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狩獵,皇後意外受傷,引發的風波著實不小。攝政王黎奉先因此被削去兵權,驃騎將軍戰無極出盡風頭,令朝中眾人無不心驚。回到宮中,皇帝特地下令賜給皇後許多奇珍異寶,以示安撫。
昭華公主得皇帝恩準住進郡主府西苑,蘇灕命挽心吩咐下去,所有人言行都要更加小心謹慎,切不可出錯,以免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來。
回城的第二天,昭華公主陽旋惦記皇後的傷勢,邀約蘇灕陪她一起進宮。出于禮節,蘇灕不好推辭,兩人便乘了馬車一道進宮。
長主殿,皇後正躺在軟榻之上閉目小憩,身旁坐著一人,身形縴瘦,妝容清雅,卻是黎瑤。
沒想到此時此地會遇見黎瑤,蘇灕不由一怔,心底莫名浮上一絲說不出的怪異感覺。昨日岐山狩獵,黎瑤也坐在皇後身邊,似乎自從玉玲瓏死後,她和皇後走得很近。
一見二人,黎瑤連忙起身,無聲擺手示意,似乎是叫她們到外間去說話,不要驚擾皇後休息。
三人正要往外走,卻忽然听到皇後輕聲道︰「可是昭華公主來了嗎?」
陽璇一听,連忙轉身笑道︰「昭華原本是來探望娘娘,沒想到卻擾了娘娘休息,真是罪過!」
「不妨事,」靜心休養後,皇後的臉色已經不復昨日遇險之時的慘白,一听到陽璇清脆爽朗的笑聲,臉上立即現出欣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就要坐起,卻忘了身上的傷,不禁「哎呀」叫了一聲。
黎瑤臉色一變,趕在宮女前頭,小心地將皇後扶起,仍不忘細致地在她腰後塞了幾只軟墊。
皇後朝她欣慰地笑了笑,隨即忙對陽璇喚道︰「別光站著呀,快坐下陪本宮說說話。」她眼光一轉,好似此時才看到蘇灕,笑容立即淡了幾分,「明曦也來了?都不是外人,坐吧。」
話雖然說得客氣,似乎並無幾分差異,但語氣之中的親疏差別卻顯而易見。蘇灕心底自然清楚所為何事,照常見禮,面含淡笑,看不出有何情緒。
有宮女飛快地擺上凳子,兩人圍著軟榻坐了。
黎瑤坐在軟榻邊,仔細地將溫度適宜的香茶遞到皇後手中。
陽璇笑道︰「皇後娘娘與黎小姐感情真好,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們是親母女呢!」她這一句無心的玩笑,卻讓皇後與黎瑤的臉色立時一僵,就連蘇灕的神態,也變得有些不自然。
沒人答話,氣氛忽然變得沉重。
陽璇聰慧敏銳,將眼前幾人異樣的神色盡收眼底,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眼光一閃,裝作不知,笑著將話題岔開︰「光顧著說話,差點忘了正事兒!昭華今日帶了我們汴國特有的靈藥,這藥專治外傷,每天細細抹上,不出幾日就能痊愈。」說著,她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送到皇後面前。
皇後驚喜接過,拉著她手輕嘆道︰「狩獵歸來,你一定也十分疲累,心里還想著本宮,真是個貼心的可人兒,誰若能娶了你做媳婦,那可真是三世修來的福氣!」她含笑凝神,探究的目光,反復地在陽璇身上打轉。
黎瑤站在一旁,低垂了目光,沒有說話。
說到女孩兒家的終身大事,陽璇倒是落落大方,沒有半點嬌羞忸怩之態,她傲然一笑道︰「皇後娘娘言重了,婚姻之事講的是個緣字!只要我喜歡他,他又能憑真本事勝過我手中的弓箭,就有機會成為昭華的夫君!能力卓絕的男人,才有資格與我比肩,攜手一生!」這一瞬間,她眸光流轉,燦然生輝,毫不掩飾骨子里那種超強的自信大膽。
好一句與我比肩!蘇灕心底驀然一動,這昭華公主,性子果然是直爽潑辣,若不是親耳听到,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這樣極盡狂妄的話,是從一個女子口中說出。皇後方才話語中一番試探,明顯是在試探她對東方濯究竟存了幾分心思。豈知這個聰敏慧黠的女子,一句「只要我喜歡他」就已經將主動權操縱在自己手中,若她不想,一句我不喜歡就能推掉。只是……不知她此行的目的,到底是誰?
