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汴都城城門緊閉,嚴陣以待,處于高度戒備之中。愛睍蓴璩江元與挽心也帶著聖女教八大分舵舵主及教眾全部抵達汴都,隨時听候差遣。只是情況有些出人意料,陽震大軍駐守城外,安靜異常。
陽驍命人加緊巡防,每隔半個時辰,便有信報遞進宮來,內容始終如一,沒有發現任何動向,無人猜到陽震心里究竟打的是何主意。
望著手邊已如小山般高的信報,無形的壓力令陽驍的心情也漸漸煩躁。明知道對方有備而來,卻也只能耐著性子靜觀其變,這種被動的感覺實在不爽。
蘇灕淡淡道︰「你也不必心煩。敵不動我不動,拖得越久對我們形勢越有利。剛收到一個好消息,項離秦恆已經順利通過了第一道關卡。」
「真的?」陽驍頓時一喜,這可真是好消息!
「嗯。」蘇灕點了點頭,眸光掠向殿外,午後的日光黯淡昏沉,大片厚重的灰色雲層漸漸遮蔽天空,隱隱預示著今夜天象將有變化。
當晚,大風忽起,滿城蕭瑟,寒意倏忽而至。陽驍與蘇灕正在勤政殿商量事情,殿外忽然有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啟,啟稟皇上……」
陽驍臉色一沉,「慌什麼!何事?」
那太監喘了口氣,急聲道︰「逆賊陽震開始攻城了!」
汴都,北城門。
夜色深濃,烏雲遮月,風卷黃沙,天空中沒有一絲光亮。震天的廝殺聲,吶喊聲響徹汴都城外。
蘇灕與陽驍一路快馬加鞭,疾馳而來,聞聲臉色均是一變。陽驍心急如焚,馬到城樓前,直接從馬背上縱身而起,直沖上城樓。高大巍峨的城樓上火光通明,亮如白晝,只見城樓上橫七豎八倒了滿地士兵,僅剩為數不多的人守在城樓邊緣奮力抗敵,不時仍有士兵昏厥倒地。
二人連忙上前查看,只見昏倒的士兵統統全身無力,意識不清,仿佛昏睡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陽驍怒吼一聲。
負責守城的領隊踉蹌著奔到陽驍面前,腳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回皇上,方才一陣煙飄過來,不一會兒便有人開始昏倒,怎麼叫也叫不醒。之後對方騎兵忽然發起進攻,掩護攻城的人很快到了城下。小人見勢不妙,立即派人請援赤鋒營相助,這才勉強抵擋。」
陽驍立即走到城垛邊查看,一眼望去,漆黑的夜色中,遙遙可見遠方營內燈火通明。
北風陣陣拂來,干冷的空氣中除了燒焦的柴火味,隱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異味,蘇灕立時眉頭一皺,警覺道︰「小心,這煙有毒!」
陽驍臉色陰沉,忽地冷笑︰「難怪這麼多天他按兵不動,原來是要借這北風起時投毒!」
那領隊急聲道︰「皇上,那現在該如何?這風一時半刻也停不了,咱們的人快抵抗不住了!」正說著,天空中又有飄渺的白煙隨風而來,只听身後「噗通噗通」數響,又有幾名士兵不支,相繼倒地。
淡煙掠過,蘇灕小心控制氣息,吸入些微白煙,仔細辨別毒煙的成分,立時心頭一驚,竟然是特制的軟筋散。這軟筋散里加了迷色,此毒霸道非常,即便服用解藥,想要恢復力氣也要些時間,蘇灕心下一沉,看來陽震今夜誓要攻下汴都城!
正在此時,只听「轟隆」一聲你,城門處傳來巨大的撞擊聲!
一人跌跌撞撞沖上城樓,嘶聲叫道︰「報——敵軍已經渡過護城河,放下吊橋開始攻城了!」
陽驍朝領隊叫道︰「立即加派人手去城門防守,不得有失!」
領隊立即領命而去。
形勢岌岌可危,一旦城門告破,汴都不保!蘇灕也暗暗焦急,兵力有限,絕對不能再有人昏倒。她高聲說道︰「所有人听著,掩住口鼻,切記不要吸入白煙!」說著,她迅速從身上撕斷一截衣衫,系在腦後,半張臉擋得嚴嚴實實。
所有士兵連忙依言照做,卻已經晚了,昏倒的人越來越多,防線空隙大露。城牆上,不時沖上來幾名叛軍,被眼疾手快的士兵一劍刺穿身體,跌落城牆。即便如此,城牆上仍有大批銳鋒營的士兵,前赴後繼地順著雲梯向城樓攀爬,身手敏捷宛如猿猴般靈活,城內守軍應接不暇,不少人已經沖入城內,形勢危急,如箭在弦上。
陽驍眼中煞氣乍現,足尖挑起地上一柄遺落的長劍,寒光閃閃,赫然在手,他屏住氣息,直沖到城牆邊加入到殺敵的隊伍中。
國家危難,沒有人可以置身其外。
蘇灕眼光一凜,手腕輕翻,袖中響箭還未發出,便見城樓入口涌上來大批的聖女教人,各個面覆黑巾,顯然早有準備。為首的正是挽心與江元二人,跟在他身後的是教中八大舵主。眾人沖上城牆,一面殺敵,一面救治暈倒的兵士。攻城的敵軍,立刻被殺下去了大半。
蘇灕不禁微微松了口氣,身旁熟悉的人影一閃,她心頭一跳,下意識轉頭,果然是東方澤。他執起一粒褐色小丸直遞到蘇灕唇邊,「服下去,可以解這毒煙。」
蘇灕頓時怔住,他手上怎會有毒煙的解藥?目光一轉,江元蹲在昏厥的士兵身前,正將同樣的藥丸塞入對方口中。轉眼間,手中那瓶子里的藥便空了。
「藥。」東方澤手指往前一寸,踫到了她柔軟的唇。她不由自主地一仰頭,瞪大了眼看著他。
「快服下!」他急了,一把攬住她的腰拉進懷中,眼里全是焦灼之色,「這毒煙對習武之人傷害尤其大,蘇蘇,此時不能置氣!」
蘇灕吸了一口氣,一把推開他,還是接過藥來服下,他眉間一松,這才舒了口氣。
林天正疾步走來,大聲道︰「許多人中毒不淺,解藥分量太輕不能徹底清除毒素。」
東方澤四下打望,微微蹙眉道︰「解藥數量有限,支持不了多久,要盡快想辦法除掉毒煙的來源,才能解攻城之困。」
林天正面有難色,嘆氣道︰「兵臨城下,想要滅煙要深入敵陣,實在太過危險。不是武功高強之人,很難應對。」
「我去!」挽心立即接口道。
「不行。」蘇灕斷然否決,「滅掉毒煙必要一擊即中,一旦失敗,對方有了防備便再難行事。你與江元留在這里坐鎮,我去。」
挽心急聲道︰「這太危險了,小姐你不能去!」
蘇灕厲聲喝道︰「這是命令!」
挽心臉色一白,顫抖著唇,頓時說不出話來。
蘇灕心中一軟,口氣緩和了幾分,「你放心,我武功今非昔比,一定不會有事,就算被陽震抓了,他也未必敢殺我。」說完,她已縱身躍下城樓,彷如暗夜里一縷白色的疾光。
「小姐!」挽心驚呼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又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緊隨而去,轉眼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陛……」幾乎沖出喉嚨的話又被林天正咽了回去,只剩下干著急的份兒。
城下攻城戰死士兵的尸體已摞得猶如小山高,前方黑壓壓的人群仍如潮水一般前僕後繼。月黑風高,攻城的士兵只覺得頭頂急速掠過兩道黑影,抬頭望去卻什麼都沒看到。
蘇灕縱身幾個起落,轉眼間人已到了圍勢之外,听到後面緊隨而來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淡淡道︰「你身份特殊,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東方澤走到她身旁站定,輕聲道︰「你以為我讓你獨自來冒險?」
蘇灕低下頭,咬牙叫道︰「這是何苦,你明知你我之間已經不可能。」
他淡淡苦笑︰「明知不可能而為之,我東方澤一生只錯了一次,卻要為這一次賠上一生。你不肯原諒我一日,我便追隨你一日,蘇蘇,就算是天崩地裂,我也不能再放手了。」
「你……」她愣住,轉眼去看他,卻只看到他堅定無疑的眼神,一時哽住,說不出話來。
白煙越發濃重,遮蔽了半個天空。北風陣陣吹來,濃濃的白煙迅速向前飄散開。前方一片黑黝黝的密林高聳的枝葉間,隱約有一根粗圓的煙囪直挺挺立著,竟然高逾數丈,正朝北城門的方向。
二人沒再說話,小心翼翼地靠在樹後觀察。不遠處,樹林中開闊之地火光明亮,四五名士兵忙碌地在煙囪前添柴火,不停地扇著風。
難怪這煙源源不絕,守著這片樹林,就地便有取之不盡的木柴。
蘇灕與東方澤不約而同對視一眼,略一點頭,迅速地一左一右包抄過去,出手如風,那幾人不及反應,便被點住了穴道,呆在原地,驚恐地看著這一對仿佛從天而降的男女。
蘇灕迅速從地上接連捧起沙土丟進火堆,那火,漸漸地滅了。
