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一瞬寂靜下來。
眾人連忙上前見禮,晦光大師清淡的目光,望了眼滿院的狼藉,朝東方澤施禮道︰「老衲晦光,听聞施主抓了本寺僧人緣智,不知所為何事?」
東方澤躬身還禮,恭敬道︰「貴寺僧人緣智,乃沉門的聯絡人。大師可知情?」
晦光大師慈眉微凝,略一沉吟道︰「幾位施主請隨老衲去禪房一敘。」
眾人施禮低聲應諾,隨大師往後院去。晦光大師的禪房,在佛光寺西北方一處小院內,祥和安靜,迎面一個大大的禪字,佛法精深。
「諸位施主請坐。」
「大師請。」
各人盤腿就坐,唯有項離曲腿斜坐,毫無正形。晦光大師也不介意,只道︰「老衲願聞詳情,施主請講。」
東方澤正色道︰「本王日前收到消息,有沉門中人隱藏貴寺,與香客接洽密謀殺人。本想捉拿此人,探尋一二,不料沉門神通廣大,派人來殺人滅口。令血污佛門淨地,本王深感遺憾。魏述。」他回頭叫了一聲,魏述立即上前,將黑色藥丸與毒血奉至晦光大師面前。
東方澤道︰「此藥丸乃沉門獨門秘藥‘絕命’,用于身份暴露或是任務失敗自盡之用。是在緣智的牙齒里找到的。這黑血是緣智‘化骨’之後所留。大師請過目。」
晦光大師看過之後神色凝重道︰「的確是沉門秘藥,‘絕命’與‘化骨’,緣智果真是沉門中人,善哉,善哉,老衲也有失察之罪!」
東方澤道︰「大師是得道高僧,門下徒眾甚多,一時不察,才讓這些惡人得懲。如今惡徒已伏法,大師大可不必自責。」
晦光嘆息一聲,斂目不語。
東方濯道︰「本王因一己喜惡,毀壞貴寺院牆,明日會派人送來銀兩,請大師勿怪。」
「如此多謝施主。」晦光大師說完,望著他,又道︰「老衲贈施主一句話,一念在天,一念入地,戒急戒躁,智者所為。老衲觀施主眉心黯沉,兩眼發青,想必近日為心魔所困,噩夢多擾。正所謂過往雲煙,施主當放則放。」
東方濯眼光微變,神色間掠過一抹痛苦之色,低頭道︰「多謝大師指點。」
東方澤道︰「今日之事多有叨擾,望大師見諒,我等先告辭了。」
晦光大師微笑看著他道︰「施主胸懷天下,智謀高遠,可也願听老衲一言?」
「大師請講。」
「莫貪少疑,真心待人。」
東方澤笑道︰「多謝大師箴言。」此時此刻,他听得清楚,卻還未能深刻體會這句話。
眾人起身告辭,郎昶卻道︰「郎昶有一事,想單獨請教大師。」他溫和的目光從蘇灕面上看過,細微的表情變化,令蘇灕心中生出異樣之感。
蘇灕原也想請教晦光,卻沒料到郎昶有此一舉,只得邁步往外走去。身後晦光大師忽然叫道︰「女施主請留步。」
蘇灕微愣,回頭見晦光大師慧目慈祥,朝她搖頭嘆道︰「執怨愈深,福緣愈淺。女施主當放寬胸懷,方得解月兌。」
蘇灕怔住,晦光大師果然是慧目如炬,只短暫片刻,她未發一語,卻也能將她心中恨怨全然看透!前面東方澤疑惑深思的目光投過來,她微微垂眸道︰「謝大師指點。」然而,冤屈未申,仇不得報,如何才能放開胸懷?
