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東魔界聖地。
淡藍天色映一池小湖,溪水接一處蜿蜒遠方,入那片花海當中去。四根朱紅的柱子支起琉璃棚蓋,亭榭中,魔姿著一身漢時深衣安坐茶幾之前。闊袖貼席,裙擺遮踝,宛然大家閨秀的樣子。雖然孤弘開門見山的道出有事要她去做,可她卻沒有立刻領命之意。目光從遠方收回,緩緩望向了孤弘,嘴角驀然揚起,只道︰「統領,請坐吧。」
孤弘不禁皺了下眉,如今他的又怎肯多等一刻?但此時他也沒有發作,不滿的甩了下披風,終究還是盤坐在了幾前。他剛待要言些什麼,卻被魔姿先問︰「統領,你如此急切,可是要為我魔界所有生靈都討來這藍天白雲,碧水百花的地方為家?」
孤弘窒了一下,只道︰「那是魔王的事了,我現在要做的是先讓赤煉王復活。」
魔姿再次望向了遠方,嘴角輕揚,道︰「你與那個人一般執著,確絕非只是如此理由。是那個人讓你來找我的吧?」
孤弘道︰「童大人駐足在那片葵花前,所以我先過來了。」
魔姿又揚了揚嘴角,道︰「想來也是,統領若是想我做什麼,又怎會今日才來?真不知那個人這次又想如何……」她微微搖頭,回過首來,道︰「要我做什麼,統領請說吧。」
孤弘道︰「有一事,本以為化王就可以,但童大人說化王控制起來會比較費力麻煩,你才適合……」
「施幻嗎?」
「正是。」
「哦,這不奇怪。就像凡世那些修煉的人一樣,化王屬于外功,我屬于內功,這個你肯定能明白的。」魔姿輕笑了下,卻是又道︰「奇怪的是,眾所周知,童老這個人從入魔界起便獨來獨往,自來很少問事。就是魔王交代他的事,也是他自己決定做不做。就連多年前魔王身死時的那場大戰,他都沒有出過手,可為何自從你來到魔界之後,他卻變的熱心起來,處處幫你,助你左右呢?」
「呵……」孤弘干笑了下。他沒有答案,卻有一股涼氣灌入心中。
「可能……他覺得你是跟他一樣的人吧……」魔姿輕笑搖頭,似已自己的答案回答了這個問題。
孤弘笑中帶著苦澀,道︰「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歡他麼?」
魔姿的眼神陷入到遙遠的地方去,卻是默默的搖了搖頭。她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道︰「統領,你來魔界這麼久了,除了上次讓我鎮守魔界不算,這還是第一次讓我做事情。你說吧,只要是為了魔界,魔姿是不會推辭的。」
「好。」孤弘微微欣笑,剛待要講,卻見魔姿的眼神穿過他的肩頭,毫無表情的望向了自己身後。孤弘詫異回首,正見童老已到長廊的另一首。
童老至二人跟前,魔姿卻又對他冷了表情,道︰「你怎麼來了?」
童老自百花中來,面有淡淡笑意,他似不在意魔姿對自己的態度,卻是道︰「來跟聖地將軍討碗茶。」
魔姿與孤弘一同詫異了下,孤弘問︰「怎麼?東魔界還有這凡世的東西?」
魔姿擺手招呼侍從︰「上茶。」
※※※
屯軍之城,晴兒房間。
聞青霜聲音,眾人一起望了過來。就連一直沒有回過身的晴兒,此時也忍著肩背的傷痛回首相望!
她是不是突然在絕望的黑暗中窺見了一絲希望的光線?
她是不是也期盼青霜的身後,那個人也能一起來?!
青霜看見夜思的表情,心中也是又憐又疼,但是那不自覺抬起的手,卻有悄悄的放下了。一時啞然。
夜思急忙擦抹了兩把淚,強顏歡笑,依然有些抽泣的道︰「沒……沒,晴姐沒事了,你也不放心,所以才來看看的吧……」
青霜點了點頭,朝里面走去。鳳銘站起來,青霜卻拍了下他的肩頭,直接來到了床前。晴兒已知道酒神沒有來,悄悄的轉回了身去。當希望在瞬間破滅,剩下的還會有什麼?