東方澤抓住其中一人,解開了這人啞穴,低低道︰「說,放煙的地點共有幾處?」
眼前的男子俊美的臉驚世駭俗,一雙眼楮卻冷酷無情,那人寒意頓時竄上心頭,哆哆嗦嗦地說道︰「一,一共有三處。另外兩處在那邊。」伸手指了指北面的方向。
東方澤微微一笑,指間用力,那人頭一歪,癱倒在地。
二人施展輕功,很快來到第二處燃放點。兩道黑影閃過,負責看守的士兵頸後一涼,不約而同地倒了下去。濃白的煙霧漸漸被風吹散,夜空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最後一處燃放點順利熄滅,蘇灕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東方澤忽然低聲叫道︰「有人來了!」他迅速拉過蘇灕,縱身往一旁枝繁葉茂的大樹躍去。樹干之間狹窄,蘇灕被他抱在懷里,後背緊緊貼著樹干,她忽生不安,幾次掙扎著想推開他,卻被他摟得更緊。
「你干什麼?」她莫明地慍怒。
「噓!」他極力壓低了聲音,「敵眾我寡!先看看再說。」
蘇灕心中暗恨,卻無可奈何。這樹冠極為茂密,他二人藏身在樹葉之間,身影完全隱沒于重重暗影之中,的確是一個極好的隱蔽之處。她瞪著他,黑暗中只看得見他一雙明亮的眼楮,竟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輝。蘇灕心頭一顫,慌忙別開了眼。
樹下馬蹄聲響,很快來了一隊騎兵,為首的將領身形縴長,一身亮銀盔甲格外醒目,騎在馬上,看不清樣貌,頭頂的盔帽的標識,是銳鋒營那枚威風凜凜的虎頭。
「該死!竟然被人偷襲了也不知道?」將領怒極,一揮馬鞭,直將身側的副將從馬上抽了下來。
副將忍著疼,單膝跪地,惶恐回道︰「回世子,能有這樣身手的人,絕非泛泛之輩。小人懷疑是那聖女教的聖女,听聞她武功高強,體內融合了當世兩大武功絕學!」
蘇灕心中一動,世子?難道是陽震的長子陽晉?听那將領說話的聲音,年紀似乎很輕。而她數次過府,都沒有見過陽晉。據說他被陽震刻意投放軍營,磨練意志。
「是她?」那將領冷哼一聲,輕蔑地道︰「煙剛滅,他們一定還在附近,傳令下去,仔細搜查,殺無赦!」
馬蹄聲漸漸去得遠了,蘇灕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幾分,側耳傾听一陣,輕嘆一口氣︰「他們一直在附近搜查,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
「誰說我們要走?」他淡淡地笑。
蘇灕瞪他︰「你想在這樹上住上十天半月都隨你,我要先走了。」
說著,她施展輕功跳下樹,剛一邁步就被拉住了手。蘇灕眉頭輕皺,「放開!」
「先不要急,我們還有事要辦。」他無視她的拒絕,拉著她的手施展輕功,在夜色里急速穿行。蘇灕幾次想甩開他,礙于身在敵營,不能張揚,只得忍了又忍。很快,二人便來到見龍坡上一塊巨大岩石後,看著坡下不遠處陽震駐扎十萬大軍的營地,蘇灕嘆氣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揚眉淡笑︰「既來了,當然不能空手而回。」
蘇灕深嘆一聲,真虧他想得周全,十萬大軍的軍營,連綿數里。只將毒煙滅了,士兵仍可攻城,若是後方大營出了意外,攻城之人心思一亂,多半會不戰而退。
東方澤從懷中掏出幾枚圓形的蠟丸,拿起一個深深扎在箭尖上,對準駐地一座營帳旁的火把,滿弓射出。
他箭法奇準,內力驚人,那利箭去如流星,正中火把。只听「砰」地一聲,火把炸出一團巨大的火球,瞬間點燃了一旁的營帳,此時北風未停,火勢蔓延極快,轉眼間半個營帳已經著了起來。
軍營里立時亂作一團,一眾士兵紛紛抬水來滅火,卻沒想到那水澆上去,立時冒出一股濃煙。慘呼聲不絕于耳,沖在最前方的士兵痛苦地捂住了雙眼,倒地不停地翻滾。
又一枚蠟丸如法炮制,轉眼間又一座營帳起了火!幾枚蠟丸射入敵營,營中幾成火海。軍營里不時傳出奔逃慘叫之聲,一時之間竟無人敢上前相救。
他從哪弄來這麼厲害的毒丸?蘇灕心中一動,忽然想到解藥的事,「你早知道陽震會用毒煙攻城?」
他搖了搖頭,「我只是猜測,並不確定。毒煙是虞千機很早以前便交給陽震的。」
虞千機是陽震安排在聖女教里的探子,如此機密的事,他從何處探得?蘇灕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是你安排了林天正進碎月舵?」
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並未答話。
蘇灕冷笑道︰「你對聖女教當真上心,就連虞千機這樣的女子,也肯為你賣命!」想起當初在聖女教時,虞千機曾對喬裝成夏伏安的他百般示好,內心忽然生出一股莫明的郁悶。
東方澤輕嘆一聲,去握她的手,卻被她用力甩開。
「虞千機這樣的女人,肯為我做事,自然是有原因的。」他雙眸明亮地看著她,仿佛想看清她眉間的不快到底是因何而生。
「當然有原因,她身為我聖女教的舵主,居然肯幫一個外人,連我這個聖女都不知情,除了為情所困還能有什麼原因!」她也盯著他看,一個權傾天下的皇帝,風流俊美,智慧無雙,如何不讓女人甘心為他飛蛾撲火?!
「你說很對。」他居然笑了,眉宇間如春風化雨,燦如星辰,「的確是為情所困。世間任何一個人,都逃月兌不掉這一個情字。」
蘇灕心頭一跳,轉開了眼,冷聲道︰「那本尊是不是該恭喜你,連本尊的人,你也能收服。既然你這麼看重她,以後就讓她隨你去罷,這樣的人,我聖女教也留不住了。」
他臉色微沉,卻沒有說話。忽然一伸手,用力將她扯進懷中。蘇灕吃了一驚,抬手就一掌,只听見「砰」地一聲,他的身子晃了晃,一只手牢牢箍在她的腰間,紋絲未動。
蘇灕惱了,怒道︰「放開!」正欲一掌再揮去,卻見他的臉色漸漸發白,雙手收緊,微微閉了眼,似乎早料到她會動手,卻甘之如飴。想起他曾受了那麼重的傷,身子沒養好便來陪她出生入死,那一掌停留在他臉頰邊,生生止住,愣是打不下去。蘇灕瞪著他只能喘息,下一刻他卻飛快地抬起她的臉,準確無誤地吻上了她溫軟的唇。
甜蜜的滋味帶著莫名的悸動,瞬間襲倒了他和她。
蘇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仿佛在聚靈峰北斗七星陣中那絕望中的放縱與甜蜜,又撲面而來。而他,在她終于回過神來,揚起手掌的一剎那,迅速地放開了她。
「你!」熟悉的氣息一瞬遠離,蘇灕竟無端生出一股空落感!
「蘇蘇……」他輕聲低喚,「為何要抗拒對我的感覺?!」
蘇灕咬了咬牙,飛快地轉過了身,「我對你沒什麼感覺!你想找感覺,去找虞千機吧!」
身後的人,忽然悶笑了兩聲︰「虞千機想要的人,根本不是我。」
蘇灕一怔,猛地回頭去看他,「不是你?她不是……一直對你有意思嗎?」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眸光溫柔地在她臉上打轉,「當然不是。她喜歡的人,是林天正。」
蘇灕呆了一呆,林天正?!溫潤如玉,氣質疏朗,竟然會看上風流嫵媚的虞千機?!
「之前我潛入總壇之時,就派了林天正進碎月舵,查找絕情丹的解藥。解藥還沒找到,林天正與虞千機卻互生情意。虞千機原為陽震在聖女教的內線,得知林天正听命于我,為了愛人,有意棄暗投明。我當然樂見好事,成全他二人。那毒煙是虞千機早已制好交給了陽震,大軍攻來時,我猜想陽震可能會利用這毒煙來攻城,于是命他二人趕制解藥,以防萬一。」
蘇灕心頭滋味百生,想起剛才以為他與虞千機有情,竟心生悶氣,不由有些懊惱。難怪他曾堅定地對她說,一定會為她找出絕情丹的解藥,原來,碎月舵里早有他的人。
沉默了半晌,只听見彼此的心跳,在暗夜里漸漸平復,她才悶聲道︰「你為何不早說?」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對我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他再上前一步,眸光停留在她眼瞳深處,「蘇蘇……你騙我不要緊,為何要騙自己?」
他的目光那樣專注,專注到蘇灕內心一陣戰栗,騙自己?她在騙自己嗎?不,她和他早已經恩斷情絕,今生今世,根本不可能再從頭開始!
