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派,大殿。
眾人聞聲向門外望去,只見酒神右手扶著左臂,緩步向堂上走來。那支紫黑色的暗器依然插在他的肩上,但似乎並無大礙。眾人見酒神負傷前來,紛紛圍了過來,皆是面露關切之意。晴兒第一個迎了上去,急切的上下打量著酒神,緊張問道︰「酒哥,你怎麼樣?傷的重不重?」
酒神輕輕擺手︰「不礙的,一點皮外傷。」
晴兒又問道︰「那魔將呢?」
「被我打至重傷,後來殺出一黑衣高人,突然向我發難,趁機將他救走了……」說到這里,酒神不禁微微搖頭。而眾人听此話,則是盡皆面露驚色。
逍遙疑道︰「能從酒兄面前將人擄走的,想必這人修為奇高了?」
酒神並未作聲,目光卻落在了沁茹身上。沁茹與他目光對視,怔了一下,忙又低下頭去,道︰「沁茹多謝酒神大哥剛才仗意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姑娘切莫多禮,應該做的。」言罷,將視線從沁茹身上移開。
眾人將酒神讓至堂內坐下。酒神舒了口氣,這才說道︰「救走魔將的那人,實力深不可測,此次魔界有這般高人現世。想必有備而來,不知道又要做出何等事來。只怕又是一場生靈涂炭……」
眾人面面相覷,逍遙疑道︰「如此兩個魔界重要角色出現在我蜀山腳下,難道是要首先攻我蜀山麼?」
酒神微微搖頭,道︰「不好說。不過,未見大兵臨境,那魔將又被我重傷,想來一時不會有太大動靜,不過以防萬一,命你門下弟子多加巡查,以防不測。」
「酒兄所言甚是!」逍遙點點頭,使了個眼色,一位長老遂出門喚人,與前來回應的弟子低聲交代著。
逍遙又道︰「堂上各位都是各門派的主事人,此來也正是因為近來妖類騷動,所以聚此商議。」
酒神環顧四周,抱拳道︰「有勞各位了,有諸位挺身除魔,真乃蒼生之福啊。」
剛才一直帶頭說話的大漢抱拳說道︰「哪里哪里,此乃我各派份內之事。倒是吾等久仰酒神兄大名,此次有緣相見,還望酒兄多多賜教。」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酒哥,你的傷……不要緊吧?是不是先打理一下?」晴兒打斷了眾人的談話,手指了指酒神左肩的暗器,關切問道。酒神看了看自己左肩上的暗器,笑了笑。逍遙忙道︰「是啊,還是酒兄的傷勢要緊,逍遙不敢怠慢,這就引酒兄去理傷。」說罷站起身來。
酒神起身來,晴兒忙上前攙扶,酒神擺擺手示意不用,又道︰「各位,恕酒某不能久陪,改日再敘。」眾人起身相送,還是那大漢出來說話︰「酒兄客氣了,傷勢要緊。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晴兒隨酒神出了大殿,沁茹跟在身後,逍遙回頭對眾人道︰「諸位請在此稍後片刻,李某去去就來。」言罷也走了出去。堂上眾人目送四人,即而各回坐位,繼續談論著什麼。
※※※
客館內,酒神傷口包扎停當。逍遙道︰「二位姑娘想必也累了。我喚人給兩位安排房間,休息一下,讓酒兄也好好休息吧。」
晴兒看向酒神,酒神沖她點頭微笑。晴兒遂回頭對逍遙道︰「好的。」然後拉起沁茹走出門去。逍遙和酒神點頭示意,跟了出去。
酒神盤坐在床上,閉目凝神。片刻之後,「嚌呀」一聲門響,逍遙推門而入。酒神睜開雙眼,問道︰「逍遙,可有事?」
逍遙沖他微微點頭,又朝外面看了一眼,輕輕把門關上,這才走上前來,臉色肅然的道︰「酒兄,你可覺得那沁茹姑娘有所異樣?」
酒神看著逍遙,問道︰「你看出什麼了?」
逍遙道︰「我見此女左臂有一印記,型似蝴蝶,絕非胎記,感覺有絲絲靈氣。而且,她的面容……」。
「面容如何?」酒神問道。
逍遙猶疑不定,道︰「她很象……」
「七年前,幻夢山下的那個蝶精。」酒神淡淡的道。
逍遙驚訝問道︰「如此說來,酒兄早就知道了?」
「也不是,回來的時候才想了想,也不敢確定,听你這麼說,也覺得應該就是她。」酒神道。
逍遙仍是一臉疑惑︰「她不是已經……」
「是啊,我也不是很明白。而且那魔將浩雲此來我想多半是為了追她,並不象是來攻打蜀山的。」
逍遙听了又是一驚,道︰「浩雲?」
酒神微微點頭,道︰「正是那浩雲。」
逍遙更加迷惑︰「這……」
酒神思索了下,道︰「沁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神元之氣,似沒了仙法,難道是你所說的那個印所致?
