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隸。
司隸乃天子腳下,京畿之地,外七門,內九門,地廣人阜,物華天寶。藍雨薇等人還沒有看見司隸的城牆,只見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小販,嘻嘻哈哈擁著花枝招展的歌妓游玩的富家公子,形色各異南來北往的客商,人吼馬嘶的商隊,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貴人……就已經能感受到司隸的繁華景致。
含雁由不得感嘆,「原以為再不會來司隸,誰想這才一年的功夫,便又回來了。」
藍雨薇笑了笑,沒有做聲,扭了頭朝馬車窗外看。
驛道有兩三丈寬,兩旁種植著綠葉垂地的柳樹,長長的柳條連綿成一條長長的林蔭小道,此刻已是仲夏時節,正是天氣燥熱的時候,不少的小販在柳蔭下擺了小攤,銷著各種稀奇對的東西,吃的、用的琳瑯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她不由輕輕的嘆了口氣。
她們六月中旬從中州出發,眼下已是七月下旬,行程足足月余。
驀的便想起去年秋天,一家人從司隸返中州的情境,那時她們是春上出發,路上足足走了三個月,及至夏日才趕到了中州,原以為那會是一個安康平泰新生活的開始,誰曾想……藍雨薇深吸了口氣,壓下胸間的酸澀。
「還有十幾里地就到了。」秦玨瀚打馬上前,輕聲道︰「晌午的樣子就能到了。」
藍雨薇隔著車簾輕聲的應了一句。
含雁輕聲道︰「小姐,我們住在哪里?」
前幾日,秦玨瀚使了赤宵趕在前面去安排一行人的住宿,依著藍雨薇的意思,她是想另置一間宅子的,帶了雨薇住下再說。左右,這司隸她也不是不熟。
秦玨瀚卻說他心中自有安排,亦明言,沒有大紅花轎抬藍雨薇進俯的話,絕不會讓藍雨薇先進王俯。
這算是給藍雨薇最其碼的尊重吧!
眼下听得含雁的話,藍雨薇不由便撩車簾,對秦玨瀚道︰「小王爺,我們是到客棧分手,還是你此刻便先行一步?」
秦玨瀚知道藍雨薇這是在側面的了解,她的住處安排。
「赤宵會在宣武門外接我們。」
藍雨薇點了點頭,正欲放了車簾,耳邊卻響起,幾聲吆喝聲。
她不由循聲望去。
一大群護送兩輛裝飾奢華的馬車朝他們這邊急馳過來,路邊的行人紛紛回避。
秦玨瀚神色微變,立刻對侍衛們喝道︰「快讓到一邊去。」
趕車的也是有幾手的人還沒有等馬車到跟前,秦玨瀚才剛一開口,他已將馬車趕到路邊停下,那些侍衛也都勒馬停了下來,等秦玨瀚的話音落下,那輛裝飾奢華的馬車已經從他們身邊駛過。
藍雨薇怔忡,秦玨瀚都要讓路,那會是誰?她心中有隱隱有所猜想,但卻又不敢肯定。于是抬了眼看著秦玨瀚道︰「剛才那輛馬車里面是誰?」
秦玨瀚眉宇輕蹙,「你以前也曾在司隸呆過,你看看那輛馬車的去向是哪里?」
藍雨薇稍稍的探了頭,看著那輛帶起滾滾塵煙的馬車行駛的方向,半響失聲道︰「白馬寺?」
秦玨瀚臉上便有了一抹諷笑,「不錯,正是白馬寺。」
藍雨薇失笑。
這麼說來,那輛奢華之極的馬車里的人,便是當今聖上了!
