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免開罪于他,我接受了孝堂的建議,保持著沉默。但他並非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三四日後,他還是憋不住光火了,砸了茶盅,踢了腳凳,打了一個不識眼色的小內監大耳括子,站起身來拂袖而去。隨侍一旁的蕭三郎長長嘆了口氣,道︰「悲歡離合總無因,看來蕭家禍至矣。」轉身也走了。我問明了孝堂皇上現在何處,他告訴了我,我月兌去華服,卸去簪環,洗盡鉛華,身著素服,頭戴荊叉,素顏走到他的屋外,通報了名字,等他喚進了,方才移步進屋,跪下來向他叩頭請罪。
他久久不語,似在考慮如何問話,然後他問︰「你有什麼罪?」我道︰「臣妾不知,或許是因臣妾不能讓皇上開心吧。」他道︰「唔,你的確不象以前一樣會逗朕開心,只是你現在並不想讓朕開心,稚奴說過,倘若哪天她不想逗朕開心了,只怕朕才會感到無趣呢,她又說對了,你起來吧。朕不怪罪你。」我沒起身,道︰「皇上雖不怪臣妾,卻會禍及蕭氏,臣妾寧可皇上責罰臣妾,勿因臣妾一人而累及他人性命。」他煩躁地道︰「朕說不怪就不怪,你再不起來,朕就先殺了蕭子風!」我緩緩抬頭,他一臉不耐之色,我叩下頭去,道︰「謝皇上成全,蕭子風逼迫臣妾,早已該死,求皇上即刻便殺了他為臣妾出氣!」他反倒怔住了,半晌方以一種不能置信的口氣問︰「你要朕殺了蕭子風?」「不錯!」我肯定地道︰「請皇上允臣妾所請,即刻便殺了蕭子風!」他呆立片刻,忽然高叫︰「叫三郎來!」
蕭三郎很快便出現了,進屋剛叫了聲「皇上」,皇帝立即打斷了他,道︰「你知道她剛才說了什麼嗎?她讓朕殺了你!」蕭三郎神色平靜,似早在意料之中,反問道︰「皇上的意思呢?」皇帝指著我道︰「朕覺得這個女人很陌生,你告訴朕,她還是不是朕的那個稚奴?」蕭三郎淡然道︰「自她回來後,我便沒打算會活著安生過日子,當日蕭家因她而榮,今日因她而損,也是命里注定,在下亦無話可說,皇上不妨下旨好了。」屋中靜了片刻,勿地響起一聲咆哮︰「你們都瘋了!稚奴神智不清,你也神智不清了麼?你們把朕當成什麼了?朕是皇帝,不是屠夫!不是只知道殺人拿人的!滾!通通給朕滾出去!」我們退了出來。蕭三郎抬頭看看這艷陽的春日,嘆了口氣,微帶惻然地道︰「他心里也夠苦的。最心愛的女人就在身側,可是卻人在心不在,他毫無辦法可想,叫他又怎能不痛不怒?」說罷再度嘆了口氣,走了。
鬧得如此不快,誰還有心思賞春觀景?皇帝命人收拾行裝,吩咐回京。所有人都忙著打點物什,我只是冷眼旁觀,直到蕭三郎進來,道︰「走吧,我帶你去見皇甫紹最後一面。」什麼?我看著他,懷疑自己听錯了,會有這等好事兒?「是皇上吩咐的,」他板著臉,不帶一絲笑容,道︰「快走吧,時間不多。」我忙下了榻,整理好衣裳跟他出房。
皇帝騎在馬上,我上車後,車便走動了。
我不時從簾中看出去,盼著早點見到皇甫紹。終于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我才喜悅起來,原來皇帝並沒有騙我。
車停了下來,我不等車停穩便一舉跳下車去,向皇甫紹奔跑而去,在他張開的手臂中撲進他的懷里。他帶了我迅速後退,直退了十數丈方才停下步子,打量著我急切地問︰「你好麼?他有沒有欺負你?」我搖搖頭,他托起我的下頦,看了好久,輕輕嘆口氣,道︰「你騙我,才短短數日,你便瘦成這樣,一定過得很不舒心。」我違心地道︰「他待我很好,我是因思念官人才茶飯無思。官人,他即將帶我回京,今後恐怕再無相見之期,官人多多保重,早些忘了我吧。」他盯著我的眼楮問︰「夫人會忘了本座麼?」我搖頭,他待我的情義我又怎能忘卻?在雪峰頂上那些如詩如畫的歲月,那些恩愛相敬的日子,又如何能輕易忘卻?「那麼,夫人何苦要強人所難?」他道。我嘆口氣,無語。「夫人只管隨他去。」他道︰「本座想見夫人時自會去見……」「不,不,」我忙阻止他道︰「宮中人多勢人,禁衛森嚴,官人千萬別為了我輕涉險地,我不許你去!」他道︰「夫人放心……」「不!」我堅持︰「你答應我,不準去宮中冒險!否則我此刻便死在你面前!」他看了我半晌,輕輕點頭,道︰「夫人的一些隨身衣物,我已讓人帶來,夫人……」話還未說完,一支箭疾射而來,我失聲驚叫,他隨手一抄便接在手中。箭簇飾以金羽,是皇帝的箭!我道︰「官人,我要走了,官人多多保重!」「夫人也須小心在意。」他道︰「善自珍重!」又是一支箭飛來,他順手撥去,道︰「我送夫人過去!」挽了我的手,向皇帝走去。皇帝象發了瘋一樣,一支一支的箭連珠飛來,支支都射向他。
「放開娘娘!」蕭三郎高聲道︰
「否則娘娘亦無幸免受傷!」皇甫紹停下,松開我的手,我忙跑到皇帝馬前,跪下道︰「皇上,放了他吧。」他滿臉的怒與恨,切齒道︰「朕恨不能將他碎尸萬段,銼骨揚灰!」蕭三郎的聲音細如游絲般傳入耳畔,听他道︰「娘娘佯暈或可阻止皇上對皇甫紹的狙殺。」用不著他說,我本已在強自支撐,這幾天本來沒吃什麼東西,剛才又一陣急奔,已是頭暈目眩,听了他之言,就勢倒在地上。感覺被人抱了起來,有人接過了我,是那個熟悉男人的香氣,然後就听他輕輕喚「稚奴,稚奴」,我實在不願睜眼,感覺中,他將我輕輕貼到臉上。「稚奴,」他耳語般輕喚。「皇上,」蕭三郎低低道︰「先帶娘娘上車吧,方便在下為娘娘請脈。」「嗯。」有人應。我感到自己被抱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