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伯爵的城堡坐落在布魯斯南北郊的一座小山丘上,藍天白雲,碧草如茵,兩旁是茂密的大樹,一條寬敞的石板路直通城堡,紅褐色的城堡在綠樹掩映中顯得格外壯觀。
四匹頭戴翎羽的白馬而來,穿過林蔭大道,徑直停在了沒有圍牆的「伊麗莎白門」外。
「伊麗莎白門」,傳說是弗里德里希五世為了慶祝伊麗莎白皇後的生日,下令在一日內完工,城牆雖然多有損毀,但城門依舊聳立,這是忠貞愛情的見證。
自至之後,很多城堡的修建都仿造了「伊麗莎白門」,代表了人們向往忠貞愛情之心。
一身藍色絲綢蓬蓬裙的美麗少女踩著紅絲絨軟凳,在僕婦的攙扶下步下了馬車,她左右一看,天藍色的眼楮泛出大海一般的色澤,紅唇微翹,顯然是心情極好。
她兩手合掌一拍,立馬便有僕人從馬車後座的行李箱抬出了兩個竹編的箱籠。
「這是大辰國貨商特意給父親留下的精品,我想木該會喜歡這些東西了。」
少女正是伯爵唯一的女兒,簡。理查德,但她開口卻能說出一口流利的大辰話,這也源于她的母親是大辰國人,而為了慰藉妻子思鄉之苦,在伯爵城堡里一半的佣僕理查德伯爵都用的是來自大辰國的百姓。
黑頭發,藍眼楮,這已經成了簡。理查德的標志,而且她也是一位非常可愛的混血兒。
一旁的僕婦抿唇而笑,這位伯爵千金可是連羅斯帝國的皇帝陛下都贊不絕口的名門小姐,如今卻心儀上了一名來歷不明的大辰國男子,也許愛情就是那麼奇妙,它要來了,誰也擋不了。
簡。理查德抬了抬手,懷著雀躍的心情率先走在了前面,「抬上東西,跟我來!」
穿過圓形的拱門,再經過兩個回廊,繞到後花園的當下,簡。理查德目光陡然一亮,止住了步伐,不想輕易上前破壞了這美麗的畫面。
一身白色長袍的男子正微微仰頭,黑發如瀑披散在腦後,優美的下頜成四十五度的斜角,讓他的鼻梁看起來更加挺俏有型,他眼眸微閉,薄唇微勾,靜靜地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仿佛傳說中的希臘神祗,美得令人屏住了呼吸,就連那周圍五艷六色的花草,也在這抹純白中默然失色,拱葉垂枝。
簡。理查德看得失了神,她從未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男子,他的美不是陰柔的俊美,反而充滿了濃烈的陽剛氣息,若是非要形容,那種感覺就像太陽神阿波羅。
是了,太陽之子,尊貴且高傲,美麗且優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怦然心動。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男子縴長的睫毛微顫,緊閉的眸子緩緩睜開,轉身,微微頷首,客氣而疏遠,「理查德小姐!」
「木,」簡。理查德不依地撅起了紅唇,滿心的不悅,「我說過,你可以叫我簡,我是你的朋友!」
男子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是了,這名白衣的男子正是沐子宣,遇到了海難之後,他也在大海中漂泊了幾天,但與崔老三不同的是,海浪帶著他卷過了虎嘯灣,竟然向布魯斯南的方向飄了去。
簡。理查德也是在坐船出海游玩時偶然救了他,那時,他已經昏迷不醒,全身多處骨折,在伯爵城堡里足足養了兩個月才能下床。
沐子宣出海,本來的目的地也是羅斯國最近的港口,這次雖然遇到了海灘,傷亡慘重,但好歹他是順利抵達了布魯斯南,只是其他船上的人便沒有這般幸運了。
沐子宣不是個容易傷感的人,為了完成任務付出了那麼多,事至今日,他又怎麼能輕易放棄?
