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是中東鐵路上一個不起眼的小站,但正好位于黑龍江和吉林的交界處,橫縱幾條公路穿過,交通十分便利,肖林的前敵指揮部就設在這里。
這是一座兩層的俄式小樓,門口沒有掛著任何標志,但是房頂上天線林立,門口哨兵表情肅穆,對每個出入人員的通行證都反復檢查,說明這里是一處軍事要地。
小樓的左側是作戰室,參謀部都在這里工作,自從前敵指揮部掛牌之後,這里每天都從早忙到晚,人聲鼎沸,電話不斷。
肖林和蘇民毅剛剛走進作戰室,就不斷有人上來請示報告,大戰之前的組織工作忙碌異常,好在蘇民毅干了多年的參謀長,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參謀部里忙而不亂。
「參謀長,我這邊有些麻煩,鐵路署的那些人不給咱們車皮……」
「軍長,雞西的守軍臨陣逃月兌……」
「蘇參謀長,空軍那邊還是沒有回音……」
……
肖林眉頭一皺,說道︰「怎麼回事?一個一個說。」
綠腳兵內部沒有問題,但和友軍地方協調的時候總是問題多多,自從老帥去世之後,奉系內部日漸混亂,每個山頭都自有主意,根本就不是一個有機的整體。
「空軍是怎麼回事?」蘇民毅也有些惱怒的樣子︰「這是前天軍議就定下的,東北航空大隊的所有戰斗機和轟炸機必須集中調配,咱們的部隊可不能白白去挨炸彈!」
那參謀無奈地解釋道︰「已經發了好幾封公文和電報。但空軍那邊一直沒有回信,第二航空大隊現在還在長春。」
「還在長春!搞什麼名堂?」
肖林轉頭來回找著,終于看到了正在打電話的白富生︰「富生,王樹常不是答應把第二航空隊調到黑龍江前線嗎?怎麼還耽擱在吉林?」
白富生捂住話筒,轉過身答道︰「本來是要調上來的,但是18旅旅長丁超提出需要空軍支援,第二航空隊就留在了長春。」
18旅是張作相的嫡系部隊。王樹常把第二航空隊分配給他們,無疑又是在搞平衡,害怕得罪張作相。
「亂彈琴!老毛子開戰這麼長時間了。根本就不敢向我軍月復地挑釁,把飛機都留在長春看熱鬧嗎?」肖林怒道︰「以我的名義給徐世英打電報,第二航空隊今天就得調往綏化機場。丁超那邊有什麼問題由我來協調!」
換個人絕不敢如此硬氣,但是肖林身份特殊,並不在乎這個丁超,哪怕真的得罪了他,有張作相在那里頂著,也鬧不了多大的亂子。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想要辦事,就會得罪人。蘇軍海陸空三軍配合,必須把東北空軍調上來,肖林決不願意用綠腳兵的血肉之軀去對抗蘇軍的航空炸彈。
「還有。通知黑龍江方面盡快抽調民夫,十天內必須在扎蘭屯修建一座臨時軍用機場。」
綏化機場在黑龍江月復地,距離邊境數百公里,東北空軍的飛機雖然能夠覆蓋前線,但是幾乎在最大航程的邊緣。飛到了之後最多可作戰五分鐘,然後就得立刻返航。為了消除這個不利因素,空軍駐地就得繼續向前線推進,把機場修到扎蘭屯後,滿洲里附近都可以得到空軍的保護。
「軍長,這件事最好先和張漢卿打個招呼。萬福麟對黑龍江看得很緊,恐怕不會積極配合。」蘇民毅在一旁提醒。
「哼,防自己人比防老毛子還緊,你看看這份戰報,蘇軍剛剛佔領同江,雞西的守軍就不戰而逃,要不是蘇軍沒有擴大事端的想法,半個黑龍江就已經丟掉了!」
另一個參謀遞給肖林一份戰報。同江之戰東北軍損失慘重,江防艦隊幾乎全軍覆沒,陸軍的戰損比更高達二十比一,蘇軍因此士氣大漲,東北軍則被嚇破了膽子,同江的敗兵向後一退,雞西的守軍望風而逃。幸好斯大林只準備教訓教訓東北軍,沒有和中國全面開戰的打算,前線的形勢這才穩住。
「雞西的守軍番號是多少,長官是誰?」肖林意氣難平,憤憤說道︰「此人可殺!」
