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東南。
山清水秀,繁植沃土,本是安逸祥和之地。原本平靜的小村內,隱隱有一聲驚恐的哀喚。走在路上的一位鄉親回了下頭,四下望望。又輕搖了搖頭,轉回身繼續朝前走去,嘴里還嘟囔了句︰「奇怪,明明……」。
「姐姐!姐姐!你怎麼樣了?姐姐!你醒醒啊!」文妃撲到了床前,帶的油燈搖曳不定,光線猛然暗了一下。文妃輕搖著文姬,滿眼驚恐,淚就要再次傾泄。
晴兒忙拿起盤上的毛巾,走過來擦拭。水心月睜開了眼楮,微笑著道︰「別慌,已經好了。」
文妃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抬起頭,眼中驚魂未定,輕聲對水心月道︰「好了?……」。
水心月點頭︰「是啊,我已經打通了她所有的經脈。太清派的清濟真人的書信中也寫道,‘至靜脈皆通,吐毒血方愈’。已經沒事了,放心吧。」
文妃微微點頭,眼中的驚恐散去,輕聲道︰「謝謝心月師傅……」。
水心月拭了下額上的汗,沖她微笑。把懷中的文姬放平躺好,下了床。從青藤藥箱中拿出了兩包藥,囑咐道︰「文妃,這藥日服一次。我來的急,只配了兩付。給你藥方,日後你來抓配煎藥就行了。藥材並不稀罕,你這里也是藥鋪。而且過兩日我還會再來看看的。」說著,又拿出一張折好的紙,交給了文妃。
「是,多謝心月師傅。」文妃接過藥方,看了看,道︰「好,這些基本都有。沒有的我可以去北面的大鎮買,不勞心月師傅再帶了。這方子……好象是補藥吧?」。
「嗯。」水心月點頭︰「你姐姐折磨日久,體氣皆需。氣血當首補,吃的方面你也留心下。」
「哦。」文妃又道︰「不過這樣的方子我還是第一次見。」
「呵呵,這是清濟真人的方子,我看了下,確實獨到,應該是相當有效的,放心好了。」心月微笑著道。
「有機會我得親自去謝謝這位真人!他是……太……太清派?」文妃感激的道。
「這個我想就不必了。」水心月道︰「林公子言中道,他師叔不便親自前來。想來……他們這樣的門派對你們的身份,還有些顧及的……」。
「是啊,我師傅她們也是……」晴兒輕聲道了句,卻沒回頭,依然給文姬擦拭著。
文妃點了點頭,語中帶著失落,道︰「我明白的。但還是很感謝他們……」她收起了藥方,轉身來對晴兒道︰「晴姐姐,我來吧。你一宿沒睡了,趕緊去休息吧。這兩日真的很感謝你。」
「不礙的。」晴兒微笑著道︰「打理完我再走不遲。」說著把毛巾丟進盆里,端起來要去換水。
水心月一把搶過盆來,道︰「我來吧,晴姐,你趕緊去休息吧。本來還想跟你敘敘舊的,不過你操勞了兩日,還是先去休息,等你醒來再說吧,心月一時不走。」
晴兒露笑︰「好,那我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再來。」回頭又拉著文妃的手,安慰道︰「好了,都過去了。我走了。」說罷與水心月一同下了樓去。二人又說了幾句,水心月去了後院打水,而晴兒則拖著疲憊的身影向小客棧走去。二樓的小屋內,只剩下了相依為命兩姐妹。文妃靜靜的看著文姬平靜的臉膀,抬起手把文姬鬢邊的一卷發,撩向了耳後。燈光依然昏暗,床邊蕭瑟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
午後。
「啊——」鳳銘坐在桌子邊的長條凳子上,一只腳踩在了凳子前端。此時正是百無聊賴,不禁打了個哈欠。他轉頭對幾人道︰「好了吧?要不咱幾個回去吧,在這挺無聊的」。
「嗯。」酒神應了聲,端起碗,依然在喝酒,盯著兩大盤切好的牛、羊肉,捏了一塊扔進嘴里。
正在此時,水心月走了進來。逍遙見了,忙起身道︰「心月姑娘怎麼來了?可有事?」。
心月眯眼一笑,道︰「怎麼?不歡迎啊?沒事就不能來了?」。
「哪里,哪里。這是怎麼說呢。」逍遙拉了下凳子,道︰「快請坐。我剛才只是擔心別再出岔子。」
水心月坐下,酒神一舉碗,道︰「心月,來一碗吧?」。
「去,你又喝多了吧?」水心月剜了酒神一眼。
「哈哈,我怎麼會喝多?哈哈。」酒神倒是很開心,一揚臉,大半碗酒下了肚。
瀟雨抱了下拳,招呼道︰「心月姑娘。」
