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了一天的天,終于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像被砸了個缺口的鍋一樣沉了下來。頃刻間,一道電光劃破天際,發出巨大的轟鳴,不一會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天地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林鶴軒站在窗前,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濕冷的風夾著零星的雨呼呼的往里刮,不消多時,便將他淋濕,他卻渾然不覺,仍然直挺挺的站在那。
身後幾步開外,藍雨薇執了手里的茶盞,慢悠悠的把玩著。另一側,是含雁帶了幾個小丫鬟在有條不紊的整理東西,收箱的收箱,打包的打包。
「含雁,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跟你們小姐說。」
含雁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頭去看藍雨薇,藍雨薇點了點頭,含雁便將屋子里的小丫鬟都中遣了下去,她則站在了房門外。瓢潑的大雨不消多時便將她澆了個透濕。
「下去吧,別守著了。」藍雨薇上前道。
含雁擔憂看了眼面色不好的林鶴軒,藍雨薇笑了笑,「沒事的,去吧。」
林鶴軒緩緩的回轉身,凝眸四看。那些藍雨薇慣常用的東西都被收了起來,再放眼看去,一切都是一如當初她未來時的模樣。過不了幾日,這座院子便會被荒廢,她的氣息將會被砌底的抹失。林鶴軒便感覺心頭一緊,一種慌亂的情緒瞬間佔據了他的心。
「藍雨薇……」
藍雨薇抬頭,目光淡定的凝著林鶴軒,靜靜的等著他繼續。
林鶴軒忽的便扯了扯唇角,給了自己一個幾盡嘲諷的笑。隨著那一笑,眼睫之上掛著的水珠啪嗒一聲,落了下來,沿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下。像極了一滴傷情的淚。
藍雨薇撇了臉,「你不必說了,我已經拿定主意。」
林鶴軒身子僵了僵,眼底劃過一抹哀憾,他怎麼會不知道她主意已定!可總是想努力一把。
「我們有個賭約。」
藍雨薇怔了怔,是哦,他們曾經有個賭約。
「贏的人可以向輸的那個人提出一個要求。」
藍雨薇默了默,抬眼看著門白茫茫的大雨。
「現在,我提出來。」
林鶴軒看著默然的藍雨薇,沒有任何時刻,他會像此刻一樣無助而無力。即使是當初那樣不堪的夜晚,他在短暫的狂亂與憤怒過後,也瞬間做出了有力的決定,不曾慌亂,不曾失措!
「不用說了。」藍雨薇的目光忽的一挑,瞬而唇角綻起一抹淺笑,「說與不說,結果都是一樣。」
「你……」
林鶴軒在看到她忽然興味的目光時,不由怔了怔,續而抬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一看,他的目光便冷沉了下來。
藍雨薇低低的笑了笑,「我出去迎一迎,這麼大風大雨的,難為還特意為我跑一趟。」
「藍……」
林鶴軒的聲音沒落下,藍雨薇已經起身走到門口,一陣風夾了雨猛烈一吹,吹得她不由自主的側了側身子,這一側才發現,林鶴軒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到了她身側。
「二爺也在啊!」
余嬤嬤笑著扶了趙氏走進來。
趙氏撩了眼依門而立的藍雨薇,在目光看到林鶴軒時,眉宇輕輕的蹙了蹙。身後的丫鬟們上前,取了她身上的簑衣,又拿了一雙干淨的鞋面服侍著她換上。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余嬤嬤擺了擺手。
丫鬟們魚貫而出,趙氏撩眼看了看收拾到一半的屋子,眉頭蹙了蹙,看向藍雨薇。
「藍姨娘這是?」
藍雨薇笑了笑,「太太,還是叫我藍雨薇吧。」
趙氏身後的余嬤嬤聞言,挑角一挑,目露怒意半晌才隱了下去。
一時間,周遭悄無聲息,寂靜似無人。
