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是單人病房,整潔寬敞。透過門上的玻璃可以看到,肖黨生閉眼躺在病床上,頭頂滑軌上倒掛著一只輸液瓶,乳白色的營養液順著透明的輸液管,一點點滴進他干癟的身軀。床邊堆滿了水果和營養品。一個男護工正在用毛巾幫肖黨生擦身,換上新買的衣裳。
以方天明的財力,安排這些當然是輕而易舉,不過對他的細致,吳越還是表示了謝意。
「說啥呢,老爺子不也是我長輩嗎。」
方天明推推吳越,兩人一起進了病房。
開門聲驚動了肖黨生,他睜開眼,看了看,雙手用力想使自己坐起來,可惜他的努力只換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干爸,快躺著。」吳越沖上去,輕輕拍肖黨生的背,「誰能不生病呢,生病了就好好歇著唄。」
「小越兒,我哪有病啊,不就睡了一會,都是這小胖子大驚小怪……」
肖黨生的牙齒補好後,再不用叫吳越小魚兒了。他分辨著,想要責怪方天明幾句,以顯示他很健康,可方天明終究是好意,他也不能多說。
「對,干爸你是沒病,可你累了,要多睡多吃,養足精神。」
吳越拉著肖黨生的手,細心的看看掛水的部位有沒有水腫,一面又哄他。
「小越兒,一點小事你跑回家陪我老頭子干嘛,還不快回去。你現在是領導呢。」
「干爸,我調回來了,正辦手續。」
「調回來了,調哪里?」吳越回平亭工作,肖黨生心里是高興的,盡管嘴上催吳越回去,實際上他巴不得吳越能多陪在身邊一會。
「具體調哪里還沒定,總的離家近一點吧。天明你說是不是。」吳越朝方天明使了個眼色。
方天明趕緊點頭,「是啊,是啊。老爺子你放心,吳越很快就能回家工作了。」
「那敢情好。最好呢,能到袁橋來,離家近了,我也能天天見你面。」肖黨生閉上眼,滿意的笑著,一會後,又問︰「我听小胖子說,你現在的級別相當于鎮長和市里的局長呢。回袁橋好啊,我肖黨生有個當鎮長的干兒子,臉上有光嘍。」
監獄調回地方就跟部隊轉業差不多,前幾年周邊監獄一位副監獄長回地方工作才安排一個縣級市的勞動局副局,副處一下變成了副科,就這樣也是極難得了,听說那位副監獄長地方上還有大關系呢。他在平亭有什麼關系?職務根本不用想,只怕連正科級待遇也享受不了。
「干爸,我還年輕哪能一回來就當鎮長、書記的?你想啊,我在監獄才管幾百號人。咱袁橋鎮四、五萬人呢。」
「那,一個副的總有的吧?」肖黨生充滿期待的看著吳越。
「嗯,大概吧。」吳越含糊的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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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黨生再次睡著後,吳越、方天明的身影出現在病房大樓前。
吳越又去咨詢了醫生,得到的回答是︰先幫老人家調養好身子,看情況,能做化療就化療。手術是萬萬動不得的,病人治不好病多吃痛苦不說,生存時間也會減少。至于采用保守治療,能活三個月、半年還是一年,這個神仙也說不準。
「天明,你辛苦一點,幫我守著干爸。明天,我就把他送到明越去,反正是掛營養液,醫生說了,小診所也能掛的。去明越,生活有人照顧,吃東西有人調理,我看望也方便。說實在的,我老是溜班不妥當。」
「老大,你決心定了?」
「還用下決心嗎,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情況?我今晚就去和華哥、劉哥談。你呢,我調動的事就拜托了。」
吳越母親死得早,一死,外婆家和他家就不太來往了。爺爺住鄉下,直疼他小叔的兒子,也難得和吳越見面。現在老輩的全故去了,只留下從小疼愛他到大的干爸,他能不牽掛?
