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抖抖索索地取出玉來,手指不穩險些丟在地上。東方濯立刻怒聲道︰「拿好!玉碎了,本王砍了你的腦袋!」
宮女嚇了一跳,立刻捏緊了那塊玉,一動不敢動。
蘇灕桌下攥緊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她此刻心跳得飛快,甚至不能去想!只能定定地望著宮女手中的鳳血靈玉。
等待結果的時間,每一刻都無比漫長。周圍寂靜極了,沒人開口說話,像是要窒息。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靈玉在宮女手中並無異變,玉中的鳳凰仍是振翅之姿,東方濯不禁皺起了眉頭。
蘇灕握緊的手指緩緩松了幾分,他到底還是那個東方濯!她微微冷笑道︰「這就是靜安王所謂的事實證明?當日明玉郡主執此血玉,鳳凰的確是動了的,靜安王你親眼所見!」
東方濯看著她,眼光驚疑不定,劈手奪過血玉,看了又看,胸膛起伏,分明極力壓抑著怒氣,低聲喝道︰「他敢騙我!」幾乎氣得要將血玉摔在地上,這時,身邊的宮女,突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東方濯登時一愣,目光瞬時亮了起來,蘇灕的一顆心,卻彷如墜入無底深淵!她一把扶了宮女飛快叫道︰「你怎麼了?醒醒!」她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輕顫,懷里的宮女,任她怎麼叫都無半點反應,身子綿軟無力,這一幕她實在是太熟悉了!
「傳李忠和!」東方濯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蘇灕緊緊抿著唇,蹲在那里,看著宮女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她的喉嚨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一句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不!」蘇灕的聲音有些沙啞,緊張與不安充斥著她的內心,「傳……挽心。」
東方濯面色一白,她終究不肯信他!這個時候,她仍然不肯信他!高公公遲疑的目光望來,他復雜的臉色,布滿了痛楚,「去吧!」
高公公剛一邁腳,他又低聲道︰「悄悄帶來,不要驚動其他人。」
高公公點頭而去,不一刻便帶了挽心匆忙進了內室。
挽心進屋行禮,見蘇灕面色青白,心知有異。一時並不多言,目光掃到那拉緊的帳幔的龍床里,微微一沉。
「挽心,你來看看這女子的脈象。」蘇灕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挽心領命上前,手指搭上宮女脈搏,眉頭便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抬眼看向蘇灕,半晌方沉聲道︰「郡主,是喜脈。」
蘇灕面色又白了幾分,幾乎快要站立不穩。不,這不可能!不可能!處子懷孕,明明是利用無色無味的藥物才能改變,怎麼這鳳血靈玉,也會有這樣的功效?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敢相信,死死地瞪著那鮮紅的血玉,內心也快要滴出血來!
「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東方濯緊緊地盯著她,「真正害了你的人,不是我東方濯,也不是玉玲瓏,是他!是送這邪玉的鎮寧王東方澤!」
「不!不可能!」她尖厲地叫了一聲,恨恨地瞪向他,胸膛不住地起伏,完全不敢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
「事實擺在眼前,難道你想自欺歁人嗎?」東方濯的眼楮紅了。
蘇灕看向地上的鳳血靈玉,忽然一咬牙,一把抓了過來。
東方濯與黎奉先驚呼一聲,正欲阻止已經晚了。紅光瀲灩的美玉,緊緊握在雪白的手中,一如當初。
東方濯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每呼吸一次,就要經歷一次那撕裂般的悔痛。
時間正在一分一分流逝,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不敢說話。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蘇灕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子無力,控制不住朝地上倒去。
挽心面色一變,立刻接住了她。伸指往她腕間一探,臉色已沉了大半。
「如何?」東方濯的聲音,已經控制不住發顫。
「回王爺,是喜脈。」挽心平淡的聲音,仿佛驚雷一般,震響了所有人的隔膜。東方濯跌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張蒼白熟悉的臉,胸口的疼痛已令他無法動彈。這不正是他要的結果嗎?不真正證明了他想要證明的事實嗎?為何看到那毫無知覺的臉,他卻心痛得連呼吸都不敢?老天在捉弄他嗎?要他一再回味那足以令他終生悔恨的一刻?!
