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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只有17歲,在一所普通中學里讀著高中。同學們似乎都不那麼的熟識,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同樣寫著忙碌和不應該屬于那個年齡的蒼白。
高三那年的來臨是誰也逃避不了的,高三的習題、高三的壓抑、高三的麻木,還有機械地听著紙張的嘩嘩聲。安靜而沉悶的日子中更有些無奈,不管能否承受,這些都是必須承受的,每個人便是在默默承受中慢慢長大。
每天早晨醒來,他都在重復昨天的生活,刷牙、洗臉,騎上車奔赴學校。
我們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只能盲目的前行,有條看不見的線,牽扯著如同木偶的我們,一天又一天。
去學校的路途上有一段街,兩邊長著粗粗的梧桐樹。幽長的街在那個季節里撒滿了梧桐果,他每次騎到這兒總要加速起來,拼命地踩踏自行車,似乎是想要躲避寂靜,躲避思考;更或許是想要忘卻一些什麼,關于存在,關于生命。
這是一段不必再做木偶的路,短短的街,短短的時光,他有了短短的自我思考。
每一天清晨的學校都一如既往,它張開大口,吞進人流,人流又自動分成很多股,各自尋找和進入著一間間的房間。他混雜在其中,茫然又無神,所有的動作無需多想,自然就和人流去到教室。
坐下,打開書包,他習慣的望向一個方向,因為那里有他喜歡角落。
角落里的她經常他來得早些,總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晨曦會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映出一層淡淡的紅,畫面中的恬靜和舒適是他的感覺。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她的呢?他已經不記得那個開始,只希望不要太快結束。自從發現了她,學校里終于不單單只有幾張試卷,幾道習題。生活猶如黑白的底片里突然有了一滴翠綠。可是他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只會在個僻靜的角落凝望她那長長的睫毛,凝望她的長發,猜度她的心事。因為他知道有些事的結局會是怎樣,他害怕已經定格的結局,那不如壓抑自己的心情吧。
日子周而復始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到了那年的冬季。寒流來時,他缺少一副手套,當手指被凍得拿捏不住筆的時候,他羨慕地看著同桌的露指手套。準確的他缺的不是手套,而是織手套的母親。想到這,他總是會苦笑,孤單的老父親已經很辛苦,家里的貧窮更是不容許他有買新手套的奢望。熬一熬就過去了吧,他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那一天的午休,同學們恰巧都不在教室,他一個人在教室看著書。突然發現同桌的手套就在旁邊的抽屜里,他忍不住將手套拿出來,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忽然她跑了進來,如此的毫無征兆,他慌亂地把手套月兌下,放回同桌的抽屜。一絲羞愧和懊悔讓他不敢看她,只能假裝低頭看書。直到陸續有同學進了教室,他才偷偷瞄了眼,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恬靜地坐在窗下。強烈的沮喪感包圍住了他,雖然他並沒有期望更多的故事發生,但也不願意在這樣的情形下結束。
翌日,他正在教室中苦惱于習題的煩瑣,突然一副綠色的絨線露指手套出現在他的眼前。
抬起頭看到一張恬靜的臉,他頓時不知所措。
「送你。」她輕柔地。
他睜大眼楮,本想拒絕的話,出口卻成了結巴地了聲︰「謝謝。」
她笑了。他們的目光彼此相遇著,然後沉默。很多時候,很多話是用嘴不出來的,即使出來了,對方也未必能听得見、听得懂。于是我們學會了用眼楮話,我們把想的都寫在眼神里,能懂你的人一眼就懂了,而不懂你的人,怎麼看也不會明白。在那個瞬間,他覺得他們彼此都讀懂了眼前的人。他輕輕地握著暖暖的手套,體會著那份善意。
于是接下來的那些日子里,多了許多歡樂。在那個年紀,這樣的交往充滿了不現實的幻想。的幻想帶來種種希冀,一個微笑、一張紙條就能滿足這些希冀,快樂是如此的簡單。每次他看著她雙眸里惘然的風景,就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忘記那些飄渺的憂傷;每次他看著她的恬靜面容,心情便能慢慢安然,隨之揮去心中的煩懣。
冬去春來。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一天他對她。
她只是點點頭。放學後,他騎車帶著她來到那條街。靜靜的街飄灑著暖暖的和風,滿地的梧桐果已經變成了碎散的梧桐花。她安靜的站在那,微笑著。黃昏的街有著暈黃的色彩,他看著滿落地的梧桐花,看著她的淺笑,看著她站在梧桐樹下,這一切仿佛有一種相識如夢般的飄渺。一生的迷失也許只是某個瞬間的剎那,往往還沒來得及確認是否真實,她已經走進了你的生命。最初的愛情也許就是這樣的吧,一個眼神就是永遠,一抹微笑就是一輩子。
他和她越走越近。每天放學時他都會騎車載她經過那條街,送她到下個車站,然後依依惜別;上學時更是時常在一起做題、討論。
漸漸身旁異樣的眼光多了起來,四處的風言風語開始傳來傳去。終于班主任找他們去談了話,走出辦公室時,他們相視而笑,默契使他們無須多言。放學時他依然騎車帶著她去那條街。
他已經忘記了會有的結局,或者他是不顧會有的命運了。
數天後,當他的老父親坐在他的面前時,他知道老師已經動用了撒手 。那時老父親的什麼,他已經記不清,只記得自己的心變得像是天空一樣遠,無限遠處是無限的迷茫。老父親眼角的皺紋迫使他出了所有人要的答案,于是他一夜未眠。第二天看見她時,他看到了她臉上淡淡的指痕,他知道該來的最終會來臨,除了接受,他們別無選擇。
「放學我等你,去老地方。」他看著她倔強的眼楮,終于出了決心。
「好的。」她的眼神有了欣喜。他想,或許一切本不應該發生的。
他覺得這次的車特別得重,騎得又太快,而她坐在後面一直不話。路燈亮起時,他們站在了街中。
「這個還給你。」他拿出了那綠色的絨線手套。
她的雙眸分明是黯淡了下來。她接過手套,良久不話,接著蹲子在路邊用手套包起一些梧桐花,又把手套還到他的手中。
「不用。」她輕聲喃喃的了句,便慢慢地轉身離去。
路燈下,他想著剛才她眼中大朵大朵的憂傷,突然知道了什麼是心的疼痛,那是愛人輕輕地松開了手,以後都假裝陌路擦肩而過;那是黃昏中樹下凋落的片片飛絮,轉而抬頭看著枯干枝頭的感覺。
數月後,高考結束。他去了南方,她去了北方。上火車時他想,本來的結局就應該是如此的吧。只是他心中空落落的難受,行李里悄悄藏著那副綠色的絨線手套,仔細的用牛皮紙包了又包。
數年後他回到了這個城,熟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一切似乎又都已改變。街旁開了家咖啡廳,此時他正坐在里面和對面的女孩相親。單位里的大姐對他遲遲不找女友操著心,毫不吝嗇的把自己的佷女介紹了過來。
介紹人著重對他「有房、有車」的講解明顯活躍了氣氛,于是女孩有些喋喋不休,介紹著自己,也試圖了解著他。
他卻沉靜地看著窗外,黃昏下,街有著暈黃的色彩,這又是個飄灑著梧桐花的季節。
當最後一片樹葉落下
當最初一只蝴蝶飛走
一直有一句
沒有完的話
掉在時光的季節里
也許在一個黃昏里
有一場雨
落下了我從前與以後所有的思念
淅淅瀝瀝絲絲細細
那時窗外我想
這雨會下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