離開禪房,蘇灕垂目思索,想到郎昶看她的眼神和奇怪的態度,心中忽地一動,拉著挽心到一旁低聲吩咐了幾句。挽心便應聲而去。
東方澤下令撤掉所有封鎖院門的侍衛,那些在驚變中嚇得魂不附體的人們,立即蜂擁而出,爭先恐後離開這是非之地。一時間熱鬧的寺院變得寂靜萬分。
蘇灕暗嘆一聲,「今日晦光大師開壇講經,五年逢一次,想不到竟會如此收場。真是罪過啊,罪過。」
東方澤笑道︰「今日去了,還有來日,蘇蘇何必感嘆?」
蘇灕淡然一笑,沒再說話。一行人下了福山,項離便拱手笑道︰「諸位再會,在下要回去準備聘禮,改日好上門迎娶美人兒。」說完,他竟頭也沒回地走了。
東方澤微微皺眉,東方濯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東方澤翻身上馬,銳眸四下一望,問道︰「蘇蘇,怎不見你的婢女挽心?」
蘇灕回道︰「哦,我見山林還有桃花開得甚好,叫她采幾枝回去。」
「哦?是嗎?」他明顯不太相信,視線定在她臉上,目光犀利,銳意暗藏。
「當然,」蘇灕嘆息,「山下的桃花已經開敗了。」
東方澤道︰「花有敗時,美人卻越來越驚艷。就連天下第一多情公子竟也對蘇蘇一見傾心,為博美人青睞,連性命都不顧。」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意有所指。
蘇灕抬頭迎視,嘲弄冷笑道︰「一見傾心?難道王爺以為那多情公子會有幾分真心!天下男子,負心薄幸者,多如過江之鯽!」
東方澤哈哈大笑,「那本王祝蘇蘇早日覓得真心郎君!」
蘇灕不甘示弱地抬頭看他,目光冰冷,今日之事,她心如明鏡,他抓沉門之人逼其指認,意在挽心。不料,出來一個項離攪局,還有神秘人殺人滅口!按說東方澤此刻的心情定然不好,可從他臉上,她卻找不到絲毫郁色。
「我們走吧。」東方濯上前來輕扶她一把,冷聲道,「六皇弟今日功虧一簣,想必還有許多事要做。」
東方澤目光一沉,微微冷笑︰「本王功虧一簣,還得感謝二皇兄那一掌!本王很好奇,以皇兄之力,竟然打不中一個項離!」偏偏打中那具尸體!
東方濯揚眉問道︰「六皇弟懷疑本王故意壞你的事?」
「不敢。」東方澤面無表情道︰「本王有事,先行一步。駕!」駿馬揚蹄急奔,他帶領著一隊人馬絕塵而去。
東方濯嘴角輕揚,冷笑著哼了一聲,拉著蘇灕上車。蘇灕看著他冷酷的笑意,聯想到剛才東方澤的言語表情,心里微微詫異。莫非他真是故意的?一時心思沉了,卻不知如何開口。
「你那時說,絕不與人共事一夫,可是真心話?」東方濯突然問她,眼光有幾分認真。
蘇灕沒有答話,當時她月兌口而出,並非深思熟慮。嫁人之事,尚不在她考慮範圍。而且,這世界,有只娶一個妻子的男人嗎?
她嘲弄地笑了笑,卻見他眸光緩緩低垂下去,平常飛揚自信的神采,此刻黯淡了幾分。似是自嘲,又似是悲傷,他竟然自言自語︰「我曾經想,此生若得那一人,再無他求。」
蘇灕心底一震,胸口遽然痛了起來,臉色卻冷如寒冰。而東方濯眼底的悲傷也不過一閃而逝,仿佛在堅定自己的意志,又變得十分冷酷。
回到相府,已近日暮時分。用完晚飯,挽心方才回轉。
「怎麼現在才回?沒事吧?」蘇灕遣開沫香,關上門,這才急切問道。
挽心道︰「山上山下都有鎮寧王的人,我不敢大意。」
她就知道東方澤不會放過任何機會!蘇灕想了想,問道︰「那個項離是何身份,你知道嗎?」
「現在還不敢確定。小姐讓我打听的事……」挽心皺眉,語氣頓了一下。
蘇灕道︰「怎麼?沒打听到嗎?」
挽心搖頭,雙眉微鎖,目光直投在蘇灕的臉上,沉吟道︰「我在禪房外頭,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我听不大清,但是……我看到定國太子拿出來一幅畫像。」
蘇灕想,他若是找人,有畫像很正常。可是挽心的神色,有些古怪。蘇灕疑惑道︰「他在找畫中人?」
挽心目光微閃,「不錯。不過那畫中人,跟小姐至少有七分相像。」
蘇灕登時愣住,郎昶那天在城隍廟里的那句話不是玩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忽爾都追著她說她像故人,郎昶又拿出跟她七分像的女子畫像找晦光大師打听……
這個京都城,跟她長得相似的女子,除了黎蘇和她的母妃,還會有別人嗎?
她轉過身子,坐到梳妝鏡前,緩緩抬手模上自己那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這樣的一張臉,帶著詭異的胎毒,冥冥中這次重生的機會似乎並非偶然。再有半月,就是二王選妃大宴,汴國第一將忽爾都和定國太子郎昶必然在座,她的命運又將會轉向哪一個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