「藍雨薇!」趙氏突的笑道,「你這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藍雨薇微抬了眼簾,看著似笑非笑的趙氏,「我的心意,太太不是早就知道了?」
趙氏笑意一僵。
三日前,林鶴軒一紙休書,華銘皓與容氏被逐出林府。
藍雨薇趁勢向趙氏提出,她要離開林府。當日,趙氏頗不以為意,不想藍雨薇卻在當日晚上再度求見。不僅說出這番除去容氏是她與秦玨瀚之間的交易,更搬出了瑾王蕭遙及玨翊公主。一時間,趙氏錯愕不已,只推說過兩日再說。
「是啊!」趙氏淡淡的瞥下眼,慢悠悠地道,「你的心意我早已知曉。不過……」她說著,冷冷地瞥了藍雨薇一眼,「你已經同鶴軒圓了房,不論你走到哪都抹不去你是林家女人的事實,這點,你可曾想過?」
藍雨薇「噗嗤」一聲便笑了。
一側的林鶴軒霍然抬頭看著趙氏,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趙氏微怔,林鶴軒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在趙氏輕側言語了幾句。
「你……」趙氏抬手指了林鶴軒,恨不得一個巴掌扇過去,良久卻終是嘆了口氣,重新抬眼看向藍雨薇,「藍雨薇,你當真要離開嗎?」
藍雨薇但笑不語。
「也好,強扭的瓜不甜,走便走罷。」
趙氏使了個眼色給余嬤嬤,余嬤嬤便招了一側耳房里的丫鬟們上前來服侍趙氏換鞋,穿衣,起身離開。
「三小姐。」趙氏抬了抬眉角「你想好了,真走了,以後想進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藍雨薇垂了眼瞼,笑道︰「謝太太關心,只是肯定是想清楚了才做的決定。」
趙氏冷冷一哼,快步走了出去。
服侍趙氏的丫鬟婆子川流不息地從她身邊走過,直到趙氏的身影轉過屋角消失不見,林鶴軒這才上前幾步走到了藍雨薇身邊,卻是一語不發,只沉默的看著她。
「那個賭約……」
林鶴軒落寞一笑,「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藍雨薇嘆了口氣,便欲去招呼含雁等人進來繼續收拾東西。
「我在同春園訂了一桌席面,還請了于飛,算是給你踐行吧!」
藍雨薇看了看外面下得昏天黑地的雨,想了想道︰「我看,你將三爺請回來,我下廚做些菜,算是對你和三爺這段時間相護的謝意。」
林鶴軒默了一默,點了點頭。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申時才過,酉時將至的時候,沈于飛捧了一壇桑落酒姍姍而至。
藍雨薇領了含雁在廚房,就著現有的佐料做了幾道小菜。
一切停當,她月兌了圍裙,洗手準備離去時。卻霍然發現廚房外站著別別扭扭的六少爺,林柏軒。幾番探頭探腦的看過來,似是有話要說。
「你先去吧,我稍後就來。」藍雨薇囑咐含雁道。
含雁應下,拿食盒將做好的小菜裝好,看了眼林伯軒朝棲雲軒走去。
「六少爺,有事?」
林柏軒側了側身子,大雨過後的空氣,異常的清新。廚房的小下,早已退得遠遠。林伯軒看著逐漸暗沉的四方天空,幽幽的道︰「你當真要走嗎?」
藍雨薇聞言,不由便愣了愣。這位林六爺不是很討厭自己的嗎?眼巴巴的跑來問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見藍雨薇不答,林柏軒瓷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藍雨薇失笑。
「你不是很討厭我的嘛?我要走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林柏軒聞言眉頭蹙成了一個川字,背過身,低聲道︰「從前是我錯怪你了,二哥已經教訓過我,你要是還生我氣,我跟你道謙就是。」
說著便要行禮,藍雨薇連忙上前攔了。
「你走了,二哥他怎麼辦?」林柏軒難過的看著藍雨薇,「二……容氏做下的事已然使二哥難過,你再一走……」
藍雨薇笑了笑,低頭道︰「放心,你二哥他很堅強。」
「不是的!」林柏軒見藍雨薇欲走,往前一步,攔下了她,「別人都不知道,我知道,二哥他其實一直都不開心,只有你來了後,我才偷偷的看見他笑了幾回。」
「我還听到二哥跟大嫂打听,女人都喜歡什麼。」