猛地轉過身,她冷冷道︰「那只是你自以為是。」
北城樓的方向傳來如雷震動的馬蹄聲,似乎有大軍撤回。東方澤臉色微變,一把拽起蘇灕,「走!」
依來路從密林穿行而過,二人向北城門方向疾奔,林子另一側突然鑽出來一隊騎兵,為首一人正是方才密林中見到的年輕首領。開闊之地,無處隱藏行跡,二人撞了個正著。蘇灕暗叫糟糕。
「站住,什麼人?」
副將曾在軍中見過蘇灕,立即大聲叫道︰「聖女教的聖女!」
年輕的將領臉色立時陰沉,「殺!」
眾人聞聲迅速彎弓搭箭,頃刻間箭雨密集而來,東方澤與蘇灕拔身而起,避開凌厲的攻勢,那箭紛紛深深射入土地之中。
騎兵飛快前後圍堵,將二人困在當中,蘇灕緊緊靠著東方澤的後背,冷冷看著眼前的年輕首領,他年紀約莫十五六歲,五官俊美陰柔,像極了陽震,那一雙眼,卻比他的父親顯得更加陰狠無情。
新仇舊恨一並涌上心頭,陽晉恨極,厲聲叫道︰「放箭!」
「捉住他!」東方澤傳音入密,蘇灕毫不遲疑地縱身一躍,避過攻擊,直朝陽晉的方向掠去。
陽晉臉色一變,急忙抄起手中長槍,破空刺去!只是半空之中,蘇灕身形急轉,五指直探向陽晉後背,將他從馬背上騰空抓起。她手指如風,飛快點中陽晉身上幾處大穴,陽晉無法動彈,直直摔在地上。
與此同時,東方澤一把扯後披風,旋身一轉,手腕急轉,黑色的披風被灌注強大內力,彷如一個黑色的漩渦,利箭盡折,卻無一不被卷入其中。
眾人大驚,這詭異的招式,簡直令人無法置信。眼見陽晉被擒,眾人連忙調轉馬頭,紛紛上前圍攻蘇灕。
東方澤冷笑一聲,手臂一抖,黑色披風盡數展開,那些斷箭帶著凌冽的勁力,立時射向始作俑者。
一時之間,戰馬嘶鳴聲,慘叫聲連連,馬匹突然受驚,騎兵猝不及防,跌落下馬,被驚亂的馬蹄踏得連連翻滾,哀嚎不已。
「你這女人真是狼心狗肺,虧得父王對你那麼信任!」陽晉躺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死死盯著蘇灕,眼底盡是怨毒的光。
蘇灕緩步走到他身旁,沉聲道︰「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回頭。陽晉,你年紀還輕,不要一錯再錯!」
「你親疏不分!助紂為虐!你忘了炎兒是怎麼死的嗎?」陽晉恨極,終于控制不住地低吼道。
想到慘死的陽炎,蘇灕禁不住心頭一痛,那個無辜的孩子,是那麼聰明可愛,卻成了皇權無情爭斗下的犧牲品。
看著腳下少年憤怒扭曲的臉孔。蘇灕忽然發覺,陽晉……已經是陽震唯一的骨血!她靜靜地注視著他片刻,淡淡道︰「炎兒的死,你父親也有不能推卸的責任,若非他執迷不悟,一意孤行,你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廢話少說,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你是舅父唯一的兒子了,我不會殺你,回去給舅父帶句話,懸崖勒馬,為時未晚。為一己野心,覆天下之亂,只怕會付更慘重的代價。你……好自為之吧。」
蘇灕手指輕彈,陽晉只覺得身子驟然一松,穴道已解。她不再多發一言,轉身大步走了。
陽晉垂下眼眸,閃過一絲狡詐之色,他手腕輕轉,一柄閃亮的匕首滑落掌中,銀光閃過,那匕首直朝蘇灕後心射去!
東方眸光一冷,拂袖一掃,那匕首忽然倒轉了方向,陽晉一驚,身子一翻閃避不及,那匕首狠狠扎進他肩頭,頓時血流如注。他倉惶起身,跳上一匹馬立刻鑽進密林,風一般地消失了。
蘇灕腳步一頓,卻什麼也沒有說,抬腳走了。
他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後,此刻只有夜風嗚咽,所有恩怨情仇,沉沒暗涌。
經此一役,陽震叛軍偃旗息鼓,戰事再度陷入僵持中。先皇因此停靈多日,陽驍不敢再有耽擱,決定即日為先皇發喪,入土為安。到出殯這天,陰雨蒙蒙,汴都城內素白遍地,肅靜淒冷。陽驍孝服在身,率領朝臣送先皇遺體入皇陵。蘇灕跟在浩蕩的隊伍之中,不離陽驍左右。這一路,陽驍格外沉默,無論何時,他只要回過頭,總能看到她平靜關切的眼神,默默地注視著他,悲痛之中尚有一絲安慰。
先皇遺體被送入皇陵,陽驍遣散眾臣,獨自直挺挺地跪在先皇陵前,久久不動。眼見太陽就要落山,徐常禁不住心底擔憂,低聲勸道︰「皇上,時候不早了,回宮歇息吧。」
陽驍置若罔聞,只是呆呆地看著遠方起伏的山巒,黯淡的目光似已失去了焦距。
半晌,徐常愁容滿面,求助地望向蘇灕。
蘇灕暗自嘆了一聲,這幾日他根本沒有好好歇息,此刻形容憔悴,早已沒了平日飛揚的神采。她正想開口相勸,卻見陽驍卻猛地起身,一語不發,迅速翻身上馬。馬鞭狠狠一抽,那馬立即狂奔而去。蘇灕暗叫不好,連忙飛身上馬,緊跟其後。
秋日的草原,草木枯黃,風吹在臉上,仿如刀割。蘇灕不斷揮舞馬鞭,緊緊盯著前方的陽驍的背影,見他發狂一般的策馬疾馳,心頭一痛,這樣的陽驍,一如當初她離開母妃陵去往黎蘇墳地,控制不住一路瘋狂疾奔。但她明白,即便如此,也無法疏解內心失去至親的悲痛。
陽驍忽然猛地一勒韁繩,胯下寶馬吃痛揚蹄嘶鳴而起,毫不留情地將他甩下馬背,旋即狂奔而去。陽驍任由自己重重砸在地上,塵土飛揚,身子往前翻滾幾圈,便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陽驍!」蘇灕驚叫出聲。心頓時一沉,飛身跳下馬背,撲至他身前,連聲喚道︰「陽驍!你怎麼樣?」
那張總是笑容滿面的俊朗臉龐上,竟然布滿淚痕。她不由怔住。
時至今日,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淚。
此前,無論是被誣陷弒父,抑或陽震大軍圍城,汴都危在旦夕,他都不曾在人前流露出半點脆弱的情緒。此時無聲的流淚,仿佛一個無助的孩子。這樣的陽驍,竟讓她莫名地有些心疼,不禁又想起重生後最初渡過的最無助的日子。她也曾壓抑悲傷,在人前若無其事的微笑,然而喪母之痛卻象大山壓在心頭,讓她時時都喘不過氣。
或許,每個人要經歷一段傷痛,才能真正地成長起來。當失去了最親之人的疼愛和庇護,軟弱將成為最不需要的一種情緒。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在他身旁坐下。
草原的盡頭,夕陽即將消失最後一線光明,似乎也在陪伴著他,告別這最後一次肆意的發泄。
許久,陽驍方才開口,啞聲輕道︰「阿灕,謝謝你。」
蘇灕轉眼去看他,明朗的俊顏上淚痕已干,神色淒然,眼底卻有一絲堅毅。
她默默地搖了搖頭,某些時刻,無言的陪伴更勝過千言萬語。他心頭一動,坐起身來,輕輕擁住了她。
蘇灕心頭微澀,抬手輕撫上他的背。陽驍微微一頓,立刻將她抱得更緊。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會怨你。」他低沉暗啞的聲音響在耳邊,有些微的緊張,「無論我怎樣做,怎樣討你歡心,你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我。關鍵時刻,你總是選擇站在別人身邊。可是這一次……我很高興,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沒有離開我!」
「陽驍,我並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蘇灕淡淡道。這一句看似雲淡風輕的話,內里卻暗藏了無數驚濤駭浪。只有她自己知道,做出這樣的選擇何其艱難!
「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蘇灕不再多說,輕輕推開他,站起身來欲走,卻被他緊緊拉住了手,陽驍抬起頭來,望著她的明亮的雙眼中情愫暗涌,忽然輕聲問道︰「阿灕,你會永遠在我身邊吧?」他聲音很輕,卻分明有認真的執著。
她心頭一震,他在向她索要承諾嗎?
他緊接著又道︰「未來會如何,我不能確定。我只知道,有你在我身邊,再大的風浪,我都能撐過去。我,不能沒有你。」
蘇灕沉默不語,當初她來汴國本不在最初的計劃中,也未曾料到會待這麼久,至于未來如何,她也沒有想好,而他突然發問,反倒讓她不知如何作答。
風中似乎傳來一聲輕嘆,他沒再追問,站起身來道︰「走吧。」
夕陽西下,籠罩在暮色之中的汴皇宮,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沉重。晚風回旋,牽動角樓檐下的銅鈴,發出叮叮脆響,擾亂人的心神。
東方澤負手立在高高的角樓上,一襲黑色錦袍在秋風中獵獵翻飛,他定定地望著與陽驍同乘一騎歸來的蘇灕,神色間竟有幾分難以言喻的落寞。
夕陽余暉輕柔地灑在他二人身上,素白的孝服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芒,這和諧親密的一幕,頓時刺痛他的眼。
曾幾何時,她也這般親密的坐在他身前,記憶里淡淡的馨香,依然在心底揮之不去。明明是交付真心彼此全心信賴親密至無間的愛人,如今為何與他隔了最遠的距離?!
身後傳來腳步聲,只听林天正輕嘆道︰「這里風大,陛下回去歇息吧。」
東方澤仿佛沒有听到,頭也不回地突然問道︰「林天正,你可曾羨慕過什麼人?」
林天正微怔,略帶驚訝地看著他。一向高高在上的男子,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還未開口,只听東方澤又道︰「朕當初送先皇出殯,儀仗比那更長的隊伍跟在朕的身後,可是……再多的人,也無法理解朕心里的感受!」
那無需言語,只憑一個眼神,也能看懂他心思的人,已棄他而去。
林天正心中一動,望向遠處的女子,嘆道︰「這世上最難掌握的便是人心。緣來緣去,自有定數。陛下又何必如此自苦?」
東方澤心頭一震,這樣簡單的道理,如今卻要他人來提醒自己。他再清楚不過,今生今世也無法割舍這段情。就算付出一切代價,他也要追回她的心!只是他的努力,他的堅持,還能喚得回她嗎?
