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池氣候雖是溫暖如春,仍是叫蘇灕吹了些風,回府的路上,便覺得頭有點痛,到了臥房就昏昏沉沉地躺下了。挽心為她把了脈,估模可能是著涼染了風寒。
東方澤卻不放心,急忙召來太醫,太醫查看之下,表示郡主並無大礙,開了安神調養的方子,說是吃上幾天即可痊愈,他這才松了口氣。
這一躺,就是好幾天,東方澤每日忙完朝中政務,必定會來看她,陪她呆上一陣。他貼心細致的關懷,令她的心,不自覺泛起絲絲暖意。
轉眼之間,就到了正月十五,因為皇帝生病,京城取消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晟都百姓只在各自家中掛上彩燈,增添節日氣氛,小肆慶祝。郡主府也不例外,陽璇第一次在晟國過年,許多風俗禮儀與汴國多有不同,這叫她感到十分新鮮。整座府邸張燈結彩,被她從里到外布置得喜氣洋洋,先前沉悶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東方澤按例進宮去面見皇帝,不得空過來。晚宴過後,蘇灕身上未大好,先回房歇息。站在窗前,她怔怔發呆,唇邊不覺漾起一抹悲涼笑意,原本是一家人聚在一處團圓的日子,卻因為一場變故,而變得面目全非。
想回的再回不去,能回的卻不想回。
前塵舊事,仿如一夢。
「小姐,吃藥了。」沫香端著安神湯進了房來,蘇灕微微嘆了口氣,看著那碗藥,口內涌出苦澀。太醫開的安神藥湯果然管用,服下一刻,頭有些發沉,蘇灕便上床歇了。
沫香仔細地為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退出內室。
不知不覺間,蘇灕迷迷糊糊地入了夢,她仿佛置身重重迷霧之中,一切都看不清,霧色深處,隱隱有一雙閃著寒光的眼楮,死盯著她,恍惚間听到一聲冷笑,陣陣濃霧直接撲面而來,忽然幻化成猙獰的魔鬼,緊緊扼住她的脖子!
無法呼吸,窒息的悶痛讓她頓時驚出一聲冷汗,騰地直坐起身,止不住咳了幾聲。眼光微動,察覺低垂的帷帳,有縷縷白煙從縫隙中鑽進來,隱約還有刺目的紅色亮光跳躍。她心一沉,一把扯開帷帳,濃白的煙霧頓時迎面撲來!
蘇灕一愣,緊閉的窗子外,竟已是火光沖天,凶猛的火苗鑽過窗框忽忽地往屋里竄!像是猙獰著欲要噬人的猛獸!頭依舊發沉,安神的藥效還沒過去,她咬牙定住心神,掙扎著起身下床,沖過去打開了內室的門。
熱浪伴隨著濃煙滾滾而來,蘇灕不由後退幾步,面頰被大火烤得滾燙,身子卻陣陣發冷,這麼大的煙,根本看不清屋里的狀況,只覺得火勢迅猛!硬沖明顯是自尋死路,可若是不想辦法逃生,這里又無安全之地容身,一時間竟是進退不得!
冬日天干物燥,寒風呼嘯,只在轉眼之間,原本勢頭迅猛的大火,借風勢又囂張地拔高許多,火舌猛竄幾下,頃刻卷上了房梁。
室內濃煙彌漫,蘇灕呼吸艱難,內室屏風後通往鎮寧王府的地道,在東方澤月兌罪之後隨即被封死,最佳的逃生之路也已斷絕,上天還真是待她不薄!
忽然,外頭「鐺鐺鐺鐺」一陣密集的鑼聲,有人拔高聲音大叫︰「走水啦,快來人啊!」很快,園子里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沖進來了不少人。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挽心急切地叫她。
「火太大了,你不能進去。」是陽璇的聲音,她似乎拉住了正急欲往里沖的挽心。
「我……咳咳……」蘇灕張口回應,一股濃煙不慎吸入肺中,刺得喉嚨生疼,連咳了幾聲,根本說不出話。她猛然想起外間角落放置的銅盆,頓時靈光一閃,用力揮散面前白煙,小心避開地上幾處火苗,飛快將銅盆架上的布巾在水中浸濕,掩住口鼻,呼吸立時順暢幾分。
院子里混亂不堪,幾十個人拼命的奔跑,將一盆盆水接連不斷潑向火海,卻是杯水車薪,毫無作用,屋子里的煙反倒更濃了。
外面很吵,挽心與陽璇焦急的聲音不時傳進來,卻听不清在說什麼。
眼前濃霧重重,火勢越來越猛,蘇灕坐在牆角,什麼也看不見,意識漸漸混沌,神思恍惚之間,仿佛听到陽璇震驚大叫︰「鎮寧王!」
後窗外,猛地傳來幾聲驚天巨響,層層水浪夾裹著千萬碎冰,帶著雷霆之力「嘩啦」穿窗而入,猶如潮漲時海浪奔涌,火勢頓時弱了幾分!
