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妃宴上皇帝最終宣布的旨意,仿若一塊巨石乍然投入平靜的湖面,頓時將相國府上下掀起滔天波瀾。
蘇灕的馬車剛到了府門前,瞬時被黑壓壓的一群人圍了上來,顯然是早有準備。如今她是皇上欽封的郡主,宮中無公主,朝野內外與她同輩的女子當中,已無人能與她比肩。
素來沉穩威嚴的蘇相如,此刻也是滿面堆笑,與蘇夫人一同在府前親自迎接,幾句寒暄之後,便如眾星捧月一般的將她簇擁至花廳。
眾人落座,蘇灕並不多言,只淡淡形容了一番選妃宴上的情形。只是這簡單至極的描述,已令蘇相如喜不自禁,連聲喃喃道︰「好,好。」本以為獲得兩位皇子的青睞,已是天大的幸運,又有誰能想到,就連當今權勢至高無上的帝後,也對她如此重視,當真是遠遠超乎了他的期望。
眼前這個一向不受重視的庶出女兒,素容清麗,神色坦然,寵辱不驚,的確是有著常人難及的大家風範!蘇相如眯起雙眼,深感日前提點蘇灕這步棋走得甚是穩妥。盛大的選妃宴演變成了三月之後的選夫宴,這其中行踏應變,可見其高于尋常女子百倍!
不管三月之後,蘇灕選中哪位王爺,她都是帝後眼中最佳的皇後人選,那麼,她的夫君十之**便是下一任的天子!如今不是他蘇相如想著要去結交權貴,而是兩位王爺都要來結交他了!他似乎已經看到自己未來的政治生涯,即將邁向一個新的台階。
蘇灕看著喜不自勝的蘇相如,豈會想不到他的心事?閑聊幾句,便推說身體疲累,想回房休息。蘇夫人趕忙起身,殷勤相送,蘇灕一番婉拒不成,便與她一同出了花廳。
兩人緩步向後花園走去,一路上蘇夫人局促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蘇灕看在眼里,心中了然,直白地道︰「夫人不必多慮,只要她從今往後安分守己,過去的事……蘇灕可以不再追究。」
蘇灕被賣當天無意被東方澤救了回來,蘇沁心中害怕,早已向蘇夫人如實交代。隨後家宴上提及此事,也被蘇灕巧妙地圓了過去,才稍稍放了心。誰知道今日選妃宴上,這事竟再次被東方澤當眾揭開,听聞聖上龍顏震怒,大有徹查之意。
蘇夫人得了消息後心急如焚,生怕殃及蘇沁,一時又不敢對蘇相如稟明。利弊權衡之下,只得厚著臉皮親自向蘇灕求助。沒想到還沒機會開口,那點微末心思已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她一張老臉紅了又白,白又轉紅,往日在蘇灕面前趾高氣昂的姿態一掃而光,聞言尷尬點頭,連連稱是,低聲保證道︰「沁兒那邊,我會嚴加看管的。灕兒……謝謝你。」
「夫人言重,蘇灕不敢當。今兒風大,夫人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蘇灕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話說到此,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蘇夫人當下不再多言,兩人各自回房。
並非是她心胸寬廣,而是已經可以預見到的麻煩,自然能免則免,倒不如直接送給蘇夫人一個順水人情。蘇沁得到的教訓已經不少,如今她身份不同往日,諒她也不敢再輕易冒犯。接下來的時間,她將投入全部精力,追查黎蘇案的線索。
可惜事與願違,選妃宴次日起,蘇灕這間小小的院落,便人來人往如同走馬燈一般,府中昔日避其如瘟神的眾人,全都找了各種借口來看她,花樣層出不窮,連帶著沫香都成了巴結攀附的對象。
蘇灕起初還虛應幾句,後來見人太多,實在招架不住直接命沫香關了院門,對外宣稱自己身體不適,不管是誰,一律不見。這樣過了幾日,才逐漸回復往日的寧靜。
那些被擾亂的思緒,慢慢在腦海中變得清晰。
鳳靈血玉在皇後手中,一時半刻拿不到,無法查明是否被人做了手腳。當日追殺黎蘇的黑衣人武功深厚,劍法快狠穩準,招招直逼要害,顯然是精于此道的奪命殺手。他被金簪刺傷右臂,還能以左手劍毫無阻礙的靈活擊殺,這項獨特的本領,江湖上有幾人能及?!而能力如此卓絕的殺手,只怕也沒有幾人不是出自沉門……
蘇灕眼光微冷,將手中早已涼透的茶杯,緩緩放在桌上,輕聲喚道︰「挽心。」
「小姐有何吩咐?」挽心應聲而來。自前陣子幾番暗示均無回應後,她被召回沉門的次數逐漸頻繁,人也變得愈發沉默。初夏炎熱的陽光里,她的臉色卻顯得有些憔悴蒼白。
蘇灕微笑道︰「沒什麼,最近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挽心神色一頓,低聲道︰「多謝小姐關心,挽心無事。只是近期……挽心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不能隨侍小姐身邊。」
「哦?為何?」
挽心默然片刻,沉聲道︰「最近門中弟子頻頻遭人殲殺,傷亡慘重,門主得知後震怒非常,已經下令全力部署反擊,命我四人隨時候命。」
蘇灕一听,心中也是一驚,沉門集結四大殺手同時出動,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吧?那對方該是如何強大的對手?毫無預兆地,東方澤那雙深若寒潭的黑眸,突然躍入她腦海中。
一定是他!
