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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苑,高高堆起的紅牆斷絕了平淡生活,那里有嬌媚萬千的容顏,才華四溢的芳香,一顰一笑間,莫不勾人心弦。在那里,情深至人死,情淡方能存活。白日里的爭囂宣泄,嫵媚歌聲,只有在晚上能尋回一絲寧靜,退去滿身鎏金氣息,找回真正的自己。
可在一處偏僻的宮殿,燈火通明,全不似平常幽靜,顯得有些浮躁,又是一個不安的夜。
蘭林宛內,清風拂過,吹散梨花嬌撒下,與塵世泥土相交相混,沾上點點清香.
突兀的腳步聲攪了這份寂靜,一雙深藍宮靴與淡粉雙花鞋交雜著匆匆走過,勾起幾片殘落花瓣,來到一處屋前,輕輕的敲著雕花木漆門。
「篤篤篤•••••••篤篤篤••••」
敲了幾聲也沒見人應,兩人相視一望,不免得更加焦急起來,提高幾聲分貝,喊道︰「灼兮姑娘,灼兮姑娘。」
門「咯吱」一聲打開,搖曳的尾音往後拖延幾分。
「怎麼了?」借著月光,灼兮一身白衣素袍靜止而下,月牙的眉眼下靈動的雙眸上下打量著來人,不禁疑惑道,這麼晚了來訪所謂何事。
這兩人又眼熟的很,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兩人看見灼兮後,紛紛跪下,哽咽道︰「姑娘,奴才是曾經伺候過賢妃娘娘的篆子,這麼晚來是想求姑娘救救我們主子。」
賢妃,灼兮在腦中搜索著她的信息,那個曾在宴會上見過的女子,最初見面的時候,印象最為深刻,明明是妃位,硬是坐在了最角落,最為不起眼的地方,路過她的身旁時,听到她吟了句詩,灼兮當時盈盈一笑,可見是難得的女子,生性竟這般淡泊。可是,如果沒記錯的話,前幾年,賢妃因陷害子嗣一罪被打入冷宮,那時,她听了之後百般不信,雖灼兮是太後身邊的人,但太後卻忌諱此等事,尤其關乎子嗣,太後只一句︰「在這宮中做也是做了,沒做也是做了,由不得你,有時候冷宮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灼兮低頭不再求情,翌日她就看見賢妃自動搬進冷宮,單薄的身影,寡淡的性子,背影分外直挺。可在冷宮,那是何等的苦,即使是妃子,活的卻不如奴才,深宮,當真無情。
回過神來,看見另一名宮女往地上磕了一磕︰「奴婢是照顧娘娘的婢女鶯兒,娘娘已懷有身孕六個月。」
灼兮眉頭深蹙,懷有身孕六個月,這等喜事又為何深夜求見,莫非•••••孩子不是皇上的,後背透涼,暗香浮動的光景都顯得有些悶躁,不禁開口問道︰「這孩子•••••?」
鶯兒搖搖頭,繼續道︰「奴婢也不知道,皇上現今夜駕臨靜思殿,大發雷霆,是要賜死娘娘,奴婢問娘娘孩子是誰的,可娘娘怎麼都不肯,只是偷偷的往奴婢懷里塞了個紙條,灼兮姑娘,我家娘娘就算真有罪,那也是皇上不對在先,如若當年•••••!」
「住口!」灼兮大喝一聲,制止她繼續下去︰「不管怎麼樣,皇上豈是你我可議論的。」
將他們扶起,問道︰「紙條呢?」
鶯兒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正是那年晚宴的詩,灼兮當時順口接了句︰「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並未過多話語,言辭中的細膩處視她們為交談。賢妃並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她定是有留戀,深刻的眷戀。
灼兮連忙問道︰「皇上現在在哪?」