水心月面帶微笑,道︰「林公子已經醒了啊?怎麼不多休息會兒?」。
瀟雨道︰「睡的不少了,而且不太習慣白天睡,呵呵。那邊都安妥了?」。
心月點頭︰「嗯,安穩了。所以過來找你們幾個敘敘舊啊。你們一起過來,結果只有酒兄一人去了水苑。」
「哈哈,咱們什麼感情啊?真不跟我踫一杯?」酒神又樂著勸酒。
「我才不喝呢……酒真有這麼好喝麼……」水心月一臉的不樂意。
「不理他酒鬼。他就那德行了。」逍遙道︰「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幾位你都認識了,這位是傳說中的紫電青霜,有過耳聞吧?」。
「傳說中的……」青霜一臉尷尬,起身抱拳道︰「叫我青霜就行了。那些都是虛名,大家抬舉而已。」
心月面帶驚喜的打量了下,訝道︰「早就听說過了,不想如此年輕啊——」。
「是啊,是啊!」逍遙接茬道︰「絕對是位英雄少年郎啊!心月還未婚配吧……」。
「你……李兄這是說什麼呢……怎麼一見面就拿人家開玩笑。」水心月已是滿面羞紅。
「哈哈!」鳳銘直接大聲笑了出來。瀟雨也低頭笑著。青霜確是初見水心月,被逍遙這麼一鬧,極是尷尬,當下啞在了當場,不自然的干笑。
酒神則樂道︰「你丫一出蜀山就沒正形了!還敢說我?又干起媒婆來了是吧。你蜀山不是已經給他都做過媒了麼?你忘了?那個什麼……思?」。
青霜忙求道︰「我說二位哥哥,饒了我吧!我已經無地自容了……」。
逍遙卻道︰「外道了不是?心月又不是外人!樂呵下又有何妨?感情增進的更快麼。」
青霜則只能對心月作揖道︰「失禮,失禮……」。
水心月會心露笑,感慨道︰「別人誰能想到,你們這等高人聚在一起,也是如常人嬉鬧一般。」
逍遙坐了下來,拉過小酒壇給自己倒了一碗,道︰「哎,苦中作樂唄。方才逍遙不知深淺,心月莫怪啊,沒拿你當外人,才敢開了個玩笑。」說罷,一飲而盡。
心月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仿佛逍遙的那碗酒很苦,自己也真確的嘗到了那苦酒的滋味。片刻,她道︰「晴姐還在休息嗎?」。
「嗯。」酒神點頭︰「睡了才不到三個時辰。怎麼?你找她有事麼?」。
「沒事。就是上午沒來的及和她說話。所以來看看。」水心月道。
「你不急著走吧?不急就等她會兒唄。反正今天我們不走。」酒神道。
「怎麼?你們已經打算走了麼?」。水心月很意外的問道。
「嗯,在這也沒什麼事了。反正不能整天在這吃喝。」說著,酒神四下看了看,小聲道︰「魔界的事,不能就這麼放下。總之,正事要緊。還有你姐姐那頭,我心里還掛著呢。哎——」。
心月點了點頭,突然又問道︰「對了,林公子,你師叔未見其人。又怎麼會對此癥如此了解呢?」。
瀟雨道︰「哦,是這麼回事。多年前我派圍剿過一個害人邪教,此招正是那邪教中人所用。我派中有數人中了此招,也是此癥狀。後來都是我師叔治好的,所以我才想起來,遂回去求來此方。」
「邪教?」水心月擔心道︰「莫非是余黨?那他們不會報復吧?」。
「報復?敢來太清,就叫他們有去無回。這些年來也不曾有動靜。」瀟雨道。
「不是。」水心月的語氣越發的擔心︰「我是擔心那人會回來報復文家兩姐妹……」。
聞此句,幾人相看一眼。逍遙道︰「是啊。听說她們當時也打傷了那惡人。等那人傷一好,回來的報復的可能性還真的不小。」
心月發起愁來,道︰「那可怎麼辦呢?我和我姐只是醫療方面多有研究。真的打起來,未必一定行的。姐姐應該還好些,但我們也不能一直守在這里啊?況且文姬現在身子虛弱。而且就算文姬好了,讓她離開這里,她肯定也是不肯的。」
「這不難辦了?」鳳銘道︰「我們也不可能守在這里啊。最怕的就是那惡人再找同伙來,更難辦!」。
青霜道︰「同伙應該不會的吧。當時听文妃說,那人是在這里養好了傷才出的事。這麼久都沒同伙來找他,想必沒同伙的吧?」。
「不回這麼簡單。」瀟雨道︰「誰還沒幾個朋友?而且就算他沒朋友,請個功力高強的佛門大師,把文家兩姐妹的身份一說,再編點說辭,也把她姐妹兩給害了。」
「是啊!這該如何是好呢?」水心月听幾人分析,更加擔心起來。