游湖遇刺之事,明顯是他誘敵之計,雖然因為蘇灕之故而失手,但威脅仍在。佛光寺當眾指認聯絡人不成,必定也叫他十分惱火。近期可以讓沉門門主如此大動干戈之人,除了東方澤還能有誰?!她不禁暗暗抽了一口了冷氣,這場爭斗,不知該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她穩了心神,叮囑道︰「原來如此……那你此去一定多加小心,確保平安歸來。」
「謝小姐關心。」
「你們四個,想必一定有著過人之處,才會得門主如此倚重。沉門有你們在,此次一定能逢凶化吉。」蘇灕看似無意地問道,微笑飲茶。
挽心點頭道︰「江湖上稱我們四人為四大殺手,在沉門卻是四大使者,鬼使擅醫理、藥毒,財使擅易容、輕功,我被稱之為妙使,對各門武功、心法皆有涉獵,另外一人是劍使,劍術精妙,尤其左手劍出神入化,即便單手與我過招,也毫不遜色。我四人若聯手抗衡,理應是萬無一失。」
听到「左手劍」,蘇灕心頭猛地一跳,目光緩緩移到挽心臉上,屏息笑道︰「左手劍?听上去很特別,只是不知江湖上有幾人能練就這本事。」
挽心毫不遲疑地回道︰「常人練武,如非天生左手靈活,否則一般是無人專用左手練劍的。挽心行走江湖這些年,除了劍使,還未曾見過別人有這特異本領。」
這答案與她判斷的結果不謀而合。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答應沉門門主的條件,就是想極力地避開沉門和東方澤之間的糾紛。可是查來查去,與黎蘇案密切相關的兩條線索,最終都將她推往這個暗戰的漩渦。
蘇灕眼光漸冷,淡淡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心底不由輕嘆一聲,挽心奉命前來說服自己,一直未得答復,以沉門管理下屬之嚴厲,她又怎會免受責罰?