「皇上下完旨就回宮去了。」
灼兮猜想,這會兒估計是回御書房了,他們也算從一起長大,發生這樣的事,他肯定不會回宸妃那里,定是去了御書房,是的御書房。
灼兮向他們交代幾番︰「鶯兒,你先回宮,告訴娘娘,灼兮定不辜負娘娘的信任!篆子,你跟我走。」
「鶯兒謝姑娘大恩。」著,又是準備跪下,卻被雙手止住,鶯兒抬首望向灼兮雙眸,眼里的光輝竟是恰如月光,皎皎無瑕,是這雙眼眸,恍若星辰的眼眸,給了她生命的另一個定義,淳淳的耳語告訴她︰「不要動不動就下跪,與其在此浪費時間,倒不如先去安撫娘娘!」
路過御花從園,正是春分時刻,四月景,風暖增減一分花。而宮中的妃嬪,每年這個時候她們從外面來,經過層層刪選,嬤嬤們的教,是美人,卻又不是,到底,不過是空虛的殼子罷了。灼兮不能阻止她們進宮,但也不遠眼睜睜看著她們空落黃泉,因為她們還是二八年華,花一樣的年紀。
御書房前,明黃宮瓦,琉璃宮燈好不生輝,灼兮看見皇上身邊的方公公守在門前,招手過來,神情指指房內,問道︰「皇上在嗎?」
「在,不過姑娘還是先別進去了,皇上正火著呢!摔破了好幾個杯子,剛把奴才趕了出來。」方公公會意,細聲勸著。
灼兮柳眉一揚,這麼大的火,怒氣可見不一般了。皇上性子想來溫和,對待她也很是親厚,溫言溫語的他,如今都把方公公趕了出來,可想而知了。
灼兮幾經思考,上前跪在暗青色理石磚上,雙手匍匐在地︰「奴婢蘇灼兮求見皇上。」
半天不見動靜,更加朗聲道︰「奴婢蘇灼兮求見皇上,若皇上不見,那奴婢只好去求宸妃娘娘了。」
她與宸妃的關系極好,宸妃心性像極了孩子,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卻深得恩寵,深受皇上的保護,下令無事者一律不準打擾她。這樣的旨意只會讓宸妃更加孤寂。
門內果然傳來召見聲︰「進來。」
灼兮得令,立馬提裙而入。
踏入門檻,步入內殿,偌大的御書房內,書案前站著明黃背影,顯得格外寂寥,旁邊鏤空金邊鼎內裊裊茗煙揮散空中,好聞的淡香,無名中有安神功效。
灼兮還在掂量著怎麼開口,就听見一聲嘆息,夾雜著許多疲憊之意︰「你是來替她求情的?」
灼兮走上前來,看到桌上攤散著亂七八糟的折子,問道︰「皇上,每日身處這樣的宮殿,一個人時,可曾覺得寂寞?」
皇上不禁愣住,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丫頭,到底想什麼?」
「皇上先回答灼兮問題。」灼兮搖搖頭,執著道。
「這樣的大的宮殿,每到深夜,心宜不在身邊,便覺得十分累。」嘴角牽動笑意,是提起心愛人是散發出來的溫柔。
灼兮報之一笑,看見桌踏旁放著一套紫木茶具,素手遮香,香葉、女敕芽,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色。灼兮手閱月團三四片,進壺中。
煮茶聲,嗖嗖如松風帶雨鳴。一絲香氣佛面而來,灼兮笑道︰「我記得皇上喜歡大佛白龍井。」
「是,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清風幾欲仙」他走至跟前,坐下道。
「大佛白龍井,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無味,飲過後,覺有一種太和之氣。灼兮覺得像極了一名女子。」
「噢,是什麼樣的女子竟得你這樣的夸獎?」
「是賢妃娘娘。」
明亮的眸子看得皇上不禁氣噎,繞了半天還是為了這事︰「你••••••!」