逍遙想了下,道︰「為今之際,你得囑咐下她姐妹倆。遇到這樣的情況,千萬莫要力敵。直接跑到你那里去。以你水苑的名聲,一般人不敢輕動。反正先保一下。如果還不行,想辦法通知我。是正道上的,我以蜀山掌門的身份出面。不是正道上的更好辦。先理後兵就行了。理說不通,動起手來,這幾位里面有一位在,就吃不了虧」。
「對!真這樣了你打個招呼,我親自來!」鳳銘拍了下胸脯,大聲道。
「多謝幾位恩人……」門外一聲女子的道謝,聲音孱弱。
幾人本以為可能又是有鄉親前來,聞聲都向門外看去。卻是文姬扶著門框站在了門前!文妃正小心的攙扶著她。水心月驚聲道︰「你怎麼出來了!」說著看向了文妃。
文妃為難的道︰「姐姐說她沒事了,執意要來親自感謝幾位恩人。我勸攔不住,所以……」。
水心月急忙起身過去幫著攙扶。鳳銘一腳踢開了長條凳子,急忙四下尋了番,掇過來一把椅子。酒神則道︰「不用了,這有風,扶到樓上說話。」
文姬卻道︰「這位大哥,不用了。文姬就想吹吹風,見見光,活動一子。前些日子實在是……」。
一月不見日光,只得趴臥。這種感覺,幾如全身的骨頭也都碎掉一般。眾人都理解的點了點頭,鳳銘把椅子送了過去。文姬沖他微笑,以示感謝,在文妃與心月的攙扶下,緩緩的坐了來。水心月坐在了她旁邊,語間很是擔心,但也帶有一絲責怪的道︰「你正是虛弱之時,怎麼如此逞強呢?」。
文姬微笑著道︰「心月師傅放心,我心中有數,不會亂來的。而且我也確想出來走走。我醒來之後,見你們都不在,我又怎能安躺的住,所以就……」。
水心月點點頭,道︰「那也好,別耽擱時間長,一會我扶你回去。」
「有文妃便可,不礙的。心月師傅,我姐妹二人能知遇您和冰心師傅,真是我們的福分。文姬感激不盡……」
心月憐惜的道︰「這是哪里話,你們受苦了。下次有事千萬直接來找,別像這次,自己苦撐不住才來水苑找我們。另外,要謝,你也不該謝我,要謝謝林公子,這次全靠他,你才月兌得此劫。」
文姬的目光尋找了下,落在了瀟雨身上,她微微低頭欠身,道︰「感謝這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文姬無以為報,願來生當牛做馬,以謝大恩。請恕文姬身體不便,不能施以全禮……」。
文妃則道︰「我代姐姐謝恩!」說罷竟是要跪,逍遙一把攔住,道︰「文妃姑娘無須如此。」
瀟雨也忙道︰「姑娘莫要如此,瀟雨受不起。」瀟雨面上有安慰的笑,很輕松,很安詳,他注視了下文姬,才輕聲道︰「如果你真的不能得道成仙,來生我也願你為人,遠離這此般的苦楚。如果要謝,就請姑娘依我之言吧。」
「是!文姬……我……」文姬心中感念交織,一股暖流淌遍了全身,而熱淚,也滾落了下來。
沒有人勸,只因為這是幸福的淚。
沒有人攔,讓壓抑已久的苦楚盡情的釋放吧。
心聲,傾听。
無聲的傾听。
文姬趴在文妃的懷中,肆意的抽泣。而文妃的眼中也已濕潤。片刻,她止住了淚,看了下逍遙,慢慢道︰「剛才這位大哥說的話,文姬也听到了,真的很感謝你們。真的……」。
逍遙道︰「好了,不必再謝了。你沒事就好。」
文姬剛想再說什麼,卻听身後大聲的招呼,一人驚喜道︰「這不是文醫生麼!您的病好啦?」。
來人正是店老板,左手拎著一捆草料,右手拎著各樣的菜。文姬又偷偷抹了下淚,才回頭輕聲道︰「佟掌櫃,打擾了。」
「您這是哪的話啊?就怕您不來呢!前些時候,您不在。可把鄉親們急壞了,如今您回來真是太好了。這幾位英雄都是您的朋友吧?那您先嘮,我就不打擾了。我給各位準備晚上的飯菜去,再給您鈍鍋雞湯,您放心好了,您身體全好了之前,我天天給您送。」店老板心中高興,一邊說,一邊收拾著手里的東西,拎著菜向廚房走去。
「謝謝您,佟掌櫃……」文姬望著店老板走過去的方向,試圖抬高了聲音謝道。
過了一會,水心月堅持要把文姬送回去。店老板見文姬身體虛弱,也沒有強留。晴兒還未醒。小客棧中,又剩下了酒神、逍遙幾人。
這幾日喜事連連,店老板心中高興,自言哼唱著把草料拎到後院去喂僅有的一頭牛和一匹騾馬。
牛兒見到有了食物,搖起了尾巴,向著主人「哞——」了一聲。店老板笑著望了它一眼,繼續低頭和著草料。
今天的天空很藍。牛兒卻哪知道,為人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