事不宜遲,沉門這一趟,看來是非去不可的了。
「挽心,即刻備車,帶我去見門主。」蘇灕平靜地起身回房,輕聲吩咐道。
挽心驚疑地看向她,詫異道︰「小姐為何……」
蘇灕站在門口回頭,微微一笑道︰「沉門是江湖上第一殺手組織,門人又各有所長,想必門主定是不凡之人。我想學點特殊本領,又豈能不親自拜訪。」
挽心仍有疑慮,欲言又止。
「放心,我並非要入你沉門,但可以和門主談談交易。」蘇灕輕輕拍她的手,眼中帶笑。
挽心一愣,這個往日弱不禁風的蘇家二小姐,已經完全月兌胎換骨了。她于是不再多言,準備妥當後兩人一同悄悄出了府。
沒人能想到,世人眼中神秘莫測的江湖第一組織,沉門的入口,竟是眼前這副景象。
夜晚空曠的須彌山深處,雜草肆意叢生,幾處早已荒蕪的小墳包零星遍布其中,夜風嗚咽而過,更添幾分陰森恐怖之意。
挽心帶著蘇灕,正小心翼翼地繞過眼前這道五行陣法,她二人均是一身黑衣,臉上帶著沉門標志性的銀質面具,特殊的材質,在月光的映襯下,泛起幽冷的光芒,移動的身形如鬼魅般飄忽。
饒是挽心對此間熟悉無比,也從不敢掉以輕心,因為看似簡單的一段小路,一旦行差踏錯半步,便如同遇到鬼打牆,再也走不出去,直至來人精疲力盡而亡。
最後一步踏入安全地帶,挽心方松了口氣。
蘇灕忍不住輕嘆道︰「難怪這麼多年,從來沒人能找到沉門,只一個入口,就這樣復雜。」
挽心低低道︰「沉門在江湖上屹立多年,結仇無數,全靠門主小心謹慎,若非如此,恐怕早就蕩然無存……。」話音未落,她突然快走幾步,用力撥開前方一叢半人多高的雜草,山壁上一道石門赫然出現,此刻大門半掩。
挽心神色一變,伸手將大門推開,一陣陰冷涼風拂面而來,竟帶起一絲甜腥之氣。門內陣陣激烈的廝殺聲,以及兵刃清脆的撞擊聲,清晰入耳。
兩人不約而同地頓住腳步,彼此對視一眼。
挽心立即警惕道︰「糟了!門中只怕情況有變,小姐還是速速離去,以保安全。」
蘇灕皺眉,心知以自己的身份,此時絕對不宜久留,不再多話,當下點頭道︰「那你自己小心行事。」她正想轉身離去,挽心忽然一把扯住她,飛快地伏低身子,右耳緊貼地面,凝神听了一陣,冷聲道︰「來不及了,山坳後面有大批的人正向這里包抄。」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透過平靜的大地表層,隱隱地傳來。
前路凶險難測,身後追兵已到。
挽心將蘇灕迅速攬在身側,咬牙低聲道︰「小姐隨我來。」說罷,便拉著她如一道黑色疾光向石門內沖去。
長長的甬道,一眼望去似無盡頭,牆壁兩側火把高懸,赤焰跳躍,將這條路照得亮如白晝。沉門之內,早已一片血雨腥風,一眼望去,觸目驚心,兩方人馬混戰一團,誓要不死不休。
不時地有冷劍流矢,朝她們刺來,挽心輕巧地帶著她飛身掠起,足點牆壁,在混亂的甬道中一路俯瞰掠過。
越深入月復地,戰況越是慘烈,粗粗一看,足有千人之多,在浴血奮戰。沉門總部大殿之內,此刻早已成了人間煉獄,修羅場。
大殿當中激戰的三人,被重重劍光纏裹在一處,轉眼間數百招已過。遠遠望去,似乎是兩個黑色的身影在圍攻一個身著灰白布袍之人。深黑衣衫二人劍勢凌厲,煞氣迫人,勁風過處血光飛濺,無一幸免。那灰白色的身影已略呈敗勢,空有招架之力,卻無還手之機。
蘇灕眼光一瞥,驀然見到大殿門口還站了一個人,背對著自己。那人黑衣金冠,似乎是……東方澤!
挽心也看到了東方澤,急忙將她拉低身形,悄無聲息地往左側溜了進去。這里是一處死角,似乎已經無路可走!她雙眸凌厲掃視一番,隨即向半空輕輕一彈指,不知擊中了哪里的開關,地面上一塊青石磚無聲無息地滑開,顯出一條密道,兩人飛快地跳了進去。
石磚瞬間回位,漆黑不見五指的密道里,挽心的腳步並未因此停留,急切地拉著蘇灕繼續向前走,仿佛目能夜視,又轉了兩道彎,前方頓時有微弱的光亮透了過來。
蘇灕定楮一看,原來是兩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高高懸放在前方大門上端,映襯得漆黑大門愈發幽光閃閃,神秘莫測。
