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樓上,阮靈望著薛安,「薛安,你跟韓芷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你現在總歸可以告訴我!」
薛安只回轉了頭,視線掠過窗欞,去望窗外那一片藍天。如今城市高樓林立,便將頭頂那片天空都擠壓得只剩下參差的小碎片,邊沿都不齊整,被各式各樣的樓頂給分割著。不過幸好還能在空氣污染之下保留一點藍,那藍上還能穿過一片燦爛陽光,金色與藍色配在一起,真是能讓人心情舒暢許多。
是誰說過,如果心情不好,便仰頭30°角望天,那麼心態便會變得積極起來。可能其中的秘鑰不在仰頭的角度和姿勢,而在于能夠在那樣的視野中看見頭頂的藍天吧。
「薛安你今天不給我解釋清楚,你甭想我會放過你!」
不知怎地,阮靈就覺著此時薛安面上的表情有點像老僧般,寧靜卻又透露出被悲天憫人的慈悲。阮靈真不習慣面對這樣的薛安,而且越面對越讓她心里沒底——她也是個肉眼凡胎,她能用作推測基礎的就只能是眼楮看見的,薛安跟韓芷單獨在一個房間里,床鋪上又變成了那麼個樣兒;韓芷走的時候還狠狠甩了薛安一個耳光…瀘…
于是就此推測起來,不外乎得出這樣的結論︰薛安強要了韓芷……
而薛安這樣做的原因,就是為了她阮靈!
阮靈每每想到這個方向上,就想撞牆。且莫說薛安這樣做,是不是會承擔法律責任,以後在娛樂圈還怎麼混;更重要的是——韓芷啊。韓芷憑什麼就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喵!
阮靈越想越著急,越想越難過,于是便越發覺得薛安那兩腳踹不出個屁來的悶罐子樣兒讓她越發難以忍受。阮靈就站起來,砰地踫倒了剛坐過的凳子,她叉腰急吼吼指著薛安。原本想好了腰大聲嚷嚷的,卻一張口就一股氣堵到嗓子眼兒上,那股子原本預備好發作的大嗓門都被郁住,怎麼也發不出來;眼楮便跟著酸了,她用力想要眨回去,卻不管用,還是有大顆的淚滴墜下來。
阮靈用力,卻只發出哭泣的聲音,「薛安你他媽的倒是說話呀!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我他媽的良心不安,你明白不明白!」
「我這輩子當慣了獨行俠,我不習慣別人這麼對我好。薛安,你可以說我沒良心,可是你們總歸不能做了好事兒卻什麼都不對我說吧!這是有關我的事兒,憑什麼就不給我知情權,啊?」
急吼了幾句終于再說不下去,阮靈捂著臉蹲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阮靈這段日子真是承受了太大的壓力。這個世界上的人,多少都有些會從骨子里欺軟怕硬、捧高踩低的;阮靈的這段緋聞里,媒體們也知道錢未然、韓賡背後的家族背景不好惹,于是便將所有污水都盡情朝阮靈身上潑。誰讓阮靈是個沒有家庭背景,甚至沒什麼親友能替她出頭的?況且她從型風評不佳,圈子里輸給過她的同行就更是趁機爆料,恨不得將她往死里整。可是阮靈都默默地挺下來,跟薛安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依舊還像個大妞似的傻瘋傻笑,就是怕影響了淨璃的胎氣,也怕薛安好不容易復蘇的信心再度萎靡。
薛安從未曾看見阮靈這樣哭過。
就算那個晚上,在韓芷的酒吧,明明看著阮靈的眼神絕望到幾乎就要哭出來,可是她卻依舊還是忍住了,甚至還能當著他的面微笑……
可是今天,阮靈終于再也壓抑不住,這樣地放聲哭了出來。
因為她不是怕自己難過和疼痛,她是怕因為自己的緣故害了旁人——她怕韓芷和他薛安都被她連累。
薛安的眼眶也狠狠地濕了。
時光翩躚回到當年。那是在公司的辦公室,他跟經紀人剛跟一個劇組談過,正在憧憬事業的美好前景。忽地辦公室門口就大亂起來。可是很奇怪,直到多年之後,薛安卻一直覺得那一瞬他耳朵里听見的不是亂聲,而是一片寧靜——寧靜得就仿佛大地破曉,萬物尚在夢中。
他轉頭望向辦公室門外,就見經紀人已經一臉驚慌,甚至是哭著沖了出去想要堵住門。他就仿佛被夢魘住了一般,怎麼都動不了,甚至還帶著一點微笑看著那滿臉戾氣的男子推開眾人的阻攔直接沖了進來。然後奔到他面前來——
將他從夢魘中喚醒的,是頂在額頭上的冰冷家伙,還有那家伙上膛的「噠」的一聲。那聲音真的不大,可是卻想一根針一樣狠狠刺進他的神經,讓他瞬間感受到了疼,于是便醒來,回到現實中。
方才耳朵听不見的聲響,仿佛瞬間重新啟動,一下子全都沖進他耳鼓。他听見公司同事在驚慌地呼喊,更听見經紀人的大哭與哀求……
他都沒看向那個男人,他只在人叢中去找尋那個他心愛的女人。她滿面的驚慌、滿臉的淚水,仿佛隨時都要暈倒。她卻遠遠在一邊都不敢過來,那樣柔弱,那樣嬌小。
那一刻他不知怎地,心就累了。
作為一個男人,如果還要自己喜歡的女人這樣驚恐、這樣彷徨,那他還算什麼男人?