果不其然,皇後聞言眼光微微一沉,識趣地沒有再接下去,隨意地扯開了話題。不知是否傷勢未愈,閑聊了一陣,皇後抬手輕揉眉心,明顯有些乏累。
蘇灕微微蹙眉,垂眸思忖片刻,最終還是開了口︰「看娘娘神思倦乏,可是昨兒夜里沒睡好?」
皇後點了點頭,嘆氣道︰「昨晚夢里總覺得有那猛獸在眼前晃,擾得本宮反復難眠。要算起來,自打本宮飲了你調制了枸杞銀花茶,大半年來都睡得挺安穩,不會再做噩夢,偶爾還是頭暈。」
黎瑤輕聲道︰「昨兒皇後娘娘是受了驚嚇,才導致一夜難眠,娘娘放寬心懷,不去多想,再配著明曦郡主的茶,也就沒事了。」她柔聲細語,關懷體貼,本是無可挑剔,卻令蘇灕心底莫名一沉,這樣的黎瑤……令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蘇灕當下輕輕點了點頭,回道︰「黎小姐說得有理,人在受到意外驚嚇之時,難免會心有所懼,很多時候都會在夢中反應。娘娘無需多想,自然也就好了。」
陽璇明亮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好奇地問道︰「明曦郡主人漂亮,又聰明,本領樣樣出色,想不到竟然還懂藥理?」
蘇灕淡淡一笑,「公主過獎,明曦不過是略知一點皮毛,承蒙皇後娘娘看得起,這才斗膽配了一劑調理身子的茶方。」
正說著,有宮女端了碗花茶進來,「娘娘,您的枸杞銀花茶可以用了。」
皇後半倚著軟榻,黎瑤連忙上前小心地將她慢慢扶起,坐直了身子。那宮女恰好站在陽璇身邊,她便順手去接,豈知那宮女還未等陽璇接穩便撤了手,那還散發著熱氣的瓷碗頓時一歪,黎瑤忍不住「哎呀」一聲驚叫。
陽璇眼疾手快,立即將茶碗穩穩托住,可溫熱的茶水還是灑出來一些。
濃郁的茶香,立即彌漫室內。一絲似有若無的淡淡異味,混雜在這精心調配的花茶之中,沒有逃過蘇灕敏銳的嗅覺,這味道,並不是那配方里幾味配料的任何一種!
「該死的丫頭,還不快向昭華公主賠罪?!」皇後厲聲呵斥。
那宮女連忙跪倒,急聲拜道︰「奴婢該死,請昭華公主恕罪!」
陽璇咯咯一笑,不在意地擺手道︰「算了,你只是一時失手,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公主沒那麼小氣。」
皇後臉色陰沉道︰「公主宅心仁厚,不跟你計較,還不趕緊謝恩!」
宮女面色一喜,連連叩頭道︰「奴婢瑞芳多謝公主不責之恩!」
「起來吧,以後小心點就是了。」陽璇將手中茶碗遞給皇後,卻听蘇灕叫道︰「娘娘且慢!」
所有人俱是一怔,不明白蘇灕為何突然出聲阻攔。蘇灕沉聲道︰「這茶,娘娘最好還是別喝。」
皇後驚異道︰「為何?」
蘇灕皺了一下眉頭,緩緩道︰「這茶里多添了一味冰露,冰露無色,性微毒,有安眠的作用,少量可使人昏沉欲睡,精神倦乏,若是長期服用……」
「毒性越來越強,人就會從此沉睡不醒!神智全失!」蘇灕話還沒說完,陽璇便將危害一語道出。
眾人頓時呆住了。
沉睡不醒?!那不等于就是活死人?這害人的法子的確陰毒,不知不覺間讓人喪失神智,形同廢人!