挽心在門前站定,低身拜道︰「沉門妙使,今日事出有因,未得門主傳令,私自開啟密室,還望門主原諒。」說罷,她伸手將大門右側石壁上的一塊石磚,巧力向內輕輕一頂,只听鐵門軋軋作響,緩緩地開了。
挽心大喜,連忙拉著她往里走。蘇灕小心翼翼地環視著四周,內心疑惑漸生。
這密室並不算大,房間奇異地呈六角形狀,每一個角落都堆放著幾只木箱。正面只簡單的擺放一桌一椅,木桌那側的牆上掛了一幅少女禪定圖。她一身白衣,雙眼微閉,面帶微笑,端坐在一汪深潭的淺綠蓮葉上,一眼望去,叫人心生寧靜祥和之意,卻還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如今沉門處于生死危急關頭,只要能救門主,屬下也顧不得這諸多避忌了。」說著,挽心便對著蘇灕道︰「小姐,我們仔細找找這里,如果能找到沉門內部的機關秘道分布圖,定有一線生機。」
蘇灕點了點頭,眼光落在那些木箱上。挽心已經上前去把箱子打開,驚聲道︰「這是我沉門獨有的毒煙,吸入可致人暈厥。」
蘇灕心頭一動,見桌椅上都空無一物,顯然門主把機密的東西收在隱秘之處。而如此機密的地方,卻掛著那麼一副奇怪的圖,背後一定另有玄機!蘇灕上前,將那副畫掀起,仔細查看,果然被她發現,牆上有一個小小的機關,伸手用力一按。
只听「啪」地一聲,那桌子忽然向外彈開了幾尺,原本靠牆的位置,緩緩升起一個四屜暗格。蘇灕與挽心皆是一驚。
蘇灕沒有擅動,只是看著挽心。
挽心點了點頭,蘇灕伸手打開了第一個小屜,那里放著幾本書冊,她隨手翻了翻,心中不由暗想,當日門主所開的條件的確所言非虛。這里記載的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秘籍精華,分類細致,且涉及頗廣,從武功心法到易容醫理各方面,均有記載。沉門有此寶物,難怪可以訓練出四大殺手這樣出色的門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本很特別的冊子,那其中所使用的文字是一堆奇怪的符號,翻看幾頁,蘇灕一個字都不認得,不知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第二個抽屜打開,淡淡的藥香隨之飄出,原來這里是幾個小小的瓷瓶。挽心拿在手中仔細端詳,那香氣飄過,蘇灕輕輕一嗅,已分辨出大概,這瓶子里裝的藥丸,無一不是珍稀藥材所制。
挽心猛地想起什麼,道︰「小姐,江元曾經提到過的天香豆蔻,大概就放在這里頭吧?」
蘇灕不以為然地道︰「誰知道呢,反正現在這東西對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選妃宴上,皇帝皇後都見過她的胎記,此時若冒然除去,興許反而會引來麻煩。
她繼續翻開第三個抽屜,一個小小的精致木匣,打開盒蓋,當中端正地放著一支形質特異的花,細致花睫,碧綠雙葉,只托著一朵花瓣,瓣體通透雪白,惟有接近末端的邊緣,漸變為刺目的殷紅。整支花大小如人的一根手指,縴細精巧。
情花!
蘇灕的心砰砰直跳,她自幼身染奇毒,母妃曾畫下此花之圖,四方尋找,但終一無所獲。想不到居然在這里看到!
蘇灕掩住內心的激動,將最後那層抽屜拉開,里面是一張絲絹,她心頭一喜,連忙展開,忍不住輕聲叫道︰「找到了!」
挽心連忙湊了過來,兩人細細一看,果不其然,這張絲絹便是地道機關圖,嫣紅的朱砂,重點描繪出沉門地下全部機關的所在,空白處密密麻麻的字,用蠅頭小楷標著詳細注解。
蘇灕越看越是心驚,不禁暗嘆,這沉門門主心思果然縝密,設計出的機關真是精妙絕倫。她飛快地掃視,突然有一行字吸引了蘇灕的眼光,她心底驀地一動,按照提示,在椅背上輕敲三下打開了機關,頓時有兵刃猛烈撞擊的清脆響聲從頭頂傳來。
挽心面色一變,倏地抬頭向屋頂望去。
蘇灕微微一笑,安撫道︰「別緊張,這聲音是從上面傳出來的。門主在大殿的通風口裝置了銅管,一直引到這密室的上方,不用出去也能知道上面發生了什麼事。當真是個好法子。」
