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裊裊,晴空邃藍,四方望,不見陽。屋宇樓閣,亭台軒榭卻皆是浮在空中,上下錯綜,不可一平而望。抬頭看,一汪清池乃在頭上空中,池中瑤草波蕩。復道回廊,三檐四簇,將樓亭軒台逐一相連,雖不是碧沉沉琉璃造就,亦無層層龍鳳翱翔,卻有那如紗薄霧縈繞,朵朵棉雲飄蕩。玉階直折而上,四向鋪開,讓樓台回廊下上通連。階角廊邊,是琪草瓊葩。但這極至精雅仙幽的地方,卻絕非是天宮神府,而只是不知名的地方。
這里沒有金闕銀鑾的玉殿,沒有金光萬道的虹霓。只是上下皆是藍天浮雲,仿佛置在空中。但你朝下望去,亦是蒼穹寬廣,碧空白雲,直如昂首望向天上。但這巧妙奇麗的地方,卻不聞鳥鳴蟲吟,唯有潺潺水聲,潭水溪淌。
在這靜謐的地方,忽聞一角的亭閣之中,隱隱有聲傳來,正听一人道︰「千年一瞥,諸界紛紛。今時之景,已非你我當初所想。而現在,你還相信他們嗎?」
另一人道︰「自然。你呢?」
※※※
魔界,岔道叢生。在那最深處,有二人已命喪血泊之中。唯剩下最後的一老一少,還與魔王對峙著。
「赤煉魔頭!你罪孽深重!再欲侵我神州確是妄想!今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夫現在就來取你性命!你準備受死吧!」酒武聖尊那雙爍著怒火的蒼目之中,更顯焦急。
「啊哈哈哈哈——」狂傲而帶著蔑視的大笑響澈在魔血大殿。斷瓦殘垣再次零星而落,似乎也畏懼這魔界深處的咆哮。
赤煉魔王冷哼一聲,嘲諷道︰「老東西,你莫不是瘋了?你那兩個不中用的徒弟已經死在我的血劍之下,現在只剩下你師徒二人,還能奈我如何?既已來到我魔界,也就由不得你們了!不要指望還有誰會來救你們!你的那些同道們,會在我魔界好好品嘗一下死亡的滋味。你們還是先想想自己怎麼保命吧!」
酒武聖尊的白眉收的更緊,此時他卻微微側目,看向了自己最後的一名弟子,小聲喚道︰「風兒。」
「師傅……」酒武聖尊的七弟子,段天風輕聲回應。他一邊恨恨的盯著魔王,一邊小心的向師傅湊了過去。
聖尊沉沉呼了口氣,視線卻始終沒再從赤煉魔王身上移開,他壓低聲音,嚴肅叮囑道︰「風兒,我馬上會將他困住,你借機離開,然後盡快把同道們引來至此,听清沒有?」。
而天風听了,卻是眉頭緊鎖,沉默不語。他明白,此一別,正是絕離!如此時候,他怎甘獨自離開?
聖尊見他猶疑,帶著怒意催道︰「听到沒有?!快去!」。
「師傅,如此時候,我怎能自己離開?我不走!」天風的語氣堅決,帶著年輕人的血性。
聖尊見他不允,更是心如火燎,連聲音竟也有些顫抖,他道︰「風兒!……以往你最听為師話,如今卻是怎了?你六位師兄都已經……死了!酒門就只剩下你了!快走啊!為師不會死的!」。
天風固執的沒有應聲,他不再看向師傅,卻轉回頭來瞪向魔王,眼中的怒火越發的洶涌,恨意更濃!
魔王撞見這目光,卻是露出了陰冷的笑,血目之中更是帶起噬殺的興奮,他道︰「怎麼,遺言講完了?那好,我現在就送你們師徒去團圓!」說罷,已是狠握住手中那柄巨大通紅的赤炎血劍,就欲起手出招!
「你休想!」只听一聲斷喝,天風此時凜著雙目,手印一結,喝一聲︰「醉酒游龍!」。霎時間,無名風雲平地涌起,直卷的碎石亂飛。天風身影忽動,行步殘影,奔魔王襲去!