于是他就順著那個男人的威脅,在他面前跪下來,盯著那烏黑的槍管,遵照那男人的命令,發誓說從此消失,再不到她面前來……
可是阮靈不一樣。她個子高、手臂長,遇到任何事她都像個八爪魚似的,張牙舞爪地擋在他前面,將他給好好地保護在背後。
其實也不光是這樣對他,阮靈對她身邊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錢未然、淨璃、AA、小孟……仿佛不論是誰受了委屈,只要是她身邊的人,她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伸出長胳膊長腿去擋在那人前頭去。而從不去問,那人究竟做了什麼,是否做錯了什麼。她總是對身邊的人那麼信任,那麼回護;可是反過來,她幾乎從不向身邊人訴苦,從不讓身邊人為她的難過而難過。
薛安甚至忍不住輕輕笑了下。他對她最初的觀感是——她像個爺們兒。于是最初,他便用「哥們兒」來稱呼她;而她也對此極為接受。也許對阮靈來說,他們之間就是同性的哥們兒,這種關系的設定才會讓她安心,才會讓讓她可以不必分心地替他做一切。
可是後來,還是他自己搞砸了一切。他開始透露出自己的情感來;他發誓他絕非故意,只是有時情動,原本自己無法控制。于是他便清晰看見了她眼中亮起的亮亮的藍色——那是類似于冰霜的顏色。
她在防備他……這個發現讓他心沉入死灰。
他便張大了眼楮去看周遭,極容易便發現了她對錢未然的感情。盡管她很小心,尤其是在公司的時候,可是她望向錢未然的神情是那樣與平時不同;甚至許多時候是閃躲的,不敢被錢未然發現一般。
于是他不能不懂︰她在他眼前是個爺們兒,她只有在錢未然面前才是個女人。
于是對于直男來說,他跟她之間便只能當哥們兒,再沒更進一步的可能。
這個發現讓他萬念俱灰,卻也心悅誠服。身在娛樂圈中這麼多年,能夠始終堅持心中所愛、潔身自好的女人,比大熊貓還要珍貴。于是他願意呵護這份珍貴,而不是為了私利而去親手毀了它。
可是他絕不希望她會哭,他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時一般這樣絕望地在他眼前哭……
薛安知道自己再不做任何解釋,便非但沒能給阮靈救贖,反倒也許會將她推入更疼痛的淵藪里去。她從來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從來不會將他人的幫助和努力當做心安理得。
「阮靈,其實你不好奇我與莊家的關系麼?莊臣在走廊里那句話問得好,他們莊家家大業大,怎麼就至于非要跟我一個戲子過不去?就算曾經我喜歡過他大嫂,但是那也已經是陳年舊事,至于他們還這樣不饒人?」.
