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山側,大佛膝,驚濤拍岸,一如既往。
那靜靜坐在江岸邊的頂天巨佛,那一雙似是空洞,又似是洞悉的雙目,靜靜地注視著江面,俯視著蒼生。
都說我佛慈悲,然則世人有難,救人的卻從來不是佛。
那一雙眼,看的究竟是蒼生,還是虛無?
那滿臉的慈悲,到底是悲天憫人,還是對世人的嘲諷?
不,那只是個佛像。
不會救人,不會救世,甚至連慈悲都沒有,只是會坐在那里的佛像。
黑發的女孩,如同踏著清風一般慢慢落在了佛膝上。
回身看了看身後的水位,距離水淹大佛膝還差得遠。
水淹大佛膝,火燒凌雲窟。
這是大佛膝上一座名為凌雲的洞窟洞口,所寫的對聯。
矛盾的對聯。
照理來說,水淹大佛膝,那麼在大佛膝上的凌雲窟,也該是被水給淹沒才是。
就算沒有淹沒,水火不可相凌滅,凌雲窟也不該是被火燒才對。
這也是曾經定居于此,如今埋骨于此的南麟劍首斷帥想要知道的答案。
數年前,南麟劍首斷帥和北飲狂刀聶人王于樂山大佛一決高下,旁有其二人各自之子,聶風,斷浪在旁觀戰,而在旁邊的森林深處,則是窺伺著的步驚雲和兩名隨從。
那一戰在當時的武林也算是巔峰之戰,然而最後卻不了了之,聶風和斷浪只知道兩人都被一團烈火拖進了凌雲窟之中不知生死,而目睹了整個過程的步驚雲卻似乎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對這件事只字不提。
凌雲窟旁兩座內無一物的空墳,是兩個在那時也是一世高手的人所留下的兩名孤子所立。
哪怕壯志凌雲,哪怕武功高絕,哪怕手握千軍,哪怕權傾天下,到死,也不過是這黃土一抔,孤墳一座,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皆歸于虛幻,只留下生者在世,聲聲哀泣,聲聲喚念。
女孩扭頭看了看凌雲窟旁的兩個衣冠冢,輕輕搖了搖頭。
是在嘆息人生苦短,還是在感嘆世事如棋?
小臉平靜無波,猶如一口千載不動的幽井。女孩輕輕踏著無聲的腳步,向著凌雲窟內步去。
洞內,是不像靠近河岸的干燥空氣,隱約,從洞穴深處傳來似鬼哭如獸嚎的驚悚低吟聲。
然而,腳步不停,小小的身影,轉眼已消失在了凌雲窟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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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風第一次覺得,雄霸的說話方式原來是這麼的形象。
他根本沒有去找那個被雄霸安排了和他接頭的人,那個人就找上了他。
真的很好認。
但是,聶風覺得有一種用頭撞牆的沖動。
聶風曾經想象過和他接頭的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雄霸既然能夠放心把這個任務交給聶風和那個人,那麼必然是和雄霸的三大弟子一樣深得雄霸信任的人,至少,在實力方面,雄霸相信那個人有辦法在那個能夠達到比雄霸還要高境界的神秘人手上保下命來,甚至有可能照顧到聶風。
但是,既然是「早就在無雙城里」,相比也是一個擅長隱藏自己的人。
就像……嗯,大概就像是那些專業的探子一樣,甚至比那些探子還像是「影子」的人吧?
比如……
聶風的眼前再次閃過了一個影子。
廟祝。
會是那個自稱勘破天機的廟祝嗎?
那個神秘的廟祝,既然連那毫無征兆的洪水都能夠預知,那麼作為探子什麼的雖然屈才,但是很符合聶風的猜想。
亦或是……
女孩。
那個被樂陽村民誣為妖怪的小女孩,比聶風年紀還要小些,但是聶風十分汗顏地看出,那個女孩的修為比他還要高許多。
因為,以他的听力,在女孩的旁邊,居然也听不到那女孩的腳步聲。
且不說修為相差多少,光是這份輕功的造詣,就讓聶風有些汗顏。
而且看樣子,那個女孩也擁有和聶風不分軒輊的「敏感」。
在樂山大水的時候,只有聶風和那個女孩,是能夠比其他人要早一步「听」見潮汛的。
如果有人說那個女孩是天下會的人,聶風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甚至聶風已經猜測她是天下會的人了。
如果那女孩是天下會的人,就有了能夠解釋那個女孩為什麼會在樂陽村的理由了。
雄霸既然擔心聶風逃走,以聶風對雄霸的看法來推斷,在派步驚雲跟隨以外,就算再派遣一個「暗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那個女孩「眼觀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銳知覺,加上令人驚嘆的輕功,也十分適合作為探子。
聶風在腦子里預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是他都猜錯了。
他忘了最基本的一點。
雄霸曾經說過。
「好認」。
雄霸用這個絕對不可能用來形容探子或是間諜的詞語來形容那個人。
聶風只不過是在無雙城里轉了不到半圈,就找到了那個人,或者說,是被那個人找到了。
曾經預想過所有可能性的聶風才知道,自己還是太小看這個世界,太小看這個武林了。
這人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他曾經預想過的任何一種可能的樣子。