好在自己如今落腳的地方是伯爵府,利用這位伯爵千金對他的好感,說不定他能與鐵礦那邊搭上線,四郡蠢蠢欲動,大戰一觸及發,他一定要將這批鐵給運回大辰,不惜一切代價。
對于沐子宣這付愛理不理的態度,簡。理查德暗自癟了癟嘴,但沒辦法,誰叫自己喜歡他呢?遷就一點也是應該,想通了這一點,她便揮了揮手,讓僕從將那兩個箱籠抬到面前,獻寶似地對沐子宣笑道︰「木,這是大辰國貨商帶來的東西,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簡。理查德說話之間,僕從已經打開了箱籠,垂首恭敬地立在一旁。
沐子宣瞟了一眼箱籠里的東西,有彩陶做的山水花瓶,有絲綢白絹,還有茶葉,的確是大辰國的特產,不過看質地不算是好,中等而已,在王府里什麼好東西沒有,這些在他眼中也只是平常罷了。
視線卻在掠過另一個箱籠時陡然頓住,縴長的手指撥開壓在上面的竹雕筆筒,牽起一截紅線,一陣鈴鐺脆響在耳邊滑過,好似一串流暢的音符,沐子宣微微勾起了唇。
簡。理查德也忍不住湊了過來,待瞧清被沐子宣握在手中之物時,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喜歡這鈴鐺啊,東西倒是挺小巧的,但貴在上面的花紋精致,這聲音算是馬馬虎虎,不過最重要的是你喜歡!」
簡。理查德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小米牙,藍色的眼楮綻放出熠熠的光輝,十六歲的少女身形凹凸有致,加上那抹胸裙的設計,露出了一絲若隱若現的,對男人來說卻是不小的誘惑,但沐子宣卻是視而不見,只專注得看著手中的小銅鈴。
他還記得錦韻來海城的那一年,倆人在街上閑逛買的那對龍鳳鈴,龍鈴響起清朗純澈,鳳鈴響聲細膩流淌,而將龍鈴與鳳鈴合在一起,卻能湊出這世間最美妙的第三種聲音,那是心之音符,如涓涓細流淌過心田,那美妙的聲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錦韻嫁入王府中,他倒再沒見過她身上的這只鳳鈴,不知道是被收藏了起來,還是被她給扔了去。
那時的錦韻恨著他的欺騙與隱瞞,顯然對與他擁有一樣的隨身之物深惡痛絕,如今那只鳳鈴也不知道遺落在誰人之手?
想到錦韻,沐子宣不由輕聲一嘆。
這麼久沒有他的消息,她會擔心他,想念他嗎?
羅明展那里呢?海船沒有返航,他多半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皇上那邊也派人來尋了吧?
不管這次海難死去的人有多少,只要沒有尋到他的尸首,就應該當作是個好消息吧,或許耽擱的時間還要更久,但當他帶著一船的鐵回到大辰,他相信什麼都會雨過天晴的。
「木,你怎麼了?」
看著沐子宣臉上的表情變化,似珍惜,似擔憂,又似惆悵,就好似這只銅鈴帶給了他無盡的回憶一般,簡。理查德突然有種來自心底的恐慌,那個她不願意正視的答案剛剛浮現在腦海便被她猛地拋向了一旁,她忍不住上前幾步,扯了扯沐子宣的衣袖。
沐子宣眸色一沉,不動聲色地抽出衣袖,向後退了一步,淡淡道︰「沒什麼,不過想起從前罷了,理查德小姐,多謝你的費心,這只銅鈴我很喜歡。」
說罷,沐子宣便手握銅鈴轉身離去,只留下呆怔的簡。理查德。
幾個僕從對視一眼,都極機靈地退後了幾步,沐子宣對簡。理查德的冷淡也不是一時半會了,伯爵城堡里早有風傳,只是下人們不敢當著主子的面亂嚼舌根而已。
「木……」
簡。理查德咬緊了唇,臉上閃過一絲羞憤,她這樣一心想討他歡心,卻還是等不到他多看一眼嗎?
簡眸中的神色變幻不定,她費心地收羅了那麼兩箱子大辰國的物品,他看上的卻只有那個小鈴鐺,那個東西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他對如此美麗的她都可以視而不見?
過了半晌,有一僕從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那這些東西……」
「滾!」
簡。理查德沉了臉冷喝一聲,頭也沒回,快步向另一個方向跑去,但那冷冽的聲音卻順著風飄了過來,「給我備馬,我要騎馬!」
她現在的心情是極致郁悶,到底是哪里不對呢,她為什麼就是討好不了沐子宣?