晴兒緊緊握著那塊天酒令牌,緊緊閉著眼楮,開始強壓著自己的聲音抽泣!
「晴……晴姐,老大不放心你,所以讓我來看看你……」青霜眼看著晴兒的身子在抖,還有那睫毛上滿濕的淚水,當下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只勸道︰「老大他沒事了,晴姐你別擔心……」
「他……,他」晴兒嗚咽聲道︰「那他為何自己不來……」
雖然在場的大半都知道酒神不來的原因,可是這一句問還是涼透了所有人的心。心涼無聲,寂靜中只有油燈的炸響和晴兒那壓抑的低泣。最後還是逍遙答話︰「晴兒,老大的血咒隨時都有發作的可能,他不來是怕傷到我們。等他……」
「可我不在乎……」晴兒搶聲道,哭泣也開始釋放出來,「我不在乎!啊,啊啊……」
「晴兒,不要這樣。現在知道老大沒事我們也都放心許多,而且還有青霜照看他呢……」
「你不懂,你不懂!」晴兒悲痛泣道︰「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前,前日他被那孤弘逼的墮入魔道,他還知道來護我……可,可今日他為何這般狠心,都不來看我一眼啊……啊啊……」
逍遙也已再無言語,他只得負手而立,輕聲感嘆。沁茹于心不忍,終于坐在了床邊,拉著晴兒的手,撫慰道︰「晴姐,茹兒知道你心里苦,可你別哭壞了身子……」
「我沒有這麼嬌氣……可,可……」晴兒淚水不止,她暗暗握緊了沁茹的手,泣道︰「茹兒,你知道嗎?其,其實我一年前在蜀山上就知道酒哥中了血咒。不管是這次,還是上次我去魔界找他,其實我都只是想陪著他。我大可和他一起死,也不要這樣了……我不要這樣了!小茹,你明白嗎……」
「嗯……」沁茹落下淚來。心中自問︰我可曾也有與他一起死的機會?
沒有……我不能將他奪走……
鳳銘在桌下暗暗牽了上官蕾的手,上官蕾沒有拒絕,與他緊緊相握。
雲雲與江山對望,只是彼此都讀不透對方的表情。
逍遙悄悄回首,與冰心深深凝視。
唯有夜思,她這次看到的,依然只是青霜的背影……
你來了,縱然不是為了我,可你為何狠心的都不肯回個頭……
※※※
東魔界聖地,亭榭之中。
「閣勒……」孤弘茶嘗一口,卻兩眼微微眯了下,百感滋味的道出這個茶名。
魔姿挑了下眉,道︰「統領說的可是這茶的名字?可當年姊長魔葵將種子引來我東界的時候卻說這叫雪茶。」
孤弘點點頭,道︰「對,閣勒是我在凡世家鄉的土語。或許我當年就是因為喝了這雪茶,所以今日才會身為魔統……」言罷,他滄桑一笑,轉頭看向身邊的童老。
童老又押了一口,眼神仿佛穿越到了數百年前,只是他沒有去接孤弘的話茬,卻是放下茶碗直接道︰「統領,既然聖地將軍已經表示事情沒有問題,那我們先回去吧,還有些其他事情需要商討。」
「也好。」孤弘點頭起身,「魔姿將軍,到時候自會有影使來通報的。」
「統領放心,魔姿自會辦好的。」
童老拱手︰「謝聖地將軍的雪茶,告辭。」言罷,與孤弘一同緩緩離去。
二人途徑那大片葵花,童老再次欣意相望。孤弘淺淺笑了下,道︰「當時童老說要喝茶,我還很是詫異。看來這茶與你和魔葵之間當真還有淵源。」
童老笑意難言,只道︰「幾百年了,過去的事了……」
※※※
四百年前。
這里峰巒疊嶂,青山繞雲。山腳下百花初盛,鳥語花香。樹蔭下立著兩個人物,不知是哪里人。
男子頭上一雙牛角,身材高大魁梧,他微微帶著笑意,對面前的女子道︰「魔葵,當真不回去麼?」
魔葵的笑容如這旭陽一般,她搖了搖頭,道︰「魔姿也不算小了,有她看著東界我很放心啊。魔荒將軍你不是也開始把南界的事務漸漸交給那小魔蠻來管了麼?」
「呵呵,是啊……」魔力欣容道,「上次魔傀也說,再過些時候也會開始帶一帶魔儡了。」他的語氣漸入滄桑感慨,「雖說我魔族非生非死,可這六界又有誰能終逃一死?看來大家都有這個覺悟啊……」