藍雨薇失笑,抬頭看了林柏軒,「六少爺,回去吧。」
「你是不是不相信?」林柏軒一雙略略上挑的丹鳳眼瞪了藍雨薇,神色異常的堅定。
藍雨薇知道他是個什麼樣性子的人,輕聲道︰「你說的我都信,只是……」
「你騙人,你根本就不信。」
不由分說,林柏軒上前,一把扯了藍雨薇的手,「我帶你去看,你看看就知道了。」
「六少爺……」
林柏軒如何肯听藍雨薇的爭扎與分辯,只扯了她急急的朝外走。
一路上,丫鬟小廝遇見二人,尚不待露出驚疑的神色,林柏軒就已經大嗓門的吼了,「滾開,看什麼看。」
藍雨薇幾番想要掙開,沒想到的是身板瘦得像根火柴棍的林柏軒力氣卻大得的驚人,那雙雞爪子似的手牢牢的攥著她的手腕不放。
「六少爺。」藍雨薇急急的喊道︰「你先放開,有話我們好好說。」
「你什麼都別說了,你看到你就知道了。」
藍雨薇無法,只得對小丫鬟喊道︰「快去請二爺來。」
林柏軒也不管,只拉著她一路向前。
玉清小築,林柏軒不由分說的一腳便將虛掩的房門踹開,將藍雨薇往一側的椅子里一按,轉身便朝里面走。
藍雨薇不由便打量起屋子里的布置,入府這麼多日子,她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林鶴軒平素便住在這。
但見當中放著一張黃梨木大理石幾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方名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一側邊擺放著一個汝窯青底藍花的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馬蹄蓮。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看似名家的墨寶。案上是一個青銅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放著些新鮮的瓜果。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東邊便設著臥榻,梨花木的床上懸著蔥綠繡竹子的帳幔。
整間屋子的布置,富貴高雅,不見商人的奢卻見讀書人的清雅。藍雨薇不由愕然,目光茶案上那山林的筆,忖道︰林鶴軒看來是個愛讀書的!
「你看。」
耳邊忽的響起林柏軒略顯惱怒的聲音,抬頭,便見他正抱了個檀木盒子出來,幾步到得跟前,將那檀木盒子重重的往她身側的幾案上一擺。
「你自己看。」負氣的將盒子啪的一聲打開。
盒子才一打開,眼前便是一團耀的刺眼的珠光寶氣。
藍雨薇側眸,眼前所見已不僅僅是用震憾來形容她的心情,但見盒中滿滿的都是一些做工精細但卻華麗至極的女兒首飾。有金瓖玉的釵搖,有色澤艷麗赤紅如血的瑪瑙制成的手串,還有似一汪青碧的玉鐲,然所有的首飾都有著共同的一個特點,那就是簡潔大氣。便是一眼,藍雨薇就喜歡上了。
「這……」
「這是二哥問了大嫂又問了丫鬟們後,費盡心血為你找來的。」林柏軒輕聲道,探手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枝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對藍雨薇道︰「這是二哥在唐家鋪子特意為你訂制的。」扔了手里的釵子,將盒子「啪」一聲拍上,瞪了藍雨薇道︰「這些,這盒子里的全都是給你一個人的。」
藍雨薇略沉吟,半響抬起頭看著林柏軒道︰「六爺,那又如何呢?」
林柏軒怔了怔,什麼那又如何?
「就算是這些都是林二爺想給我的,那又如何呢?」
「你是傻的啊。」林柏軒惱怒的道︰「一個男人這樣為你花盡心血,他不就是喜歡你嗎……」
「他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他嗎?」藍雨薇挑眉笑道︰「那這樣,園子里喜歡六少爺丫鬟,中州城里的小姐,怕是多了,六少爺也都要喜歡嗎?」
「這不一樣!」林柏軒漲了臉,怒聲道︰「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
藍雨薇一怔,她不識好歹?稍傾卻又忍不住失笑。她跟個孩子計較什麼啊!