蘇灕醒來的時候,一干人等都已經退到了屏風外。黎奉先坐在桌旁,臉色忽明忽暗,難辨喜怒。東方濯坐在身旁,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會自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陰冷的臉上,滿是擔憂,一見她醒來,立刻關切問道︰「你怎麼樣?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蘇灕沒有回答,此刻她渾身無力,和當初在靜安王府的內堂里醒來的感覺一模一樣。她不用問也知道了結果。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藥物所致,原來竟然是鳳血靈玉!
心,好似突然間被人掏空了,整個人陷入一片深不見底的迷茫和絕望。這場冤案,她用盡全力,調查那麼久,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枉你費盡心機,助他翻案,自認為與他風雨同舟,共經患難,但其實……他才是一手制造‘黎蘇冤案’的背後的真正凶手!」東方濯殘忍的聲音響在耳邊,每一個字,都好像釘子一樣狠狠釘在了她的心上。
蘇灕說不出話來,眼楮忽然有一絲模糊,腦子里全是東方澤溫柔淡笑的樣子,自信如他,驕傲如他,深沉如他,這世間的確再沒有一個人,足以和他相比。可是為何?為何當她再一次鼓起勇氣,去親嘗感情的苦樂,卻發現,原來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個精心謀劃的局?
真心相付的人,卻永遠是傷她最深的人!
蘇灕眼眶一熱,不自覺地閉了眼。
「相信我,你絕不能嫁他!」東方濯的聲音急切了一分,握著她的手,緊了又緊,「你不能嫁他,黎蘇,你不能再犯錯誤!」
蘇灕猛地睜開了眼,瞪著他,他叫她「黎蘇!」這個時候,他仍然沒有死心嗎?
「你……叫她什麼?」黎奉先似乎也驚住了,上前來急聲問道。
東方濯的目光緊緊地盯在蘇灕的臉上,一眨不眨,「你是黎蘇,不要否認。我一朝犯下大錯,對你做出不可饒恕的事,但我求你,不要再否認。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愛你,保護你,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算計和傷害。我……相信我……」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有些驚惶有些不安,不知如何再去祈求她的原諒和接受。
蘇灕陰晴不定的臉色漸漸地變冷,眼前這個男子的面容,和大婚那日決絕寫下休書的人,驟然合成一體,她冷冷地坐起身,「靜安王,你認錯人了。我是明曦,不是黎蘇。」
東方濯仿佛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滿腔的熱情被她瞬間凍成了冰。他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卻終究沒能說出話來。
黎奉先怔怔地看著蘇灕,一時驚訝,一時疑慮,竟也無法開口。
蘇灕努力鎮定情緒,用力抽回了手,站起身道︰「靜安王,如果你的話說完了,明曦要告辭了。」
「等等!」他的臉色也恢復了陰冷,「難道你知道了所有真相,就這樣一走了之嗎?」
蘇灕一怔,腦子多了幾分清醒。按下心頭一切傷痛,她冷冷地抬頭看他,吐字如冰︰「那你想怎麼樣?憑這塊玉去指證東方澤?你以為,他會就此認罪?」
東方濯目光輕閃,揮了揮手,高執立刻捧著一個明黃錦盒匆忙走上前來,恭敬呈上。
眾人一愣,東方濯示意他遞給蘇灕。蘇灕疑道︰「這是什麼?」
高執輕聲道︰「回郡主,此乃陛下親筆所書之詔書。陛下有言,若除夕之日他尚不能清醒,此詔書,可當著眾百官之面宣讀。」
聖旨?那高執低著頭,面色無異,眼光卻有些閃爍。
蘇灕皺眉,眼底驚異之色一閃而逝,「既是陛下旨意,公公自可去前殿宣詔。」
高執立刻道︰「陛下有旨,此詔書需明曦郡主親自宣讀。」
蘇灕微怔,要她去宣詔,這是何意?她遲疑著接過錦盒,下意識地朝東方濯望去。皇帝昏迷不醒,面色白中泛青,只怕不只是病……東方濯分明已經失寵,皇帝早有意立東方澤為太子,心意不會輕易改變。東方濯情急之下,大有相逼之意。如今皇帝人事不知,卻要她去宣詔,只怕……事情已變!
她心念一轉,捧著錦盒,走到龍床之前,俯身拜道︰「明曦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這一低身之間,她真氣凝于掌中,發力往帳幔暗中一揮。急風驟起,帳幔掀開一角,露出了皇帝青白的臉。那只剛剛露出錦被的手,明明已經被宮女掖進被中,此刻卻赫然掉在床外!