「蘇蘇,你在哪兒?!」高大的黑色身影猶如凌空振翅的飛鷹,縱身躍了進來。
是東方澤!
蘇灕昏沉的意識不由一振,猛地叫道︰「我在這兒,咳咳……」
東方澤循聲一望,雙眼銳利如鷹,揮退煙霧,隱約看到屋子的角落縮著一個縴瘦身形,一腳踹翻已經著了火的書架,一把將她扯進懷里!
蘇灕靠在他胸前,听到他的心在砰砰急跳,顯然是緊張之極。驀然發覺他身上衣衫濕透,冷如寒冰,似乎剛在水中浸過一般!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想到方才那幾聲巨響,她心中似有了悟,微弱地喘息,卻說不出半個字。
東方澤猛地低頭堵住她顫抖的紅唇,渡過一口溫熱的氣息。
這情形好熟悉,仿佛望月湖底救她那一幕!悶痛的窒息感消失了,蘇灕緊繃的心神頓時一松,意識有些模糊。
東方澤忽然放開了手,飛快將身上大麾月兌下,緊緊將她裹住,猛地打橫抱起,不再遲疑地向來路飛躍出去。
一陣北風呼嘯而過,方才減弱的火苗登時騰地竄起,東方澤臉色微變,抱住蘇灕的手臂一緊,身形在空中一轉,熊熊烈焰悉數被他後背擋個嚴實,速度卻不減分毫,直向窗外彈去!
他高大的身影一落到院前,陽璇與挽心立即圍了上來。
「小姐!」看到蘇灕完好無恙,挽心驚惶的臉色方才松了口氣。
察覺到懷中蘇灕在簌簌發抖,東方澤俊臉陰沉,「回王府再說。」
陽璇若有所思地凝視東方澤飛速疾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牆之外,竟有片刻失神。
蘇灕清醒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緩緩睜開眼,寬大舒適的臥房,一室靜謐,布置簡潔精致,充滿了男子氣息,竟是東方澤的寢室。
房里沒有人,她慢慢坐起身,喉嚨仍然隱隱作痛,剛要起身下床,東方澤的身影一閃,人已到了床前。
見她醒了,他面上一喜,將她抱進懷里,關切道︰「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蘇灕窩在他溫暖的懷抱,心中已然安定,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聲音有點啞,她心中一嘆,他又一次不顧危險地救了她!
「還好,虛驚一場。我仔細查看過了,你身上沒受傷,只是上次風寒還沒痊愈,今兒又受了寒,還得要好生調養幾日。」他在她耳邊,低柔細語。
查看過了?!蘇灕身子立時一僵。
「害羞了?」看她連耳朵都紅了,東方澤低笑道︰「你已經是我的人,還怕什麼?」
蘇灕蹙眉,稍稍將身子挪開一點,「我們還沒成親,被人知道……不好。」嗓子忽然一痛,她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東方澤連忙為她倒了杯茶,想到昨日驚險一幕,他眼中笑意驟然消散,「昨晚那場大火不是意外。」
「我知道,」蘇灕喝了幾口茶,覺得舒服了一些,方平靜道,「昨晚雖然風大,但我那兒沒點燈,園子里的燈籠刮過來也著不起那麼大火。關鍵……是我從那煙里聞到了硝石的味道!只是我想不到,究竟是誰,跟我有如此深仇大恨,等不及要在府里下手。」
「別說你,就連我也沒想到!」東方澤冷冷道。
「你抓到人了?」蘇灕驚問。
他點頭,語氣如冰︰「人是找到了,但已經死了。」
蘇灕微微一怔,「死了?怎麼回事?」
「你還記得年初一出城去找江元,路上遇到靜安王府被流放的下人?」
蘇灕心底一動,詫異道︰「是那個女子?」
「不錯。」東方澤眼底閃過一絲戾氣,「盛秦找到她的時候,人已經服毒自盡。她易了容,扮作府中一個下人的模樣,按時間算,混進府中也沒幾日,應該是昨兒才找到機會。這女子會些拳腳功夫,趁你睡著,又將沫香打昏才下的手。」
蘇灕心中一沉,一個被流放的婢女,能夠在押解途中成功擺月兌官兵,偷潛回城,混進郡主府為舊主子報仇,單憑她一己之力,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這麼多事,根本不可能,除非她背後……有人暗中相助!