皇後驚喘一聲,仿佛難以置信,隨即一雙陰沉的鳳目,死死地瞪著那宮女瑞芳,臉色瞬間如冰,「本宮自問待你一向不薄,你這賤人,竟然設下如此毒計暗害本宮?!」
瑞芳驚得張大了嘴,雙膝不由一軟,驚恐地跪倒在地,連聲叫道︰「皇後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枸杞銀花茶一直是由你親手泡制,從不假手于人,事實擺在眼前,還妄圖狡辯?!來人,宮女瑞芳陰謀弒主,論罪當誅。拖出去杖斃!」皇後厲目如刃,語氣森然,嚇得屋內屋外其他宮女身子一抖,全都跪了下去。
殿外侍衛應聲而入,不由分說地將瑞芳拖出,瑞芳面色驚變,淒厲叫道︰「不!皇後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皇後娘娘——」她不停地哭叫著,卻無人理會。
蘇灕心頭微驚,為何查也不查,皇後就下令杖殺?這情形顯然也出乎陽璇的意料,她驚訝地看了看皇後的臉色,只是沉默不語。
不一會兒,殿外傳來重重的杖擊聲,那聲音沉悶有力,伴隨著瑞芳淒厲的哀叫,似乎每一下都狠狠沖擊著眾人的耳膜,那淒慘的場景在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
黎瑤臉色煞白,情不自禁地閉緊雙眼,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一塊石頭。
蘇灕未動聲色,心里卻充滿疑惑,這件事來得蹊蹺,皇後性情多疑,做事不達目的不罷休,這次竟然不查不究,就將這宮女活活杖斃!難道,她如此篤定瑞芳就是真凶?不,不對,這其中一定另有緣故。
長內氣氛凝重,隱隱罩上了一層腥紅的血色。
陽璇本意是好心前來探望,沒想到遇上這事,心底難免有些悻悻然,于是不再逗留,借機向皇後告辭,與蘇灕一同出了長。
兩人臉色都有些凝重,誰都沒開口說話,似乎耳邊還回蕩著瑞芳淒厲的哭叫聲。
蘇灕反復在琢磨著方才發生的事,今日皇後的舉動,怎麼都透著古怪,一個小小的宮女,背後若無主使之人,哪里來得這樣大的膽子暗害當今皇後!可看那瑞芳的樣子,又似乎真的是全然不知情……
她只顧低頭想事,突然听到陽璇清脆的笑聲,掩飾不住驚喜之意,她笑吟吟地叫道︰「還真是巧啊,又遇見你了,鎮寧王!」
蘇灕聞聲不由一怔,抬頭一瞧,正撞上東方澤幽深的雙眸,看他一身朝服未換下,應該是剛從金鑾殿上下了早朝。
面對陽璇主動問好,東方澤神色如常,對她微一點頭︰「昭華公主。」
陽璇俏臉含笑,似乎渾不在意他的淡漠,一雙明亮的大眼楮,饒有興趣地在他身上打轉。
東方澤轉眼看著蘇灕,展顏淡笑道︰「你們剛去看過母後?她的傷勢可好些了?」當著陽璇的面,他表面功夫做得還是很足。
蘇灕緩緩道︰「娘娘身上只是些擦傷,並沒有什麼大礙,因為受了驚嚇,夜里睡得不太安穩,只不過,方才我無意發現,她常飲的枸杞銀花茶里被人多下了一味冰露。」
東方澤眼光微微一變,「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膽?」
陽璇道︰「看樣子,應該是娘娘身邊專門負責此事的瑞芳。」她想了想,十分不解地又道︰「想不到長里一個小小的宮女,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敢在皇後娘娘飲用的茶里下毒暗害!」
「瑞芳……」東方澤眉間輕蹙,深思道,「一個卑微宮女竟有這樣的心思?皇後娘娘可問出幕後主使之人?」
蘇灕搖了搖頭,凝眉道︰「娘娘得知茶中有毒後,震怒非常,直接下令將那宮女杖斃。」
東方澤眼中利光一閃而逝,心中疑惑叢生。飛快地與蘇灕對視一眼,剎那間看清彼此心底共同的疑問。皇後一貫作風狠戾無情,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將對方處之而後快,而今天掌握了確鑿證據,卻並不追究,迅速將宮女杖斃。這舉動分明不是正常反應,倒更像是在急于隱藏某些不欲為人知的秘密!