阮靈果然被吸引住,抬起淚眼瞅著薛安,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我當他們是小肚雞腸。可能有些有錢人會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而任何曾經敢忤逆他們的人都該下地獄,所以他們想繼續踩著你,不讓你再有出頭之日咯。」
薛安笑起來,「這倒也是沒錯的,不過道理雖然說得通,卻從推理上來說不夠嚴謹和充分。」
阮靈咬了下手指,瞪著薛安,「……你不會想說,你最近又偷偷跟你那個經紀人聯絡過了吧?或者你又跟她發生婚外情,你們藕斷絲連……」
阮靈還在繼續往下扯,反正都是言情小說的典型套路,她腦子里偷揣著許多呢;卻被薛安的大笑聲給截住。薛安倒了杯水遞給阮靈,「你答應我好好坐下來,別哭了;我就給你講這個故事。」
薛安想了想,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剛剛錢老板離開的時候,是鄭重將你托付給我。他說,讓我叫你別再哭。」
勸慰阮靈,可能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抵不過一聲「錢未然」。錢未然的希望,她一定都會做到,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
果然好使,阮靈便硬生生咬住了唇;繼而深深吸口氣,將眼淚鼻涕神馬的液體全都吸溜回去,然後仰頭咕咚咕咚灌掉幾大口水。再回眸時,已是平靜下來,只一雙眼楮黑白分明望薛安,「坦白從寬吧。」
薛安笑起來。
這世界上是個女人都會哭,但是像阮靈這樣能哭得痛快、也結束得利落的,卻著實少見。他從小是個混混,他最討厭黏黏糊糊、動不動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女孩子;可是如果都是像阮靈這個哭法,他倒著實是喜歡的。
「阮靈,還記得我跟你講過,我媽是單身媽媽吧?她懷孕的時候被家里趕出來,自己肚子里揣著我到了鄉下。我出生之後多年,都不知道我爸是誰……」
阮靈咚地一口就被水給嗆著了,咳嗽得驚天動地,甚至咳出了眼淚。卻都顧不得,只是一徑盯死薛安,「……你,你該不是想告訴我,你那個他媽的親爹,就是,就是莊家的老頭?!」
阮靈是個大妞,但是她一旦敏銳起來,卻也是幾乎帶著尖刺的,能一直刺到人心底去。薛安笑起來,「拜托,你能不能笨一點,至少等我講完整個故事再猜到啊?」
阮靈哪里還顧得上薛安的調侃,一把抓住薛安的手臂,瞪大了眼楮,「真的?」
薛安輕輕一笑,點下頭去,緩緩闔上眼簾。
「我靠!」阮靈大罵,「那我就明白莊臣他們為什麼要對你不依不饒了!是怕你回去認祖歸宗,是怕你會分了他們的財產,是不是?所以他們才要將你踹到淤泥里去,讓你越發不堪,讓莊家老頭子就算有想認你的心思,卻不得不顧著莊家的顏面而不能實施……莊家,真他媽的陰狠!」
薛安閉著眼楮,睫毛輕顫,「最開始的一切,我還曾經在心中多少怨恨過從前的她……以為她貪慕富貴,于是跟了莊家大少;可是這幾年的蟄伏,讓我心也寧靜下來,重新回想當日種種,知道有些事怕是我給誤會了。」
「我也能想到了!」阮靈大罵,「肯定是看你跟你那經紀人感情越發好,于是莊家便想從她那里做突破口來整你。看莊臣那人模狗樣的,他哥定然外貌也不會太差,再加上又是名門公子,主動去追求你那經紀人的話,沒有哪個女人能禁得起這個誘.惑……所以最開始可能不是她移情別戀,而是莊家那邊的有意設伏;于是到後來你那經紀人就也真的移情別戀了……」
薛安又笑,笑得仿佛在听旁人的故事,「所以我不恨她,甚至從客觀來說,她也是因為我而受連累的。嫁入豪門真的就是幸福麼?便比如今日之郭晶晶嫁進霍家,婚宴還沒擺完,便有多少人在等著看笑話,等著看他們的婚姻究竟能持續幾年?于是我現在只覺,是我連累她受苦;如果不是我與她的關系,她便也不會人生突然轉彎,走到豪門的路上去。」
阮靈望著薛安,看陽光從窗玻璃篩進來,在他身周勾勒上一圈迷蒙的邊兒。真的,如果不是生生確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現實,听到這樣的故事情節,真的以為只是一場夢,或者是看了一場電影。可真的就像淨璃說的,人生是一場比任何電影和小說更精彩、更復雜,也更狗血的故事。每個人都可能被安排出場,並且不自覺地淪為狗血的創造者。
其實阮靈一直挺好奇,「狗血」這個詞兒是怎麼日漸流行起來的。要是論在古代,那撒黑狗血還是除妖安魔的利器呢,卻怎麼一轉身兒就成了略帶貶義的說法了捏?