赤宵在宣武門外等著,看見他們一行人,立刻驅馬趕了上來。
「小王爺都安排好了。我還在天順號訂了桌席面,您好與三小姐先用過了午膳,再送三小姐去新置辦的宅子里。」
秦玨瀚想了想,點頭應了。
秦玨瀚替藍雨薇置下的宅子,在城東的東御街。胡同筆直筆直的,全是用青石板鋪成的,既可以走馬車也可以走轎子。旁邊住的都是外省來京都做官的,進進出出的僕婦看上去都很規矩體面。宅子有二進,四四方方的,有十六間房。原是調任京都的外官置下的俯邸,不知道哪里沒打點好,結果沒留在司隸,又被外放了。一時手頭緊張,又嫌屋子花銷大,急著出手。不過屋子,從屋頂到地磚,全都翻修了一遍,五年之內再不用動。那家開價八千兩銀子,最後,以六千八百兩成交。
藍雨薇根本就沒想過能在這宅子里住多久,到不是她惦記著進淮南王俯,而是從在宣武門外看到那輛奢華的馬車時,她便知道,淮南王俯怕是短時間進不了了!這樣也好,她才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布置。
反到是含雁在看到宅子後,很是滿意,壓了聲音在藍雨薇耳邊道︰「小姐,就比我們從前的在司隸的宅子小了些,其它都不差。」
藍雨薇嗔了她一眼。
宅子雖只二進,但布局卻是極其講究。如意門前立著的那一左一右的兩個小獅子形狀的上馬石,還有青磚砌成的影壁。南房前種了株合抱粗的香樟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樹冠如傘,把大半個院子都籠罩在其間,可以想像到了夏天時那綠蔭如蓋的景象。正房前右邊是株柚子樹,左邊是株芭蕉樹,院子里的紫藤架下擺了個青瓷蓮紋大缸,正屋後面還有兩株高低不齊的芙蓉樹,想必過不了多久,等到秋天的時候,那一樹的芙蓉又該是怎樣的美景!
內室都是黃花梨木家具,樣式簡潔卻有著低調的奢華。
那些丫鬟下人,一看就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兩個近身侍候藍雨薇的婢女了,一喚香茹,五官平常,但一雙眸子卻是透著精光。另一喚香蓮的則是鴨蛋臉,五官較為精致,看似很溫和謙遜。然,藍雨薇卻清楚,看似難纏的人往往都好對付,而不顯山不露水的,才是難對付的。
另有看角門的婆子,做飯的婆子,守大門的漢子,專司馬車的車夫,各色人等無一不配備齊全,趁著這一刻,齊齊上前見了禮。
「怎樣,還滿意嗎?」
藍雨薇笑盈盈的立了,屈膝對秦玨瀚行了一禮,「小王爺費心了。」
秦玨瀚擺了擺手,淡淡笑道︰「你滿意就好。」
藍雨薇點頭,認真的道︰「我很滿意。」
「那就好。」秦玨瀚輕聲一笑,續而抬頭看了看天,「時間不早了,我先回王俯,明天再來看你。」
藍雨薇立刻投桃報李,「我送送小王爺。」
秦玨瀚淡然一笑,轉身朝外走去。
藍雨薇跟著上前,兩人言笑吟吟,怎樣看都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巳時,收拾好了一切。
含雁侍候藍雨薇去睡,香茹、香蓮上前,請示今夜誰值夜。
藍雨薇一早也想明白了,秦玨瀚使了那麼多人來,無非就只是看著她,怕她拍走人。只要她安靜的呆在這院子里,想來香茹和香蓮也不是那種願意對她卑恭屈膝之人,更別說這值夜了。
笑了對香茹道︰「我睡覺的時候很驚醒,而且又認人,這樣吧。以後就讓含雁值夜了,其它的事便有勞兩位。」