「也難怪皇後娘娘這樣生氣,」陽璇嘆了口氣,深思道︰「在不知不覺間令人昏沉欲睡……長此以往就變成個活死人,這下毒的手段也的確太過陰險!」
東方澤臉色一變,有一瞬間的驚疑,在腦海中迅速閃過舊時往事,不禁若有所思地道︰「公主所言極是,這手段……的確夠陰毒!」他語聲漸輕,卻帶著令人心顫的懼意。眸光倏忽垂落,掩去了瞳孔深處瞬間卷起的驚濤駭浪。
陽璇展顏笑道︰「一早來便遇到這樣的事,好生掃興。鎮寧王,不如我們一同去練箭如何?」
面對她如此大膽相邀,直接示好,蘇灕不自覺地轉過臉去,自嘆弗如。
東方澤淡淡道︰「公主見諒,本王還有公務在身,不便作陪。」他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蘇灕的臉上,又道︰「蘇蘇不是說今日想回相府去瞧瞧嗎?」
蘇灕微怔,卻只是低下頭道︰「正是。」
「啊?你們都有事,那我一個人豈不是無聊?」陽璇有些沮喪。
「公主喜歡騎射,馬場正好來了一批貴國的優良戰馬,本王可以讓袁向陪公主前去觀賞。」東方澤面色無波,輕輕揮了揮手。
袁向果然走了過來,微一低身,「末將願為公主帶路。」
「就我一人去,那也無趣。」陽璇仍然興致不高。
袁向略一沉吟,說道︰「末將听聞戰無極將軍也去了馬場,親自查看這批戰馬。」
東方澤當即笑道︰「戰將軍身經百戰,騎射技藝不輸給本王。」
「真的?」陽璇眼楮一亮,「那我得去瞧瞧。」她笑意盈盈地拜別了二人,隨袁向一同往馬場去了。
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東方澤的面色愈加冷峻。
「王爺真有公務要辦?還是……另有要事,不便讓別人知道?」介于他刻意支走陽璇,蘇灕心知他對瑞芳之事定是起了疑心,當下淡淡一笑,望向他的眸子有一分看透的笑意。
他上前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本王的心思,蘇蘇已能窺明一二,如此聰慧,真讓本王愛不得,恨不能啊。」
蘇灕淡笑,「王爺抬舉了。只不過王爺想查瑞芳因何要害皇後,怕是不易。」
東方澤沉默點頭,「正是如此,本王才需要蘇蘇相助。」
蘇灕微微詫異,轉瞬又明白了,當下笑道︰「好吧,蘇灕就助王爺這一臂之力。」
後宮,是男人的禁地。成年皇子未經召喚,也不得入內。蘇灕以郡主和未來鎮寧王妃的身份出入,就顯得容易多了。瑞芳被杖斃之後,交由內務府處置。蘇灕翻看了瑞芳的記錄,心頭驀地一沉。
回到府中,天色漸晚,昭華公主竟然還沒回來。蘇灕剛剛用過晚膳,就听到門外沫香恭敬道︰「奴婢見過鎮寧王!」
東方澤微一擺手,匆匆而入,神情冷峻,濃眉緊鎖。蘇灕心知有事,連忙屏退旁人,起身道︰「我正想差人去請王爺,你就來了。」
東方澤挨著她坐下,沉聲問道︰「可有收獲?」
蘇灕點頭,「這個瑞芳,十歲入宮,兩年後撥去了雲嬪宮中為婢。此後雲嬪晉為雲妃,她一直是雲妃娘娘的貼身侍婢,服侍她已有十年。一年前雲妃冒犯皇後被打入冷宮,她原本到了出宮年紀,想離宮返鄉,卻無奈被皇後調去長中。」
東方澤目光一沉,沒有出聲。
蘇灕繼續又道︰「據說瑞芳聰穎機靈,略通藥理,在宮中人緣不錯。加上老成持重,辦事一向利索,皇後娘娘調她去,想必也是看中她這一點。就是不明白,皇後娘娘為何不問緣由,就將她杖斃了!」
「哼!」東方澤冷笑一聲,「這瑞芳從前的主子,恐怕才是皇後急于隱藏的真相!」
蘇灕微微一驚,「雲妃?」
「不錯。」東方澤銳眸一眯,緩緩道︰「這雲妃與皇後關系素來交好,前幾年曾經因為冒犯我母妃,惹得父皇大怒,將她貶降為嬪。後來母妃離世沒幾天,傳聞她又對皇後出言不遜,直接被打入冷宮。後听人說她因為此事,受了不小的刺激,整天胡言亂語,人已經瘋了。」
梁貴妃剛剛薨逝,雲嬪就被打入冷宮?這情形確實透著古怪,若只因為她神智失常,直接將冷宮的院門關閉即可,又何必多此一舉?除非,里面有不欲人知的秘密!蘇灕心思微轉,「難道是……」
燭影綽綽,光暈柔暖,東方澤一張俊臉卻是毫無表情,好半晌他才輕聲開口,「蘇蘇,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說過。」幽深眼眸慢慢抬起,竟是溢滿濃濃的哀傷,他深吸了口氣,「我始終懷疑,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蘇灕心中一驚,「被人害……?那你為何不向皇帝陛下稟明緣由?」以皇帝對梁貴妃的寵愛,如果得知此事又豈能放過凶手!