聖尊心中大驚,卻已阻攔不及!而那魔王卻是冷哼一聲,面有不屑邪笑,只道了聲︰「雕蟲小技!」。即而揮起手中的深紅大劍,橫斬而來!這赤煉魔王著實力道驚人,如此大劍,單手揮的犀利。赤炎血劍綻出血紅焰芒,嘶吼著直逼天風面部呼嘯而來,眼看削上!天風面色不驚,一仰身,便閃了過去。但魔王哪里肯放?揮著深紅大劍,接連橫劈豎斬,步步逼來!只是卻依然也被天風看似踉蹌的步伐一一閃開。
忽見天風左手再結一印,只道了聲︰「隱!」。登時間,方才涌起的狂風刮卷的更厲,而霧氣也飄涌而起,圍著魔王聚起來!只片刻,魔王已被重重濃霧包圍。而再看天風,卻已經消失了蹤影。
魔王警覺的左右探視了一番,冷哼一聲,道︰「不敢出來了嗎?!」。
「哈!」隨著天風一聲厲喝。雲霧滾滾涌動,邊緣電光「劈啪」作響。突然,所有電光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凝聚,轉眼形成四個閃光雷球,雷球不穩定的邊緣炸響著,不待魔王反映,已是飛速向魔王打去!
赤煉魔王此時竟也露出了驚色,當即左手結印,右掌托出劍去,喝道︰「炎劍!分!」。
忽的,血色炎劍當空化作四把,分擋在光球之前。只听得「啪,啪,啪,啪!」四聲激響,卷的濃霧迂回涌動。待這霧氣漸漸散去,炎劍又重新在空中合為一把,落回到魔王手上。
魔王正想得意,卻聞頭頂一聲大喝︰「醉龍墮塵!」。此時正感覺到一股猛烈的勁氣正由上方急速砸向自己。魔王急抬頭看,正見天風右臂泛著耀眼金光,向自己狠狠砸來!魔王不敢強接,急忙閃身避走。
「轟隆!」一聲巨響,柱倒梁斷,地面震動。方才魔王立身之處,竟是被砸出個一丈有余的大坑來。
此時的魔血大殿,已經如同廢墟一般。魔王雖然閃開了這勁猛的一擊,奈何距離太近,閃身不遠,也被這力道波及,硬是被擁出了三丈之遠。魔王右手持劍撐地,喘了口粗氣,罵聲道︰「混帳東西,找死!」,當即左手泛出紅芒,瞬間凝結出一個黑心紅球,忽閃著血芒。魔光盛,魔王咒罵著用力揮向了天風。
天風剛才的一擊已是用盡了全力,此時右手鮮血直流,順著指縫淋灕滴下。眼見魔王一招打來,卻已無力閃躲,當下狠狠咬牙,抬起雙臂交叉胸前,奮力抵擋。
「 ——」,天風倒飛了出去。接著又是「轟,轟」兩聲,一根石柱粉碎,一面牆壁坍塌而倒。
煙塵彌漫中,卻是「嘩啦」一聲!再次孑然而立的天風,止住了魔王的獰笑!
魔王怔了一下,又恢復那陰笑的面孔,拉攏道︰「小子資質不錯啊。不如來我魔界吧,我讓你成為不死魔身,必定重用于你,如何?」。
流淌的鮮血澆不滅心中的那團怒火,天風指著魔王大喝︰「痴心妄想!縱然是死!也絕無可能!」。
「好!那就先讓你死了再說!」說罷,魔王面上露狠,眼爍殺機,就欲揮起深紅大劍再次沖向天風!
「什麼?怎麼會?!」而此時,魔王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幾乎無法動彈,肢體逐漸麻痹。
「鐺啷——」,赤炎血劍從魔王手中翻落在地,全然沒了方才的紅色焰芒。魔王驚詫的看向地上的炎劍,卻發現,下半身都被絲絲的雲霧所纏繞,其間可見豆般大小的顆粒水珠,緩緩浮動。此時的魔王急燥而驚恐。他急急抬頭看向天風,卻見他還在原地,也未有任何招事。這才想起了酒武聖尊!他吃力的轉頭看去,只見酒武聖尊雙掌泛著金色光芒,正對著自己。魔王悔自己太過輕敵,怒聲罵道︰「你個老東西,對我用了什麼邪門妖術?居然趁我不備,背後做手腳!這才是你們的伎倆嗎?還妄談什麼光明正大?若有本事,你可敢與本尊單打獨斗?!」。
酒武聖尊不屑一笑,道︰「哼,你以為老夫會上你的當嗎?老夫用了畢生心血研創的招事,居然被你說是邪門妖術。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此招的厲害!赤煉魔王,你已經死到臨頭了!」言罷,酒武聖尊催起內勁,那雙掌上的金芒更盛!