逍遙不敢肯定,搖頭了搖頭,並未作聲。酒神則道︰「逍遙,沁茹本不是惡靈,如今好象又法力全失,不必太過擔心,先靜觀其變吧。恐防有詐,多加注意,也勿打草驚蛇。」
逍遙點頭,道︰「嗯,也只好先如此了。想必這事後還另有隱情……」
酒神提醒道︰「大殿上還有人等著你呢,你還是快些去吧,莫失了禮數。」
逍遙回過神來︰「險些忘了,那我這就去了,你且先休息吧。」
酒神點點頭,與逍遙對視一笑。逍遙便轉身離去了。
※※※
靜夜,冷月之下,蜀山霧氣淡淡漂浮,如紗如煙,美不勝收。許是雲都盡在腳下,所以朗朗夜空之上,繁星璀璨,竟是這般絢麗。
雲氣飄渺中,一個身影半靠在水潭旁的台階上仰望著星空,時不時的把酒壺送進口中。「咕咚」一口酒,酒神抬手抹了下嘴,看著夜空怔怔出神。許多年前的回憶思緒,再次浮上了心頭。
十六年前的那個秋。
少年道︰「二師兄啊,跟師傅出來真長見識啊!南面的樹葉都綠的,就好象棕櫚樹。但是過了江,這邊的樹葉居然有紅的,你知道紅色樹葉的樹,叫什麼樹嗎?」
酒神的二師兄,龍軒羽看著這位只有十一歲的小師弟,微微有笑,回答道︰「叫楓樹。」
「哇,二師兄真厲害!我是問了師傅才知道的。本來還想考考你呢。」小酒神悻悻的道。
龍軒羽眯眼一笑,問道︰「七弟啊,你知道楓葉為什麼是紅的麼?」
「這……」小酒神著實犯了難。他拉扯了下酒武聖尊的袖子,問道︰「師傅,楓葉為什麼是紅的啊?」
酒武聖尊笑容和藹,模了模小酒神的頭,卻作了一個讓酒神至今難懂的答,聖尊道︰「因為楓樹紅,棕櫚綠,他們隔江而望,總要有個念相吧!哈哈哈……」
……
十二年前的那個秋。
少年拾起了那方落在街道地上的橙色手帕,轉身喚道︰「小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晴兒小臉圓圓,笑靨暖人可愛,那一個轉身回眸,讓少年第一次觸動了心扉。晴兒走回來,接過手帕,嬌聲道︰「多謝小哥哥。」那溫柔純真的笑,在少年的心中再也揮之不去。
凌雲師太道︰「這不是聖尊麼?真巧啊。」
聖尊拱手︰「原來是師太!相請不如偶遇,走!老夫請客,老夫可知道師太的酒量可是女中豪杰啊!哈哈哈——」
「老酒鬼,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啊?」師太嗔道。
「走啦,走啦!」聖尊面上喜色,連連招手,望街邊的一家酒館走去。
雅間,聖尊和師太推杯換盞。而少男少女卻並肩坐在了樓梯角。
少年拱了下手,道︰「我姓段,名天風,以後還請師姐多多指教!」
晴兒掩口有笑,溫柔可人,她道︰「小哥哥,你還真奇怪呢。剛才在街上你還叫我小姑娘,怎麼現在改口叫師姐啦?」
「呵呵。」少年傻笑,撓了撓頭,道︰「禮貌嘛。師傅說了,踫到其他門派的男子要叫師兄,踫到女子要叫師姐,呵呵。」
「那我也要叫你師兄啦?」晴兒的雙眸明亮溫柔。
「不用啦,隨便你怎麼叫都可以,我都喜歡。」
片刻沉靜,是少男少女的羞澀和矜持。
只是,少男卻不想如此,他終于主動找了話題,道︰「你師傅也帶你去過很多地方嗎?」
「是啊,天南海北,東海西疆。師傅很寵我的,雖然有點累,不過能去這麼多地方,也不錯!」
「那你知道楓葉為什麼是紅色的嗎?」
「楓葉到秋天自然就紅嘍!」
「不對!我師傅說,因為楓樹紅,棕櫚綠,他們隔江而望,總要有個念相!」
「啊?」晴兒確是難以明白,她想了想,不得要領,卻也不甘示弱的問道︰「那你知道,為什麼菩提入了冬就會變成紅的了嗎?」
少年也是怔然,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還請姑娘賜教。」
晴兒笑的甜美,她道︰「因為我師傅說,是紅塵心慌了,所以才把菩提由綠染紅的!」
「啊?」少年更是不解其意。
「呵呵——」少男少女的笑聲沒有一絲瑕疵,回蕩在酒館棕紅色的樓梯角。
曾經也有數次相遇,更多的是揮揮手,匆匆別離。
曾經也有那回眸微笑,轉回頭後,是心酸的甜蜜。
八年前在魔界,她站在他的身前,眼神中到底是何種情意?