東方澤輕輕閉了眼,沒有答話。
蘇灕的心一沉,輕聲地問道︰「你沒找到證據?」
他無聲地點了點頭,暈黃燭影下的俊顏,布滿憂傷,令人望而心痛。
明明知道最敬愛的母親是被人所害,卻始終不能捉到真凶,這種難以言喻的痛苦,蘇灕感同身受。
梁貴妃是東方澤心底一道永難愈合的傷,就如母妃容惜今在自己心里一樣。這種事縱然心有疑慮,若無真憑實據,確實也沒辦法去對皇帝直白明言,更何況……皇帝又是一個疑心那樣重的人,若不夠謹慎,只怕還會引火上身。
「母妃的身體雖然並不算很好,但一直以來也都沒有什麼大礙。那時候,我奉父皇之命出外辦公差,臨走去辭行,母妃還好好的。可我萬沒想到,等我走了一個多月再回來,她卻已經昏睡不醒,直到最後……」他喉嚨一緊,聲音忽然哽住,似乎再也說不下去,平放在腿上的手,猛地緊握成拳,骨節泛白,已經控制不住輕輕發抖。
蘇灕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幾乎不敢想象,這樣驕傲自負的一個男子,自信天下間一切盡在掌握,卻眼睜睜看自己母親的生命在消逝,無能為力,他的心里,到底會有多痛?!難怪他今天听到冰露的癥狀之時,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原來,他是聯想到了梁貴妃的死因。
「我暗中查了很久,始終都沒有找到線索,一個多月的時間,足夠毀滅一切證據,原本我以為,以父皇對母妃的寵愛,可護她一方安隅,卻沒想到,他連自己口口聲聲最愛的女人,都保不住!直到今天。」東方澤飛快地穩住了情緒,似乎只在眨眼間,他又恢復了深沉難測的樣子。但是蘇灕知道,他只是掩藏了內心真實的情緒,並非傷心真的不存在了。而這樣,他只會更難過。
蘇灕沒有說話,主動地伸出手去,緩緩握住他修長而冰涼的手,無聲的安慰透過指尖的肌膚直達心底。東方澤微微抬頭,冰冷的眼神在觸踫到她心疼的目光時,心底柔了一分。緩緩又道︰「若不是你今天無意進宮,只怕還發現不了這條線索!」說到最後一句,他語氣驀地冷戾,瞳孔深處一絲殺意轉瞬即逝。「現在想來,這件事極可能另有內情。蘇蘇……」
稍頓了一頓,他眼光溫柔地朝她看去,充滿了堅定之意。
「王爺想夜探冷宮?」蘇灕微微皺眉。
東方澤眼波一轉,深深地望著她,唇角揚起淡淡的笑意︰「你願意陪我嗎?」
蘇灕心頭一動,正要答話,忽听門外傳來沫香的聲音︰「奴婢見過昭華公主!」
東方澤與蘇灕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怔然對視一眼,這麼晚了,昭華公主為何不經通報就來了?
陽璇問道︰「你家郡主睡了麼,我正想找她說說話。」
小丫頭猶豫了一下,顯然東方澤深夜來訪之事,她也不敢隨意說出去。
蘇灕看了眼東方澤,正欲說話,不料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開口。上前來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忽地縱身一躍!