「魔荒啊,你喜歡小魔蠻麼?別看這小子貌似木訥,實則伶俐的很呢!小姿的個性卻和我相去甚遠,整天冷冰冰的,好在做起事來倒中規中矩,也讓我放心不少。」
「個性?喜歡?呵呵……」魔力微微搖頭,「我不知道我魔族是不是會有這樣人間的感情,但是我深深知道魔蠻不一般,很看中他倒是真的。」
「你有。」
「啊?」
「因為你會笑啊,呵呵。」魔葵眯著眼楮,笑靨如卉,「魔王不是總想顛覆天庭,還我魔族與這六界共為家園麼?所以我今天這麼做,又有什麼錯呢?」
「是對是錯,誰又知道呢……」魔荒眼神滄桑,「倒是我曾經問起魔蠻,問他想不想盡收六界,可他卻是反問我一句,說魔界哪里不好?其實……其實你的想法和魔蠻雖然不同,可你們與魔王的想法都不相同……」
「呵呵,那你呢?」
「我?我只有一身蠻力,哪里會明白這些。」魔荒擺手搖頭,起步離去,「罷了,既然你不回去,那我自己回去了。你……保重。對了,我要提醒你一下,雖然我走了,可下次說不定就是西界血王來尋你。他可沒有我這麼好說話,這個你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可是,那你要怎麼跟魔王交代啊?」
「我?你又何必管我呢?我就說,我打不過你嘍!」
「呵呵!誰會信啊?」
「哈哈哈哈……」魔荒的笑聲回蕩在谷中,漸漸消失了蹤影。
又一日。
還是在這山谷中,一位短發的青年道︰「勸你們早日離開此地,不少修真的正道門派已經知道你們盤踞于此,你們修為尚淺,還是尋一處隱蔽地方少問世事為上,不然走到哪里都會被修真者追殺的。」
對面的彩衣女子身後還背負著一對斑斕巨翅,她猶豫了下,問︰「好心人,你叫什麼名字?」
「賤名不提也罷,你們還是趕緊離開此地吧。何況,我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短發人如此道。
正在此時,身後漸近喧雜之聲,短發人回身望去,只見二、三十人踏碾著鮮花朝這邊呼涌而來,期間多是道人,偶有幾位僧侶。短發青年道︰「你快些走吧,我來擋住他們。」
「可是……」
「我也是修真之人,他們不會傷我的,你快些走吧。」
「今日之情,來日必報!」言罷,那彩衣女子揮動斑斕巨翅膀騰空而起,望深山中去了。
二十余人奔至跟前,眼見蝶精已經消失無蹤,而面前還有一人相阻,個個義憤填膺,一道更是叱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將那妖孽放走!快快從實招來!」
「哼。」短發青年輕哼一聲,暗暗搖頭,道︰「佛道本為修身修心,各位何故皆是殺氣彌漫?」
「你……斬妖除魔乃是我們正道門派之己任!你這邪門歪道哪里會懂?!」一人叱道。
「請問閣下,如何得知她是妖孽?」
「你那一雙罩子是干什麼用的?!是人又怎會背負雙翅?之前我師弟在此地偶遇一遇險樵夫,本待施以援手,卻被這妖孽搶先救去。我師弟見她是妖,上前盤問,誰知卻被這妖孽施下迷咒,至今還瘋瘋癲癲!識相的趕緊讓開!」那道人如此喝道,憤恨不已。
「你師弟既然已經瘋瘋癲癲,又怎能全盤道出實情?剛才我已問過她了,若不是你師弟要拿她不成,便對人家大打出手,她也不會亂用法術。她們修為尚淺,心智單純,于此情形為求自保乃是本能之為,沒有對你師弟痛下殺手已是仁義之舉……」
「胡扯!」那道人搶聲道︰「傷人也是仁義之舉?!那我今日殺了你,也不枉為正道二字犧牲蠢人!」
「阿彌陀佛。」一旁僧人雙掌合十,「道兄且息怒,我看這位施主也是心存仁義,只怕也是被那妖孽迷了心智,以至如此。我等此來只為降妖除魔,切勿傷了好人性命……」
那道人怒氣難熄︰「大師所言不差!但貧道也要先讓這小子清醒幾分不是?」言罷,寶劍蒼啷出鞘,奔短發青年直襲而來!
