題轉移到了刺客身上︰
「朱處長，據你看，這刺客究竟是什麼來路？目下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刺客究竟是韃子、倭寇？還是闖寇、獻寇？甚或是另有其人？」，其實賈胖子消息靈通，自然知道這次暗殺用了倭寇的先進手雷，恐怕不是闖賊、獻賊所為。
江上雲不等朱統一出聲，搶先道︰
「這當然是倭寇無疑！皇上在海上挫了倭寇威風，打下了鐵鳥，倭寇懷恨在心，此次暗殺，必是倭寇指使。」
朱中韻卻道︰
「听說韃子勾結倭寇，難說不是韃子派的刺客！」，朱中韻的消息自然是來自朱中楣那里，朱中楣是公主閨蜜，公主也不知道韃子和倭寇究竟有沒有勾結，只是信口猜測，不想朱中楣深覺有理，結果話頭又傳到朱中韻耳中。
朱統一當然也是有背景的人，那朱老神醫也是寧王一支，對于朱統一尤其青眼有加，因此朱統一的消息來路也是非同一般。朱統一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然後說道︰
「以小可之見，李自成派刺客暗殺之可能性應可排除。李自成目下之頭號大敵，便是韃子，若貿然冒犯大明，結局便是兩面受敵，李自成還沒有愚蠢到這個程度。所以刺客不可能是李自成所派。」
朱統一停了停，喝一口茶，繼續說︰
「張獻忠亦不可能派刺客暗殺，張獻忠目下尚無開罪大明朝廷之實力，張獻忠此人善于算計，損人不利己之事決不會干。張獻忠這一方亦可排除。」
「比之李自成、張獻忠，韃子派人行暗殺之計，看似大有可能。不過韃子亦知目下大明實力處于恢復之中，開罪大明，雖不至于兩面為敵，但若是激怒大明，大明全力支持李自成，韃子得不償失。韃子不可能不知三國故事，既與李自成開戰，復又挑戰大明，此為智者所不取。故以小可只見，若無他故，韃子勢難行暗殺之事。」
朱統一侃侃而談，听得兩個女生連連點頭。賈胖子盡管上次在朱統一這里踫了釘子，心底里卻對宗室子弟不怎麼待見。但這位年輕人思路清晰，言之成理，心里不由得生出三分佩服。
朱統一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其他三個人也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朱統一皺了皺眉，說道︰
「若是從海上受挫而後決意報復來看，倭寇欲謀害大明皇上，當然說得過去。只是謀殺大明皇上，固然可以削弱大明。不過倭寇首選應是攻取朝鮮，開罪大明不符合倭寇先取朝鮮之策，若大明傾力援朝，倭寇或會重蹈萬歷朝兵敗朝鮮之路。而且，單純采取謀殺，若是僥幸得手，哪怕激起深仇尚可說得過去；若是失手，一無所得而徒然樹一死敵，實為不值！總之，暗殺之策終非謀國之道。故小可以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賈胖子笑道︰
「這個也不會，那個也不見得，那殺手從何而來？」
朱統一微微一笑，說道︰
「如果小可要說極有可能就是韃子勾結倭寇，轉而導致這次暗殺呢？」
江上雲聞言一驚，連忙道︰
「願聞其詳。」
朱統一見朱中韻頷首微笑，顯是得意于率先拋出了韃子倭寇勾結說。朱統一嘿嘿一笑，說道︰
「倭寇若要攻朝鮮，其一要避免大明援朝，其二要避免韃子干預，最佳策略乃是拉一方打一方。拉大明，固不能也！那就唯有拉韃子一方。韃子此際與李自成決戰，若是有強援，自是求之不得。倭寇若是向韃子示好，挾巨艦鐵鳥大炮之威，再利誘一番，韃子唯利是圖，說不定就會與倭寇達成見不得人的交易。史上石敬瑭之故事，殷鑒不遠。韃子與石敬瑭，皆夷狄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韃子放棄一個本就不親的朝鮮，或者與倭寇相約對付大明，換取船堅炮利的倭寇奧援，以打敗李自成，實是大有可能。又若是倭寇誘使韃子暗殺大明皇帝，以之作為投名狀，諸位以為如何？」
賈胖子豎起大拇指，贊道︰
「不錯！有道理！」
朱統一長嘆一聲，道︰
「韃子覬覦大明久矣！倭寇仇視大明久矣！兩者狼狽為奸，實不足為奇。小可擔心，這次謀殺說不定便是韃子倭寇聯手之開端。韃子自以為得計，搞不好被倭寇利用，到時沒準會萬劫不復。唉！不過這一來，韃子很可能引狼入室，平遼之事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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