蘇灕只覺得身子一輕,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襟,起落之間,兩人竟如風一般經後院出了府!遠遠地傳來陽璇在院子里轉悠的聲音︰「咦,人呢?」
東方澤攬緊蘇灕站在牆頭,沒再看那院中人一眼,轉身飛奔走了。
蘇灕微微一驚︰「王爺去哪兒?」
他不答,只淡淡道︰「抓緊。」
語音剛落,她只覺得身子再次飛躍而起,只听見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夜色中,四下昏黑,幾乎辨不清方向。蘇灕沒有再問,心中卻已了然。
如此疾奔了約模半個時辰,他終于攬著她跳到了一座樓頂,緩緩地放開了她。
蘇灕呼出一口氣,腳下踩著琉璃彩瓦,四下一片靜寂,眼底是數不盡的高牆重閣,殿宇輝煌,分明是皇宮內苑!離他們站的地方大約有十丈之遠,那里燈火黯淡,顯然是個非常冷清之地。
蘇灕驚疑不定地朝他看去,那個攬著她一路疾奔而來的男子,此刻站在月光之下,光華逼人,從容鎮定,沒有半點急促疲累之態。蘇灕暗嘆一聲,別開了眼,「王爺果然是要去冷宮!既然已經來了,那就走吧。」
話音剛落,下方傳來隱約的腳步聲,蘇灕立刻頓住腳步,東方澤眼光一閃,沉默地拉著她伏子,眼眸如玉般光亮,低聲道︰「不急。」
兩個人安靜地躺在屋頂上。
頭頂,夜空如洗,星子璀璨生光,如寶石散落在墨玉一般的浩瀚天空,仿佛置身于一個奇異的世界。
東方澤微微閉了眼,似乎在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只是風暴欲來前的寧靜。
蘇灕知道他在想心事,于是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听著底下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蘇蘇,」他忽然輕聲地叫她,翻過身來,握住了她的手。蘇灕微微一顫,一睜開眼便對上了他幽黑的眼眸。
「如果明知前面有危險,你還願意跟我一起走過去嗎?」仿佛預示般的問話,帶起一絲不祥掠過蘇灕的心頭。身上的男子,目光深邃,透著淺淺的溫柔,似乎在期待著她的答案。
蘇灕想了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即便拋去感情不說,她在皇帝面前親口選了他,如今她和他的命運早已連在了一起,倘若前面真有危難,除了共同進退,她別無選擇。
蘇灕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這在她來說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但他卻眼光遽亮,猛地抱住了她。蘇灕疑惑叫道︰「王爺?」
「叫我的名字。」他聲音低沉,帶著莫名的魅惑。
蘇灕怔了怔,似乎有一絲猶豫。他的臉忽地湊近了一分,蘇灕的心,立刻加快了。
「叫我的名字。」他重復了一句,聲音愈加低沉,蘇灕的呼吸也急促了兩分,眼見他越靠越近,連忙低下眼推他道︰「東方澤,你要干什麼……」
東方澤手臂又是一收,緊緊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清晰的感覺到女子柔美的曲線,發間散發的陣陣幽香,似有若無撩撥著他悸動的心神,他猛然低了頭,無法控制地吻上了她的唇。
蘇灕頓時一驚,被他緊緊箍在懷中,一動也不能動,她開始沒有掙扎,本以為他會顧及危險,淺嘗即止,卻沒想到他怎麼都不肯放手,越吻越深,已經快喘不過氣。蘇灕心中有些急了,他最近真是越發過分,雖然並不抗拒他的親近,可就算要親熱……為什麼總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難道要在這……這暗夜的房頂之上?
她掙不開他,只得伸出手順著他手臂一路向後頸模去,觸到溫熱肌膚,心下一狠,尖利的指甲頓時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膚。
東方澤悶哼一聲,尖銳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了手,他心中暗自吃驚,極力平復著急促的呼吸,不知道為什麼,一聞到她身上的香氣,他就無法控制體內奔騰的**,只想與她肆意親近。可是一旦觸踫到她嬌女敕的肌膚,體內深處又會涌上陣陣針刺般的疼痛,隨著血脈疾速奔流,這疼痛仿佛催命的鼓點,使他從心底強烈的生出一股佔有她的沖動!似乎只有放任渴望,與她更近一步,才能稍稍緩解體內的痛楚。
當真是,痛並快樂,猶如無法戒掉的毒癮。
蘇灕雙眸染上薄薄怒意,急忙掙開他懷抱,飛快地退到一旁,心中極為不滿,這樣的情形,在狩獵場上已經有過一次。正要開口,卻看到他在月光下,微微揚起的臉龐,眉頭緊鎖,似乎在壓抑著極大的痛楚。
蘇灕心頭立時一軟,驚疑不定地瞪著他︰「你怎麼了?」
東方澤喘了口氣,沒說話,他還在平復體內的疼痛,忽地,他眼光一冷,一把將蘇灕壓倒在側,兩人緊緊貼在房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