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迷霧,太清一隅。
「瀟雨……」文姬的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開醫館濟世,本以為自己可以無私的……若你真要去破壞那凶陣,就飲我的血吧。羅剎乃惡鬼厲妖之身,我本是妖,這點還是清楚的。」
「你在說,說什麼……」瀟雨咬著牙,被劇痛折磨的顫抖。
「我相信二哥逍遙會照顧文妃的,所以我不擔心。我要說的還是只有那句,只求來生能和你在一起,別的再無奢求了……」
「我可是……」瀟雨堅持著,「我可是想今生就陪著你的啊……」
無聲,無語,只有淚傾瀉。她的淚眼仿佛是笑,擁住了他。
「我只是,還真的有些不甘心日後只是隔窗與相望你……」瀟雨大口喘著氣,「自私的根本不是你,是我,是我……咳!咳咳!」瀟雨劇烈的咳出血來,卻堅持道,「只怪我一直都不清楚要怎樣面對你……我甚至想過一了百了……」
無聲,但瀟雨分明能感覺的出文姬在嗚咽著顫抖,暗暗抽泣。
瀟雨接著道︰「可我又怕,來生自己是不是還認得你……」
這一句,仿佛也是擊碎了文姬最後的那點奢望,心中大痛,眉頭忽的鎖緊,她感覺自己透不過氣來,只得張口呼吸。緊緊閉著眼楮,卻只讓淚流的更凶。
深深吸了一口氣,文姬這才有開口的力氣,她道︰「所以,我才自私的想和你死在一起……就這樣靜靜的,慢慢的死去……」
瀟雨身上的羅剎之氣忽強忽弱,極不穩定,此時他在與羅剎之力強作一爭。千萬次的猶豫,他知道就算自己重新變回羅剎,只怕也不是那魔界童老的對手。可若不將靈魂出賣給惡鬼,他便更無半點希望破壞血陣,而千余人的性命已經危在旦夕……
有一瞬,他竟也想過放棄……
若是一切都不再記起,只陪著文姬就這般靜靜的死去,又何嘗不是如夢一般的美事?
縱然奈何橋頭風緊浪急,天昏地暗。可那道風景也未必不如七夕鵲橋美麗。
難道,不是麼?
這世界竟有如此多的無奈和隔離!
只若是心安了,哪里還不是一樣麼……
「瀟雨,瀟雨,瀟雨——」呼喚他的聲音愈發的大了!瀟雨一個激靈,從模糊的意識中驚醒!
之前全然無蹤的痛意再次洶涌襲來,頭痛欲裂,全身繃緊!他禁不住痛吟︰「啊……」
「你回來了,對吧……」文姬幾近絕望般的問,就在剛才,她分明能感覺的到瀟雨幾乎就要被羅剎完全吞噬,而此時,她也絲毫不敢寄予什麼希望,奢望一切還會有轉機。她仿佛只是決絕後的最後一問,「瀟雨,你……愛我麼?若你敢拋開一切,你可能對我說最後一句真心話?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還是下一刻就全無怨言的葬在你手里……」
「啊——啊……」瀟雨痛苦哀號!
「真的這般難麼?事到如今你還放不下?我從未奢望你能忘記小莉,只求你能放下。放下,不代表就此忘記,我不會去觸踫你深埋在心底的她,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愛我……」
放下麼?
難道自己還是沒有放下?
曾經多少次的掙扎……
本以為,自己早已放下了。
原來,還沒有……
曾經在‘罔生糾葛陣’中,那不曾回頭,卻紛飛絢爛的竹葉……
曾經為了窺探這迷霧而在‘逐心陣’中,小莉那默然離去的背影……
明白了嗎?
明白了嗎!
一切,都只因那份愧疚依舊!
一切,都只因越看越迷,愧意深重!
莉……
小莉——
心中用盡全身力氣的呼喊,在嘴邊不自覺的化成一句呢喃︰「小莉……」
「啊……」痛苦聲卻是在文姬的心中,她從身後緊緊攬住瀟雨,卻只是把臉貼在他背後,深深的,深深的……痛哭!
原來,對小莉的思念早已變作了一種虧欠……
什麼幸福都沒能給你,而我卻愛上了別人?
之所以什麼都不願承認,只所以什麼都要欺凌自己,大概就是因為如此吧……
折磨,折磨著……
瀟雨在恍惚之中突然想起清嚴長老告誡自己的一句話︰
無欲則剛。
到底,什麼才是無欲則剛呢?
原本我一直不能認同,原本我一直不願更不肯將羈絆放下。
我知道放下不是忘記。
可我卻虧欠吶!
虧欠啊……
這便是,萬萬人的心結!
不是要忘記!不是不願放下!
而是一想起,我就覺得自己虧欠吶……
誰能告訴我,要如何補償?
千萬次的問,都只是在心底,甚至深到了讓自己也模糊迷離……
瀟雨若與青霜相比,固然青霜才是幸福的。他曾有一個仇人,至少還有仇可報!
他曾有一個過錯,至少還可以尋找彌補的機會。
可瀟雨,他又該如何呢?