一時痴惘,只是看著漸漸趨近的一雙人影。
那樣專注的凝視,立時令蘇灕覺察,下意識地抬頭,直直對上他深邃的雙眼,心底瞬時一震。清晨她隨出殯隊伍離開之時,他似乎就站在那里,此時竟然還在……
陽驍勒住韁繩,眼光微冷,只見東方澤已快步下了角樓,朝他們走過來。
陽驍迅速翻身下馬,朝蘇灕伸手道︰「來,我扶你。」
蘇灕遲疑一瞬,剛伸出手來,卻被旁側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緊緊握住。
「如此小事,怎敢有勞汴皇!」東方澤淡淡一笑,眼底寒意頓現,他長臂一伸,就要抱蘇灕下馬。蘇灕卻輕巧地閃身一避,在他的手攬上她腰際之前,她已經穩穩地站在了陽驍的身邊,淡淡無波,目光疏離。
東方澤手指僵在半空,怔怔地看著她。過往無數次他都會抱她下馬,自然親昵的動作無需言語,彷如天生契合。而此時,她刻意的回避,分明對他心存戒備。難道在她心里,他竟已不及陽驍?!
他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掩飾不住眼底深藏的失落。
陽驍看在眼里,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他攬住蘇灕的肩膀,眼中柔光似水,「晟皇此言差矣。在朕心里,但凡與阿灕有關,絕無大小事之分。別說是扶她下馬,即便要朕為她上刀山下火海,朕也心甘情願!」
話雖是對東方澤說,眼楮卻一直盯著蘇灕,他這般直白,柔情款款,倒讓蘇灕怔住,不知說些什麼。
陽驍輕輕一笑,轉頭望向東方澤,眼底溫情盡褪,頃刻化作淡淡冷光,漫不經心地道︰「朕累了,與阿灕先行一步。晟皇陛下沒什麼事,還是早些回驛館歇著吧。」
一句話立顯親疏之別,這二人言辭間你來我往,顯然是在斗氣。蘇灕眼光微冷,不喜他們以她為由而機鋒暗藏。撥掉陽肩上陽驍的手,淡淡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東方澤冷笑道︰「听聞陽震大軍今日頻頻出沒見龍坡,相信很快將發起二度攻城之戰,不知汴皇打算如何守住你這風雨飄搖的汴國江山!?」這句話,讓陽驍剛剛邁出去的腳步頓時停下。
陽驍臉色頓時一變,剛要開口,一人疾奔而來,正是石敬,他神色焦急道︰「皇上!探子來報,陽震集結大軍,又有攻城之勢!」
陽驍目光瞬間冷厲如刀,刷地直刺向東方澤,他身為外客,所得訊息如此精準迅速,甚至超過了他這個汴國之主!
蘇灕也是一驚,「這麼快?!」離上次攻城不過幾日時間,中了迷毒的士兵即便恢復如初,陽震也該有所顧忌,不會貿然發動進攻。
除非……他已經找到了克制迷毒的法子!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東方澤道︰「見龍坡附近的山谷里有種藥草,汁液可暫時封住人的嗅覺。」
蘇灕眼光一沉,「那麼一切迷毒都將失去作用!」
「不錯。所以,接下來這場仗,必定極難應付。」東方澤沉聲道。
蘇灕心頭一緊,道︰「這里風大,我們回宮再商議吧。」
勤政殿內,茶香繚繞,香爐內一縷輕煙裊裊升騰,淡淡的龍涎香氣緩緩在空氣中彌散開來。蘇灕和陽驍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各自坐著,沉默地思索著對策。東方澤手捧熱茶,淡淡地靠在軟椅中,看著他們,也不說話。
「忽爾都還需多久還朝?」蘇灕突然問道。
陽驍凝重道︰「大軍行速不比單騎快馬,最快也還要等上幾日。」
汴都城內守軍本就不多,上一場守城戰亦損失不少士兵,陽震此次一旦大舉攻城,城內守軍最多撐不過三日。聖女教中人武功雖高,對付一個銳鋒營已是勉強。想抵擋十萬大軍根本不可能。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到來,但陽震詭計多端,並非易事!
陽驍與蘇灕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底的擔憂。許久沒人說話,氣氛一時陷入沉默。
蘇灕輕嘆一聲,排兵布陣她並不熟悉,究竟有什麼方法可以盡量拖延到援軍來呢?她的眼楮不由自主地朝東方澤望去。
他也正在看她,淡然的眼光里,隱藏著未知的傷感。
蘇灕心頭一跳,收回了目光。
半晌,東方澤低嘆一聲,緩緩站了起來,輕聲道︰「要想拖延時間,並非全無辦法。」他手指輕點桌上地圖,「此地名為裕峽谷,是見龍坡至皇城的必經之地。山谷險長,黃沙遍地,林天正推算明日會有大霧,可在此地下一番功夫。」
山谷……黃沙……蘇灕忽然想起,她曾在父王兵書上看過一個案例,心頭豁然開朗,欣喜地抬頭道︰「你是想用疑兵之計……」
「不錯!」他淡淡地微笑,「蘇蘇冰雪聰明,定然了解我心中所想。」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那個明白他心思的人。這一刻的凝望,令他恍惚覺得,似乎回到了兩心相契的歲月……
「晟皇對我汴國地勢真是了如指掌!」飄遠的思緒驀然被冷冷的言語所打斷,陽驍目光銳利而深沉,緊緊地盯著他,似乎弦外有音。
東方澤似是知曉他的心思,淡淡地掃他一眼,冷笑道︰「汴皇何必緊張?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朕沒興趣。」話里的意思分明清楚,他不屑乘人之危,這般狂妄自負的話,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他才說得出口!
「但若是朕想要的,卻任誰也不能阻止!否則,後果堪虞。」深沉的雙目閃過銳利的光,語氣里似有警告之意。
蘇灕自然也听出他意有所指,不禁心中微沉,敏銳地覺察到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眼見著陽驍神色變了幾變,目光中隱有冷意,蘇灕道︰「既然已經有對敵之法,還是盡早布下防衛。」
听她這樣說,陽驍也只得按捺情緒,商議對策。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這一天,大霧。陽震集結大軍,正欲前往裕峽谷。前方探子忽然來報︰「稟王爺,裕峽谷發現敵軍,不下十萬。」
「什麼?十萬?!」將領們頓時大驚
「不可能!皇城內一共才三萬守軍,哪里來的十萬大軍?!」陽晉立即叫道。
「難道是忽爾都大軍回援?」一名將領疑聲道。忽爾都乃汴國當朝第一將,人人皆知他武藝高強,打起仗來根本不要命,連陽震也要忌憚三分。
陽震皺眉思索,晟、汴兩國的和談協議雖已簽訂,但晟國大軍至今未撤離天門,陽驍竟敢調令邊關大軍還朝!他就不怕晟軍違反協議,趁虛來犯?!更何況,他早在通往邊關的路上沿途設卡,十萬大軍,想要回援豈是易事?
「本王倒要看看,他們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陽震思量一番,沉聲下令,大軍浩浩蕩蕩直奔裕峽谷。
汴都城外南十里,見龍坡至皇城的必經之地,裕峽谷。兩側高山環伺,谷內黃沙怪石,大霧繚繞,人在其間,只可窺見十步之景。
平日此地寂靜異常,今日遠在幾里之外,便听得陣陣馬蹄聲在谷內沉沉回響,不絕于耳,遠遠听去,一時間竟分不清谷內究竟有多少人馬!越接近谷口,那聲音越是響亮驚人,震動人心。而谷口迷霧濃重,黃沙漫天,人影憧憧,難辨虛實。
陽晉看了半晌,目露疑光地道︰「父王,這其中恐怕有詐。連日來,城中三萬人馬一直守城不出,城門也一直未開。今日何以這里會有大軍行跡?難道……真是忽爾都回來了?」
陽震面容沉冷,沒有說話,只是微一抬手,身後龐大的軍隊立時鴉雀無聲。
谷中濃霧彌漫,蘇灕凝神細听著谷外動向。依照東方澤的計劃,聖女教四千教眾,調出三千,五百人分為一隊,騎馬在谷內來回奔跑,這山谷地形奇特,響亮的聲音,回聲重重,再輔以眾人傾注內力的駕馬聲,造出超越十萬人的巨大聲勢。
只是這疑兵之計全仗有大霧之天,只能拖延一時。陽震生性多疑,心思細密,若他不輕易離去,待午後大霧散盡,這虛張聲勢便再也瞞不過他。
蘇灕沉默不語,江元低聲道︰「門主不必擔心,晟皇有言在先,一旦形勢有變,咱們只管撤退,他自有對策。」
蘇灕嘆息︰「我明白。」東方澤調去擅長機關暗器的新流舵舵主傅天刃及舵中五百人,想來定是另有安排。
谷外,陽震大軍似乎一直停在遠處,依然在觀望,沒有離去之意。
蘇灕手中令旗一揮,六隊騎兵同時喊殺,千匹駿馬揚蹄嘶鳴,聲勢極為驚人!那聲音回蕩許久,之後山谷內恢復寂靜,再听不到半點聲息。
山谷外,先派的探子回返來報︰「稟王爺,那谷中霧氣極大,人影紛雜,實在難以辨清,不過可以斷定,對方的旗幟是黑色!」
眾人皆是一驚,誰人不知軍中旗幟黑色正是汴國第一將專屬?