恐怕,也只有他才看的到,讀的懂。
依然是八年前的最後,也是在這蜀山之顛的潭邊階上,她被師傅喚走。
……
都過去了吧?酒神在心中想著。酒壺靠近嘴邊已成了習慣,「咕咚、咕咚」,他依然望著蒼穹繁星。
「酒哥。」一聲清脆又帶著些許溫柔的呼喚從背後傳來,打斷了酒神的思緒。
酒神回頭望去,一個美麗的身影向他走來。山風習習,拂過水面,掠過她的身旁,也屏了息,止了聲,輕輕拂動她的衣襟秀發,襯著如雪一般的肌膚。
她來了?還在這潭邊階上?只是,他知道,她依然會走。
酒神沖她笑了笑,又把頭轉了回去,依然望著天空。
晴兒走過來就坐在了酒神的旁邊。她看了看酒神,卻見他只是望著天空發呆。她自己也向天空望去,少時,竟也是看的出了神,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半晌,沒人作聲。山風拂過,潭中水泛起微微漣漪,倒映著天上月亮,清冷美麗。
「謝謝你。」一聲淡淡的道謝聲,打破了這許久的寧靜。
晴兒回過神來,不解的看著酒神,疑道︰「謝我什麼?」
酒神望著她,微笑道︰「謝你在蜀山大殿上為我解圍啊,我本不習慣講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晴兒愣了下,又笑了笑︰「我當什麼呢,當時我只是擔心你的傷,沒多想……不過,那些話你說的蠻好的。逍遙那小子也是,幾年不見,好象大家都長大了……」。晴兒的口氣越來越輕,滄桑淒涼。
酒神沒有說話,兩人就這麼,坐在這宛如仙境的地方,凝望著夜空。
「酒哥。」
「什麼?」
「你還記得嗎?我們上次最後一次見,也是在這里。」晴兒淡淡的道。
「記得。」酒神依然望著夜空。
晴兒繼續輕輕的道︰「那時候你的師傅和幾位師兄都在與魔族的大戰中犧牲,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喝酒,我就過來勸你……」
酒神微微嘆氣,道︰「是啊,結果沒說三句,你就讓你師傅給拉走了。這一晃,**年過去了……」
晴兒小嘴一撅︰「哼,我師傅是怕我讓你給拐走了!」
酒神苦澀的笑了笑,沒說話,倒是「咕咚」一聲,猛灌了口酒。
晴兒見狀,一把奪過酒壺,把壺蓋塞上,剜了酒神一眼︰「少喝點!」
酒神倒是沒有生氣,笑了笑,又轉回頭來望著夜空。
「酒哥,當年你們是怎麼打敗那赤煉魔王的啊?」晴兒的語氣中,帶著幾份期待。
酒神面無表情,望著星空,漸漸的閉上了眼楮,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道︰
「那是師傅用命換來的。」說罷,睜開了眼楮,望著晴兒。
晴兒微微的張著嘴巴,眼神中有些愧疚。提起了酒神的傷心事,正欲開口道歉,酒神卻把頭轉了回來,道︰「既然你想知道,我都告訴你吧。」
山風吹過,雲霧漂浮,在這清冷的夜,酒神,開始講述當年的故事。
八年前的那場大戰,魔族節節敗退,最後直打入魔界。魔族精英全部退守,竭力反抗。魔界又是岔道從生,無人知道赤煉魔王到底在哪里。于是兵分幾路,殺了過去,雙方死傷都是極其慘重。
酒武聖尊率領門下七名弟子,選了一處岔路殺了過去。這是一條血腥而漫長的路,其間,妖魔四起,數量遠遠勝過這八人。一路上,血流成河,鮮血白骨。慘狀令人想起都不寒而栗。而酒神的四位師兄也相繼罹難。
講到這里,酒神倒吸了一口涼氣,當時的慘狀仿佛就在眼前。
晴兒的眼角**了一下,當時她正與師傅和師姐妹在另一路搏殺,似乎也回憶起當時的悲壯慘況。片刻之後,酒神繼續道︰「見到了赤煉魔王之後,只剩下我大師兄蕭天,二師兄龍軒羽,還有師傅和我四人。當時大師兄一路都沖在最前面,也是身負重傷。而此時已經無法回去找援兵,只得我師徒四人面對那凶狠無比的赤煉魔王。幾個回合下來,大師兄也被魔王……」
酒神說到這里,深呼一口氣,定了定神。晴兒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卻又不好插話。