「27旅,旅長黃絳。」蘇民毅對這些資料非常熟悉,張口就答︰「軍長,不可沖動呀!雖然您奉命節制邊境各部隊,但是這個黃絳是萬福麟的心月復手下,處置他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東三省現在就成了一個破籃子了,到處漏水!有令不行,兵將畏戰,這仗還怎麼打?」肖林想了一下,對那參謀說道︰「給萬福麟發一封電報,只要27旅在兩天之內返回雞西,這件事我就幫他遮掩過去。」
肖林不是沒有考慮過斬將以立威,但是黃絳直接逃到了哈爾濱,躲在萬福麟的庇護之下,想要把他抓出來難度很大,肖林也沒有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干脆賣個人情給萬福麟,只要把窟窿補起來,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鐵路那邊又是怎麼回事?中東路剛剛收回來,除了軍列之外,客運和貨運列車都停運了,怎麼車皮還這麼難搞?」
一名參謀回答道︰「是這樣的,交通委員會搞了一個中東路接收辦公室,名義上雖然停運,其實卻在暗中繼續發車,從中大肆牟利……」
中東路本來是蘇俄和奉系共管,承擔聯絡黑龍江和吉林的重任,無論貨物還是旅客都很多,堪稱是一條黃金線路。接收辦公室看到有利可圖,私下里開通鐵路來賺錢,因此和軍列有了沖突。
肖林冷冷一笑,咬牙說道︰「這伙人想錢想瘋了,我正要找人開刀。他們就送上門來!」
「軍長,交通委員會的後台是張景惠,他可是漢卿的心月復,真要是撕破臉恐怕不太好吧?」蘇民毅勸道。
「管不了啦,給養和彈藥上不來,士兵們手里就都是燒火棍,怎麼和老毛子拼命?」
肖林一拍桌子。厲聲命令道︰「白富生,你帶上一個團直接去哈爾濱車站,用槍逼著也要把火車搶來。這個團就分到鐵路沿線各個車站。戰時階段,中東路暫時實行軍管。」
中東鐵路是東三省的大動脈,要想打贏這一仗。必須把這條鐵路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正在這個時候,一名通信參謀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將一封電報遞到蘇民毅手中。
「參謀長,緊急軍情!」
這參謀的神色異常緊張,肖林和蘇民毅心中都是一凜,蘇軍佔領富錦之後一個月都很平靜,似乎在預謀什麼大的行動,最近在西線滿洲里一帶又頻繁調動,行動詭異。難道說,蘇軍終于發動進攻了?
接過電報細看。肖林心中越來越驚,沒想到蘇軍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是這麼大的動作。
蘇軍在東戰場取勝之後,將兵力又調動到西部海拉爾一帶,經過精心的準備突然發起進攻。于深夜時分越過邊境,兵分數路包抄扎賚諾爾、滿洲里和海拉爾,直接把中國守軍分割成三個部分,意圖各個擊破,將中隊的有生力量全部消滅。
駐守扎賚諾爾的是韓光第的17旅,兵力七千余人。駐守滿洲里的是梁忠甲的第十五旅,兵力八千余人。奉系易幟之後,南京政府在全國搞裁軍,東北軍很多部隊在名義上也進行了縮編,對外聲稱一個旅,其實是一個師的架子。
蘇民毅急走兩步,來到牆邊掛著的大幅地圖前面,抬頭看了半天,嘴里像是在自言自語︰「滿洲里、海拉爾和扎賚諾爾呈鼎足之勢,互為犄角支援,沒想到蘇軍竟然將這三處守軍全部包圍,加倫將軍好大的胃口!」
中東路戰事爆發以來,中蘇之間的軍事沖突一直維持在千人規模左右,最大的傷亡也就是幾百人,沒想到加倫將軍這次調動了數萬部隊,直接把兩萬余中隊裝進了口袋。
老毛子這是要來真的了!