話音剛落,便听到殿上傳來一聲大吼︰「門主小心——」隨後,「砰」地一聲悶響,有人被一掌重重擊中胸口,身子直飛了出去!跌在地上連滾了幾滾。
激烈的打斗聲頓時消失了,一時之間,安靜無比,只听到一人急促的喘息聲在大殿上回蕩。
「想不到江湖傳聞武功蓋世的沉門門主,竟是如此不堪一擊!」東方澤冷冷地開口,帶著些許的不屑。他站在大殿正中,一張俊臉被明滅不定的火光照得影影綽綽,難以看清,唯有一雙眼眸寒光閃閃,狠戾無情。
沉門門主勉強撐起身子,抑制不住體內血氣翻涌,忍不住連咳了幾聲,幾縷鮮血從嘴邊滑過,半晌,方暗啞道︰「咳咳,鎮寧王果然好手段,竟然能反間我沉門,今日敗在你手,老夫……咳咳,老夫低估了你!」
東方澤冷哼一聲,踢了一腳倒在一旁的魏述,冷笑道︰「你以為在本王身邊安插一個魏述當細作,就能掌控本王行蹤?沉門教出來的四大殺手,也不過爾爾。用他來端了你的老窩,剛好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眼光忽地凌厲,復又沉聲道︰「廢話少說!你老老實實地把幕後主使交代清楚,本王可以讓你死得舒服點!」
「哈哈哈!」沉門門主仰天大笑道︰「鎮寧王,你未免也太過小看老夫!沉門雖是江湖組織,卻也明白什麼叫做盜亦有道!你想從老夫口中得知幕後主使,只怕是枉費心機!」沉門門主心里十分清楚,這幾次連番的暗殺行動,彼此早已勢成水火,費盡心思才找到沉門總部,東方澤怎麼可能會輕饒過自己?眼下只怕他交代的越早,死得才會更快!
「死到臨頭還如此地不識時務!」東方澤緩緩上前幾步,高大的身影將沉門門主委頓在地的身子,全然籠罩,仿佛來自地獄的魔尊。他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毫無情緒地輕聲道︰「那就叫本王看看,東方濯給你的那點好處,能讓你這把老骨頭撐到何時!」
東方濯三個字一出,卻叫密室里蘇灕的心,瞬時下沉,她忽地咬緊了牙。東方澤十分篤定的語氣,分明已是確定東方濯為暗殺他的幕後主使。那麼,當日東方澤為了反擊東方濯,設計破壞了兩王之間聯姻,最有可能!
心頭控制不住地涌上陣陣寒意,她渾身的血液似乎已經凝固!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究竟身處在一個怎樣可怕的環境之中?難道為了爭奪那個皇位,他們就可以無視一切地為所欲為,並將無辜之人牽連其中,也毫無愧疚的嗎!東方濯如此,就連……東方澤也是!
「啊——」,沉門門主低低一聲痛叫,瞬間將她的思緒扯回。
大殿之上,東方澤指間連續輕彈,沉門門主心中悚然一驚,根本來不及反應,周身幾大穴位已經被閃電般擊中,身子再不能移動半分!他眼睜睜看著一道勁風襲來,正中右手腕的筋骨,「喀喇」一聲輕響,腕骨盡碎!他隱藏在金色面具後的臉孔,瞬時扭曲,全身上乍起一層密密的冷汗。他嘶吼一聲,隨即忍住!只是那痛楚並未就此消失,而是化作千絲萬縷的無形冰針,迅速游走血脈之中,一波一波地沖擊著心髒。
「怎麼樣,比起那次在瀾滄江邊,你給本王下的毒……這滋味是不是更勝一籌?」東方澤收手,語聲中透出濃濃的恨意,禁不住叫人心里發顫,他輕忽一笑,緩緩又道︰「既然不想痛痛快快地死,本王就陪你慢慢地玩!來人!把這里所有的地方,一寸一寸仔細地搜!本王就不信,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哈哈!」沉門門主驀地放聲大笑,雙眼發出駭人的亮光,咳喘幾聲道︰「東方澤!你想找證據?只怕沒那麼簡單!莫說你根本找不到,即便找到……你也是一無所獲!」
東方澤雙手負在身後,傲然而立,輕蔑笑道︰「哦?想必這次門主要失望了。在這世上,本王下定決心想要的……還從未有過得不到!」
此時此刻,蘇灕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東方澤那副居高臨下俾睨眾生的倨傲神情!他當真是如此自負,以為世間萬物盡在掌握?