陽震皺緊了眉,他身後一名武將忍不住上前道︰「王爺,這應該是忽爾都!他統帥之下騎兵居多,每次練兵,馬蹄聲均響徹數里之外。」
陽晉卻疑道︰「如果真是忽爾都,以他的脾氣,明知我們在此,為何會隱而不出,這其中定有問題!」
陽震眸光森冷,冷哼一聲道︰「他在霧中,也無法看清谷外的情形。」
「父王,忽爾都從不打沒把握的仗,如果真是他,我們切不可貿進!」陽晉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陽震臉色一沉,定定望著迷蒙的谷口,此刻山風吹過,濃白的霧氣不斷翻涌,情勢愈加難辨。他心一冷,揮手道︰「撤退!」
谷外隱約傳來馬蹄聲響,蘇灕凝神細听,對方已有撤退之意。她微微松了口氣!
偏在此時,陰霾的天空忽然雲開霧散,透出一絲明亮的光來。
天要晴了!
陽震立即勒住韁繩,迎著那道明亮的光線,銳眸微咪,唇邊倏然扯出一絲冷笑。
日頭已出,再大的霧也有散盡之時,他只需安靜等待,用不了多久,這谷中玄機便能一目了然!
蘇灕的心頓時沉了下去,人算果然不如天算,今日想就此蒙混過關,顯然已無可能!
她深吸口氣,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輕易放棄。當即發令,命騎兵再度奔跑起來,飛揚的塵沙頓時肆意彌漫,混著未散的薄霧,堪堪掩蓋住谷中的真實情況。
眼看午時將近,光線越來越強,霧氣散去了大半,谷內的情形若隱若現。
「父王,霧氣已散,我們還等什麼?」陽晉望著谷口,躍躍欲試。
陽震還未答話,忽听空中嗖嗖數響,眾人抬眼一望,只見谷口兩側的山峰有鋪天蓋地的利箭激射而來,迅猛無匹,不知用得何種弩箭,竟然遠遠超出正常射程範圍。
陽震面色一變,迅速指揮騎兵後退,步兵舉盾上前擋箭。
谷中第一輪攻勢過後,陽光越發明亮,谷口霧氣漸漸稀薄,遠遠望去,隱約能看到並不寬闊的谷口,密密麻麻的騎兵在谷口靜候,反而後方蹄聲不斷。
陽震抬頭一望,只見幾架巨大的弓弩懸在山頂巨石之上,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原來根本不是什麼埋伏,而是利用機關造勢!他頓時陰冷一笑,忽爾都驍勇善戰,並不善謀,手下也無人擅長機關或奇門遁甲之術,否則當初絕不會中袁向之計,被困于瘴氣山林!
這谷中之人,一定不是忽爾都!他不再遲疑,果斷地叫道,「前鋒听令,即刻率銳鋒營五千人馬沖進谷內!」
前鋒飛快領命而去。
看著急速奔來的人馬,蘇灕心頭遂沉,立即叫道︰「所有人撤退!」
幾千人有條不紊地向山谷後段撤退。蘇灕端坐馬上,驀地飛身而起,運起內力猛地擊出一掌,沉厚的內力落在一側山坡,立即激起塵煙無數,成功阻礙對方軍隊的視線。
大軍卻並未因此停留,馬蹄疾奔,依然撲壓而來!
蘇灕暗自心驚,陽震帶兵果然不凡,這樣的情況下仍然嚇不倒他們!正欲再運功擊掌,身後忽然奔來一騎快馬,她未及回頭,已被他攔腰抱上馬背。
「走!」熟悉的磁性嗓音滑過耳際,他的呼吸拂過耳畔,氣息稍有不穩。
東方澤發出一聲清嘯,震徹山谷。
山頂的機關再度發射出狠疾的箭雨,篤篤嵌入地面,戰馬受驚,原地連連打轉,不肯前進。
東方澤帶著她一路疾奔,來到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坡上。馬兒緩緩地停了下來,蘇灕忍不住回頭去看他,俊美的臉上掩不住疲憊之色,昨夜到今晨,他親自帶人在此布陣,不辭辛苦,親力親為,他這樣幫助陽驍,究竟是為了什麼?心里似乎隱約有一個答案。但她卻不敢深想,也不願深想。
「這是什麼地方?」翻身跳下馬背,蘇灕走到山坡最高處站定。
「居高臨下,從這里谷中情勢可以盡收眼底。」他走到她身後,緩緩撫上她的肩膀,「一會大軍沖進來,你只管帶著你的人沖出去,其他的事,交給我。」
蘇灕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又忍住。
谷口的弓弩已經停止發射,飛揚的黃沙也已塵埃落定。谷內竟然空蕩蕩的,仿佛從沒有人來過。
陽晉哈哈一笑,叫道︰「父王果然料事如神,忽爾都根本沒回來!他們不過是虛張聲勢,想以此拖延時間!這會兒抵擋不住就想逃?可笑!小王定要殺他們個片甲不留!余將軍,隨我來!」話音未落,他一人一騎,竟然率先沖進谷中。
陽晉身先士卒,自信滿滿,銳鋒營立時士氣大振。余將軍立即帶隊緊隨其後。裕峽谷一時蹄聲震動。到了谷中後段,山頂巨石忽然滾滾而落,黃沙漫天,來去無路。
「中計了!」陽震臉色一變,策馬疾奔,大叫道︰「晉兒!回來!」
原本來勢洶洶的沖鋒軍,立時亂成一盤散沙,許多士兵控制不住受驚的戰馬,紛紛跌下馬背,轉眼被驚惶的馬群踏成肉泥!
一時之間,裕峽谷中戰馬嘶鳴,慘呼聲不斷!
一場戰役,不知會有多少士兵因此命歸黃泉,與摯愛分離,與至親陰陽永隔!
眼前這一幕太過慘烈,蘇灕心頭沉重,彷如壓了一塊石頭。
突然,一排鋒銳的利箭,夾雜凜冽殺意破空而來,驚人的力度幾乎可以射穿頑石!
蘇灕心頭一驚,峽谷對面的山坡不知何時站了一小隊人,為首一人陰冷沉郁的眸子直盯著她,竟是陽震!
東方澤神色一變,迅速將她撲倒在地,就勢一滾,躲到一塊巨石後。只是沖力過大,他後背重重撞上堅硬的石頭,忍不住悶哼一聲。
蘇灕還未來得及開口,只听篤篤數十聲響,方才站立的地面已被幾十支利箭深深嵌入!好險!只差一點,他們兩個就被射成刺蝟!她心驚不已,額上不禁滲出冷汗,心跳得飛快。
想到他方才那一下似乎撞得不輕,不禁抬眼去看東方澤,低聲問道︰「你怎麼樣?」
誰知剛好他低下頭來,急切地問她︰「你沒事吧?」
二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卻又同時怔住。她偎在他懷中,靠得這樣近,彼此眼中關切的情意,是如此清晰,根本無從掩飾。
他有一刻失神,抱著她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緩緩收緊。
蘇灕垂眸不語,心底卻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無法平息。
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大聲響,整座山谷似乎都震了一震。
二人一驚,立刻站起身來。只見谷底石林已轟然坍塌。
轉眼之間,銳鋒營已經傷亡慘重,陽震臉色難看之極,不再耽擱,直奔石林。這石陣極為詭異,一時半會兒闖不過去,他只得率眾人欲退出谷去。誰知山谷另一端突然燃起大火,滿山遍野的濃煙嗆得人喘不過氣。
「該死!」陽晉臉色大變,咬牙道︰「想活活困死咱們!」
陽震眸光冰冷,卻面無懼色,冷冷喝道︰「沖出去!」
銳鋒營剩余的士兵,在陽震率領下沖出山谷,此時大軍已折損過半。陽震回頭一望,這五萬殘兵,剛剛從生死邊緣沖殺出來,皆有惶惶之色。他厲目圓睜,大聲叫道︰「眾將听令,隨我殺入皇城,活捉昏君,重重有賞!」
「殺!殺!殺!」一時群情激奮,大有不破城門誓不罷休之勢!
東方澤見此情景,皺眉道︰「所有人退守皇城!」
生死存亡的一戰,終于到來。
巍峨的城樓之上,陽驍親臨指揮,一身金色鎧甲,在陽光的照射下,光芒閃耀。身邊的將士因國君親臨受到鼓舞,士氣高漲,他們目光緊緊盯住敵軍即將出現的方向,眼中閃爍著視死如歸的光芒。
蘇灕微微怔住,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覺到,陽驍身上散發出的帝王之氣!這個愛玩笑鬧的頑皮少年,在經歷人生巨變之後,已然蛻變成蝶,成為心懷家國的君主!她唇邊閃過淡淡欣慰的笑容,心中卻仍有些擔憂。
東方澤看在眼中,心下了然,淡淡道︰「他若連對方五萬傷病殘將都抵擋不住,還有何資格當這一國之君?!」
蘇灕頓時沉默了。
「他說的沒錯。」陽驍不知何時步下城樓,臉上帶著堅定的自信,步伐沉穩,耀眼奪目的金色盔甲越發顯得他一張俊臉尊貴不可逼視。他越過東方澤徑直走到蘇灕面前,鄭重道︰「坐上這位置,我便肩負國家榮辱,不容有失!你放心回宮去休息,我會用事實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這座城,還有你,我定能守護!」
蘇灕默然不語,他言語之中信念堅定,卻不過是在安撫她的心。她清楚這一仗有多難打。只是,她不願意離去,還有另一個原因。
清亮的眼瞳深處,情緒流轉,似是深藏了無數沉重的心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陽驍眼里,他輕嘆一聲,上前握緊了她雙手,認真道︰「我答應你,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殺他。」
蘇灕心頭一顫,眼底流出淡淡的感激之色,她的親人已經不多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
東方澤低眼看著二人彼此緊緊交握的手,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冷光。
蘇灕回到宮里,江元不時傳來消息,陽震大軍攻勢之猛,遠遠超乎他們預料。不過短短一日,三萬守軍拼死力搏,已死傷近萬,而城下攻勢卻絲毫不見減弱,如此下去,不出兩日,城門必破無疑!
