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東南,遠山、僻鄉、小客棧。
鳳銘咬著牙抽泣,強抑著淚水,任雙眼閉的再緊,卻關不是淚水縱橫。
除了酒神,其他三人很是詫異。誰人能料,這錚錚鐵骨的漢子,居然也能落淚這般。酒神拍了下鳳銘抓在自己小臂上的右手,道︰「說說吧。」
逍遙幾人未再說話,只是都看著鳳銘。擔心也好,好奇也好,總之都希望鳳銘開口。
而鳳銘,卻依然只是搖頭。片刻,他猛的重重吸了一口氣,背過臉上,起身道︰「我喝醉了,去睡會兒……。」說罷,腳步踉蹌的向上樓走去。
酒神道︰「這麼多年,你還沒放下麼?」。
鳳銘沒有作聲,扶著樓梯扶手歪斜的走了上去。幾人卻見他微微搖了搖頭了。
「啪。」房門關上了。瀟雨問︰「酒兄,究竟是何事?讓鳳銘如此?」。
酒神沒有立刻回答,逍遙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
※※
藥鋪。
文妃已經把方才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此時和文姬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文姬漸漸止住了哭,抽泣著道︰「妹妹,姐姐懂。你放他走,姐姐不怪你。」
文妃听了,卻哭的似乎更凶。文妃雙手替她擦著淚,又道︰「好妹妹,不哭了。但是鳳銘大哥他們好歹是咱們的恩人,你無論如何也去跟他陪個不是吧。」
文妃依然止不住哭,一邊抹著淚,抽泣著點了點頭。晴兒剛才插不上話,在一旁看的揪心,自己也差點落下淚來。此時听文姬此番說,忙道︰「不用了,不用了。鳳銘那邊肯定沒事的,你姐倆別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讓文妃也休息會兒吧,我回去跟鳳銘說下就行了。」
※※
晴兒面上掛著哀傷,似乎還沉浸在文姬、文妃的哭聲中。她走進了小客棧,抬頭正見酒神四人,獨不見鳳銘,詫異道︰「鳳銘呢?」。
酒神抬手指了後二樓,道︰「喝多了。怎麼?找他有事麼?」。
晴兒坐下,看看二樓,問酒神道︰「他回來說什麼了沒有?」。
逍遙道︰「城里發生的事都說了。」
晴兒點了點頭,嘆道︰「卻不想鳳銘居然會對此事如此計較,文姬還要讓文妃來找他陪不是呢……」。
酒神強笑了下,道︰「這小子哭了。」
晴兒睜大眼楮,啞在了當場。沉吟片刻,她極是詫異的道︰「這……怎麼會這樣?」。
逍遙沒有作聲,和幾人一起看向了酒神。酒神沉吸了口氣,道︰「告訴你們好了,他自己不說,只不過是他開不了這個口。」
幾人看著酒神,不再說話。酒神緩緩道來︰「前些年,我應紫藤大師之邀前去昆侖山。正時前夜,在昆侖後山‘悔思洞’中面壁的鳳銘,單身退了意欲前來偷襲的幽泉魔軍。我才在別人口中知曉他這號人物。我心想此人如此了得,當時很想見他一面啊。紫藤大師卻稱,鳳銘面璧需七七四十九日,時日未滿,不得出洞,也只好作罷。但是我依然好奇,遂追問下去,如此功臣,到底是何過錯,功不能抵過?而紫藤大師則只是道了兩個字……」。
「哪兩個字?」瀟雨急迫問道。
「心性。」酒神說的很平靜,又貪杯的給自己添了碗酒。
逍遙把碗伸了過去,示意酒神給自己也添上,道︰「如此,不深究,繼續說重要的。」
酒神放穩酒壇,也道︰「是啊,我當時也未多問。後來紫藤大師還是告訴了我鳳銘的身世。」酒神喝了一口,才繼續道︰「鳳銘這個名字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姓王。年少之時,這小子身強力壯,性子耿直,很受鄉親喜歡,也與同鄉一個青梅竹馬的姑娘情投意合。時鳳銘年十八,那姑娘正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卻不想被當地的一戶財主家的惡子……強佔……」酒神說到這里,沒有看向幾人,端起碗,咕咚咕咚的喝起酒來。而幾人的眉頭,皆是抽搐了一下。