她唇邊無聲勾起冷笑,想起左手劍,眉心微微一皺,眼下東方澤是敵是友尚未明確,黎蘇案的線索如今系于沉門門主,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輕易喪命!雙眸定定地注視面前的機關地圖,一個營救計劃在片刻後迅速構成,蘇灕沉聲問道︰「挽心,你想救門主嗎?」
挽心眸光一亮,「小姐有辦法?若能救回門主,他定會加倍回報。小姐也能得償所願!」
蘇灕微微一笑,「好,時間已經不多,我只說一遍,你要仔細的听好!」
縴指在地圖上飛快移動,配合著蘇灕簡明扼要的釋義,不一會兒,進退的路線以及最終的集合點便已列明,周詳的思慮听得挽心眼光頓時一亮,喃喃道︰「小姐果然是聰慧過人,這下沉門有救了!」
蘇灕沉吟道︰「以毒煙惑敵,引門人入秘道進秘室,這計劃匆忙中定下,尚稱不上完美無缺,但已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事不宜遲,我們馬上依計分頭行事!」
挽心重重點頭,取出堆在密室中的毒煙,背在身上,轉身快步離去。
蘇灕輕輕吁了口氣,清澈堅定的眸光投向密室的屋頂,仿佛已穿透重重障礙,直達殿上。
東方澤,你在明,我在暗。今日失望的人……注定是你!
今夜之戰,沉門總部弟子死傷無數,原本千人左右的龐大組織,被東方澤帶來的精銳親衛隊殺得七零八落,僅剩百余人仍在奮力反抗,勉強支撐。
東方澤站在殿上,听著下屬隨時傳報過來的消息,很有耐性地等待著,這個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滿門盡皆覆滅的那一刻。
忽然之間,東方澤身後傳來「砰砰」兩聲巨響,他心中一凜,猛地回身,只見大片濃白的煙霧正以奇詭的速度,向殿中彌漫而來!
東方澤立時警惕,連連後退,屏住呼吸緊掩口鼻。立即有侍衛迅速圍上,將他護在當中,大聲叫道︰「保護王爺!」眾人還未退得幾步,身後又是兩聲巨響,這次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什麼東西!
這煙霧來得極快,傾刻已滿布大殿,帶著奇異的詭香,掩住了所有人的視線。東方澤心中一沉,思緒飛轉,如果對方目的是放毒煙,動靜未免太大,令人無法不心生防備。照這形式看,這人應該是企圖威懾,迷惑視線的目的要更多一些……他瞬間領悟,有人趁亂想救走沉門門主!
只是已來不及,此刻大殿之上滿滿地都是濃白煙霧,手指伸在眼前都看不清!東方澤心頭怒氣翻涌,袖中無聲無息滑出一枚金鏢,全神戒備,凝神細听之前沉門門主所在的方位。
「刷刷刷」四周同時傳來聲音,一時令他無從分辨!只在那聲音發出之時,憑借敏銳的直覺將金鏢打了出去!
「盯」一聲脆響,金鏢似乎打在了牆上,並未擊中目標。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煙霧才漸漸散去。待眾人眼前能再次看清楚的時候,不禁目瞪口呆。原本通往四周甬道口已經消失不見,現在只有四塊巨大的石門,高高升起,好像四條嶄新的通道。
東方澤猛地回頭,余煙裊裊,那本該躺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的沉門門主,此刻竟然像是憑空消失了。
「盛秦留下,其他的人分頭去追!」他俊臉上閃過一絲怒氣,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人將人劫走!
「是!」眾人閃身進了隧道。
東方澤站在原地沒有動,銳利的雙眸冷冷環視著周遭的環境。他心中冷笑,這突然出現的四條通道,不過是對方用來擾亂己方視線的障眼法,以為這樣就能騙過了他?
那沉門門主被他打到筋骨盡碎,周身幾大穴也被封住,根本已是個廢人,即便是個武功高超之人,想要在短時間內把他帶走,也不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跡。而方才在他高度戒備之下,可以斷定這里並未有人出現。
雙眼仔細地四下察看,心底忽然一動,他快步走到沉門門主所在之處,蹲,那寬大的青石地板縫隙間塵土稀松,與周圍石板相比,明顯有所不同,分明是被人剛剛翻動。
玄機果然在這里!
