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明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彭東松的答復,心里覺得有些蹊蹺。他沒有選擇用打電話的方式去詢問,電話這東西能夠過慮情緒,掩飾言語之外真實的面孔。手機普及後更是糟糕,隔你三米遠,只要你沒看到,他就能說遠在千里外的天邊。
通過秘書傳話,方天明約出了彭東松。
兩人在江南人家的小包廂里見了面,彼此像是商量過似的,只是不著邊際的閑聊,相互勸著酒,絕口不提吳越調動的事。
「老弟呀,哥哥我沒臉跟你說啊。」
當半斤裝的平亭春特釀空了第三瓶時,彭東松放下酒杯,手里夾著一支煙,靠在椅背上嘆氣。
他是市里排名相當靠後的副市長,論職級副處,可實際的權力還不如一個大一點的鄉鎮長。人家給他面子,當面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彭市長,可背後呢,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分量。誰真把他放在眼里?
人越沒有實權,越在乎面上的東西,吃點、喝點,合情合理合法的拿點,再听幾聲不見得真誠的恭維,他就滿足了。
這一點,方天明和他相處時,做的相當好。其實以元亨公司的規模實力,大可跳過他,直接和主管工業的常務副市長或是主抓全面的市長打交道。
誰給他面子,他就加倍給誰面子,這是彭東松的處世觀,所以他和方天明的關系迅速升溫,私下里也是兄弟相稱。這幾年方天明給他的,遠比他能給方天明的多得多。
「彭哥,你的為人兄弟我會不知道。該出力時不用兄弟多說,肯定不會保留。」
方天明湊過去幫他點火,又端起茶壺往他茶杯里添水。
「慚愧呀,有力使不上,一句話就給人家回掉了。」
彭東松嘿嘿笑著,沒去拿茶杯,手還是去模酒杯。
「彭哥,多了,多了。」方天明趕緊去阻攔,一面頗為不解,「至于嗎,不就調動個工作嘛。」
「誰知道他姓許的,吃錯了什麼藥!」彭東松躲開方天明的手,仰頭又是一口悶,「要知道姓許的這麼不給面子,我還不如直接去找俞書記、任市長了。他們兩位還不見的會不給面子。」
彭東松懊惱的拍著桌子,為自己的錯誤長吁短嘆。
姓許的?那肯定是許斌了。沒想到老大惦記他,他居然也惦記著老大。這事有些傷腦筋了。方天明面上沒異樣,心里卻暗自吃驚。
「老弟,要不……我再去找找俞書記?」
沒辦成事,彭東松終究不舒服。
「不用了。彭哥,你心意我領了。許斌這人,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找他,他沒同意,你找俞書記出面,在他看來就是彭哥找人壓他,這樣不行。」
方天明搖搖頭,他不想再讓許斌對吳越加深印象。
「姓許的……」
彭東松咬著牙,可一句狠話也沒出口。他能斗什麼狠?一個沒有背景邊緣化的副市長跟上有靠山下有根基的副書記去斗狠?這種大話他喝醉酒也說不出來。
「彭哥,這是給你的。」
方天明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黑色大塑料袋,袋口沒扎緊,露出一條白殼子的特供中華煙。
「老弟,哥哥受之有愧啊。」
彭東松沒有去接。從口味上來講,白殼子和普通中華沒啥區別,不過,抽起來他感覺倍有面子。
「咱倆誰跟誰?這話說的,就像弟弟我找你辦事還得送東西?這事呀,彭哥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啥時有機會,我介紹吳越給你認識,他的性格正對彭哥的脾氣,說不定,時間一長,大家都是哥們了。」
「一定,一定。大家都不是小雞肚腸的人,事情辦不了,朋友還是能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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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越接了方天明電話,半天沒說出話來。上次是許峰,這次是許斌,他父子兩個還真是陰魂不散!看來,命中注定要和他們父子斗到底了。
靜下心來,吳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點上一支煙,手枕在扶把上托著下巴︰許斌知道他?難道暗中修理許峰的事被發覺了?這不可能。他了解過,許峰直到現在還大把吞著中藥呢。如果誰懂得這個點穴手法,就不會讓許峰繼續服藥的。他從來沒跟許斌照個面,除非是那一次……
去年三月份,他從龍城受傷回平亭人民醫院治療期間,許斌曾陪同省公安廳領導過來探視過,當時,許斌只在病房里呆過幾分鐘,後來一直站在病房外的。
就這麼點時間,他就被許斌記上了?不讓他會平亭,他有什麼可讓許斌忌諱的?這個許斌果然不是一般人,將來必定還能對上。
將來的事過多考慮沒有太大意義的,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回到平亭去,這幾天照顧干爸已經使他感到了不便,經常找人替班,既不好意思也不踏實。畢竟一個大隊,主管領導老是不在崗,確實說不過去。
方天明電話里分析的也很在理,目前看來在平亭當地找關系去疏通許斌這個環節是不現實的。只能往上想辦法,方天明的意思呢,準備找人去聯系震澤市的關系。震澤是平亭的主管市,一級大一級,從上往下壓或許就沒啥大問題。許斌能擋住彭東松,那是彭東松職位比他低,震澤市里的頭頭腦腦隨便哪一個不比許斌大,他還能擋住?