瀟雨起身,捧起酒壇給幾人碗里都滿上。酒神繼續道︰「起初鳳銘並不知曉此事,而那姑娘就哭著與他言了分手。那姑娘家貧,又怎敢與當地土霸為敵?再加之面皮問題,也未報官。後來,那財主家想也顧及面子,雖然那潑皮當時已是三十出頭,妻妾三人,但還是前去上門提親,欲納那姑娘為四姨太。那姑娘家中收了不少財禮,尋思也是權宜之法,就答應下來。鄉女質樸,不敢違父母之命,後來就真的嫁了過去。但是強佔一事,卻早已在鄉里傳開,終于傳到了鳳銘的耳朵里。以這小子的脾氣,又怎能咽的下這口氣,于是上那財主家砸門。這一鬧,出來十幾門客,操棍執杴圍了出來,趨趕不走,遂動起了手來。鳳銘那時肯定憤恨交加,面對十幾門客,竟是只身打死了一人……」。
「後來呢?鳳銘就上了昆侖山?」瀟雨問。
酒神點了點頭,嘆息道︰「哎——是啊。鳳銘本不願逃,但是殺人償命,他家人以死相逼,他才上了昆侖山。但最不幸的是,那姑娘知鳳銘犯了死罪之後,竟是懸梁自盡,徇情了……」。
听到此,逍遙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也難怪他會如此痛恨此般的惡人。文妃放那惡徒走,就如那姑娘嫁去了財主家……」。
「是啊。」酒神道︰「而這些都是紫藤大師告訴我的,我與鳳銘相識這些年來,他也只字未提。當時紫藤大師見他身世苦楚,嘆這世間不平,遂將他收入門下。以昆侖山的名聲,官兵哪里敢犯?此事也就暫且平息。紫藤大師見鳳銘資質得天獨厚,所以身傳親授,鳳銘也是突飛猛進,但後來,不想他卻知道了那姑娘身死的消息,每日郁郁寡歡,性子越發的厲害起來。從那開始,紫藤大師則變趨鳳銘以修心。但是鳳銘正值年輕氣盛,而如此心疾又怎會急愈?紫藤大師也勸過,也罰過,不離不棄,終于,這小子心念漸漸平息了下來。再後來,紫藤大師就讓他下山游歷,親感這世間疾苦,直至今日。可以看的出,這小子現在雖然平日里喳喳呼呼,但其實還是有心細貼人的地方,是吧?但是今日出了此事,可見他心疾依舊。你我,又能多做些什麼呢?」。
眾人不語,只有瀟雨苦笑了下。確是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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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正紅,秋正濃,
幕幕種種是離情,
酒醒人難醒。
天山東,蜀山東,
遠路崎嶇是難行,
心途何處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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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暮,晚霞恢弘。
青霜站在門外西望,他道︰「行得千里,不如明日我們起程吧。」
「好。」回聲的卻是鳳銘。
酒神、逍遙、瀟雨三人,相視輕笑。酒神對鳳銘道︰「那行,你去東頭,代我們跟那姐妹倆道個別吧。」
鳳銘雖已酒醒,還是沒好氣的剜了酒神一眼。晴兒叱道︰「去,又說這麼傷人的話!」。
酒神開心有笑,道︰「他哪有這麼嬌氣?沒事啦。」又一臉貪相對逍遙道︰「逍遙,北面那城挺大,明天咱們路過,去吃吃玩玩,泡個澡吧?」。
此時店老板走了過來,道︰「這幾日真是委屈各位了,我們這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蒙幾位恩德,方才听幾位要走,不敢強留。我這就去置備一桌好菜,資當為幾為餞行了。」
酒神笑著扶住店老板的胳膊,道︰「大哥,幾日蒙你照顧,即是情誼,別說的如此見外。我等也確無嫌棄之意,只是有事在身,不敢久拖,日後路過,必來相看。」
「好!好!」店老板情緒有些波動,他道︰「我佟某不是多事之人,但這幾日也听得幾位一些談話,心知幾位都是修真的高人。我見諸位低調,所以請放心,我不會在鄉親們那多說的。但既然諸位要走,我還想請鄉親前來送別,為諸位餞行。」
「佟大哥……」逍遙剛喚,店老板道︰「你們怎麼都稱我大哥,這我如何受的起?」。
逍遙微笑道︰「我們幾人,酒兄為長,他既稱你大哥,我等又怎能失了禮數?況且佟大哥你終究年長,幾日相處,是當如此稱呼。」逍遙又道︰「千萬別再驚擾鄉親了,如要餞行,佟大哥今晚一同坐便是了。」
「這……」店老板猶豫了下,又道︰「我先去準備好了,你們繼續聊。」說罷笑著點頭,向廚房走去。
正在此時,文妃攙扶著文姬走進門來。晴兒忙上去扶著文姬,道︰「你們怎麼來了?怎麼不休息呢?」。