東方澤飛快起身後退幾步,墨袍輕拂,朝那地磚上拍出一掌,只听「轟」地一聲,青石磚瞬時被強大的內力,炸得四分五裂。
暗黑的地道里,一股風竄了上來,寒氣森森,東方澤毫不遲疑地飛身躍下,盛秦緊隨其後也跳了下去。
落地那一剎,「噗噗」數響,磷火做引的火把,被他們縱身躍下帶入的空氣,依次點亮。這是暗道一處拐角,火光清晰的照著不遠處的前方,左右分別有兩條岔路。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地血腥氣,東方澤眉梢輕挑,眸光凝定在腳下暗色的地板上,那里有幾點極暗極淺的血滴,尚未凝固。順著血滴的方向,兩人一路小心緩緩前行,連續拐了幾道彎,右手邊的位置頓時有瑩白色的微光,投過來。
漆黑的鐵門,冰冷厚重,將內里一切死死封住,叫人無從窺探。
東方澤伸手抵住,掌下微一用力,便心知有異,這門乃是千年玄鐵所制,凝重的質感里隱有寒意流轉,絕非人力可以擊破。
他袍袖一拂,沉聲道︰「盛秦!速速找人來將這門給本王炸開!」
這的確是個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蘇灕在密室內將外間一切听得真切,秀眉微蹙,方才她算準時機,將煙霧彈打到殿上,又翻動了機關,剛剛才費力將門主拖進密室,東方澤便擊破了密道的入口,這個男人根本不受誘惑,判斷力極準,的確聰明過人。
她心中不免焦急,門主從上面掉下來便是昏昏沉沉,她查看之下,發現他內傷極重,已到了強弩之末,最關鍵的事一直還沒機會問,她不敢再將他妄動。
趕緊從藥瓶里找了粒靈藥喂他吃了,那氣息奄奄的人,呼吸終于平穩了一些,但仍然微弱。
蘇灕正想如何才能讓他恢復神智,突然,手臂竟被他抓住︰「咳咳,你是……誰?」門主的嗓音異常暗啞,十分艱難的開口。
蘇灕心中一喜,連忙將他扶起,急聲道︰「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能走嗎?」這里實在太過危險,若能盡快離開最好不過。
金色面具後的雙眼,忽地精光一閃,那份銳利,完全不似一個將死之人的眼神。門主盯著她看了半晌,喘息問道︰「你……可是……蘇家二小姐?」
蘇灕心中微微一驚,隨即鎮定下來,點頭道︰「正是。」這麼快能猜到她的身份,這沉門門主確是不可小覷。
「咳咳,」門主竟然低低一笑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只可惜……」說著,他劇烈的嗆咳起來,口中涌出大量鮮血,將胸前灰白色的衣袍染得一片嫣紅。
蘇灕頓時急了,生怕他一個不對勁,就死過去。還是趕緊把那問題問了才最要緊。她正要開口,只听門外「轟」地一聲巨響,整間密室立即顫了幾顫,仿佛地震,蘇灕驀地雙眼緊閉,心頭怒火頓起。
東方澤動作居然這麼快,現在就開始炸門了!好在這千年玄鐵乃是世間極品,甚為強悍,一時半會也炸不開。只是他終會突破這一道防線,留在這里不是長久之計。
蘇灕定了定神,低聲開口道︰「蘇灕有一事,想請教門主……」
她話未說完,便被門主飛快地打斷了,他咳喘幾聲,嘶聲道︰「不,你先听我說!老夫時間,不多……」
蘇灕只得將說了半截的話,又吞了回去。
門主緩緩地抬起左手,似已用盡全力,哆嗦著探進懷中,模出一塊令牌。這令牌約莫掌心大小,通體烏黑,一時看不出是何種材質,四方側邊雕著精致花紋,極有特點,牌子中間一個大大的沉字,卻是耀眼奪目的金色。
蘇灕心中一動,已經隱隱猜到這是何物。
「咳咳,這,這是沉門……門主令,見令牌……如見門主,你,你幫我把它,轉交給……挽心!」門主氣力不濟,說一句話總是喘上半天。
「你就如此信我?不怕我將令牌私吞?」蘇灕挑眉問道。
門主似是微微一笑,又咳了幾聲,弱聲道︰「你不會,你若意在沉門,早就會……來見老夫。」未曾謀面,卻也將她心思模得挺透。
蘇灕心下一嘆,門主臨終之前,肯將這令牌交到挽心手上,那也就意味著挽心將是下一任的沉門門主。她不禁回想起,早前挽心提及沉門門主時,言語中透出那種死心塌地之意,想來這其中的糾葛匪淺,只怕自己是難以理解。
蘇灕當下不再多言,鄭重點頭,將令牌謹慎收好。
「還有……我臉上這張,面具,摘……給挽心。」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似乎無力再抬起手。
蘇灕微微一怔,將他臉上那張金光閃閃的面具,摘了下來。
面具下門主的這張臉孔,比她想象中的更年輕一些。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多歲,修眉深目,鼻梁高挺,面色已是灰敗至極,嘴唇烏紫,這模樣……竟不似晟國人的長相,頗有幾分異域風情。
「轟」地又一聲驚天巨響,第二波火藥猛攻來襲!玄鐵大門依舊紋絲不動,那門兩側的牆壁卻被震出了幾條裂縫!