「我懂。」方天明點點頭,「回平亭的事,我來幫你操作,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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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平亭監獄華明遠政委家。
听了吳越的決定和他的解釋,華明遠閉著眼,用手摩挲胡子茬半天沒有說話。
「小吳,太可惜了。」劉林搖著頭,「你的路其實很清晰,幾年後往上走一走,去省局處室任一個副職,然後再下基層當個幾任監獄正職。你在系統的人脈充足,部里有于國助理,廳局有陳元偉局長,你的關系整個系統有哪個不眼紅,說實話,我和老華也羨慕呢。假以時日,只怕我和老華還要仰視你。你說,你地方上有這樣的人脈嗎?跨系統、跨區域調動吃虧啊。」
「無所謂了,重新開始吧。」吳越苦笑笑。
華明遠這時才睜開眼,模出香煙給了吳越、劉林,「小吳,勸的話我也不說了。你一下決心,誰也擋不住你。只要你平亭那邊落實好,局里的事我去辦。不過現在一點風聲也不能露啊,你是局里的重點培養對象,你要走,影響太大了。還有你走後三大隊怎麼辦?咱們情歸情,工作還是要考慮的,三大隊的陣地不能丟,旗幟也不能倒。」
「華哥,我理解。」吳越把香煙一擱,「我是這樣考慮的,王教不是還有一年才退休嗎,我走後,還是他來主管三大隊。他出馬,沒有人會去跟他爭,畢竟資格擺在哪兒呢。另外讓陳勇上一上,如果暫時有困難,以副代正也可以。」
「也這能如此了。」華明遠輕輕拍著額頭,「小吳,我不多留你,你回去再考慮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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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亨公司方天明辦公室的燈亮了大半夜。
方天明坐在辦公桌前,桌上煙缸里滿是煙頭。
找誰去辦理調動的事?市長、書記他算是認識,但交往不深,其他的人吧,檔次不到,力度可能嫌低。對明天去找彭東松,彭是平亭分管工業的副市長,軍轉干部,和他接觸頻繁,私交也好,再加上彭為人爽氣也熱心。一個副市長,雖說還沒入常,但調動一個人不是難事吧?
彭東松爽快的接受了方天明的請托,他也不認為是什麼大事,不就從平亭監獄調一個人回地方工作嗎。現在大學生畢業找工作難,不過調動只是一個坑跳到另一個坑,放下白瓷碗端起青瓷碗嘛。
平亭人事局是市委副書記許斌分管的。許斌這個人的脾氣,彭東松大略知道一些,表面看和和氣氣,對下屬也是笑臉一張。可手抓的一向很緊,他管的地水潑不進,旁人休想插上一腳。
彭東松決定不去找人事局長,找局長沒用,他不敢做主的,最後還得繞到許斌那邊,索性就打電話約了一下,等許斌有空,直撲許斌辦公室,當面談好,當場解決。
「老彭吶,現在市里編制很緊張。這個事,我看暫時擱一擱,等上一段時間再說,啥時有空缺,我通知你。」
許斌沒有過多解釋,幾句話就堵上了門。
這、這算什麼?彭東松一陣錯愕,他能听不出許斌的意思嗎——調動我不同意,請回吧。
難道我一個不入常的副市長在你許副書記眼里一點位置也沒有,居然調動個人還推三阻四?
彭東松不在費話,當即拂袖而去,「 !」重重關上門,用這種方式表達不滿,他認為已經足夠了!
許斌笑笑,依舊低頭看他桌上的文件,絲毫沒把彭東松的作派放在心上,一個沒有根基軍轉干部的憤怒,還不值得他重視。
他本來可以賣個面子給彭東松的,可惜調動者名字叫吳越——一個和他兒子有過節的年輕人,沒有任何背景卻在監獄系統混的風生水起的人。
威脅總是及早發現排除的好,誰知道這個年輕人回到地方還能不能重演在監獄的一幕?他何必埋一顆定時炸彈在身旁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