蘇灕心急如焚,要她坐在宮中等待一個無法預料的結局,她實在無法做到。當即決定前往城門一探情況。
剛出宮門,一輛四騎馬車停在大道上,車簾一掀,走出來的男子錦衣玉帶,步伐穩健,正是東方澤。看情形,他似乎早已等在這里。見她出了宮門,快步上前來,徑直拉住她,不容置疑地沉聲道︰「跟我走。」
面前這雙熟悉的手,充滿安定人心的力量,蘇灕卻淡淡地移開目光,望向北城門的方向,「我不會跟你走。」
他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忍不住問道︰「陽驍對你,當真如此重要?你知道當下情勢有多緊迫,陽震大軍隨時可以攻進來!一旦城破,你處境堪危!」
「事到如今,生死于我,早已置之度外。」她答得從容不迫。
東方澤聞言神色頓時一變,深邃黑眸里痛色與怒氣交織,低吼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難道你忘了攝政王嗎?他如今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你忍心讓他從此孤獨終老,再享受不到半點天倫之樂?」
父王……蘇灕的心立時一痛,她抬起頭,目光堅定道︰「就算他老人家要怪我,我也要這麼做。你……走吧。」她不再回頭,徑直上了馬車。
車輪滾動,軋軋作響,那聲音仿佛一寸一寸碾過他的心,苦澀的痛楚彌漫開來。他緩緩閉上雙眼,要如何做,才能回到最初?還是……無論他怎樣努力,也無法回到過去?
「陛下,還有事辦,先走吧。」林天正忍不住提醒道。
東方澤微微一震,神色恢復如初,道︰「人到哪了?」
「皇城封鎖,暫時收不到消息,若無意外,最多一天就能趕到。」
東方澤輕輕點頭,忽然又道︰「盛蕭!去守著她,不得有失!」
盛簫應聲而去,矯健的身影轉眼消失在街道盡頭。
此時的汴都城,似乎被血色盡染,城外血流成河,尸積如山。蘇灕呼吸一頓,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慘烈的戰爭場面。一顆心不由揪緊,陽驍他……有沒有受傷?不知為何,她此刻竟然如此擔心他的安危!縴細的身影飛奔在城樓上,焦急地四下尋找那金色的鎧甲。
前方忽然有人嘶聲叫道︰「皇上小心!」
蘇灕停下腳步,只見劍光一閃,噗地一聲,血光四濺。
城樓的盡頭,一名叛軍緩緩倒下,露出陽驍一雙通紅的眼。他重重地喘息,手中寶劍撐在地上,才穩住幾近力竭的身子。
蘇灕頓時呼吸凝滯,他身上的鎧甲染盡殷紅的鮮血,幾乎辨不出原來的金色!
陽驍微一抬眼,看到她站在不遠處,立時一驚,直沖過來叫道︰「你來做什麼?快回去!」他的語氣強硬,卻掩不住焦急與關切。
城樓上險象環生,入耳的聲音盡是兵刃的撞擊聲,士兵的慘呼聲,以及鮮血飛濺的聲音。守城的士兵紛紛倒下,尸體多過活人,城牆下攻城依然猛烈。遠方,看不到半點援軍的影子。城內城外,一片血腥,充滿了死亡的氣息。蘇灕心頭沉重,完全說不出話來。
陽驍見她站著不動,頓時大急,一把扯著她直接往城牆下沖去,蘇灕驚聲叫道︰「陽驍!你干什麼?!」
陽驍充耳不聞,一直沖到城樓下,方才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著蘇灕沉聲道︰「阿灕,听我說,這城守不住了,你去驛館找他,立刻從靜心殿密道離開汴都,越快越好!」
「你……」蘇灕立時愣住,前幾日他還希望她不要離開,如今卻要她跟東方澤走?!
「陽震雖是你親舅,但你選擇站在我這邊,即使他不殺你,陽晉那小子也一定不會放過你!」他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如今情勢有多危急,他比誰都清楚,一旦城破,他不但自身難保,更無法護她周全!
「阿灕。」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眼底的深情的目光,反復地流連在她清麗的五官,不敢遺落一絲一毫,分明心痛難舍。
他與她初次相見,就以夫妻相稱。選夫宴上他耍盡玩笑,卻不知不覺被她的絕代風華吸引。盡管他多麼玩世不恭,也從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再次與她在汴國重逢,他欣喜若狂,不惜與父皇做對,也要保她周全。他一生浮滑,任何事都可以拋卻腦後,卻唯獨放不下她。魂牽夢系,一心想與她相守到老。但是此時此刻,生死關頭,他卻不得不將她推往另一個男人的懷中!內心洶涌而來的痛楚,讓他的手微微發顫,卻強自笑道︰「如果,將來我們再不能相見,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蘇灕心頭一震,喉頭哽住,說不出話來。
陽驍緊緊地抱住她,低頭在她唇邊,深深印下一吻,卻眷戀不去,仿佛想將她的溫度刻進心底,永生不忘。
「走!」他用力將她一推,微紅的眼眸中已有霧氣浮動。
城門猛烈沉重的攻城聲接連傳來,蘇灕一震,反握住他的手,神色堅定,「我們一起走!」
陽驍凝住笑容,轉過頭去,望著城牆上仍在拼死抵抗的將士,苦澀道︰「身為一國之君,怎麼能拋下臣民一走了之?將來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見父皇?!」
蘇灕正要開口,卻見城樓上沖下一名將領,急聲道︰「皇上!叛軍已經沖上城牆,末將奉命護駕,請皇上離開此地!」
陽驍臉色大變,抬頭看去,城牆上果然多了許多叛軍,敵眾我寡,眼看就要失守。他忽然從骨子里生出一股視死如歸的豪氣,高高執起手中寶劍,大聲喝道︰「給我殺——!」
他直沖上城樓,揮劍迎擊,血濺三尺,但仍阻擋不住越戰越猛的叛軍的侵襲,越來越多的士兵登上了城牆,蘇灕跟著沖了上去,衣袖翻飛,揮落了幾個沖上前來的叛軍,放眼看著城下馬背上氣定神閑的陽震,忽地怔住。
陽震也看到了她,陰冷的厲目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曾經他們也是彼此以命相護的親人,如今卻已走到生死對決的境地!
眼看城池即將陷落,蘇灕再顧不得許多,迅速催動體內全部的真氣,雙掌真氣凝聚,她猛地一推,那凌厲的勁氣直往城下敵軍最多的方向而去。
轟地一聲。強大的勁氣,卷著無數敵人的身軀飛了出去,砸在對方的陣營里,震出轟然巨響。塵煙彌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所有的人!似乎忘記了身在戰場,雙方人馬竟然都停止了攻守的動作,震驚地目光齊齊投向高高的城牆上矗立的縴細身影,難以置信,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擁有那麼驚人的力量!
城牆下的士兵們心生怯意,忍不連連後退。
陽震臉色陰鷙,死死地盯著蘇灕,冰冷的目光之中,清清楚楚透著失望的痛色。他緩緩地舉起手來,厲聲叫道︰「眾將听令,退後者,軍法處置!」
陽震治軍嚴明,一聲令下,那些後退的將士們立即又鼓足了勇氣攻城。
一時喊殺聲震天,兩方人馬激戰不休。天色漸黑,巨大的戰車猛烈撞擊著城門,即將破門而入!
「阿灕,你快走啊!」陽驍嗓音嘶啞,失控地大叫,一再催促蘇灕離開,一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抵擋不住幾萬大軍!
他話音未落,趙魯忽然帶著幾名將領疾步朝這邊走來,焦急道︰「城門守不住了,請皇上速速離開!」說完又轉向蘇灕,「皇上的安危,就拜托聖女了!」說著竟然齊齊朝蘇灕行了一個大禮。
陽驍氣喘吁吁,鎧甲上的鮮血已經干涸,咬牙叫道︰「朕不會走,朕要與汴都共存亡!否則,朕不配做父皇的兒子!」
蘇灕急聲叫道︰「你父皇若在,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趙魯立即道︰「是啊,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來日方長!」
「請皇上速速離開!」周圍的將士們全部都跪下,一雙雙誠摯的眼眸充滿了懇求。
「不,朕不走!」陽驍喘著氣,心竟然控制不住地發顫,眼眶泛起輕紅。
城牆下的敵軍加快了撞擊的速度,城門已被撞裂一條縫隙,守門的士兵拼死抵抗,卻仍然抵擋不住那強烈的沖擊。
蘇灕心急如焚,她上前一步,拉住他,急切道︰「你曾問過我,將來會不會離開你,你若現在跟我走,我此生便永遠陪在你身邊。」
陽驍驚呆了,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永遠陪在他身邊……這曾是他心心念念的願望。他有些不敢相信,呆呆地道︰「阿灕,你……」
「我答應你,只要你與我一起離開,我們永遠在一起!」
「那……他呢?」他怔怔道,沒有忘記,還有一個人一直在等著她。而她的心里,始終沒能對他忘情。
蘇灕目光輕輕一閃,瞬間又堅定道︰「過去的已經過去,我和他早已恩斷情絕。」
陽驍心內起伏劇烈,控制不住飛揚的思緒,眼前的女子,目光仍然清冷,卻真摯無暇,他這樣看著她,仿佛已看到了夢里的桃花源,彼此牽手一世相守!