「酒舞玄天陣!」聖尊一聲大喝。
登時,魔王腳下的雲霧翻滾著膨脹起來,水珠不安的旋轉,速度也越發的快了起來!聖尊口中誦道︰
「乾坤靈氣,化作罡力,痹束孽物,勁由天地!」
霎時,薄霧化作雷雲,滾滾上升,水珠連成細線,泛著金芒纏繞住魔王周身!
「喝!」聖尊雙掌射出兩道如刀金芒,飛刺魔王而去!「轟——」,登時間,光芒大盛,目不可視。而魔王周身已是滾雷騰雨,嘶嘯旋轉,「劈啪」聲不絕于耳,似要將其生生磨滅吞噬,連骨頭也不剩下!
「啊——!」魔王久未受過如此的痛楚,失聲大叫起來。魔王拼死反抗,咬緊牙關,運起內力,想要掙月兌這天地罡力的束縛。聖尊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氣息正在反抗,立刻運氣加力,斷不讓這魔頭掙月兌!兩股力在無形中較勁。片刻,聖尊已滿頭是汗,呼吸粗重。
此時,一旁的天風知道此陣的利害,擔心的道︰「師傅,千萬別用勁全力啊……否則……」。
聖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傻孩子,這是什麼時候,即便是死……」。
誰料此時,魔王眼準聖尊分神之時,竟是再次發力,欲做掙月兌!聖尊心驚收神,立刻催力阻止。片刻之後,魔王已是氣力衰竭,發出最後的哀號︰「啊嗷——」。
只是,心猶未死的魔王,依然不甘的作出最後的抵抗,雙眼中驟然泛起紅芒,「嗖——」兩道紅光自那雙獰目中飛射襲來!
「師傅——小心啊!——」天風眼中閃驚,不做多想,已是呼喊著,一個飛身擋上前去!
無聲。被紅光射到的天風「撲通」一聲撲倒在地,卻並未見傷,只是眼神呆滯,神情極為痛苦。
酒武聖尊看著徒弟,瞳孔收縮,當下憤恨的大聲厲喝︰「你這孽障!死吧!——」。聖尊眼神炯炯,須發衣袖在雷雨狂風中勁舞!光芒在瞬間膨脹盛起,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滅殺魔王!
「啊哈哈哈哈——」將死的魔王卻居然放聲大笑,那笑聲竟是這般滿足,如同什麼陰謀得逞一般!
「轟——」,一聲巨響過後,是前所未有的寂靜。待煙消霧散之後,地上只有斑斑的血跡。赤煉魔王,真的連骨頭也沒剩下,已被這強大的陣法吞噬的神形俱滅。而酒武聖尊,也緩緩倒了下去。
少時,天風清醒過來,只看見一灘崩散開的血跡和一把赤紅大劍正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忽的,他回過神來,立刻大聲呼喊︰「師傅!」。他慌忙爬起身來,轉身尋找,見酒武聖尊正躺在自己背後,奄奄一息。天風慌亂的撲了過去,輕輕搖著聖尊,呼道︰「師傅,師傅!您怎麼樣了?」。
聖尊虛月兌的看向自己最後一個徒弟,用勁了最後的力氣,顫抖著道︰「風兒,你沒事就太好了……你剛才……中的叫「魔血咒」……從此以後……你要注重修身養性,切不可妄開殺戒,世事紛爭不用再去理會,你現在就答應我……」,話未盡,聖尊卻已是閉上了雙眼。
「師傅?師傅!師傅——」無論天風如何呼喊,聖尊卻也再沒有半點動靜。
須臾,天風緩緩站起身來,他茫然的走過去揀起了那把赤紅大劍,當即反握劍柄,高高舉起,狠狠的把劍插向那灘殷血!這把劍看似拙而無鋒,卻是罕見的寶器,大半截劍身深深沒入了地面。
「啊!——」天風仰天長嘯。一個身高八尺的漢子,生生落下淚來。
※※※
許久,其他門派的同道們趕到這里,人數比初來魔界時,少了許多,也各個都是衣衫襤褸,滿身血跡。死傷必定慘烈之極。眾人見天風獨自坐在聖尊身邊沉默不語,都沒有立刻說話。觸景生情,所有人也都在為自己犧牲的同門暗自傷心,更有些門派的女弟子,已然在暗暗抹淚。終于,一個蒼老的聲音起聲問道︰「這位師佷,可有見赤煉魔王的蹤跡?」。