「嗯,蘇軍作戰一向如此,強調大兵團行動,氣魄很大。」肖林也來到地圖前面,皺眉觀看︰「蘇參謀長,你估計扎賚諾爾能堅持幾天?」
三座城市雖然都被蘇軍分割包圍,但是海拉爾和滿洲里在後,扎賚諾爾孤懸在前,必將首先遭受敵人的猛攻。
「蘇軍精心準備之下,坦克飛機和重炮都調動到位,如果全力進攻的話,我估計堅持不過兩天。」
「兩天,是不是太樂觀了?」肖林又追問。
「應該可以的,韓光第這個人我了解,治兵嚴謹,又愛兵如子,部下都肯為他賣命,老毛子雖然凶悍,但也不可能一口氣吃下他。」
「滿洲里呢?滿洲里能堅持幾天?」
「蘇軍只有先攻克扎賚諾爾,才會對滿洲里發起猛攻,相比之下,滿洲里城市要大了不少,城防工事也堅固許多,如果全力死守,應該能堅持一個星期左右。」
肖林皺眉思索片刻,又問道︰「五十五師在哪里?」
曲南杰的五十五師正在向邊境開拔,離海拉爾一帶最近。
「五十五師剛剛到達齊齊哈爾以西,離海拉爾還有兩天路程。」
太遠了,也許還來得及救援滿洲里,但是扎賚諾爾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給韓光第打電報,趁敵人尚未合圍,率部撤離扎賚諾爾。」
面對數萬精銳蘇軍,只憑韓光第7000人馬死守扎賚諾爾這塊彈丸之地,根本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這種情況下主動撤退,和不戰而逃是兩回事……
扎賚諾爾是一句蒙語,意為「海一樣的湖泊」。這個湖指的就是呼倫湖。這里擁有一座歷史悠久的露天煤礦,位于滿洲里最北端,和蘇俄接壤。
蘇軍包圍扎賚諾爾之後,在第二天就發起了猛攻,按照加倫將軍的計劃,當天就該結束戰斗。
但出乎加倫的意料。中國守軍的抵抗異常頑強,面對蘇軍的坦克大炮渾然不懼,陣地失守後很快又組織反沖鋒,給蘇軍造成了很大傷亡。
這次的戰損比再不是二十比一,一天激戰下來,中隊傷亡200余人,蘇軍也損失了70多人。創下了開戰以來的最高紀錄。
面對守軍的頑強抵抗,加倫決定充分發揮蘇軍的裝備優勢,用鋼鐵和炮彈碾平這座只有幾萬人的小城。至于平民是否會傷亡。則不在加倫將軍的考慮範圍之內,對敵人的憐憫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是加倫一貫的信條。
這一夜。蘇軍調動頻繁,一門門重炮被推進到城外,一輛輛坦克整裝待發,一架架飛機都掛好了炸彈,只等天一亮就對扎賚諾爾發起毀滅性轟炸。
守在城中的中隊也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無論老兵還是新兵,面對數倍于己的敵人都非常清楚,為國捐軀的時候快到了。
陣地前一片黑暗,戰壕的背影里藏著兩個身影,其中一個微微露出半個腦袋。向四周警惕地張望著。
「擔子,不用再看了,我在陣地前面掛的有罐頭盒,人一過就會響。」說話的是個老兵,外號老泥鰍。
「罐頭盒?你把旅長賞的美國罐頭吃了?敗家玩意兒。狗窩里藏不住食!」楊擔子罵了一句。
「還藏個屁呀,明天咱們就該上路了,留著罐頭給老毛子吃嗎?」
這句話一說,楊擔子就沒有接腔,他也是老兵了,當然看得出眼前形勢險惡。明天蘇軍肯定要發起猛攻,估計陣地上的兄弟都活不到天黑。
這都是弟兄們的命,韓旅長對大家一向照顧,關鍵時候當然要把這條命賣給他,有那麼句話怎麼說來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擔子,明天你機靈,真要是打敗了就投降,好賴留條命……」