香茹挑了挑眉頭,眼底生起一抹冷意。
一側的香蓮則是搶在香茹之前,輕聲道︰「即是如此,一切便按小姐的意思來。」頓了頓,又神色恭敬的道︰「小姐若是有要吩咐的還請直言。」
「當然。」藍雨薇點了頭,臉上露出一份意味深長的笑,「我肯定不會與你們客氣的。」
香蓮听了她這話,眉梢微挑低垂的眉眼,幾不可見的與香茹交換了個神色,續而兩人恭聲道︰「奴婢告退。」
藍雨薇擺了擺手。
眼見二人出了院子,朝一側的廂房走去。
含雁才輕輕的吁了口氣,輕聲道︰「這兩人往這一站,我怎麼就覺得有種冷嗖嗖的感覺。」話落,隔著袖子重重的揉了揉胳膊。
藍雨薇「噗嗤」一聲笑,「你膽就那麼小?」
「我才不怕她們。」含雁揚眉看著藍雨薇道︰「她們再歷害能躍過小王爺去?」
藍雨薇冷冷一笑,輕聲道︰「你以為秦玨瀚會給你撐腰,你忘了,她們的主子是誰了。」
「我當然知道她們的主子是誰,適當的時候我會提醒下她們,你又是他們主子的什麼人!」話雖說這得豪氣千雲,含雁的臉上卻是忽的便有了一層淡淡的憂心,看著屋外朗朗的星空和被打上一層霜色的院子,輕聲道︰「小姐,不知道林二爺,他怎麼樣了?傷口要不要緊。」
藍雨薇聞言,臉上的神便有了些許的惘然。
那日赤宵擊斃華銘皓,秦玨瀚阻止不及。就在她擔心秦玨瀚會遷怒于林鶴軒,將所有的怨憤都發泄到了林鶴軒身上,卻不料,林鶴軒捂著月復部直接兩眼一翻,不醒人事了。好在沈于飛飛快的趕了過來,嚷嚷著與他們道了別,說是要送林鶴軒回中州。
但他們,到底是回了中州還是……
藍雨薇笑了笑,「別擔心了,我保證,他肯定死不了。」
「小姐,二爺那天流了好多血。」
藍雨薇點了點頭,「我知道,不過一般來說,流的血再多,只要不是流干了,人是不會死的。」
「可是……」
含雁的余下的話,消失在藍雨薇倒在榻上的一聲長長的舒服至極的感嘆聲中︰「這床真舒服。」
……
淮南王俯。
錦畫堂呢,老淮南王垂眸不語,他的身側坐著一中年女子,一襲淡綠綢衫,約莫三十六七歲左右年紀,容色清秀,眉目間依稀與秦玨瀚甚是相似。
「王妃怎麼看?」淮南王側首看著身側的淮南王妃道︰「瀚兒的話,你也都听到了。」
淮南王妃點了點頭,目光審視的看著秦玨瀚,「你確定她是永寧候之女?會不會搞錯。」
秦玨瀚略作沉吟,輕聲道︰「長相與公主不說十分像,卻是有個七分像的。而且,月前公主曾經讓南平的瑾王蕭遙去核對過,還留下了一面瑾王令牌。」
淮南王妃沉吟不語,淮南王見王妃不出聲,他便也微合了雙眸,保持沉默。
秦玨瀚端了桌上的茶盞輕輕的啜了口,眼角的余光卻瞥到透窗而入的月光時,心下一個怔忡,現在,她在做什麼?
「滋事體大,她在公主的心里到底有怎樣的份量,我們還不知道。」稍傾淮南王妃輕聲道︰「依我的意思,還是先看看公主那邊的動靜。再做決定!」
淮南王點了點頭,看了秦玨瀚道︰「便依你母妃之言,東御街那邊還是要好生看待。」
「孩兒知道了。」
淮南王妃便笑了起身道︰「去年過年時,你父王便念叨著你不在沒人陪他喝酒,今天月色也好,我讓人做幾道小菜,你陪你父王喝酒賞月吧。」
秦玨瀚起身,對淮南王妃恭身道︰「有勞母妃。」
「你這孩子。」淮南王妃親呢的拍了拍秦玨瀚,「跟母妃還這麼客氣。」
不消多時,下人便在廳院中的青石小桌上擺了八道精致的小菜,又將久藏的佳釀拍開,一瞬間濃濃的酒香便和著廳院里的花香飄了起來。
「父王請。」秦玨瀚側身,請了淮南王上前。
淮南王點了點頭,率先在圓墩上坐下。