林柏軒似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他素來被寵慣了。先前之所以道謙只不過是想留下藍雨薇,此刻見著藍雨薇面對林鶴軒為她所做的一切,竟是毫不動心時,心下惱得跟什麼似的,即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也不會想到道謙。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二哥?」他瞪了藍雨薇,「你知不知道中州城里有多少小姐想要嫁給我二哥?」
藍雨薇搖了搖頭。
林柏軒冷冷一笑,還想再說幾句話。門外響起林鶴軒清冷的訓斥聲。
「柏軒你又在胡鬧了。」
林柏軒瞪了眼椅子里的藍雨薇,起身迎著朝里走來的林鶴軒。「二哥。」
林鶴軒的目光落在那擱在茶案上的箱子上,臉上閃過一抹惱色,但很快便被他壓下,轉而對林柏軒道︰「母親在尋你呢,你快些去吧。」
「可是……」林柏軒看向藍雨薇,似乎想說,他想做的事還沒做好。
「快去。」
林鶴軒一聲輕喝,林柏軒不情不願的走了出去。才走到門口,便與抱了個壇子走進來的沈于飛撞了個滿懷。
「沈三哥。」
沈于飛拍了林柏軒的肩道︰「這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林柏軒恨恨的瞥了眼從林鶴軒進來後,就平心靜氣的藍雨薇。
沈于飛抬頭看了過去,哈哈一笑道︰「不丟人、不丟人,能在三小姐手里討到沒趣的人也沒幾個。」言下之意便是,你丫算是榮幸的了!
林柏軒瞪了沈于飛一眼,怏怏的離去。
「小姐。」
含雁提了食盒進來,「二爺說,便在這擺席好了。」
藍雨薇便起身幫著含雁擺菜。
沈于飛與林鶴軒交換了個眼神,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一份黯然。他們在門外已經听了一會兒,多的沒听到,可關健的幾句卻是听的一字不差。
酒過三席,灰朦朦的夜空里忽的便掛上一輪像是蒙了層紗的月牙兒。一層氤氳之汽飄飄浮浮,將天地整個的籠在一層濕霧中。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無奈別離情。」吟罷,沈于飛落落一笑,舉了手里的杯子對藍雨薇道︰「三小姐,干了此杯。」
藍雨薇端了面前的酒盞,對著沈于飛輕輕一踫,以袖遮臉,一飲而盡。
沈于飛撩了眉眼看了看一直沉悶不語的林鶴軒,淡淡一笑,對藍雨薇道︰「三小姐此去蓬程萬里,再相見卻不知是何時。」
藍雨薇笑了道︰「司隸距中州也沒多少路,三爺他日去了司隸,我必倒履相迎。」
沈于飛笑了笑,「鶴軒,听到了,或者明日我們趕輛馬車跟在三小姐身後,也去司隸玩玩吧。」
林鶴軒迎了沈于飛笑了笑,微瞥了目光看向藍雨薇。
「直接去司隸嗎?我以為應該先去南平的。」
藍雨薇回以一笑,「我也不清楚。」
「三小姐。」沈于飛看了藍雨薇,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這不像是你做的事啊?哪有不問明白便跟人瞎走的。」
藍雨薇笑了笑道︰「也不算是瞎走吧,大致的方向總是有的。」
沈于飛搖了搖頭,一臉認真的道︰「三小姐,那小王爺真的不靠譜,你還是再考慮下吧。」
「不靠譜?」藍雨薇「噗嗤」一聲笑道︰「三爺想說什麼呢?」
「三小姐,你想啊,他堂堂一個小王爺,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什麼樣的女人要不到。為什麼單戀你這枝花?」
藍雨薇看了沈于飛挑眉一笑,「因為我這枝花與眾不同,入了他的眼啊!」
「與眾不同?」沈于飛點了點頭,「這點我倒承認,確實是與眾不同,不然,鶴軒他……」驚覺到說錯話,沈于飛連忙道︰「可是我還是覺得他一定是有目的。你連他的目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跟他走,你就不怕被他賣了。」
藍雨薇低頭,笑了笑,「還是那句話,凡事只有互利互才能互惠。我不能白欠了他人情不是!」
她的話一落,席間便是一靜。
沈于飛嘆了口氣,撫了頭道︰「這酒後勁太大,我先去歇歇。」
藍雨薇便要喊人進來侍候,沈于飛擺了手道︰「不必了,這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熟了。你們管自己,不必管我。」