這話固然不錯,可需要時間去辦。吳越最渴望的就是時間,他希望老天能多給干爸一點日子,能讓他多陪干爸幾天。
人脈,還是人脈不夠啊。吳越想起劉林的話,目光不知不覺掃過牆上何剛書記寫的條幅,一會又停留在他和于國部長助理的大幅合影上。
何剛書記無疑是對他有印象的,可這種印象只怕要旁人特意提到,何書記才會想起。更何況,他也沒有何書記的任何聯系方式。
于國助理去京都後,還跟他通過話。不過,于助理是把他當做監獄系統的後備干部精心培養的。他向于國提出要回地方工作,于國能理解和支持嗎。再說盡管于國是副部級領導,可他也不能從京都一個電話打到平亭市委指手劃腳。部門不同,隸屬不同,有些事不是級別高就可以率意而為,一蹴而就,凡事都有規矩,不按規矩辦事只能平添笑柄。
退一步講,即使于國有心幫他,也要通過留在江南省的人脈關系,一級一級層層轉彎,這個不比方天明從震澤找關系來得快。
還有誰呢?吳越按著發漲的腦門︰南部軍區一把手,上將賀光榮的外孫高啟明?也不行,這一年來自己也沒去省城看過他,只是偶爾電話聯系一下。就算高啟明不在意,他在意!而且找高啟明和找于國基本一樣,都要拐彎抹角另找他人。
監獄系統太小了,他原本足可以讓系統內幾乎所有人羨慕的人脈關系出了監獄,幾乎一無所用。
失敗啊!吳越長長嘆了一口氣,推開窗,望著麒麟鎮的方向——那里有一位不知幾時就會離世而去的老人正日夜期盼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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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方天明還是沒有確定的消息傳來,吳越來回奔波著,明顯消瘦了許多。
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拿起電話打給于國助理,可最後還是放棄了。
干爸的身體表面看恢復的很好,臉色也紅潤了,最近還嚷嚷著要回到他那個小院去,這讓吳越心里略感安慰。
今天輪到吳越大隊值班,他沒有離崗去麒麟,因為監獄緊急通知︰司法部常務副部長黎正來監視察,大中隊各級主管領導必須在崗,所有干警無故不得請假月兌崗。
吳越去監房轉了一圈,又到廠區看了看,囑咐監房值班和廠區帶班的中隊干警要堅守崗位,確保監管、生產的狀態隨時可以通過嚴格的檢查。
回到大隊長辦公室,剛端起茶杯,電話響了。電話那頭說話的是一個的女人,嗓音有些怪,不過還是能听出她很年輕。
「請問是三大隊大隊長辦公室嗎?」
「是的。你找誰?」
「找大隊長吳越同志。」
「哦,我就是。請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的似乎發出了一聲笑聲,但笑聲很快消失了。
「我是黎副部長辦公室的,黎副部長要見你。請你立刻趕到監獄招待所二樓308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