秦玨瀚又取了精致的玉壺替淮南王面前的酒盞斟滿了酒,續而替自己也滿上一杯,雙手平舉到眉宇間,輕聲道︰「孩兒不孝,過年也不能團圓,這杯酒就當是孩兒向父王賠罪,還請父王原諒。」
淮南王呵呵笑道︰「你這孩子,這事怎能怪你。」
秦玨瀚卻是舉了酒杯一口飲盡。
淮南王的眸子間便有了一層隱隱的笑意,親自夾了一筷子菜放到秦玨瀚跟前的小瓷碟里。
「謝父王。」
淮南王擺了擺手,父子兩人不時的說著幾句閑話,眼見得的一壺酒便要見底。
淮南王對身側侍候的小廝道︰「再去添壺酒來。」
「父王,夜深露重,不可貪杯,身體為重。」秦玨瀚勸道。
淮南王笑了笑,便對一側侍候的下人揮了揮手。
一側侍候的人靜悄悄的走了出去。
秦玨瀚心下一凜,忖道︰這是有話要說!不由便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應對。
「華銘皓的死是怎麼回事?」
秦玨瀚心下一個突突,但很快,他便鎮定了心神,輕聲道︰「回父王,這只是一個意外。」
淮南王笑了笑,眸光一凝,再不是之前的溫和,淡淡的道︰「意外?」
「是的。」秦玨瀚陪了小心應道。
淮南王把玩著手中的小酒盞,許久不出一聲,半響才冷冷的說道︰「瀚兒,這樣的意外我們承擔不起!」
秦玨瀚吸了口涼氣,低垂了眉眼,神色間一片懊惱與後悔。
月亮忽的便鑽進了雲層,天地間一瞬間暗了起來。
父子二人都沉默不語,只余四周蟲鳴聲聲。
耳邊隱隱響起爭執之聲,淮南王抬了頭,朝外看去。
秦玨瀚亦微抬了眼角偷偷看去。在看到那角月白色的裙角時,眉宇間閃過一抹憎惡,但很快的又被他壓了下來。
淮南王先是蹙了眉頭,續頭輕聲道︰「讓她進來。」
人未到,香風先到。也在這時,月亮破雲層而出,霜冷的月光打在女子臉上,同樣三十五、六的年紀,中年女子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帶著三分倔強,三分凶狠。正是淮南王側妃,甘紅玉。
秦玨瀚在看到女子時,起身行禮,「見過側母妃。」
甘紅玉微笑著受了秦玨瀚一禮,轉而柔媚上前,將臂彎里的披風抖開,披在淮南王身上,柔聲道︰「王爺,世子才回來,路途疲憊不堪,您再歡喜,也得讓他養過精神來啊!再說了,太醫不是囑咐您,酒一定不能多喝嗎?」
淮南王拍了拍甘紅玉的手,「你先下去,我有些話要與瀚兒說。」
甘紅玉的微垂的眉眼間劃過一抹陰郁,但很快便平復下來,嬌聲道︰「那妾身先告退,王爺也記得早些散了。」回頭又對秦玨瀚笑了笑,「世子也幫著多勸勸你父王。」
「是,甘母妃。」秦玨瀚神色恭敬的應道。
甘紅玉裊裊退下,她這一來,雖是打破了父子二人的沉寂,但二人也再無飲酒的興致。一時間,都看著茫然夜色下的景致出神。
「父王身子不適?」秦玨瀚輕聲問道。
淮南王搖了搖頭,「沒你側母妃說的那般嚴重,這酒我也很少喝,你母妃看得緊。」
秦玨瀚便輕聲道︰「不管如何,父王當以身體為重,孩兒及幾位弟弟妹妹還要父王操持。」
淮南王點了點頭,神色漸漸回到之前的溫和。
「既然是因她而起,我看這件事便也借她的手平息吧。」
秦玨瀚微怔,稍許便明白淮南王說的她是指藍雨薇,他當日不曾帶著藍雨薇遠去南平,而回到司隸,為的便是這個原因。
華銘皓死在赤宵劍下的那一刻,他便想到,秦家與華家是一定要翻臉的了。既然林鶴軒利用他來除去華銘皓,他又為什麼不能用藍雨薇去除掉那個華妃!