老泥鰍剛說到一半,突然覺得身後有動靜,老毛子上來了?他伸手就去抓槍,一瞬間渾身就出了一身冷汗。
「別緊張,兄弟,我是二十三軍特務營的。」傳來了熟悉的東北口音,還報出了部隊番號,老泥鰍身子一軟,差一癱在地上。
「搞什麼?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既然是二十三的兄弟,干嘛穿著老毛子的軍服?……我說,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戰壕里跳進了幾條黑影,都穿著蘇軍的軍服,天色黑乎乎的,不說話還真是分不出來。不過這也夠神奇的,蘇軍已經對扎賚諾爾實現合圍,不敢說水泄不通,起碼也是里外三層,這幾個人穿著一身敵軍的軍服,就能在蘇軍的陣地里來去自如,令人覺得匪夷所思。
「這是我們的證件,你們旅長在哪里,我們有緊急軍情,一定要見他。」說話的是綠腳兵特務營的一名上尉連長,名叫呂啟金,他今年不過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但眉眼間的神色卻異常沉穩,令人不敢小瞧。
「走吧,我帶你去。擔子,你守著陣地,別讓老毛子模上來了。」
……
老泥鰍在前面帶路,戰壕都是新挖的,淺淺的藏不住人,路過光亮之處,兩個人就一起貓著腰蹲著走,免得成了放冷槍的靶子。拐來拐去轉了好幾個圈,終于來到了韓光第的指揮部。
「來接我突圍?不用了,能走我早就走了。」听呂啟金說明來意之後,韓光第立刻擺手拒絕︰「請轉告肖總指揮,蘇軍既來,我唯有拼此滿腔熱血以赴之,誓于此土共存亡。」
兩天前韓光第就接到了前敵指揮部的電報,讓他率17旅及早突圍,但是韓光第早就下定了以死報國的決心,回電婉拒肖林,繼續率部堅守扎賚諾爾。
「韓將軍赤膽忠心,肖軍長對您非常敬佩,只是17旅七千余官兵困守孤城,難道韓將軍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國殉難?何不留全旅有用之身,以待對國家作出更多貢獻?」
人之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面對必敗之戰以死殉國,七千將士白白犧牲,難道這樣還勸不動你韓光第?
「老弟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我的部下既然當了軍人,這條命早就賣給了國家,能死在抗擊侵略者的戰場上,也算死得其所。」韓光第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軍人注定是個流血犧牲的職業,國家羸弱多難,總得有人沖鋒在前,如果全民族都想得太多,這個國家也沒有什麼前途。」
求仁得仁,呂啟金終于無話可勸,被韓光第的大義凜然所感動,雖然白白冒著風險突入蘇軍重圍,卻沒有任何怨言。
當天夜里,呂啟金又乘著夜色潛出蘇軍包圍圈,感到滿洲里梁忠甲部。
第二天一早,蘇軍以飛機坦克為先導,對中國守軍發起了猛烈進攻,激戰一天,17旅寡不敵眾,全旅七千官兵盡沒于此役,韓光第中彈犧牲,兩名團長一陣亡,一自盡,扎賚諾爾失陷。
在這場戰斗中,大量扎賚諾爾平民死于蘇軍炮火。
佔領扎賚諾爾之後,加倫將軍更是意氣風發,乘勝對滿洲里發起了猛攻。
但戰斗剛剛開始,就從前線傳來一個意外的消息,在蘇軍側翼出現了一支番號不明的中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