這短發青年不知哪里學的功法,厲害非常。十招剛過,竟已是漸漸佔了上風!
其他道人看不過去,眼見同門失利,紛紛拔劍入了場。俗語有雲︰好拳難敵四手。這短發青年雖然面對十人尚有余地,但這二十余人一起圍上,他又手無兵刃,漸漸也是吃緊起來。那九位僧人雖然一開始並未插手,但如今已經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但見那短發青年雖然處于劣勢,卻無絲毫退卻之意,反倒是越攻越猛起來。為首僧人擔心如此下去,必會有人遭險,當下不在觀望,輕誦佛號一聲,帶領其他僧人一同御上空中,入戰場當中去。而短發青年非但沒有落下陣來,氣勢反是更盛一分!而他那雙眼中,分明帶著不屑之意。
饒是如此,半個時辰已過。為首僧人實力頗厚,終于逮到短發青年的破綻,飛起一掌便蓋了過去!
「唔……」短發青年已經無暇接過此招,挨了個結實,自空中被打落下來。
兩名道人早已心焦,見此情形立刻追擊上來,落井下石,在空中又給了短發青年一腳一劍!
「噗——」血在空中噴濺,劍刃帶著血在飛 !
「道兄且慢!」為首僧人急忙喝止。
短發青年「噗啦」一聲摔在花叢之中,沒了動作。
那二、三十人相繼落下,為首僧人雙掌合十,道︰「道兄,上天有好生之德。」
「哼!那好!我們走,改日再來尋那妖孽!他就要看造化了!」言罷,那道人當前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讓短發青年緩緩睜開了眼楮,他也第一次瞧見了那張讓他這一生也無法忘卻的容顏。當他瞧見那張美麗的臉龐,模糊之中只以為是蝶精又返回來救自己,忙道︰「你們怎麼還不走……他,他們還會再來的……」言罷,再次失去了意識。
魔葵露出了笑容,雖然這短發青年相貌並不俊朗,身材看上去也有蕭弱,但魔葵卻仿佛撿到寶一樣,蹲在他身邊看了又看。片刻之後,魔葵終于扛起他,飛身縱入了群山之中。
※※※
石室中,短發青年還沒有醒,他胸前的傷已經止血愈合,血漬沒有擦拭的痕跡,也沒有包扎。
室內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石台上的小石碗沒有蓋子,魔葵望著那碗茶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你救了我嗎?沒想到姑娘連這種傷也治的好……」短發青年已經醒來,緩緩坐起身來。
「喝茶呀。」魔葵笑眯眯的捧起茶碗,送到短發青年面前。
「這……」短發青年有些拘謹,「好,謝謝姑娘……」
茶嘗一口,短發青年卻放了下來,他正了顏色,道︰「姑娘,這茶我知道,叫雪茶。如果女子獻這種茶給男子喝,就表示愛慕對方。姑娘你……你是不是不知道這些……何況……」他猶豫了下,還是道,「何況你是妖,我是人,你我兩界疏途……」
「我不是妖啊,我是魔。我是東魔界的魔將軍,魔葵。我不能喜歡你麼?」
「……」短發青年瞠目結舌,一時沒了言語,但「魔將軍」和「喜歡你」卻在他心中激烈踫撞!
「呵呵。好心人,你叫什麼名字?」魔葵微笑著問。
「童話。」仿佛就是直覺般的月兌口而出,短發青年此時不知怎的,卻說出了他從不曾跟別人提起的,他自己並不喜歡的,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