「孩兒也是此意。」
淮南王點了點頭,「父王知道,這許多孩兒之中,你是為父最為看重的孩兒,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要記住,要成就一番雄圖霸業,便要做出割舍,不可兒女情長。」
迎著淮南王銳利的目光,秦玨潮心起凜意,態度越發的恭謹,「孩兒,記住了。」
「好了,你下去吧。」
「孩兒送父親。」秦玨瀚起身。
不想,耳邊卻響起一聲溫和的話語聲,「時間不早了,你們父子再有什麼話明天說也不遲。」
淮南王回頭,便見淮南王妃帶了侍女朝這邊走來。
淮南王笑了迎上去,「王妃來了。」
「夜深露重,酒多傷身。」淮南王妃笑盈盈的上前,指了身側侍女托盤里的兩碗湯道︰「這是醒酒湯,快些用了吧。」
秦玨瀚對著淮南王妃笑了笑,恭身取了托盤里的一碗湯,雙手呈到淮南王面前,「父王請。」
「有勞王妃。」淮南王對王妃笑了笑,接過秦玨瀚手里的湯一飲而盡。
秦玨瀚捧起另一碗,「孩兒謝過母妃。」
「一家人,哪來那麼多的謝的。」
王妃笑著上前依在淮南王身前,仰頭道︰「如何,可以安歇了麼?」
淮南王擁了王妃朝前走去,哈哈笑道︰「可以了,可以了。」
秦玨瀚恭身相送。
……
東御街。
藍雨薇一覺睡到自然醒,睜開眼時,屋子里空無一人,清晨的陽光打在地面上有一層明晃晃的影子。藍雨薇看著那層影子,有著淡淡的迷惘,恍惚覺得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
「小姐醒了嗎?」
香茹、香蓮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藍雨薇正想起身,含雁的聲音已經響起,「我進去看看,兩位姐姐可是有事?」
「世子來了,在前廳候著。」香茹的淡淡道︰「辰時了,小姐也太能睡了。」
含雁挑了挑眉頭,淡淡道︰「小姐願意,她就算是睡到日上三竿那又如何?」話峰一轉,冷冷道︰「都說王俯規矩大,看來傳言也不全真啊。」
「你……」
藍雨薇唇角微勾,她到想想看看這兩婢女能囂張成什麼樣。
不想,另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響起,「香茹你又犯渾了。」香蓮上前瞪了香茹一眼,對含雁笑道︰「香茹就是個急性子,含雁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只是前廳世子已候了有些功夫,還請含雁姑娘進去看看,若是小姐還沒醒,我也好回了世子,稍候再來。」
「含雁。」藍雨薇適時的出聲。
含雁對著香蓮一笑道︰「小姐醒了,還請香茹姑娘去打些熱水來,侍候小姐梳洗。」
香茹瞪了眼,卻被香蓮一個狠歷的眼神壓了下去。
含雁不管她倆,返身進了屋。
藍雨薇見了含雁進來,嗔了她一眼,輕聲道︰「都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到好,可著勁的給她倆找不痛快。」
「是她們自己找不痛快。」含雁一臉不屑的道︰「本來嘛,使她們來這是侍候小姐的,要是連自己的本份也不知道。我看,今天借著機會回了小王爺,便說王俯出來的人規矩大,我們用不起,也不敢用。」
正端了盆水走到屋檐下的香茹,听得含雁這幾句話,氣得臉都白了。一時氣起,便想將手里的盆扔了,卻在手一晃時,想起赤宵在她們臨來之前的吩咐,硬生生的忍了那口氣。
「小姐,奴婢水打來了。」
藍雨薇剜了含雁一眼,她怎會不知,含雁那番話是有意說給香茹听的。
「進來吧,香茹。」
香茹低眉垂眼的走了進來,將水放在架子上,轉身去收拾床鋪。眼角的余光卻是不停的朝藍雨薇打量。
這邊才剛剛收拾妥當,香蓮已經自前院返回,「小姐,世子說今日天氣好,想請小姐出去走走,不知小姐可願意。」