「所以……」光暈里,薛安靜靜轉回頭來,垂首望阮靈,「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阮靈,如果此時我的經紀人不是你,而是換做另外一個人,不管是男是女,我也都會再努力一次。當年我連累她,我沒能在一切發生之前保護住她,這個疼痛讓我多年無法痊愈;所以我發誓過,再不會讓我的經紀人、我身邊的人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所以阮靈你不必多心,也不必覺得心中不安。我這樣做,其實並不是為了你——只是巧合,我的經紀人現在是你罷了。換了是別人,我也一樣會這樣做。」
薛安眼中已經恢復平靜,只黑白分明凝望阮靈,平靜地微笑——他這樣說,是否終能讓阮靈不再良心受到煎熬,終究能夠心安理得?
人生如戲,戲中總有太多巧合,所謂無巧不成書。他只是踫巧遇見了她,她則踫巧成為他的經紀人,僅此而已……這樣說,好不好?
從此過濾掉,那些巧合之下的心動,那些輾轉反側的曾經。
便如他用于微信名的那八個字︰你若安好,我便歡喜。
便一切都已足夠。
「那韓芷呢?」阮靈轉了下眸子,還是含了淚,「你有沒有強迫她,傷害她?」
薛安笑起來,「阮靈,你是我經紀人,是我哥們兒,但是不等于我的任何事都要你來代勞。我跟她之間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決。阮靈記住,你可不是我的女乃媽子。」
「再說,我跟她之間的任何事根本就不是為了你——你這樣搶著出頭,會不會有點,呃,自作多情?」薛安挑眉笑起,一副無賴的痞子相。
便是這樣,便是讓你心安,好不好?
阮靈還想問。薛安卻起身按住阮靈的肩,然後豎起手指,「噓……我听見外頭好像有點亂。是不是錢未然的媒體說明會結束了?」
阮靈果然彈簧一樣跳起,也顧不上再追問薛安,轉頭就朝房門奔去。然後打開了門便奔出去,毫無一絲停留,更無片刻回眸。
薛安立在她的背影里,身上沐浴著陽光,努力地微笑。
再微笑。
便是這樣了,這便是她的選擇,從不曾改。
人生如戲,每個人的人生戲碼里,都有注定的男女主角。而其他人,就算以更為出彩的戲份出現,就算有再棒的形象設計與服裝道具,卻依舊注定了只是配角。于是也不必怨天尤人,只靜下心來追隨那劇本的安排走下去,于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做足自己的戲份;然後在該下場的時候下場,不帶走一片雲彩。
就好了.
薛安說的不錯,外頭是有響動,果然是錢未然的媒體說明會結束了。不過卻沒薛安說得那麼夸張,走廊里其實一點都不亂,媒體記者們有序從會議室走出,沿著走廊安靜走過。
阮靈很是緊張,脊背貼著走廊牆壁,望著那些走過的媒體記者。
有的記者見阮靈,還禮貌地點了點頭,眼楮里已經沒有了娛記們剛開始發現***時候的那種狂熱。以前阮靈還跟小孟他們開玩笑,說一看娛記們那種眼神兒,就好像看見一群蒼蠅發現了一堆臭氣燻天的東東一樣,越臭它們越喜歡,越臭它們越是眼光賊亮。
這一刻,阮靈看見了不同的目光。是人的目光。自然界里,按照現有的理論來說,也只有人類是擁有悲憫之心的吧?
阮靈便也微微躬身,向每一個媒體記者行禮。只是小小的祈求,不是為了自己,卻是為了芒果娛樂,為錢未然,為了薛安和韓芷,為了《危險愛情》。
危險愛情,今天的這一段,對于整個芒果娛樂來說,真是一個危險的時刻。
AA跑過來,抱住阮靈,「你怎麼也在這兒不停地鞠躬?跟你那個呆子倒像是在夫妻對拜……」
「嗄?」阮靈不解其意,只張大嘴巴望AA。
AA的眼淚卻都無聲滑下來,「快進去看看他。從結束到現在,他還一直在講台上90°鞠著躬,始終不肯起身。我看如果不是你去,他都不肯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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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到這里,稍後去更《姓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