藍雨薇想想也是,眼見得天色不早,起身道︰「不早了,散了吧。」
林鶴軒看了看天,輕聲道︰「我送送你。」
藍雨薇欲待拒絕,卻在看到林鶴軒眼里的堅持後,嘆了口氣,默然點了點頭。
林鶴軒走到案前,捧了林柏軒取出來的那個盒子,遞給藍雨薇,「這些東西你拿著吧。」
藍雨薇一怔,連忙搖手道︰「不用,我有銀子。」
林鶴軒神色一黯,未幾勾了唇角道︰「這些我留著也沒什麼用,你便拿去吧。」
藍雨薇還想再拒絕,林鶴軒卻是不由分說的便將盒子塞在了藍雨薇的懷里。
「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的朝外走去,走在那座吊橋之上,藍雨薇不由頓了頓足,來時因被林柏軒一路扯著,便也沒怎麼留心周遭的事物,這番閑庭信步,才發覺景致竟是如此之好。
林鶴軒見她頓住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安靜的站在她的身後,默然的看著夜色下她如明月般皎潔的臉寵。夜色靜謐,佳人如此美好,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而無力挽留。林鶴軒撇了臉,壓下心底的無奈。
似是感覺到彌漫在林鶴軒身上的悲傷,藍雨薇收了目光,繼續朝前走去。
這一走,便走到了沉香榭。
兩人不由自主的同時站住,看向那座在夜色顯得安靜而寂廖的小院。
「我從來不曾仔細看過這座小院。」林鶴軒忽然道。
藍雨薇想起容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只得低了頭朝前走。
手臂卻是一緊,她猝然抬頭,便看到林鶴軒漆黑的眸子看著她,「陪我進去走走吧。」
「你何必……」藍雨薇想說,你何必為難自己。可又覺得這樣說太殘忍,最終只說了那三個字,林鶴軒卻像是知道她想什麼似的,輕聲道︰「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在乎她。」
藍雨薇便僵了僵,她想說,你在乎和不在乎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最終在看到袖臂上他瓷白修長的手時,點了點頭。林鶴軒見她同意了,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緩緩的松開,兩人朝覺香榭走去。
含雁正欲跟上,林鶴軒卻是回頭道︰「你在外面候著吧。」
含雁拿眼去看藍雨薇,藍雨薇點了點頭,含雁便舉了手里的燈籠道︰「那奴婢在外面侍候著,小姐有什麼事,喊一聲。」
藍雨薇笑了笑,不由便拿眼去看林鶴軒,見林鶴軒臉上除了一抹苦笑,到沒有其它神色,不由便瞪了含雁一眼。
小院里空空蕩蕩,再無往日的喧嘩。小院西面,原本爬滿了花藤的幾根竹架上,稠密的綠葉襯著紫紅色的花朵,在夜色下暗暗沉沉。白紗糊著的窗戶,扇扇緊閉,無端的透出一股蕭涼。
林鶴軒停了腳里的步子,藍雨薇順了他站的地方看過去,便見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容氏居室的窗沿之下,林鶴軒目光沉沉的看著那扇窗,半響無語。
「你站的位置,以前種著一叢芭蕉,長得大概有這屋沿高。」林鶴軒回頭指著藍雨薇站的方向。
藍雨薇不由便回頭,卻只看到身後光溜溜在月光下散著清冷之色的青石板。
「別看了,我後來讓人將這院子里的花草都拔了。」
藍雨薇笑了笑,輕聲道︰「這是為什麼?難不成那些花草得罪你不成?」
林鶴軒重又轉了頭,看著那扇窗,「我記得那年我大婚,我便是站在你站的那個位置,第一次看見容氏,也是第一次……」他的語聲頓了頓。
藍雨薇仰臉,便見模糊的月光里,他深刻的五官竟然有些猙獰,漆黑的眸越發的黑的像一汪墨,薄薄的唇抿得緊緊的,眉宇之間殺氣沉沉。
「你怎麼了?」
林鶴軒霍然轉身,看著藍雨薇,「你一直都不好奇,我是如何知曉容氏奸情的嗎?」
藍雨薇搖了搖頭,想問,她為什麼要好奇?可在看到林鶴軒的神色,咽落了嘴邊的話,不由自主的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便在這。」林鶴軒一個跨步,走到藍雨薇身側,抬頭看著那扇窗,「只要打開這扇窗,正對面的便是那張黃梨木的百子孫床。」
