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又是中秋夜。空中圓月高掛,星光閃爍,听著街頭的盈盈笑語,配上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誰都不禁會有種「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觸」。小警察的目光投向阿恩,她正抬起頭,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月亮,臉上的神情帶著幾分落寞。這個時候,人都是會想家的吧?可是,這是他的管區,就在今夜,在這樣特殊的夜晚,她又讓他帶回警局。他輕輕咳了一下,企圖重新引回現在的主題︰「我們現在繼續做筆錄。」
她無所謂地說︰「沒必要。」
「做完筆錄,妳就可以繳保證金回家去了。」
「我沒錢。」
「打電話找妳家人來保。」
「我沒家人。」
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驀地持續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掏出口袋里面的皮夾,一只手偷偷從桌子底下伸了過來,一小卷鈔票被塞進她手里。阿恩瞪大了眼楮,看著掌心里面的錢,一時愕然,但是轉瞬間那抹驚訝的表情就消失了,只听她寒聲說道︰「你這個人情,我是不會還的。」
他怔怔瞧著她,不禁嘆息︰「只要妳下次別再被我逮到就好。」阿恩覺得這個小警察很奇怪,平白無故給她錢,想來真是個怪人。
而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幫她,或許是一時的同情,又或者是無謂的好心,當警察這麼多年,什麼樣的犯罪者沒見過?年輕女孩賣婬的實在不少,有些是為了錢,或者為了**,總之人性就是如此齷齪,尤其以法律的眼光來審視,許多更是不堪細述。
想起早幾個鐘頭,中秋的月夜里,天上一彎淺淺的月牙兒已經成為一輪圓滿,朦朦朧朧地在雲間飄浮,他習慣性地在老地方巡邏,不知怎地,似乎又在西門鬧區龍蛇混雜的地方,看見那熟悉的身影閃過眼前。穿著紅色短裙和白色的緊身上衣,腳踏一雙半筒黑色皮靴,是她。他有些氣忿,遠遠地跟在後頭,看見她走到一個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子旁邊,大搖大擺地跟人討價還價,似乎在大街上拉客是一種免不了的惡習;曾經听局里的老鳥說,這樣的女子本來就是犯賤,根本不知道羞恥為何物,所以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賣春,或許賺錢並沒有多可恥,可恥的是總拿自己的身體來換陌生男人的金錢。
想到此,他發現她已經遠遠拉著那個男的往路邊的愛情賓館走,這樣的情況讓他感到很不舒服,于是他跟了過去,心頭像是壓著塊石頭;賓館的門房很識相,見他一身警察制服,又掏出證件,知道他是來查案的,過了幾分鐘,他茫然站在賓館房間門口,心中雖然忐忑不安,卻還是咬著牙敲了敲門。
「出來!」火氣一上來,他吼道︰「里面的人統統出來!」
從房門後面,傳來一個女人埋怨的模糊聲音,听來粗魯又潑辣︰「來啦……吵個屁啊……」
在打開門的一瞬間,阿恩一臉慵懶地從門縫中探頭來,見到是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在下一秒,恢復那種淡然無波的表情。
「警察臨檢!」一般臨檢都是三三兩兩的警察共同辦案,眼前只有一個小警察單槍匹馬前來,本就不合常理,但那人狠很盯著她,神情底下閃過一抹怔忡,有股黯然,還有些東西,是她不願意去深入探究的。
「我沒有援交。」
他一臉恚怒地指著門內那個男人,說道︰「他呢?」
「男人和女人上床,又沒人付錢,算什麼**易?」
「妳……」
這是他第三次逮到她了,前兩回,他都好心放過她,可是這一次,她卻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找了個男的,當他敲門的時候,她只穿著內衣出來,黯淡的燈光下,一個光果的男人一臉心驚地坐在床上,他見了皺起眉頭沉默不語,但她卻冷笑起來。
「我和他你情我願不行嗎?我免費讓人玩不行嗎?」月色沁涼,比這更涼的,卻是他的心。
小警察瞪著她,嘴里卻對著另外一人道︰「里面那個,可以走了。」話纔說著,那個一臉慌張的中年男子很快套上衣褲走了出來,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就灰溜著低頭跑了。
阿月冷哼了聲︰「少來這套!**,我最恨被人同情了!」
「那妳就不要來這個管區援交!」
這個女人就像是一個魔咒,不僅束縛了他的身,更束縛了他的心,而他,則在自己茫然無措的追逐中,甘心沈淪。用罷了晚餐,警局的同事們在窗邊賞月喝茶,只有他對著這個援交妹寫筆錄,一行人卻就著月光,早已備好桌椅,桌上擺著幾盒精致的月餅糕點,應季水果,眾人落座之後,都不似往常那般拘謹,三三兩兩低聲細語,還不時有笑聲傳出。
還是那樣悠長的嘆息,稔熟的嗓音響起︰「明明是過個節嘛,大家都想放大假,卻有人自找麻煩,真是無聊。」
「是嗎?」
他曾抓過一個援交女孩,還記得女孩的父母在局里就開罵了,但她卻一臉不以為然,大剌剌地說︰「不要臉沒關系,只要有錢就行了。」或許她也是如此?
小警察不禁抬起頭來,只見阿恩一臉渴望地看著那些人喝茶聊天,似乎也在回憶著曾經和家人共度佳節的時光;但阿恩只是一瞬間失神,發覺那人的目光掃了過來,她又擺出那副冷淡嘲諷的表情,斜睨著他手上那張空白的筆錄。現在似乎說再多也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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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清月似霜,清冷的光從行道樹間細細密密搖曳著,傾了一地的透亮。阿恩從警局踱了出來,不明白何以那個小警察又放過了她。她望著街上到處歡笑的人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快樂,每個人的眼底都是笑意。
還記得念書的時候,她見過許多學生情侶,都不是因為非常非常喜歡對方纔在一起,或許是覺得還可以相處,雙方都能夠撫慰對方心里的寂寞,兩人纔在一起的;活在這世間,或許真有那樣純粹的感情,本以為感情可以後天慢慢培養,只要時間久了,慢慢積累,最後就會離不開了,然而她從婚姻生活中領會的,卻是那樣徹骨透心的冰寒。
如果人與人之間,可以像這千百年不變的月色一般長久,可以像這溶溶月色一般清明皎潔,她又怎會淪落到這樣淒慘的境地呢?想著想著,她躑躅在街頭,茫然地望著接近午夜的天空輕嘆。
「妳怎麼還不回家?」一個聲音從她後方傳來,小警察熟悉的臉在月光下出現,阿恩有些迷惑,怎麼這個男人總是在她身邊晃悠。
不知怎地,她回道︰「我想賞月。」
「我——」他不好意思地說︰「局里有多的月餅,我一個人吃不完,總是過節嘛,妳拿一盒去吧。」然後把手中的一個袋子塞進她手里。
她整個人好像僵住了,身體似乎不知道怎樣移動,心里好像有什麼細碎的裂紋慢慢散開,彷佛有什麼濕熱的東西,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角,只能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個小警察……只是過個節而已。
淚水在這一刻潸然滑落,那把苦澀的感覺如血般月兌手墜地,旋即滾下地面,無聲滴落。錯落的光影中,兩個人的身影交織糾纏,長長投在地上。阿恩看著手中的月餅,心底忽然有些悶痛,這樣的溫情,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相對無聲,卻勝有聲。
她如削的薄唇,抿出一縷艱澀,勾起一抹不明的彎度。月光如水,將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浸在溶溶月色里,微微浮動;或許是月光太明亮,耀得眼前漸漸化為模糊,只有濃濃的溫馨涌來,照在她微笑著的臉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