周圍的血腥殺戮似已遠去,喧囂之中,他只看到她的眼,溫暖堅定,自以為堅定如鐵視死如歸的意志,剎那動搖!他沖動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一世的承諾,幾乎就要沖口而出!
「報——!啟稟皇上,西南方突然出現大批人馬,正往都城奔來!」
副將驚喜叫道︰「西南方?!一定是忽爾都將軍回來了!」
眾人驚疑不定,轉頭望去,只見遠處的軍隊萬馬奔騰,直逼都城而來,黑色旗幟迎風招展,大大的「忽」字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是忽爾都將軍!」
「忽爾都將軍回來了!」守城將士們驚喜地歡呼,先前幾近絕望的目光里,竟涌出歡喜的淚水。城樓上頓時一片歡騰,所有人欣喜若狂。
陽驍大喜過望,高聲命令︰「打開城門,出城迎擊。」趙魯立即領命而去,城內城外兩隊人馬里外夾擊,如潮水般淹沒了陽震的軍隊。而那一聲號令,他在驚喜交加中,尚未意識到他已就此錯過了這一生中最想得到的幸福!
城外援軍在忽爾都的指揮下,呈扇形朝陽震叛軍迅速包圍過去,前有包抄,後有都城,前後夾擊,陽震已無退路!
情勢突然逆轉,出乎意料,陽震臉色大變,幾乎難以置信。幾乎唾手可得的汴都城,轉眼失去,陽震恨極,雙目赤紅,瞪著勇猛沖來的忽爾都。剛才收到消息後方有大軍壓到,他只當他們故技重施,又一次設下疑兵之計,卻沒料到竟然真是忽爾都大軍還朝!怎麼可能這麼快?
「保護王爺撤退!」眼看大軍襲來,陽震的軍隊被重重圍困,傷忙慘重。陽震手下余將軍立即率領銳鋒營人馬迅速回防。生死存亡一瞬間,銳鋒營將士全都殺紅了眼,攻勢凌厲銳不可當。漸漸地,本是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出現一個小小的缺口,銳鋒營立時士氣大振,全力沖擊,終于護著陽震父子破圍而出!
蘇灕不由轉頭看向陽驍,陽驍的目光此刻專注在前方的戰場,鷹一般的銳利雙眸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
「截住他!」陽驍一聲怒喝,忽爾都迅速帶人追了過去。
大隊人馬呼嘯而去,喧鬧的戰場,終于安靜下來,蘇灕的心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黃昏的余光斜照在城牆內外,尸橫遍野,血色滿布。濃烈的腥臭氣彌漫汴都城上空,仿佛揮之不去的夢魘。這一場內戰,令原本軍力強盛的汴國元氣大傷,當今天下三國鼎立的局面,還能維持多久呢?倘若他日三國大戰,不知又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蘇灕的心,忽然重若磐石。
陽驍輕輕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想到那一個人,心情愈發沉重。
「阿灕,」他突然轉過頭來看她,目光專注而認真,「如果有一天,站在我對面的,不是皇叔,而是晟國的皇帝,你,還會這樣堅定的站在我身邊嗎?」
蘇灕沉了眼,卻沒有說話。
陽驍心思微沉,轉眼又拉住她的手,笑道︰「把答案交給未來吧。我們回宮。」
之後幾日,陸續有消息傳來,陽震父子率銳鋒營殘兵一路逃往東南邊境封地的方向。忽爾都緊追不舍,雙方幾番激烈交戰後。銳鋒營傷亡慘重,潰不成軍,陽震與陽晉因此被沖散,不知所蹤。
「小姐。」這日,秦恆匆匆來稟,「聖女,晟皇已經離開汴都,行蹤不明。」
蘇灕一驚抬頭,「他走了?」
秦恆道︰「是。忽爾都回城之日,他便離開了汴都。我們的人追蹤了一段,發現他並非往天門方向去,後來被他甩掉了。」
蘇灕頓時站了起來,回想起他那日的神情,舉動,心內莫名多了一絲不安。
秦恆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件事,屬下覺得奇怪,去天門之時,忽爾都將軍似乎已經得到了消息,早已安排好一切,只等汴皇聖旨一到,立刻出發。路上糧草供給都十分齊備,馬匹也全是精良快馬,所以比預期的快了十日。」
蘇灕心中一動,先皇駕崩陽震奪位,從而引發內戰,事先並無人知曉,忽爾都何以準備如此充分?消息又是如何傳到天門軍中?她腦中忽地閃過一幕,先皇駕崩那日,他笑意淡淡地對她說,一個快要死的人,他沒必要見。難道,是他?
可是,東方澤與陽驍明明是敵非友,但為何每每事關陽震,東方澤總會出手相助?
她多深想一分,便愈心驚一分。她還是不夠了解他,這個男人的心思,真是太深太深了,深的無從揣測。明明心懷天下,卻事事出人意料。這個時候,他沒回天門,又是去了哪里?
蘇灕緊緊地皺起眉頭,當即找來汴國地圖仔細觀察,發現陽震封地遼城,地處三國交界處,緊鄰宛國。以當下情形,舅父定不會走大路回封地,若想掩人耳目順利回到封地……她苦苦思索,忽然發現位于汴國東南方有一座松山,山間一條古舊棧道,可通晟國邊界。此地因山勢陡峭,棧道年久失修,早已廢棄,許久不見人煙。
蘇灕心頭一沉,立刻站起身來大步朝門外走去︰「四使听命,即刻隨我出城!」
日夜兼程,四日後幾人才抵達松山。尋找多時,方于半山密林深處的長草之間,尋到這條古舊狹窄的棧道的入口。幾人小心上了棧道。這條小道,隨山勢起伏,險峻異常,饒是這幾人藝高膽大,也走得格外小心。約莫一個多時辰,順利通過。此時,眾人才驚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山間風大,樹葉嘩嘩作響,沿著依稀可辨的山道繼續前行,前方景色漸漸開闊,風中隱約有人聲傳來。蘇灕心神一凜,不由得循聲望去。
只見十幾丈開外的一片山坡上,站著十來個人。為首之人黑色錦袍,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是東方澤是誰?!他眼光鋒銳如刃,冷冷地注視著面前單膝跪地的男子,而那人正是傳聞中失蹤多時的陽震!
他全身緊繃,額上青筋突突亂跳,圓睜的雙目赤紅,五官已然變形,顯然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而身後的黑衣侍衛盛秦滿面怒容,單指點在他頸間大穴,另一手緊緊覆在他頭頂。
蘇灕心神一震,不禁厲聲喝道︰「住手!」話音未落,她身形一閃,頃刻間已到陽震面前。
眾人聞聲皆是一震,盛秦抬起頭來,一見來人是蘇灕,神色大變,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東方澤臉色一變,卻沒開口。
陽震冷汗涔涔,體力不支,直往地上滑去!
「舅父!」蘇灕奔過去扶住他,發現他身上已被冷汗浸濕,身子綿軟無力。心念一動,手指去探他脈息,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他體內氣息空蕩無存,竟然武功盡廢!
他痛得連連吸氣,蘇灕慌忙單掌貼他後心處,輸送內力,緩解他體內疼痛。
片刻,陽震緩過些勁,微微抬眼,方才發覺身邊人是蘇灕,不由怔住。他完全沒有想到時至今日,她還會為他如此擔憂緊張,頓時愛恨交雜,心中隱隱傷感,說不出是何滋味。
陽震一身粗布麻衣,發髻凌亂,塵霜滿面,狼狽不堪。想來戰敗逃亡的日子必不好過。想起初見時,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霸氣狂妄,于今日更是天差地別。
蘇灕莫名地有些心酸,輕聲道︰「舅父,你……好些嗎?」
「你來做什麼?」陽震臉色微變,強硬地推開她的手,看也不看蘇灕一眼,顧自冷笑道︰「如今本王是生是死,與你又有何相干?」他口氣強硬,卻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傷感。
「你是我嫡親舅父,你的生死,我如何能不關心?」她聲音微啞,掩飾不住心底的黯然。
陽震猛地回頭看她,心潮起伏難定。此刻她說話的語氣,言語中淡淡的關切,竟與姐姐陽昔一模一樣!記憶的閘門轟然開啟,幼時姐弟二人痛失雙親後相依為命的時光,十七年來無時不刻的思念之情,瞬間將他淹沒!