那響聲巨大無比,震得蘇灕心中一顫,耳畔嗡嗡作響,忍不住咬牙冷冷道︰「該死的東方澤!」
她語氣中毫無半點懼怕之意,似乎根本不把東方澤這般厲害的人物,放在眼里。這樣機敏膽大的女子,確實當世少見!
門主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神色,在心里自語道︰「老夫現在……真的有點好奇,你,到底長什麼樣子。」他拼盡最後全力,猛一抬手,向蘇灕下頜揮去!
蘇灕蹲在他身畔,雙手撐著他身子,完全沒有料到門主會有如此舉動,情急之下,只隨著本能將頭向後一仰,「啪」地一聲,那銀質面具被他一掌掀落在地。
她心頭驚怒,扶著他身體的手撤開,低聲喝道︰「你干什麼!」
沒有了扶持,門主無力支撐,直接軟倒在地上,看著她的臉,喘息急促,情緒好似激動不已。
蘇灕猛然回過神,連忙又將他扶起來,這時,門外又傳來了第三波火藥轟擊的響聲,東方澤的攻勢明顯加快了!牆體開始簌簌掉下碎渣,一室煙塵飛揚。
這門馬上就要被炸開,再沒有時間耽擱!
蘇灕雙手不由自主地捏緊,盯著門主的雙眼,飛快地低聲道︰「我只問你,明玉郡主黎蘇被劍使所殺,到底幕後是何人指使?!」
門主喘息越發急促,雙目圓睜,直直盯著她的臉,眼光中激動難耐,又驚又喜,張大了嘴仿佛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喉嚨里發出「 」的聲音。
「你快點說啊!」蘇灕眼楮發紅,心底萬分焦急。
隨著門外接連幾聲巨響,門主口中止不住地有鮮血涌了出來,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也慢慢地暗淡下去,他的眼角,沁出一點淚光。
蘇灕呆呆地看著他,雙手驀地一松,門主便立時癱軟在地,氣息全無。
費盡一切心思追尋的答案觸手可及,就這樣沒了?!她真的很不甘心!
「轟」地巨響,玄鐵大門已經搖搖欲墜!
蘇灕臉色蒼白,銀牙一咬,理智瞬間回歸,隨手將那張金色面具扣在臉上。迅速抓起暗格內的一個木箱,將那些沉門所有重要之物統統掃了進去。
透過狹窄的縫隙,密室內隱約有人影一閃而過,東方澤雙眸瞬時凌厲,他飛身而起,掠過面前侍衛,一腳踹在玄鐵大門上。
門,終于應聲而倒,拍起浮塵滾滾,滿室飛揚。
東方澤沖到密室正中,前方那副少女禪定圖卻令他頓住身形,有瞬間的怔忡,這畫中女子淡然恬靜的微笑……不知為何,讓他突然想到蘇灕?這念頭如流星滑過,他此刻根本無暇顧及。
腳尖在門主的身上踢了幾下,沒有絲毫反應。牆邊空蕩蕩的暗格顯示著,所有貴重物品已被人全部帶走。
那一閃而逝的人影,又不知啟動了哪里的機關藏身,東方澤眸光暗沉,緩緩查看四周,想不到沉門之中,竟然還有這等心計的人存在!
方桌右側的牆壁下方,透出一線光亮,東方澤上前用手一探,再向上輕抬,那面牆壁軋軋作響,緩緩收了上去。
恐怕這里才是沉門最後的逃生密道!
「追!」話音還回蕩在半空,東方澤身形一閃,已經消失在密道入口,所有侍衛緊隨其後也沖了進去。
一眾侍衛的腳步,落地雖輕,回蕩在地形復雜的密道中卻有些雜亂。東方澤內功深厚,听力遠勝常人,凝神細听之下,發覺每隔一會兒,密道深處便有石門依次開啟的細微聲響起。
那漏網之魚還沒有逃出這里!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