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的論調太為怪異,肖林一時還繞不過這個彎,楞了楞才問道︰「梁公,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輸在了但丁和達芬奇手上?」
梁啟超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藝術是思想文化的結晶,最能體現一個民族的底蘊,漢文化自春秋以來,領先世界千年,漢賦、唐詩和宋詞,都是其中杰出的代表,創造了一個又一個頂峰,達到了後人難以企及的高度,自宋代以後,隨著國運的衰落,藝術領域逐漸陷于僵化,偶有亮點,也難以改變整體的沉悶態勢。而西方社會自文藝復興後,逐漸擺月兌了野蠻和黑暗,經過積澱和升華,已經擁有了完整的文化價值觀念,崛起是遲早的事情。」[搜索最新更新盡在www]
說到文藝復興,蔣百里也忍不住插言道︰「正是,文學藝術都是文化的表象,根源還在思想,但丁和達芬奇不但是詩人畫家,更是哲學家,再到培根、笛卡爾、萊布尼茨、孟德斯鳩、伏爾泰、盧梭、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尼采、馬克思……西方世界幾百年涌現了太多哲學家和思想家,正是一個西式的諸子百家,文化的噴涌,思想的踫撞,使得社會蓬勃發展。而我們中國,卻在滿清的高壓禁錮下,大興**,愚民而不教,這樣的國家,當然會被人欺負……」
梁啟超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華夏文明,從五胡亂華到蒙元入侵,再到滿清入關,自古以來多次受到外族侵略,卻一直保持著文化的傳承。為什麼?只因我們的文化遠遠領先于這些異族,哪怕一時戰敗,也會將其融合吸納,像蒙古人那樣拒不接受漢文化的,很快又被趕回草原。
但到了鴉片戰爭後,情勢卻已經完全不同,漢文化從根本上受到了沖擊,所謂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指的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士林(張君勵字,新儒家思想代表人物)肩上的擔子最是沉重,日後還須努力求索,既不必妄自菲薄,又不可夜郎自大……哎——,國難沉重,百姓大都陷于生計,總得留下幾顆腦袋替大家思考問題。」
張君勵連忙站起身來,向著梁啟超施禮道︰「張君勵必定牢記今日的教誨,不負老師厚望!」
「坐下吧,咱們隨便聊聊,不用這麼正式。」
梁啟超擺了擺手,又接著說道︰「外來文化的沖擊,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顛覆了帝制,政治制度為之一變,整個國家都建立在西方的架構體系之下,無論是議會法院、還是大學工廠,都是從西方的舶來貨,國民的價值觀念也不得不隨之發生變化,這個融合的過程,既困難又痛苦,但不得不做,中國,的確已經落後了。」
一番長篇大論,肖林難得地听了進去,卻越听越是灰心,忍不住又問道︰「梁公,中國現在積弱已久,難道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嗎?」
「當然不是!中國現在雖弱,將來必定強大,自從五四新文化運動後,國家民智已開,對各種先進文化兼收並蓄,去蕪存菁,思想的解放是兩千年來從未有過的嶄新局面,再加上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我敢斷言,中國在未來的數百年間必定重新崛起!
我只是想告訴你,中國之弱,是多年沉澱的結果,從根本上弱于列強,就像一個久臥在床的病人,想要恢復健康,必須慢慢調理身體,想要吃上一顆十全大補丸,立刻生龍活虎,那只是演義傳奇里的故事!」
梁啟超一口氣說了一大通,稍作停頓,緊接著又說道︰「我從你的來信中看到,你對武力十分鼓吹推崇,這一點,對中國並不合適。國家固然需要強大的國防力量,但對內部來說,最好不要進行暴力革命。革命產生暴君,暴君再產生革命,幾千年的歷史都在這個怪圈中打轉,如果不能破解,免不了新瓶裝舊酒,再回到老路上去,辛亥革命轟轟烈烈,卻把國家拖入了軍閥混戰,這一點已經說明了問題……」
梁啟超說到這里,肖林在心里暗暗月復誹,這位老爺子,果然不愧君主立憲派出身,對改良情有獨鐘,這個問題討論起來就沒完沒了啦,先不和他糾纏。
「老師,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蔣百里卻突然跳了出來︰「老師所論,不免倒果為因之弊,立憲改良,難免隔靴搔癢之嫌,老師當年參與戊戌變法,並不是敗于慈禧一人之手,而是中國沒有這塊土壤,失敗是注定的事情。以中國之現狀,必須有一強力政府,完成國家統一,改良社會,促進經濟,才能結束軍閥割據,建設一個強大的國家!」
「百里此言大謬!當今世界,以英國最為強大(當時英國不比美國國力差),究其原因,就是英國完成了不流血的光榮革命,國家的元氣得以保存,矛盾和斗爭都在相互制約中得到平衡,並沒有與過去的傳統割斷聯系,無論是改革派還是保守派,都沒有成為破壞力量……」
梁啟超說起立憲之事,當即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頗有些當年論戰八方的感覺。
看到老先生有些激動,顧雲鵬悄悄拽了拽蔣百里的袖子︰「百里兄,你怎麼和恩師論戰起來,不怕老師生氣嗎?」
「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
蔣百里直言回了一句,轉頭又向梁啟超說道︰「老師,這個問題我還有不同看法……」
師徒二人相爭不下,其他人也都加入了討論,除了顧雲鵬商人身份,沒有多說話,其他人個個都在高談闊論,紛紛發表著自己的意見,話題也越扯越遠,從中國說到日本,從甲午說到北伐……
肖林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座中諸位都是高人,爭辯起來引經據典,針鋒相對,十分精彩,看來,梁啟超師徒間不是第一次進行這種討論。
在旁邊听了老半天,肖林才突然醒悟過來,今天是來向梁啟超討教的,卻無意中搞成了一場辯論會,現在這個局面,好像已經跑題了。
肖林關心的,只是如何盡快壯大實力,以應對將來的局勢,這個問題,看來只有留待以後解決。
不過,肖林任然相信,以穿越者的優勢,應該能夠找到一條投機取巧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