瀟雨痛苦著掙扎,文姬顫抖著抽泣。
我確也曾想過!既然今生未嘗如願,下輩子要多陪陪小莉啊……
※※※
今生緣,迷離亂。
情易牽,思難斷。
不過傷罷痴心人,
枉過百年,
肝腸寸斷。
※※※
諾言,要如何兌現?
是誰給誰的諾言?
誰的心為誰情牽?
※※※
迷霧高空之中,化王看著逐漸充盈,膨脹變大的陣心,道︰「童大人,我對這血陣素無研究,不過應該差不多了吧?我看這陣心不僅愈發的紅亮,而且已經明顯能感覺得出里面散發出強烈的力量了。」
童老卻搖了搖頭,道︰「還差得遠呢,雖說是道法不凡的修真之人,但也區區不足兩千人的力量,便是都吸干淨,只怕也不足赤煉王的七八成魔力。」
魔儡此時插嘴問道︰「童大人的意思是,赤煉王一己之力便可以蕩平一個修真門派?」
童老微微側過臉來,頓了一下,道︰「魔儡將軍此問,恐怕話中有話吧?」
「呵呵。何必要說明白?」魔儡笑了下,「我當真不知赤煉王的魔力到底有多厲害。」
「我不清楚,我也未曾見過赤煉王展現全部魔力。眼下只是根據統領的推算。」童老索性推月兌不說。
炎戮卻又不合時宜的問道︰「不知童大人和赤煉王,哪個才是魔界,乃至六界的第一人呢?」
童話微微側目過來,閉口不答,雖無表情,但眼中卻隱隱含有凶光。
化王忙道︰「誰都沒見過,這個就請炎戮將軍自己猜去吧。」
炎戮卻不滿的道︰「怕什麼?赤煉王又听不到,何況听到又怎樣?我好歹也在赤煉王麾下任過二百多年的魔將軍,他的脾氣我還是知道的。」
魔姿卻在一旁輕輕的問︰「你此舉,可是為了姊長?」
「為與不為,又有什麼區別麼?」童老淡淡的道。
「我不懂,但我總看的見。」魔姿道。
「看見什麼?」童老確有詫異之色。
「你讓我施下姊長研創的迷霧‘逐心陣’,此陣我尚無方可解,可每當得知這些凡人將此破陣破解,你卻每每淺露笑容。我不信你會倒戈魔界,所以就只能認為和姊長有關。」魔姿坦言道。
其他三位魔將軍同時把眼楮看向了童老,似都在等著他的答案。
童老卻只是會心一笑,就如每當得知‘逐心迷霧陣’被破解時一樣的表情,忽而他輕嘆一聲,道︰「四百年了,我也只是每當如此境遇,才能一點一滴的明白小葵的心意……」言罷,他負手而立,遙望上空,仿佛他能的雙眼能透過這層層的迷霧一般。而那一抹淡淡的會心微笑,卻久久的掛在了嘴角。
※※※
瀟雨在心中萬千掙扎,痛苦萬分。
文姬彷佛是不甘的怨道︰「你不松手,難道小莉姑娘就會好過嗎?她若知你如此,必也心中不忍,徘徊不離。瀟雨……不如我們去看看小莉姑娘是否還在奈何橋頭等你。倘若真如此,我便獨自過橋喝湯。我願先你一步放下,成全你……你說,好麼?」
什麼是放下?
什麼是放下……
百轉千回的問題!
放下是不是,放開自己,也放飛你?
文姬說的沒錯,你已經身殞許多年,可為何冥冥之中我總覺得你還在因為心疼著我的心疼,而不肯轉身離我而去?如若不然,你為何在罔生糾葛陣中勸我不要回頭?又為何在逐心陣中選擇不回頭離去?
原來,一切都回不了頭……
若是為了所有人好,就不能再只顧自己的感受。
相親相愛的人,心都是連在一起的。
我悲傷,所以你悲傷。你痛,我只會更痛!
我居然幼稚到現在才明白,原來當初你就這麼走了,你心里只會更覺得對不起你爹,對不起我……
生時沒能給你幸福,原來你走之後我還拖累了你……
莉,對不起……
你放心的去吧。
而我也是現在才明白,若是我想補償,根本就不在乎下輩子和你是什麼關系。只要是你所期望的,我都盡我所能去成全你便好了……
不奢求,在各種牽絆之中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這便是放下吧?
師叔,無欲則剛的道理,弟子終于懂了……
除了胸前的傷口還在往外不停的被抽走力量和血絲,其他的痛感卻都已悄聲褪去。心魔既去,惡鬼羅剎消失無蹤。瀟雨捂著胸口,撐劍坐起身來。此時他卻驚奇的發現,迷霧之中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光球浮在空中!回想之前沁茹的話,他知道這便是迷陣的根本!
逐心陣,得真心者解。
「不管今生還是來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過奈何橋,我也陪著你。」瀟雨淡然但堅定的道,「文姬,你撐一下,等我片刻,我破陣就來!」言罷,他不顧胸前傷口,挺劍朝最近的光球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