最令她費解的是,即便這婢女得手將她害死,那背後的人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一時之間,她也想不透這其中的關鍵。
東方澤沉聲道︰「這事不能就此作罷,人雖死了,她背後的主使人才是真正的心月復大患!我已經吩咐盛秦去查了,有消息自然會稟報。」
蘇灕「嗯」了一聲,斂了思緒,一抬眼見他眉宇間隱有疲態,心里微微一疼,連忙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快歇著吧,明兒還得早朝呢。」
東方澤聞言一笑,忽然湊近了她,目光閃動,邪魅笑道︰「好啊,那我們……就早點安寢。」說著,他竟抱著她就往床上滾去!
蘇灕登時被嚇了一跳,直覺地去推他,卻掙不開他緊實的懷抱。一張俊臉懸在面前,眼底柔情暗涌,她心止不住砰地一跳,秀眉輕蹙道︰「別鬧了,折騰這半天,你不累嗎?」
他唇角微揚,笑得有點壞,「在蘇蘇面前,再累也不覺得。」
她啞了口,臉又不爭氣地紅了。自從溫泉池一夜燕好,他對她,似乎愈加放肆了些。
他唇邊笑意漸深,緩緩低下頭,蘇灕輕喘一聲,猛地偏過頭去,卻听到他低低笑了。在她臉頰輕輕落下一吻,他溫柔笑道︰「你身子還沒全好,我舍不得動你,早點睡吧。」說完,將她擁進懷里,舒舒服服地躺好,蓋上了錦被。
「閉上眼。」他低沉地嗓音輕輕地響在耳畔,說不出的性感動人。
蘇灕唇角微彎,听話地閉上眼楮,今夜又是一番驚險,此刻能躺在他的懷里,她感到十分滿足。這一夜,她再也沒有睡著,在靜謐無聲的深夜里,仔細聆听著他呼吸的節奏,只覺得歲月靜好,心,忽然就安靜下來。
第二天,東方澤早朝,蘇灕喚了挽心前來,凝眉道︰「昨天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將沉門的東西收好,也不知道燒成什麼樣,你去看看,小心些。」
挽心道︰「昨夜里滅了火之後,我已經把東西拿回來了,盒子藏的隱秘,東西都還在呢,只是如今這情形,東西放這兒不大安全,萬一被鎮寧王發現……」
蘇灕了然,「我明白,這段時間就先放你那吧,收穩妥就是了。」
挽心點頭,「好。不過,我在房里還發現了一些東西。」
「哦?」蘇灕訝然,「什麼東西?」
挽心從懷中取來遞給蘇灕,她凝眸一看,原來是一條精致的赤金項鏈和一本殘破的書冊。鏈子下面墜了一塊小小的金牌,上面刻了一只玄鳥的圖騰,雕工細致,栩栩如生,振翅欲飛,乍一眼望去,竟與鳳靈血玉中那只沖天姿態的鳳凰有幾分相似。隨手翻了翻那殘破的書冊,里面似乎記載的是宛國舊事。
「你在哪兒找到的?」蘇灕心底暗暗一驚。
「小姐臥室地下有個暗格。」
臥房里的暗格?她居住的主園是昔日宛國月陽公主舊居,難道這牌子是她的舊物?藏得如此隱秘,必定是十分重要之物。
蘇灕略一思忖,「這東西倒沒什麼大礙,先放我這。」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昨兒個縱火那女子的尸體你可檢查過了?」
挽心點了點頭,「我跟盛秦一起察看過她的尸體,的確是中毒死的,沒發現什麼異常。」
「這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王爺已經派盛秦去查她如何逃回京城,你就從府里入手,仔細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