酒神繼續道︰「當時最年輕的我,修為自然比不過資質最好的二師兄,與師傅更是差了不知多少。魔王看了出來,所以主攻向我。後來魔王全力一擊,向我攻來,眼看我是抵擋不住,二師兄突然擋在了我面前,替我受了那一擊……」
酒神說到這里,語氣再次變的激動。晴兒也不知此時該以何言安慰,低下頭卻看見了手中的酒壺,當即拔開了塞子,遞給酒神。酒神怔了一下,看了看酒壺,又看了看晴兒如夜星般溫柔而璀璨的眼楮,接過了酒壺,「咚咚」灌了兩口。深深的吸了口氣,平靜了下來,酒神又緩緩的繼續說了下去︰「最後,我和師傅與那赤煉王不知道又斗了多久,都是重傷滿身。師傅知道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本想讓我走,可是我沒有听他的話,所以他老人家狠下決心,驅動酒舞玄天陣……」
「酒舞玄天陣?」晴兒並未沒听過這種陣法,輕聲念了出來。
「嗯,那是一種以自身精血與天地靈氣融合,驅動的強大陣法。首先靈氣可以透入敵人體內,麻痹對方,而後化做天地罡力,吞噬敵人。但是需要消耗人的大量精元。元氣飽滿時驅動,其後也要一甲子才能完全恢復。當時的那種情況,如若驅動,必死無疑。但是師傅還是狠下決心,驅動此陣。然而正當師傅驅動陣法的時候,那魔王突然從眼里射出兩道紅光,直奔師傅而去。我心中大駭,不顧一切的擋了上去……」
「那你有沒有怎麼樣?」晴兒急切的問。
酒神看了看她,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當時身體並無異樣感覺,但心中卻是一陣煩亂,只听的見赤煉魔王瘋一般的大笑。忽然腦子里浮現的竟然都是路上的鮮血白骨……」
晴兒心中「咯 」一聲,臉色煞白。呆呆的看著酒神。
酒神注意到晴兒此時的神情,隨即微笑著望著她,那一秒的猶豫,終于他還是拉住了晴兒柔軟而冰冷的左手。感覺到酒神的右手傳來了陣陣的溫暖,晴兒慢慢的恢復了平靜,卻又羞怯的把手縮了回去。
酒神舒了口氣,把頭轉了回去,繼續道︰「師傅的酒舞玄天陣果然厲害,赤煉王被打的神形俱滅。而師傅用剩下的最後一口氣囑托我,從此以後不可妄開殺戒,世事紛爭不許我再理會,讓我注重修身養性。說我中的那一招,叫‘魔血咒’。」
晴兒睜大了眼楮,寒聲問︰「中了那招……會怎樣?……」
酒神倒是平靜,面帶微笑的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倘若此咒發作,心志不高的話,恐怕會墮入魔道,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吧。」
片刻的沉默,酒神嚴肅的對晴兒道︰「晴兒,倘若真的有一日,你看我欲墮魔道,千萬不要手下留情,一定要當時取我性命,你明白嗎?」說著,眼神堅毅的望向晴兒的雙眸。
晴兒听了此話,腦子一片空白。呆呆的望著酒神,眼神中透著絲絲的驚鄂,恐懼,更多的是,不忍。
酒神望了晴兒片刻,又笑著道︰「呵呵,放心啦,我心志如此堅定,怎會被魔道所噬?不必擔心!」
片刻之後,晴兒也露出了微笑,牽住了酒神的手,重重的道︰「酒哥,我相信你……」
兩個人,就這麼,彼此凝視著。
兩雙手,就這麼,彼此緊握著,許久……
山間微風,依然輕輕吹動,吹過樹梢,吹過潺潺的水潭,泛起輕輕漣漪,最後,拂過這兩人的身上。
酒神輕輕的道︰「晴兒,天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晴兒微微點頭︰「好。」
「我今晚說的,不用向其他人提起了。」
「嗯。」
指尖,輕輕的滑落了他的手。
夜,這般深。
兩個身影,兩個方向,緩緩的消失在這雲霧繚繞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