天風沒有抬頭,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那灘血,默默的道︰「死了。」
霎時間,人群沸騰了。勝利的喜悅似乎多少沖淡了些許失去同門的悲傷。
剛才問話的人,正是蜀山派的一位長老,此時他又問道︰「這位師佷,是你斬殺的魔王?」
天風搖搖頭,黯然道︰「是我師傅用命換的……」
蜀山長老微微點頭,屢了屢胡須,輕聲嘆息。
眾人在附近巡視查找了一番,並未發現什麼,也沒人過多注意那把通體赤紅的大劍。那位蜀山派的長老與另幾位年紀較長的人短暫交談之後,大家便紛紛往回撤去。
天風依然靜靜的坐在那里,並無人過問他。酒門,僅剩下他一人。
想起師傅和六位師兄,他悲痛。
想起被那兩道紅光打中後所看到的一切,他迷惘。
寂靜淒涼的風微微拂過,隱約有淡淡的香。天風猛然抬頭,確還有一人沒走。
天風怔然,直直的望著她的眼楮,喃道︰「晴兒……」。
卻正在此時,這位年輕的橙衣女子身後傳來了一聲喚︰「師姐——你怎麼還不走啊?師傅叫你呢!」。
這個女子沒有說話,轉身走了。除了天風,也不曾有人看到她的眼神。
※※※
還是那不知名的地方,還是那兩個神秘的人物。
那人問道︰「這不會就是你說的信任吧?」。
另一人道︰「我想……這不是……」他停了一下,又問︰「你怎麼看呢?」。
而那個人,卻是沉默了。
※※※
幾日後,天風回到距離蜀山東南數百里的「酒門」,這里並非什麼名門大派,只是一位修真者隱居的地方。門下原有七名弟子,如今卻只剩下獨自一人。天風有些茫然,怔怔站在院子里發呆。
時值冬末,牆角原本被冰雪包裹的梅朵,此時露了出來,可惜沒了冰雪扶持,便也生靈頓失,不免一般的從枝頭遙遙墜落,院中有一聲幽幽嘆息。
又一日,在他收拾師傅書房的時候,發現書桌上還有師傅一篇未表起的手跡,上書道︰
「世間寶器皆為鐵,無心不動,無血不活。
萬物生靈一般貴,怎有高等?怎分善惡。
酒醉三分亦清醒,清醒十分難逃惑。
心生,有佛,有魔。」
天風靜靜的看著這篇手跡,陷入了沉思。
一日清晨,天風帶上了這份手跡,身後還背著一柄深紅大劍,離開了這觸景生情的地方。後又在蜀山的附近找了個靜雅的地方隱居起來。
※※※
此次大戰以後,神州各地的傳說頗多。更有傳說是天風神功蓋世,殺死了當年的赤煉魔王。再加之天風出外游歷,足跡遍布神州,在各地斬殺了許多危害百姓的凶靈惡獸,做了不少俠義之事。也因為他是酒門唯一的後人,世人便稱送了他個名號,稱其為「酒神」。
時間久了,再沒人知道,誰是段天風。但是卻都知道,神州之上,有一個年輕的酒神。
※※※
神秘的地方,那人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另一人在自斟自飲。他沒有自語,沒有輕笑,沒有嘆息。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光,這人也是不在了。獨剩下空杯兩盞,浮雲飄蕩,瑞草蕩清池。
那二人是何方神聖?此地又是哪里地方?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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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梭,光陰似箭。一晃,八年歲月轉瞬逝過。
澈魂情怨,蒼世紛繁的帷幕,拉開了一邊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