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時候,胡孟蘭的標志轎車停靠在呼市某局行政樓的院門外。
局長室里只有李秘書在。這位戴眼鏡的年輕男人很客氣地對胡孟蘭說,大姐,王局長休假了,沒上班。胡孟蘭嘆了口氣,沒有說話,無力地閉上眼楮。少傾,她說那我可以用下你們的電話嗎?李秘書很爽快地作了個請的手勢。
夏冬失望地站在過道里,丘燕面無表情一言不發,靠在門外牆壁上。
胡孟蘭出來,面帶笑容,「娃,走吧我們。」她拉起夏冬的手,緊緊地攥著。這是在給他打氣兒。傳達著一種希望的力量。
下一步準備怎麼辦呢?丘燕和夏冬兩人面面相覷。沒有發問,只是相繼鑽進車子里。
相信吧,媽媽總是很有辦法。丘燕終于開口說話。
車子開出市區,在鄉間小道上穩穩地跑過了一個多小時的路。最後,拐進一個小村子里。在一處寬敞的路口停下。胡孟蘭說,幫我把後備箱的東西帶上。至于里面裝的什麼,夏冬和丘燕均一無所知。
在一個門樓外,胡孟蘭遲疑了一下,四下里打量。然後說沒錯是這兒就是這兒。
丘燕說這是哪兒呀,媽?
胡孟蘭笑笑說,是你舅舅他母親家。
胡孟蘭站在院子中央喊,家里有人嗎?
從台子上的瓦房里走出來一位中年婦女,「孟蘭呀,快快進屋來。」
這是一個簡單的三間的平房。一進門便是客廳和廚房,西北角的方位象很多內蒙人家的布置,照樣支著一口大鍋。東西廂是二間臥房。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和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坐在炕沿上說話。
夏冬斷定這位老太太正是王局長的母親,而這位儀態不俗大月復便便的男人應該就是所謂的舅舅王局長大人了。
胡孟蘭他們進去之後,王局長並未動身子,連挪動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甚至于臉上連一絲細微的變化都不曾發生。如果不是目光的移動,恐怕會給人一種根本沒人進來的感覺。這種態度,令夏冬十分不快。我草,也太牛B了吧這主。
「哥,我來看老太太了。」胡孟蘭一臉堆笑,然後目光轉向老太太,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大姨,您老身體還好吧?」
老太太看著她笑,滿臉的皺紋頓時攢在一起。「好,好。閨女,快坐,吃過飯了沒有?」
「說甚呢,媽,這才十點,吃什麼飯呀?」中年女人又尷尬地對胡孟蘭道,「身體還行,就是腦子時而清醒時而犯糊涂的。跟她說話,你就將就著听吧。」
「孟蘭,娃們的事兒電話里頭你都說了,還過來干什麼?這麼老遠的。公司里近來運作順利吧?」王局長表情嚴肅地說。
「哦,哥,公司里順當了。這不,娃們畢業了,剛回家,想過來拜會下舅舅。特別是夏冬這孩子,只听小燕說家里有個舅舅待她很好,也想著來看望看望。」胡孟蘭向夏冬這邊指了指,「來,夏冬,叫舅舅!」
夏冬近前兩步,鞠了個躬叫聲舅舅好!
在人前鞠躬,似乎還是人生第一次。他是被局長大人的氣場給鎮住了。
「好。」局長舅舅聲音低沉地應了聲,低的幾乎听不到,「大學同學?」
「哦,是的,舅。我和小燕是同學,在這里除了小燕家里人,我就只認識您這一位親人了。我想……」夏冬本想一沖動發揮一下,胡孟蘭舉手示意後,他把後半句吞了回去。
「你先到外面轉轉,我跟你媽媽說說話。」局長舅舅對夏冬說。
夏冬頷首欲退出屋子,丘燕也要跟在他後面出去,卻被舅舅叫住,說燕子你別走。
夏冬獨自一人出了院子四下里無聊地逛蕩。他思潮起伏︰這個舅舅完全不像老家里自己舅舅那麼熱情,而且這話還沒提就把我這個外人給趕出來了。顯然,他們一定有一些話是「夏冬不宜」的節目。我根本就是多余的,來這里,甚至來內蒙本身就是在給人制造障礙的蠢事兒。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院子里告別的聲音傳來,胡孟蘭和丘燕從屋子里出來。照舊象來時一樣,只有中年女人送他們出來。
「走,女圭女圭。我們走。」胡孟蘭仍然拉住夏冬的手。
夏冬並沒有問事情怎麼樣。他心里明白,倘若成功在望,這個媽媽一定欣喜地告訴他。而這一刻,連另一個見證人丘燕也失語了。丘燕神情沮喪地拉著夏冬另一只手。這一左一右地牽著,忽而令夏冬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悲壯和絕望。
無論怎麼說,結論是回避不了的。當晚飯後,一家人自然地聚攏在一塊,等待著胡孟蘭這個主角開唱。除了明宇不在家之外,連一向很少一塊在家吃飯的丘伯年也參與其中。丘曉依舊沒頭沒腦地講著單位里的一些笑料和糗事兒。胡孟蘭附合地笑笑,說死丫頭,別整天沒個正型了,都快找婆家了還瘋瘋癲癲的。