這個孩子,太象姐姐了!他的心不知不覺竟有一分軟化,眼眶陣陣發熱,閉了眼,不再說話。
東方澤慢慢走到蘇灕面前,遲疑道︰「蘇蘇……」
听到他的聲音,蘇灕心頭一顫,緩緩抬起頭來,冷冷地直盯著他道︰「為何是你?」
她眼底的失望與防備是這樣明顯,沒有半點掩飾,無一不在指責他對陽震別有居心。
東方澤沉默一瞬,緩緩道︰「我沒想過要他的命。方才他突然對我暗下殺手,盛秦才會廢了他的武功。」
舅父要殺他?!蘇灕心頭一緊,似有些不信。
「本王不殺你,難道束手就擒?」陽震忽然冷笑出聲,他此刻已恢復了一點力氣,掙扎起身,陰冷道︰「你們埋伏在此多時,若不是本王機警,險些中圈套被擒!說,你究竟是何人?!為何一再與本王作對!」
東方澤沉下眼光,不置可否。
陽震心底疑慮叢生,對此人他早已恨之入骨,卻始終查不清他的來歷。看他氣宇軒昂,舉止間貴不可言,絕非泛泛之輩。而他與蘇灕言談之間,似乎又糾葛甚深。莫非……他心頭一凜,震驚叫道︰「你,你是……」
「舅父!」蘇灕上前扶住了他,「蘇灕送你回遼城吧。」
陽震驚疑不定地看了蘇灕一眼,「你知道他是誰?!」
蘇灕深深地看著他,「他是誰如今對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會不重要?!」陽震怒聲叫道,「此人明為晟國人,屢次壞我大計,本王豈能放過?!」
東方澤目光一瞬凌厲,威嚴道︰「陽震,你野心勃勃,一意孤行,早該料到會有今日下場!」
「哈哈哈!」陽震放聲大笑,那笑聲之中充滿了悲愴。他猛地止住笑聲,冷冷地盯著他,依然無所畏懼地挑釁道︰「成王敗寇,若是陽驍小兒親自來殺我,我定與他決一死戰!你,一個外國之人,使盡詭計逼我就範,狼子野心,其心昭昭!你以為抓住了本王,陽驍就會听你的?!」
東方澤眸光沉冷,不發一言。
蘇灕扶住陽震道,「舅父,別說了,我們走吧。」
陽震眼光精光一閃,直盯著她道︰「阿灕,我問你,你與他,可曾有過婚約之盟?!」
蘇灕怔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說,就是承認了。」陽震大聲冷笑,轉眼看向東方澤,「堂堂晟皇陛下竟然為我陽震親身前來,好!好!如今栽在你手里,本王沒有怨言。你要殺就殺!想抓我去見陽驍,絕無可能!」
「你不能殺他,也不能去見陽驍。」蘇灕冰冷的目光的看向東方澤,他長嘆一聲,沉聲道︰「你要送他走?」
蘇灕眼里透出堅定的光,沉聲道︰「不錯!」
東方澤沉默地看著她,她也在看他,仿佛歲月淬練,他與她曾有的一切心有靈犀,都成了骨中的一根尖刺,時時作痛。
東方澤收回了目光,從懷中取出那枚玉石印章,緩緩塞進她手中,輕聲道︰「從這里一直向東走,便是晟國邊界,憑此物可順利通關。此去路途尚遠,你……務必小心。」
蘇灕呆了一呆,掌中的印章溫潤通透,還帶著他手指的余溫。他曾被皇後陷害,身陷牢獄,危難關頭將這印章交到她手中,用以調動鎮寧王府三千鐵甲黑騎。而今他貴為一國之君,印章的意義更是非比尋常,他居然還能放心地交給她?
東方澤微微一笑,眉目間俊雅生輝,依然令她心跳加速,無法抗拒。他忽然欺近,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聲道︰「蘇蘇,你之心願,即是我之心願!」
「你……」她驚訝地抬頭,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當真肯為了她,放棄一次又一次大好的機會?
「也許你不相信我,」他輕聲一嘆︰「我說過,你是我晟國的皇後,東方澤命定的妻子,這印章除你之外,不會再有人夠資格擁有!」他扶住她雙肩,飛快地在她鬢邊輕輕印下一吻,「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蘇灕瞪大了眼看著他,心亂如麻,印章被她死死握在手中,硌得掌心生疼,她強迫自己轉過頭去,扶起陽震道︰「舅父,我們走。」
陽震驚疑不定,似有些不敢相信,東方澤居然就這樣放過了他?
忽然,後方山谷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聲殺氣騰騰的暴喝響起,震徹山谷,「逆賊陽震,看你還往哪里跑!」東方澤與蘇灕對視一眼,二人臉色皆是微變。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幾百名士兵朝這邊而來,其中一人正是汴國第一大將忽爾都。
另一人端坐馬上,陽光照在他年輕俊朗的臉龐,光影變幻莫測,看不清此時此刻他的表情。唯有身上精致華美的明黃色龍袍,散發出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
陽驍!
轉眼間,士兵如潮水包圍了山坡,陽驍策馬而至。他居高臨下,注視著陽震,看上去異常平靜,目光卻冰冷。
蘇灕心沉到谷底,此刻他的平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假象。
他目光微動,掠過東方澤落到蘇灕身上,濃眉一皺,抱怨道︰「阿灕,你離開汴都城,為何也不說一聲,叫我好找。」
蘇灕靜靜道︰「陽驍,你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什麼?」
陽驍神色一冷,翻身下馬,大步走到蘇灕面前,揚了揚唇角,「我沒忘。不過,我只答應你不會殺他,可沒說過要放他走!」相比守城時被動的殊死搏戰,此時的他,已經完全佔據主動權。他毫無笑意的眼楮望向陽震,毫不掩飾心里徹骨的恨意。
蘇灕心一沉,那恨意如此明顯,令人不寒而栗。她深吸口氣,明知機會渺茫,仍是不肯放棄。「陽驍,你能不能……」
「我、不、能!」陽驍不等她說完,一字一字地回道,「阿灕,旁的事,我什麼都能答應你,唯獨這一件,沒有商榷的余地!」
她看著她,他亦看著她。彼此似乎在沉默中對峙。
「陽驍。」片刻,蘇灕打破了沉默,「如果我執意要送舅父離開,你是否連我也一並捉拿?」
「你!——」陽驍瞪著她,已然說不出話。她是如此袒護著他,一如汴都城即將城破之時,她無所畏懼地站在他身邊。明明看上去冷淡的女子,偏偏如此重情。
只是在這陰暗的皇權爭斗里,從無兩全之法。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語聲低下來,有一絲傷感,「陽驍,舅父他,已經沒有了武功。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如今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你放他一馬,讓他回去遼城,安度余生,行嗎?」她聲音無比沉重。此時,連她自己也無法分清,到底是念著母妃與他之間的姐弟親情,還是因自己心底一時的不忍,而一再力保陽震的命!
「先祖有令,藩地一旦分封,任誰也不得收回。我今日若放他離去,無異于放虎歸山,這樣的蠢事,我不會做!」說完,他轉過身不再看她,揚聲叫道︰「忽爾都!」
忽爾都大手一揮,幾百名步兵立即亮出兵刃,對準陽震,只待令下,一攻而上!
陽震哈哈大笑,面無懼色,緩緩站直身子,環視四周,厲聲叫道︰「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他此刻內力盡失,聲音不復昔日洪亮,狂妄霸氣卻不減分毫!
蘇灕身形一晃,人已到陽震身前。挽心四人當即也沖上前去,兵刃在手,將二人護在當中。
蘇灕沉聲道︰「不要過來,我不想動手傷人!」她驚世的武功,早已傳遍軍中。眾人一時不敢上前,面面相覷,猶豫不定。
陽驍勃然色變,震驚道︰「阿灕!你這是在逼我!」
蘇灕狠了狠心,沉聲道︰「陽驍,對不起……」
「我不想听到你說這三個字!」陽驍氣急敗壞地吼道。
蘇灕心頭一痛,她咬牙道︰「那你告訴我,要如何做,才能放過他?」
陽驍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沉默許久的東方澤開口道︰「倘若蕭王對天發誓,此後絕無異心,今生今世不再踏出封地一步,汴皇可願放行?」
陽驍愣住,不置信地瞪著他,仿佛听到多麼令人震驚的話。
東方澤眼光淡淡,卻別有深意,「人生總有取舍,否則……得不償失。」
陽驍忽然冷笑出聲,「東方澤,你何時變得如此大度?陽震野心勃勃,一心篡位奪權,他會輕易放棄?他的誓言,朕絕不會輕信!」
「我來作保!」蘇灕果斷說道,陽驍再次震住。他們本是叔佷,卻相互殘殺,當初陽震與先皇間的斗爭蘇灕無力阻止,如今汴國先皇已死,陽震也大勢已去,武功全失,過往的恩怨誰對誰錯早已無法分清,又何必再讓這場親人間的斗爭繼續延續下去?
蘇灕緩緩走到他面前,誠懇道︰「陽驍,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你放他走,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你有何事,蘇灕拼了這條命,也會為你赴湯蹈火!」
此話一出,眾人皆怔住。
「若你不願,我也絕不勉強。只不過……今日蘇灕怕是要得罪諸位了!」說完,她退後一步,等待他的答案。
陽驍一震,她明知道他絕對不會傷她,卻軟硬兼施,步步緊逼,逼到他無路可走!她站在他面前,神色堅定,昭示著內心不可動搖的決定!
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令他幾乎喘不過氣,艱難道︰「你……一定要如此?」
見他似有松動,蘇灕立即轉頭對陽震道︰「舅父!母妃她若在天有靈,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著!」
陽震神色復雜,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蘇灕竟然為了他,當真逼得陽驍一再妥協!听到她提及姐姐,陽震不禁臉色變了幾變,長嘆一聲,黯然道︰「罷了。本王……發誓,今生今世絕不會再踏出遼城封地半步!若違此誓,必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