「那夜,紅燭高燃,映紅了半邊天。」
「張燈結彩,到處都是喜慶之氣。我可能也是高興的吧?不都說人生有三喜,洞房花燭夜是其中一喜麼……」
藍雨薇忽的便覺得喉間緊了緊,似乎連呼吸都帶了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她猜到林鶴軒可能要告訴她某些事。她想跟他說,有些事是不適宜與人分享的。可是,在看到他臉上那樣濃烈的自嘲與自卑後,到嘴的話變成一聲長長的嘆息。
「酒終人散,送走了賀客。我被于飛和季行簇擁著走來。他們都說容氏出身江南世家,是一等一的溫婉女子,便是不鬧這個洞房,也要听听牆角。」
「我們一路向前。」林鶴軒的聲音有些發干,「于飛說,他要跟容氏開個玩笑。隔著窗戶說幾句話,讓容氏確定三人中誰是他的郎君。」
「他撇了我與季行,先行趕了過來。」說到這,林鶴軒的話聲一頓,藍雨薇眼見得他眸中有痛苦之色閃過,不由輕聲道︰「你要是不想說,便別說了。」
不想,林鶴軒卻是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小院的,只是很快的他匆匆的趕了回來,臉色很是難看。」
「他看著我,想說又不敢說。」
「我問他怎麼了?是不是被容氏的丫鬟拿棒子趕出來了。」
「他二話不說,卻是挾了我,走了房頂。我當時還以為他是想尋開心,便由了他。」
「不想,在快要到沉香榭時,他附在我耳邊輕囑咐我,一定要保持鎮靜。」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我按著于飛說的去做。」
「你別說了!」藍雨薇咽了咽干得刺痛的喉嚨,輕聲道︰「一切都過去了。」
林鶴軒自失的一笑,淡淡道︰「藍雨薇,你也為我覺得悲哀嗎?」
藍雨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告訴你,不管是什麼樣的不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執著于過往其實是對自己的懲罰。」
「不,你不明白。」林鶴軒看了她,搖頭道︰「你問過我,如果容氏大婚前對我言明,她心有他愛,我會不會成全,我告訴你,我會。大丈夫何患無妻。可是,她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來侮辱我。」
藍雨薇點了點頭,「我明白。」
腦海里瞬間掠過喬海林的身影,如果當初喬海林能在第一時間告訴她,他不愛她了。她同樣也能成全。她是個理性的人,她知道感情不能強求。可是……搖了搖頭,藍雨薇落寞一笑。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與林鶴軒何其相像!
「你怎麼會明白?」林鶴軒啞了嗓子,輕聲道︰「我的新婚之夜,卻親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跟別的男人滾在床上。那種感覺,你永遠不會明白的。」
「不。」藍雨薇霍然抬頭睨了林鶴軒,「我明白,那樣的感覺,心如刀割,恨不得將那對奸夫婬婦千刀萬刮,恨不得將他們挫骨揚灰。」
林鶴軒怔怔的看著藍雨薇眸中燃燒的滔天怒火,有一種錯覺,似乎藍雨薇對他當日的痛苦真的感同身受。
「你為什麼能明白?」
藍雨薇一瞬驚醒過來,斂了眉眼,淡淡的道︰「明白就是明白,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林鶴軒默了一默,不再追問。
「其實這還不是最痛苦的。」他勾了勾唇角,眉梢漾起一抹諷笑,「最痛苦的是,你即使捉奸在床,卻無可奈何。」
藍雨薇一怔,錯愕的看著他。她適才就在想,即是捉奸拿雙了,為何又經隱忍這許久,花盡心思去對付那二人,直接將二人辦了不是更好!
「當時,華銘皓的姑姑華妃是皇帝的寵妃。你在司隸應知道,皇帝可以說對華妃是無所不依,即便是現在,因為當年的中宮之變,華妃被逐出宮庭,在白馬寺帶發修行,皇帝他還是隔三差五便會去與之幽會。」
藍雨薇點了點頭,藍利和便是因著那場中宮之變喪了命。而中宮之變又是因為什麼?便是因為當日的皇後不滿皇帝對華妃專寵,而發起的。這般說起來,其實那華妃與她還有著殺父之仇!