灼兮跪來,道︰「灼兮是要為賢妃娘娘求情,灼兮之所以知道皇上喜歡大佛白龍井茶是因為賢妃娘娘的告知,皇上可曾知道他們的喜好,皇上獨寵宸妃娘娘時,可曾知道她們是怎樣度過漫漫長夜的。那年深秋,賢妃奉您旨意搬入靜思殿思過,她毫無怨言,她知道你會為她洗清冤屈,深宮數幾載。三分空清冷,什麼都沒等到,換來的是賜死。」
「那是因為她懷了別人的孩子,這要朕怎麼辦?」
「可是皇上,她不過是個女子,深秋與冬夜是怎樣熬過的,你不懂,進冷宮的人是連奴才都不如,清水饅頭,薄被單衣。灼兮看盡皇上對宸妃娘娘的寵愛,都分不清皇上到底是深情過分還是慘淡無情!」
許是最後一句話太過于重,皇上身子猛的一震,撇過頭去,看向一幅畫卷,卷中女子一身緋紅衣裙,坐在百花叢中,雙眸洋溢著笑靨,那是宸妃,他自呵在手心疼愛的女子。眼底苦楚彌漫,問道︰「這些,你都是從哪知道的?」
灼兮倒也不怕︰「灼兮是女子,跟在太後娘娘身邊數九載,看遍了各宮的辛酸苦甜,不過,怪的很,她們皆都不怨。」最後一句嘲諷味十足,皇上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沉重的氣氛,灼兮低頭不語,該的她都了,最後只看皇上怎麼表態。
半響過後,才傳來︰「人可以放過,但孩子必須賜死,搬入甘露寺,剃發修行。」
「灼兮替賢妃娘娘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灼兮知道這是極限,不再多,轉身離去,賢妃,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不是嗎?
靜思殿外,別有一番風味的庭院,看起來並不像冷宮。玉雕窗前晾曬著芍藥花瓣,空氣中滲入點點清香,勾漏丹砂里,僬僥火焰旗。
灼兮還未進殿就听見哭喊聲,匆匆跑進去,只見賢妃倒在地上,額上鮮血順著臉頰流下,蒼白無色,一身縞素單裙,朝著灼兮微微一笑。灼兮扶起她的身子,想讓她減少痛苦。
顫聲道︰「你這是何苦呢?」
「灼兮,謝謝你肯為我求情,但我知道皇上不會放過我的孩子的。」賢妃低頭撫模著隆起的月復部,那里正孕育著一個生命,又听見她道︰「鶯兒,去幫我摘幾朵芍藥來。」
「我是罪臣之女,又戴上私通的罪名,皇上會放了我,那太後呢?這始終是皇家丑聞,如今我要去了,我也不怕告訴你這孩子的父親是誰了,他是常尋。」不顧灼兮錯愕的表情,太醫常尋,賢妃靜靜的望向梳妝台上,那里擱著一枚素簪,顯得十分靜絡,她朱唇微啟,眼角表情錯綜復雜︰「如果不是他,我哪能活到這個時候。」冷哼一聲︰「宮里人最會看風頭行事,一日恩寵攏人心,他年下榻情便斷。這其中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常尋不像讓人那樣刻薄,幾年下來,時時為我診斷,換了旁人,早就不耐了。他是太醫,我一早就知道這是孽緣,可我還是撲向其中,情不由人。」
灼兮偏過頭去,淚雨聚下,這是怎樣的情不由人,竟讓這樣淡薄的女子深陷其中。
「灼兮,你能幫我把那根簪子拿來嗎?」縴手只想妝台,灼兮無聲應允,輕輕放下她的身子,走向那里,那是一枚手工簪,上面雕刻的是玲瓏玉,芍藥半開,輕輕為她插至鬢間。
賢妃露出笑顏,語氣中帶了份歡喜,溫柔問道︰「美嗎?」
灼兮應首︰「芙蓉騷客空留怨,芍藥詩家只寄情。」
「幫我••••把這根簪子給他•••!」
鶯兒趕回來時,賢妃氣息已經大為孱弱,捻下一朵玲瓏玉。口中反復念道︰「芍藥猶綽約也,美好貌。此草花容綽約,故以為名。」
花落人散終須去。
這個夜晚,她承受了一段感情,見證了人心的炙熱與涼薄。她以後,要怎麼保持那樣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