從前在首都時,她是皇公貴族們競相追逐的社交名媛,可對那些紈褲子弟她一個都看不上眼,好不容易喜歡上了沐子宣,可這個男人為什麼這般不解風情,非要對她的情意視而不見?
城堡之上半圓形的玻璃窗後站著一位雍容美麗的婦人,若是沐子宣站在這里,一眼便會認出她是大辰國人,而且她的樣貌對沐子宣來說還會有些眼熟,只要花心思一想,這位伯爵夫人的身份便能立馬揭曉。
後花園里發生的一切都被伯爵夫人靜靜地收入眼中,不由輕嘆一聲,「簡這個傻孩子怎麼就不明白呢?強扭的瓜不甜,大辰國驕傲的皇族後裔怎麼會輕易對女人低頭?」
身後同樣是黑發黑眸的僕婦聞言不由吃了一驚,「夫人,您說那位公子是……」
「大辰國新皇登基也就是十來年的事,雖然我已經遠在羅斯,但理查德總會從來往的大辰國客商口里打听到那里的消息告訴我,若是皇子們年紀應該沒那麼大,而大辰國碩果僅存的兩位親王,一位已經退養避世,他的子孫也不會冒險跑到這里來,另一位嘛……倒是有兩個兒子,只是不知道流落在這里的是那位大公子,還是沐親王世子?」
「親王之子?」
僕婦嚇得捂緊了唇,「夫人,這位公子的身份要不要稟報給伯爵知道,萬一有個什麼,才不會……」
「無妨!」
伯爵夫人搖了搖頭,「他對我們應該沒有惡意,來到布魯斯南應該也是湊巧,不過他沒有表明身份想來是有一定的目的,我們且看看再說。」
不管伯爵夫人與她的貼身僕婦說了些什麼,此刻的簡。理查德早已經換了一套大紅色的騎馬裝,駕著她那匹黑星在林蔭道上奔馳起來,黑與紅的組合,就像一團濃烈的火焰,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過往行人無不駐足,待看清那是伯爵千金之後,紛紛彎腰行禮,避讓一旁。
「木,木,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為什麼?」
騎在馬上,任憑風吹起那一頭卷曲的烏黑秀發,簡。理查德不僅一次地問自己,他們都有大辰國的血統,他們有一樣的發色,他們還會同一種語言,僅憑這些都還不能拉近他的心嗎?
他要的到底是什麼?是什麼?
黑馬本在郊外奔馳,途經城門口時,簡。理查德勒馬微微一頓便調轉了方向向城內奔去,或許城市里的熱鬧與喧囂能夠撫平她內心的煩燥和不安。
是的,她不安,非常地不安。
沐子宣臥病在床養傷時,是她拋棄了小姐的矜持與尊貴,寸步不離地悉心照顧著,可他不過才好一點,便與自己保持著淡漠與疏離,他可知道這有多麼傷人嗎?
是了,她沒有著急地了解他的過往,也沒有問過他是否有心愛的女孩,她以為這些都不重要,是人總會被感動,更何況他們相處了足足兩個多月,鐵石心腸也該化成了水吧?可他怎麼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有愛人了嗎?
看著他捧著銅鈴那專注的模樣,她的心里就一陣一陣發緊,那個銅鈴是誰送他的?或是他送給誰的?那里面有著什麼樣的她不知道的故事?
腦海中思緒一片忙亂,以致于騎馬到了近前,她才突然發現旁邊的巷子里不知道什麼時候沖出了一個女子,那女子黑發黑眼,典型的大辰國人,听見身後響起的馬蹄聲,猛然轉身時俏麗的臉蛋上已是一片淚痕。
「快躲開!」
簡。理查德緊張地高喝了一聲,急急地勒住韁繩,黑星嘶鳴一聲,前蹄騰空而起,一人一馬險險地直立在了街道中央。
那名女子似乎也受了驚嚇,淚痕滿臉顧不得擦拭,腳步僵硬地向後一頓,整個人便跌坐在了地上,一只小巧精致的銅鈴從她的腰間滾落而出,發出一串叮叮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