「娃,你跟媽說,你是真心喜歡小燕不?跟媽說實話。」
「媽,我是真的喜歡小燕。我……」夏冬一話未了,突然哽咽,淤積在內心的苦悶像決堤的水一樣。他哇地痛哭失聲。
丘燕雙手握住他的手,說別哭,冬,你再哭我也哭了。她旁若無人地抱住他的肩頭抽泣。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女圭女圭,你放心,只要你是真心喜歡燕兒,媽為你作主。沒有過不了的坎兒。再不行先上媽公司里作事。等有機會,媽一定幫你辦,媽說過的話一定作數。」胡孟蘭為先前給予夏冬過多的承諾略感後悔。
「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不如去死。我想黃河會是我的歸宿……」夏冬喃喃自語。他為即將到來的分別而痛徹心扉。
丘曉不再嬉鬧。她咬著下唇,想找點安慰他的話。終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說,「你別這樣,你還是我二姐夫。再說,再說我們這兒也沒黃河呀!」
「別那麼不著調。」一直在一旁抽煙的丘伯年冒出一句。「大丈夫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只要能放下,就能看到晴天。」
「我得先回去了,媽媽說再不回去上班,單位準備退回我的檔案。」穩定下來的夏冬選擇了回家。他從沒感到如此無助。
「別走,冬,不要走。媽媽會有辦法的。啊?」丘燕搖著他的手臂,「不如我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小區的院落里,避暑的人們在廣場上談笑風生。
院落的一隅,丘燕抱住夏冬,把火熱的唇遞送過去。這是安慰這個男人唯一的辦法了,除此之外,她無計可施。
他依然貪婪地啃吸著,他們的淚水匯集在一起從兩人的下巴分流而下。
「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辦?」他無法再沉默下去,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冬,原先的時候,舅舅說,答應把我們三個閨女的工作都辦了。所以,媽媽提出給你辦的時候,舅舅沒有表態。不過,媽媽會想辦法的。相信我,冬,不要離開我,好嗎?你說過的,永遠和我在一起,對嗎?」她捧著他的臉,雙眸凝視他的眼楮,撒嬌地噘著小嘴兒。
「燕,都這份兒上了,我也不想再為難大媽。你告訴我,舅舅是誰,是怎麼認識的,他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你們三姐妹辦那麼好的工作?你媽媽為什麼當初要承諾給我找工商局稅務局等等政府部門?你說的‘原先的時候’指什麼時候?還有車管所的那個方佳璐為什麼說我要找正常人家閨女?啊?燕兒,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夏冬像扯了布袋的面一樣,全部傾吐出來。這是他一直以來不願意說出的事兒。
她完全愣住了。忽然,她推開他,大喊道,「夏冬,你混蛋,你這個混蛋,該死的笨蛋。我恨你!」她雙手捂著臉轉身跑開了。
夏冬定定地站在夜色里。這無主的心陡然被潑上硫酸似的燒灼。他捂著胸口,慢慢地蹲下來。他突然感到喉嚨里一陣咸腥,嘔吐出來。眩暈地看著天空中的星星漸漸迷離。
一個女孩兒扶起他,喊著,「哥,怎麼了你,啊,你說話呀!」
他睜開眼,聲音微弱,「燕兒,我愛你,別丟下我!」
面前的女孩兒模了下他的額頭,「哥,我是曉曉,你別嚇我!你暈倒了,我們回家。」
她扶著他。
丘燕趴在床上不停地哭泣。沒有人在身邊哄她。
「哥,你吐血了!姐,哥吐血了都,快過來!」丘曉喊著。
丘燕抹了把淚跳起來,沖出房間。
「冬,怎麼呀你這是,別這樣嚇我,怎麼會這樣?對不起……」她抱過他。丘曉在一旁站著,左手捏弄著右手。
胡孟蘭從房間里出來,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回身到衛生間取來了濕毛巾。
她過來,一只手扯開丘燕抱著夏冬的胳膊,「走開,你這個傻妮子,看把娃氣的。」她揩擦著他嘴角的血跡,「娃,以前有過這樣的情況嗎?得過啥病嗎?」
「沒有,媽,我沒事。」夏冬推開她的手,坐在沙發上。
丘曉遞過一杯水。
丘燕輕拍著他身上的土,「我也不知道,原來在學校時冬天得過一次哮喘。是凍成那樣的。會不會氣管發炎吧。沒事兒的。冬,都是我不好!」
夜里,丘明宇又沒回家。丘燕回自己房間後,夏冬一人躺在明宇的床上,關了燈卻久久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