最特殊的,就在于他的存在感。
作為探子的人,作為「針」的人,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樣貌、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一切,唯一有一點,最不能有的。
存在感。
這個人的存在感實在是強過頭了。
金色。
並非衣服是金色,而是那一身像是鏡子一樣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衣服,經烈陽一照,就如同金子一樣引人注目。
這人的頭上,還帶著一個同樣材料做的巨大斗笠。
斗笠周圍一圈,都垂下一道道如同小小的鏡子一樣的掛簾,將這人整個頭直至肩膀都擋在了後面。
斗篷斗笠,全身上下都被一片片小鏡子籠罩起來,整個人都如同是渾身爍爍放光的金身佛像一般。
這種人如果說他是探子或是間諜之類的,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聶風是不信的。
所以聶風在被這人叫住的第一時間,始終沒有把他和「接頭人」聯系到一起。
「怎麼了?」
那人在前面領著聶風走著,似乎是察覺到聶風那糾結的目光,回過頭來——姑且認為他帽子那樣轉動是回過頭來了吧——問道。
「前輩……是?」
「雄霸,沒和你說過,有人接應你嗎?」
那人用似乎有些嘲諷的語氣反問道。
聶風噎住了。
不過听這人的語氣,言辭之間對于雄霸並不像是天下會幫眾或是一般的江湖人士那樣敬畏或是敬重,相反似乎還帶有幾分輕蔑,依照聶風不算太多的江湖經驗來看,恐怕這人如果不是比雄霸的確要強的絕代高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看雄霸似乎對這人頗為信任,恐怕並非後者。
「師父沒有告訴我,是誰接應,只說……」
當然,也有可能,這人是無雙城得知了天下會計劃之後,派來引聶風入甕的釣餌。
因此聶風話語之間謹守不漏,語帶試探,雙眼似乎恨不得穿過那鏡子的簾幕,一睹這神秘人的廬山真面目。
「叫我藏鏡人就是……」
神秘人自然也听出了聶風語氣中的試探,然而這自稱藏鏡人的神秘客卻似乎並沒有解釋的想法,只是領著聶風向前走著。
藏鏡人不做解釋,反而聶風卻對此人的身份相信了幾分。
若是急于證實,倒正是坐實了虛假的身份。
「前輩,您這樣……會不會太張揚了?」
又隨著藏鏡人走了一段,聶風終于忍不住問道。
太張揚?
簡直就是張揚過頭了。
兩人走在路上,身旁經過的每一個人都不由得驚異地回頭一望,就算是恰巧背過身去的人,也會被藏鏡人身上的鏡子反射出的金光引起注意轉過頭來一看。
作為潛入者,實在是張揚太甚。
「張揚?」
藏鏡人似乎有些好笑地停步扭頭看了看聶風。
「你以為我是何人?你以為,我是做什麼的?」
雖然是語帶質問,但是敏銳的聶風卻能夠听出那話語之中暗藏的一絲笑意。
少年不由得輕輕松了口氣。
好歹沒有得罪這個老前輩。
雖然藏鏡人整個人都人如其名地藏在這鏡子一樣的衣服後面,看不出一切,但是出于禮貌,聶風還是稱藏鏡人為前輩。
他為人從來謙恭有禮,自然是不想給這個老前輩留下什麼壞印象了。
「前輩……不是探子嗎?」
「探子?雄霸是這樣告訴你的?」
藏鏡人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悅。
「是晚輩自己猜測的……」
「探子有探子的規矩,我這行頭,又怎麼會是探子?」
藏鏡人甩了甩斗篷,帶起一陣嘩啦啦的響聲。
所以我自己也不相信了……
聶風不由得暗自嘀咕道。
「吾之本職,是殺手。」
藏鏡人轉身繼續行去,轉動之間,斗笠上的鏡簾輕輕揚起,讓聶風在那一瞬之間,撇到了藏鏡人的面目。
首先是一雙比聶風所想象的要清澈許多,黑白分明的一雙眼楮。
然後……
沒有然後了。
在那雙眼楮下,是一個將面目嚴嚴實實掩蓋了起來的面罩。
這藏鏡人穿得如此張揚,對于自己面目的掩飾卻如此的嚴實,著實讓聶風吃不準這人到底是張揚囂張,還是謹慎小心了。
「失望了嗎?」
藏鏡人完全不像是聶風心目中的前輩高人一樣戲謔地笑道。
「哎?不、不……」
聶風慌忙搖頭否認。
「听好了,壞人有壞人的氣魄,規矩有規矩的眉角,殺手有殺手的角度,游戲有游戲的魅力,做一行,就有一行的特點……而作為殺手的第一條件,就是囂張的帥氣。」
藏鏡人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頗為得意地一邊走一邊說道。
跟在他身後的聶風不由得一陣無力。
他覺得突然有一種伸手撫額的沖動。
這次無雙城一行,前途渺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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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語︰咱怎麼好像寫什麼都會扭曲掉……寫別的就寫成武俠風,好不容易寫到武俠了,怎麼一下又轉回寫吐槽文的感覺了……而且人物性格各種崩壞……藏鏡大大不要拍咱,小蝴蝶也不要砍咱,咱不是有意要破壞您兩位老人家威武形象的……話說小蝴蝶哪里有威武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