「嗯,我正想出去走走呢。」藍雨薇對著鏡子照了照,見無不妥,起身道︰「走吧,我們去見世子。」
前廳,秦玨瀚負手打量著院子里的花草,耳邊響起一陣環佩叮當的聲音。心里的某根弦似乎跳了跳,不由自主的便微笑回頭,目光所到處,便見藍雨薇在侍女的簇擁下,款款而至。
「見過小王爺。」藍雨薇上前行禮。
秦玨瀚擺了擺手,「你我之間何須這麼多禮,怎樣,住得還習慣嗎?」
藍雨薇抬了頭道︰「挺好的。」
秦玨瀚點了點頭,指著香茹和香蓮道︰「她們雖說原先是在王俯當差的,但既然送到你這來了,一切便照著你的規矩來,有什麼做得不好的惹你生氣的,盡管責罰便是。」
香茹、香蓮臉上便生起一片惶恐之色。
藍雨薇笑了道︰「王俯出來的人自是比一般的下人更懂規矩,我還要讓含雁跟她們學學規矩呢。」
藍雨薇話落,含雁已經走到香茹、香蓮跟前屈膝行禮,「還請兩位姐姐以後多多指點。」
香茹跟香蓮的臉色齊齊一白,不由自主的同時將眼光看向秦玨瀚,見秦玨瀚似笑非笑的盯著二人,目光之中卻是了無笑意。兩人連連回以含雁一禮,齊聲道︰「不敢當,小姐的喜好,還要請含雁姑娘多多提醒,我們才能當好差才是。」
藍雨薇心底冷笑。不論秦玨瀚這番話是什麼目的,但眼下她先用了再說。震住這兩個精明的婢子將來會給她少許多麻煩,即便震不住,能讓她們安份點也是好事。
「不是說要出去逛麼,可以走了吧?」藍雨薇看了秦玨瀚道。
秦玨瀚點了點頭,「你是想做馬車還是轎子?」
「坐馬車吧,這樣快點。」
秦玨瀚使了個眼色,香蓮連忙快步走了下去,去安排。
一個時辰後,藍雨薇已經累得不想動了,她一直就沒有逛街的天賦。記得以前只同事說,他老婆可以從早上逛街逛到晚上時,她當時真是五體投地的膜拜。
「累了吧。」秦玨瀚柔聲道︰「你早上也沒吃什麼,不如我們先去天順樓吃點東西歇歇腳,再逛。」
藍雨薇听到他那句「再逛」恨不得倒地不起。可是,臉上卻還得含笑道︰「那就先用點東西吧。」
天順樓,秦玨瀚訂了個雅室,坐在二樓的雅座,推開扇窗就可以看見大廳的情景。
藍雨薇站在窗門前,看著樓下大廳里的人來人往,回頭對秦玨瀚笑道︰「司隸的有錢人真多,這天順樓的一道菜,尋常人家一年的嚼用都夠了。」
秦玨瀚笑道︰「你這是為那些窮人叫屈了?」
藍雨薇笑了笑,轉了頭道︰「貧富區分,歷朝歷代都存在,不是叫幾聲屈就能改變的。我只是覺得,人啊,再強……」她的語聲一頓,盯著樓下的眸子便眨了眨。她看見沈于飛同林鶴軒從單間里用完餐走出來,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很是開心的樣子。許是感覺到她的目光,林鶴軒忽的抬頭朝她這邊看來,續而挽了挽唇角,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
「怎麼了?」秦玨瀚詫異的抬頭看過來。
藍雨薇連忙斂了眉眼,回身落坐,「沒什麼,我是說,人再強,也強不過命。」
秦玨瀚笑了笑,頗不以為然。但稍傾,臉上卻是劃過一抹凝重,沉吟無語。
藍雨薇有著自己的心思,一時間沒有去理會秦玨瀚的變化。
林鶴軒會來司隸,這是她早就想到的。但是她卻不是很清楚,林鶴軒來司隸的目的。
「你說,人的命當真是注定的麼?」秦玨瀚忽的道。
藍雨薇一驚,迅速的平了心頭的思緒,看了秦玨瀚笑道︰「當然,不然怎麼你是世子,別人就是平民。」
秦玨瀚呵呵一笑,睨了她道︰「你倒是個風趣的人。」
藍雨薇笑笑不語。
門外小二叩了門,開始上菜。
流水似的菜式一道道的被抬了上來,擺滿了一桌。藍雨薇看著那些色香味俱全,看著便能流口水的菜,不由蹙眉道︰「就我們兩個人,哪用得了這許多。」
秦玨瀚擺了擺手,「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先償償,有喜歡吃的,記下了名字,下次就好點了。」