蘇灕假意驚呼一聲,「皇上!小心著涼!」搶先一步上前,抓住了皇帝的手,就往被中塞去。
東方濯臉色一變,高執與宮女見狀立刻圍了過來,豈料挽心更快,早已經護在了蘇灕身後,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蘇灕立刻湊近皇帝的臉,呼吸聲雖弱,尚還算穩,空氣中飄浮著微不可知的異味,令蘇灕眉心一沉。身後東方濯與黎奉先已經圍上前來,她立刻起身道︰「明曦遵旨。」
這句話令身後幾人,瞬間變色。
「郡主,時辰快到了,快去宣詔吧。」高執忍不住低聲叫道。
蘇灕臉色一整,捧著手中的錦盒,緩緩轉過了身。她冰冷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過,在看到黎奉先時,微微沉了沉。
「前殿宣詔。」
她冷冷的聲音,壓抑著某種無法言訴的痛楚。也許這一切,真的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蘇灕一腳踏出,冷風呼一下刮在臉上,如利刃切割肌膚般的疼痛直入心底。厚重的衣擺被風掀起,迎空飛舞,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阻在前頭,令她前行的腳步艱難至極,但她卻一步未有稍停,直往前殿而去。
東方濯走在她身旁,步伐穩健,衣袂生風,表情冷峻陰沉。黎奉先則隨在他們身後,目光望向兩人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文武百官都已聚首前殿,听說很快有聖旨到,大家交頭接耳,猜測紛紛。
東方澤負手立于眾人之外,視線投在皇帝寢宮方向,看起來面色如常,目光卻明滅不定,愈發深沉難測。
「聖旨到——」一聲尖細的唱喝,自門外傳來。
眾人立即面色一整,忙分列兩側,高執躬身立在門前,恭請蘇灕等人入殿。
蘇灕手捧錦盒,緩步踏上門前石階,殿內的面孔,一張張映入眼簾,她彷如不見,唯有那張曾經熟悉無比、此刻卻萬分陌生的俊顏,在她眼中定格。
她走到他面前,停住。
東方澤那一霎那表情變幻莫測,望了眼她手中的錦盒,沒想到來宣旨的人,會是她。而她平日里溫柔熟悉的目光,此時冷漠如冰,夾雜著一抹復雜的痛楚,還有……兩分幾不可窺見的怨恨!他頓時心底一沉,掃了眼和她並肩站在一起的男人,只見東方濯目光陰狠,憤恨難抑,似乎想將他一舉撕碎,卻又強自隱忍。
「蘇蘇,發生何事?」沉厚好听的聲音,一如平常,鎮定平穩。
蘇灕不答,一雙眼冰冷地注視著他,目光銳利,仿佛要撕裂他的偽裝。
這樣的眼神,他在她眼中見過,望月湖的游船上,她看東方濯的時候。東方澤漸漸皺起了眉頭,一種淡淡的不安,迅速充斥在他心底。父皇的寢殿里,究竟發生何事?竟然讓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他生出如此深的敵意,仿佛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蘇蘇,到底發生何事?」他不禁又問了一遍。疑惑道︰「為何是你來宣詔?」
文武百官也盡露出驚訝疑惑之色。東方濯往身後掃了一眼,高執忙上前恭聲應道︰「回王爺話,這是陛下的旨意。明曦郡主,快請宣詔吧。」
蘇灕仿若不聞,目光仍舊直直投注在東方澤臉上,似要穿透時光,將他們之間曾有過的點點滴滴統統望盡。從猜疑防備到全心信賴,每一步走得多艱難,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如果……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詭計,那這些日子里的他的溫柔、信任、愛戀……難道通通都是假的嗎?不,她不信!她的心和感覺,不會欺騙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慢慢道︰「東方澤,我有一句話問你。」
她叫他「東方澤」,而不是「鎮寧王」!那眼中驟然而起瞬間又滅的掙扎,沒有逃過東方澤的眼楮,他的心,忽地被她的眼楮抓得死緊,輕輕點了一下頭,柔聲道︰「你說。」
「浸過血的鳳血靈玉,能改變女子脈象,令處子也能顯示喜脈。此事,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