文姬微笑道︰「不礙的,我好很多了。應該走動走動。」
晴兒和文妃扶文姬坐下,文妃低著頭,輕聲道︰「鳳銘大哥,對不起,上午文妃任性,惹你生氣了……」。
鳳銘驚訝的抬起頭望著文妃,微微張著口,一時啞在當場,有些不知所措,沉吟片刻,他結巴道︰「不……不關你的事,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失禮了……」。
文妃楞了一下,抬起頭望向他,不知他話中何意。晴兒忙出來打了個圓場,道︰「好啦,好啦!沒事啦。」又對文姬道︰「你呀,還非得讓文妃過來啊……」。
逍遙道︰「文妃姑娘也坐吧。既然你姐倆來了,就在這一同吃晚飯吧。」
文姬道︰「不用了,我們坐坐就回去。謝謝李大哥。」
青霜也道︰「何必呢,留下來吧。回去不是還要掌櫃的給送去麼。」
文姬微笑道︰「不用呢,來也是想給掌櫃的說一聲,不用麻煩一直送了,下午文妃已經收拾好了,我們自己做就可以了。這幾日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酒神道︰「莫再讓了,來都來了,只要你身子沒有問題,那就留下。我們明天且走了,正好你們和晴兒也多聊兩句吧,吃完再走。」
文姬道︰「這麼快就走了?還有要緊的事要辦麼?」。
鳳銘一直低著頭,不言語,此時更是站起身來,一聲不吭的向廚房走去了。氣氛因此變的有些尷尬。文妃偷偷看了一眼鳳銘的背影。酒神也望著鳳銘道︰「這小子……」。
文姬輕嘆,道︰「妹妹,要不一會兒你再跟鳳銘大哥敬個酒吧。」
文妃點了點頭。酒神卻道︰「不用!他一天都得去八趟廚房。而且你看他是個咋呼人,其實有時候也靦腆,不是跟文妃慪氣,放心吧。事我們都知道了,也都說通了,別放心上了。」
青霜道︰「二位姑娘,明日我們就走了。有句話,雖此時不好再提,但青霜實在放心不下……」。
「何事?」文姬道︰「青霜大哥但說無妨。我姐妹二人,自當照辦。」
青霜道︰「那惡人現在走了,我只是怕他不死心,還會來找麻煩。起碼先想個對策,以做預防。」
文妃輕聲道︰「不會了吧……他們都知道鳳銘大哥的威名,想是不敢來了。」
青霜又道︰「我擔心的正是這個,俗話說,明槍易躲,暗劍難防。他若不在明處,則更危險……」。
瀟雨也道︰「不錯,唯今之計,不如你二人先離開這里一段時間,看看情況。」
文姬果斷搖頭,輕聲道︰「不……我們不會走的。至少現在肯定不會走。這件事,請恕文姬不能依……」。
瀟雨道︰「言重了,只是個提議。不走的話,只能多注意了,有事還是先去水苑,按李兄說的辦。」
文姬、文妃點了點頭,文姬道︰「好的。對了,諸位這麼急著走?可還有事?」。
逍遙把魔界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又道︰「我們商議過了,先去西面看看,就找那虎精大王。能有線索更好,如沒有,至少除死一害,總之關于魔界的一丁點線索,我們都不能放過。」
文姬點了點頭,道︰「要不我讓文妃領大家去,她知道路,也算我們出一點綿薄之力。如果交起手來,多一個人,多一分勝算。」
酒神擺手道︰「不必,你身邊不能離開人。一會兒你們把路和那里的情況講一下就行了。打起來不怕,出事有鳳銘頂著呢,哈哈。」酒神邊說,邊看向走回來的鳳銘笑著。
「啥事又讓我頂著?」鳳銘坐下問道。
「打那虎精大王啊!」酒神道。
「那好說!看我親自操刀,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鳳銘擄著袖子道。聲音有力,似已經恢復平常。
文姬此時惋惜道︰「諸位恩人就這般走了,文姬實在是有些舍不得,也幫不上什麼忙,實在是……」。
逍遙微笑道︰「莫稱恩人,也勿再叫大哥。已是朋友,何需如此?直喚其名便可。今日同聚,只圖高興。」。
「好……」文姬道︰「不管如何,文姬再謝最後一次,真的很感謝諸位……」。
說間,店老板托上菜來,笑臉道︰「知道文姑娘兩位來了,這位特別到後面告訴我說,文大夫大病初愈,做些不辛辣,清淡爽口的。」說著拍了下鳳銘的肩,又道︰「各位也嘗嘗吧,其他的馬上就來。」說著又快步向廚房走去。
鳳銘微微低頭,有些不自然。文妃望向了他,露出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