藍雨薇笑了笑,由著他將各式菜肴夾了一筷子放在她的瓷碟里。低了頭,輕輕的品償起來。
「怎樣?合味口嗎?」
「其實我不挑食。」藍雨薇笑道︰「每樣菜,我都能吃點,除了一些特別怪異的菜式外。」
秦玨瀚便挑了眉道︰「哪些菜算是怪異呢?」
藍雨薇想了想,「比如蛇肉啊這些軟體動物。」
秦玨瀚的眉宇便蹙了蹙,拿一種奇怪的眸光看著藍雨薇。
「怎麼了?」
「你看到誰吃蛇肉了。」似是極為嫌惡,說話時,臉上還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藍雨薇有心逗逗他,掩嘴一笑道︰「何止是蛇肉,便是老鼠肉,貓肉……哪怕是人肉……」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秦玨瀚擺了擺手,「再說,這一桌菜真要浪費了。」
藍雨薇斂了臉上的笑意,輕聲道︰「我從前在父親的藏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說是有個國家的人生性好戰,總是去攻打周邊的國家。戰事一起,這些人從不配備軍糧,而是打到哪,便殺到哪,將那些平民戰俘殺了當軍糧。」
秦玨瀚一默,不由凝了眸看向她。有心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不知道該怎樣說。隱隱約約間,他想到藍雨薇許是想告訴他什麼,卻又不自覺的抗拒她的意思。兩下交鋒,他最終選擇還是漠然。
笑了道︰「只不過是一個故事,你那麼在意做什麼?」頓了頓,又道︰「天下事,向來不由己。再說了,任何王權的建立都是需要犧牲為基礎的。用一時的犧牲換來百年的長治久安,也未償不是一件幸事。」
藍雨薇神色間便有了一抹淺淺的不憤,輕聲道︰「你說得未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你想過沒,為了一己之私而將天下百姓,黎民蒼生置于水生火熱之中,這樣建立的皇朝又能存在多久。由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玨瀚默了默。
「好了,菜都涼了,快吃吧。吃好,我們去白馬寺抽簽。」
藍雨薇神色一怔,垂下的眸子里便起了一抹無奈,事情便要開始了嗎?
……
京效的寺院,白馬寺。
不似尋常寺院那般香火鼎盛,但來上香的都是達官顯貴。于是整個建築便在雄偉莊嚴上又透著一種淡淡的奢華。
依而傍水的一間禪房被裝飾的得華麗而雅至。
溫涼的山風不停的從茜紗糊著的窗扇里吹進來,雕花紅木繡花床上,女子慵懶的臥著,一襲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用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干,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白皙的皮膚細膩如瓷,嫵媚迷人的丹鳳眼在眼波流轉之間光華顯盡,未施脂粉的皮膚白里透紅,唇上淺紅色的唇紅像是新剝的石榴般嬌女敕誘人。她懶懶臥在大紅的錦緞之間,整個人顯得漂亮清雅卻又不失華貴。
「娘娘。」一側的小侍女取了新剝的荔枝肉拿銀盞盛著放在華妃面前,「娘娘請用。」
華妃卻是眉眼擰了擰,不耐煩的道︰「連著吃了幾天了,就是天上的龍肉鳳肝也會吃厭了,拿走,我不吃。」
侍女不敢違抗,連忙屏了聲息,退了下去。忖道︰前幾日,娘娘說口中無味,想吃荔枝,皇上便讓八百里加急,從閩南快馬加鞭送來。听說,路上死了好幾匹馬,才將這新鮮的荔枝送到。不想娘娘卻只吃了幾天就厭了,也不知道再接下,娘娘會想吃什麼。