「我能做的便是忍,咬著牙和著血忍。」林鶴軒苦笑道︰「我甚至假裝自己不能人道,借以避開與容氏的夫妻之禮。」
藍雨薇猝然一驚,想起那日東林寺的初見。臉寵不由生熱,緋紅了臉低下頭,良久無語。
「那天在東林寺,其實我看到了你。」林鶴軒忽的道︰「而那日只不過是我約了玉釉,想要了解容氏與華銘皓之間的事情。」
藍雨薇慌亂的點了點頭。
「母親見容氏進門一年尚無子嗣,不由便著急,要安排侍妾到屋里來。」
「我不得已只好將此事,稟明母親。」
藍雨薇挑了挑眉頭,忖道︰雖然早有猜測趙氏似乎知情,果然如此。
「那林老爺他……」
林鶴軒笑了笑,「爹他對何姨娘很是疼愛,何姨娘與容氏同出江南,當年的何姨娘是江南的頭牌。」
藍雨薇一想便明白了,容氏要在林家立足,與華銘皓保持不正當關系,肯定對林府要有一定了解。雖然無懼,可傳了出去世族百年的清益便這般毀了,林家奈她不何,容家卻是能剝她一層皮的。
「算了,事情都已經了了。你也想想,怎麼開始新的生活吧!」
林鶴軒點了點頭,返身道,「你說得對,事情已經了了,容氏雖只是被逐出俯,但很快容家會得到消息,她將來的日子也可以想像。」
藍雨薇附和一笑,轉身朝外走去。
兩人走到棲雲軒外時,藍雨薇對林鶴軒道,「止步吧,明天我就不來與你辭行了。」
林鶴軒點了點頭,「保重。」
藍雨薇點了點頭,帶了含雁進屋。
走到廊檐下時,她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去,便見小院之外,林鶴軒從容淡定的站在那,見她回頭,微微的勾了勾唇角,給了她一個極淺極淡的笑。
藍雨薇抿了唇,屈身一福,進屋。
屋子里,幾個小丫鬟見他和含雁,齊齊迎了上來。
「小姐,你帶我們走吧。」
藍雨薇揉了揉額頭,「不是說好了嗎?你們回太平坊的宅子里去,替我看好房子。」
「可是小姐您總得有人使喚啊。」鈴蘭率先道︰「您去了司隸,偌大的王俯,人生地不熟的,您沒有自己人怎麼行。」
藍雨薇噗嗤一聲笑道︰「誰說,我一定要去司隸了。」
「小王爺明天不來接您嗎!」鈴蘭訝然道。
藍雨薇揮了揮手,「好了,都別說了。按我們之前說好的辦。讓蔡婆子和祝婆子在這兩年里給你們尋門合適的親事,都嫁了。」
「可是……」
「都別說了,下去吧。」含雁出來道。
幾個小丫鬟只得不甘的退了下去。
藍雨薇由著含雁服侍換了身睡覺的衣裳,朝床上爬去。
「小姐,她們我不管,可我是一定要跟著你的。」含雁在放下帳子時,輕聲的說道,「我答應了尋雪,一直陪著你的。」
藍雨薇嘆了口氣,「含雁……」
「你不用勸我。」含雁神色堅決的看著她,「總之哪怕我就是個累贅,你也得帶著我。」
藍雨薇無奈的點了點頭。
……
玉清小築。
林鶴軒捧了那壇尚未喝完的桑落酒,仰頭大口大口的灌著。
「你這樣喝死也沒什麼用啊。」
沈于飛拍了拍林鶴軒的手,自他手上取了酒壇,仰頭灌了自己一大口。
林鶴軒身子往後一攤,人便了無生氣的倒在椅子里,「為什麼?」
「問她啊,只有她知道為什麼。」
林鶴軒搖了搖頭,抬手自沈于飛手里將酒壇闢手奪過,又是仰頭一大口。
「她真要跟秦玨瀚走?」沈于飛看著林鶴軒。
「這是他們之間的協議。」
「我呸。」沈于飛一個起身道︰「我跟她有個賭約呢,她怎麼不遵守。」
林鶴軒失笑,「人當初打賭的時候就沒打算遵守的。」
「那他跟秦玨瀚訂協議的時候就打算遵守的?」
「不知道。」林鶴軒搖了搖頭,「女人心,海底針。誰知道她到底想什麼。」
「那你呢?」沈于飛看著林鶴軒,「她的心是海底的針,模不著撈不著的,你呢?你的心是怎樣想的。」
「我的心?」林鶴軒忽的便呵呵一笑,「我的心?我就是剖出來,人家也不在乎。」
「那你就放棄了!」
「放棄?」林鶴軒一擺手,豪氣千雲的道︰「你認識我這麼久,什麼時候看過我會輕易放棄的。」
沈于飛眉宇間便有了一抹興味之色,「那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林鶴軒仰天一指,指了那隱在雲層中若隱若現的月亮,「當然是搭梯子,摘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