「寇兒。」
「娘娘。」一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的侍女快步走了進來,「娘娘,奴婢在。」
華妃扶了她那還不曾顯懷的腰身坐起。
蔻兒連忙上前輕手輕腳的扶了她,「娘娘小心。」
華妃扶了蔻兒的手,站起,抱怨道︰「總這樣呆著,是個人都要憋壞了。你扶我去前面走走吧。」
蔻兒臉上生起一抹猶疑,「娘娘,皇上……」
「皇上現在不是不在嗎?」華妃冷冷的道︰「你雖是皇上從身邊調給我的,可你記住,我現在才是你的主子,更何況我肚里懷著將來的太子殿下。你要是讓我不痛快了,便是讓太子不痛快。你擔待的起嗎?」
蔻兒額頭便生起一層細汗,自從華妃娘娘有孕後,她已經是第十個從宮里調出來的侍候的了。前九個都……蔻兒心頭生起一片凜冽,輕聲應道︰「奴婢侍候娘娘。」
華妃臉上生起一抹得意的神色,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話落,冷冷一哼,「別搭理那些老頑固,他們能大過皇上去?皇上都說了這是他的家事,由不得他們插嘴。」
「是,娘娘。」蔻兒輕聲應道。心里卻想道,娘娘,皇帝無家事,你難道不知道麼?要真是皇上的家事,你又何必在這山窩窩里呆著,而不回皇宮呢!便臉上還是一副恭敬的神態。
「佷少爺那邊還是沒消息嗎?」
蔻兒怔了怔,想起皇帝的旨意,連忙道︰「還沒消息。」
華妃便嘆了口氣,煩燥的道︰「那個容妙魚有什麼好,他就這般舍不得她。他要再執迷不悟,總有一天得死在她手里。」
蔻兒便覺得背脊都涼了,娘娘啊,佷少爺他早就沒了。你何苦還咒他呢!
「容氏那個賤人也是,嫁進林家這麼多年了,什麼事都做不成。當真是個廢物。」華妃咬牙切齒的罵道。
「娘娘,後院處的玉蘭開花了,我們去看看吧。」
華妃冷冷道︰「那還不前面帶路。」
「是。」
……
藍雨薇站在山腳下,看著眼前一階一階向上的石階,膽汁都想吐出來。
她逛了個上午的街,這會子還得爬這看到頂的台階,試問,她明天還能起床嗎?
「怎麼了?」秦玨瀚見她站那苦大仇深的看著眼前的台階。
藍雨薇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沒什麼,我們走吧。」
「急什麼。」秦玨瀚扯住正準備一鼓作氣向上拼命的藍雨薇,「轎夫都還沒來,你難道打算自己走上去?」
「轎夫?!」藍雨薇兩眼放光的盯著秦玨瀚,「你是說,不用我們走,有轎夫抬著?」
秦玨瀚好笑的看著她,抬手將她被山風吹到臉上的發理了理,用一種略顯寵溺的聲音道︰「你到是想讓你陪著我一級一級的往上走。就怕你背地里將我咒個千百遍。」
藍雨薇嘿嘿一笑,微微的側了身子,盡量不動聲色的躲過秦玨瀚的親呢行為。卻在轉身的時,目光怔在了那,他們的馬車後,沈于飛與林鶴軒正一人一匹高頭大馬,騎了過來。
「三小姐。」沈于飛一臉興奮的上前,「真巧啊,三小姐,這里也能遇上。」
藍雨薇咬了牙,笑道︰「是啊,真巧。怎麼,沈三爺也來上香?」
秦玨瀚在看到沈于飛身側的林鶴軒時,臉都綠了。幾步上前站在了藍雨薇的身邊,「真是巧,我還以為沈三爺回中州了,不想竟是來了司隸。」
沈于飛攜了林鶴軒上前,「是啊,本來是打算回中州的,可是鶴軒說怎麼能因為一點小傷就輕易放棄原定的計劃。」話落,目光深沉的瞥了眼藍雨薇。繼續道︰「這不,就來司隸了。」
林鶴軒上前見禮,「見過小王爺。」稍傾又轉向藍雨薇,「三小姐。」
藍雨薇點了點頭,秦玨瀚亦是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
「轎子來了,我們走吧。」
藍雨薇點了點頭,對沈于飛和林鶴軒行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