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已到二月底。
近日的鎮寧王府,表面一如既往的平靜,可善于察言觀色的下人,卻敏銳的察覺到,府中三位主子的關系,起了微妙的變化。自從昭華公主風雪夜被鎮寧王救了之後,經常有人見到兩人獨處,或坐在一起談天,或一起下棋,更有甚者,說曾經親眼見到昭華公主十分大膽地親吻鎮寧王!
一時之間,流言暗涌,議論紛紛。而那位名正言順的未來鎮寧王妃,面對昭華公主之時也客氣有禮,一如既往的沉靜淡然,似乎毫不擔心有人覬覦自己的未來夫君。
蘇灕對這些流言沒有任何回應。她覺得愛就應該相互信任,東方濯就是前車之鑒,她不能重蹈覆轍!
一日午後,閑來無事,蘇灕在站廊下看雲,透過花葉細碎的縫隙,有一道火紅的身影赫然映入眼簾,與她並肩同行的俊美男子,正是東方澤。
距離那樣遠,她還是看得真切。
陽璇笑容嬌媚,走在他身畔,明亮雙眼,緊緊盯著男子一張完美的俊顏,听不清她在說什麼,笑聲卻洋溢著無盡的歡快,如檐下銀鈴般清脆。她正說得興高采烈,一不留神,似是忘了腳下忽然空落的台階,身子往前一歪,本能地去扯東方澤的手臂。
東方澤目光微閃,眼疾手快,長臂一伸,攬住女子的縴腰向里一帶,嬌艷的女子立即撞進他的懷中。愣了一瞬,陽璇猛地踮起腳尖,動作迅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仿佛蜻蜓點水,旋即轉身跑開了。
看到這一幕,蘇灕眉頭頓時皺起,心不自覺地沉了幾分,目光定定望著他,只見他臉色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望著陽璇遠去的背影,他眸光漸深,她雙目冰冷。但她沒有動,他的眼光深不見底,那是她與他初識時,最常有的表情。佳人有情,奈何襄王無意。
只要不觸踫她的底線,她會給予他全然的信任。相信以他的為人,如此放任流言,甚至放任陽璇大膽示愛有他的道理。但,他若是違背了對她的誓言……蘇灕雙眼一眯,眼底滑過一絲冰冷的寒意,周圍的空氣仿佛一瞬間凝結成冰。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一大早陽璇坐了東方澤的馬車一同進宮,說是去探望皇帝,沫香沒好氣地叫道︰「陛下一早要上朝,她那麼早去也見不著,根本就是想借機跟王爺多親近!」
蘇灕仿佛沒听見,猶如老僧入定,繼續執筆靜心練字,自從佛光寺抄經之後,她便保持了這個習慣,專注投入的做一件事,可以摒棄一切雜念。
還沒到晌午,宮中忽然來人傳皇帝口諭,急宣明曦郡主進宮。自除夕夜宮變之後,蘇灕再沒踏進過這里一步,那一晚發生的事太過慘烈,蒙在她心上,仿佛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
來人引著她一路往殿前西暖閣去,蘇灕心中一動,皇帝召見從來都是在大殿或御書房,怎會突然改到西暖閣了?想到今晨陽璇突然進宮,眼皮莫名一跳,她深吸口氣,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暖閣內氣氛沉默,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皇帝斜靠在軟榻之上,一場突如其來的舊疾復發,令他憔悴許多,將養多日,仍是一臉病容,雙眼卻銳光四射,依然有著不容忽視的天子威儀。
陽璇坐在他軟榻下首,平日紅潤的俏臉此刻竟透著幾分蒼白,眉宇間一抹失落,眼光不時瞟向一旁站著的東方澤。
東方澤沉默不語,望向蘇灕的目光竟晦如深海。
「明曦見過陛下。」蘇灕恭敬行禮。
皇帝點頭道︰「朕問你,昭華公主在你府中同住多日,她最近身體不適,你可知道?」
蘇灕微微怔住,搖頭道︰「公主未曾提起,明曦不知。」她平日活潑好動,幾乎沒一刻空閑,現下看她除了臉色有異,似乎並無大礙。心頭忽地一沉,陽璇到底生了什麼病,會讓皇帝如此緊張,立即傳召她入宮來問?
蘇灕眼光一冷,直向陽璇問道︰「公主身體有何不適,為何不直說呢?小病拖成大病可就不好了。」
陽璇臉色一白,猛地捂住嘴,轉過頭干嘔幾下,卻什麼都沒吐出來。半晌,才喘勻了氣息,立即有宮人遞上茶水給她漱口。
蘇灕心頭一震,心底隱約似乎有個答案蠢蠢欲動,她卻不敢深想。
忽然一人快步進了暖閣,蘇灕轉眼一看,是戰無極。
「啟稟陛下,證人已經帶到。」
「帶上來!」
蘇灕心中疑惑,什麼證人?
很快,一名樵夫模樣的男子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伏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威嚴道︰「前陣子,曾有一男一女夜宿你家里躲避風雪,可有此事?」
「回,回陛下,確有此事。」
「那你抬起頭來,看看這里可有當天那倆人。」
樵夫抖抖索索抬了頭,謹慎地看了看,指著東方澤與陽璇斷然叫道︰「是這兩位!」
皇帝眼光一沉,「那天晚上,他們是否共處一室,無人離開?」
「那天晚上雪很大,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很晚,這位姑娘腳上受了傷,是公子背著她來的。小的家里只有一間空茅屋,簡單拾掇就住下了。」他又指著蘇灕與戰無極道︰「直到第二天一早,這位姑娘和公子帶著好多士兵來了,沒過多會,就一起走了。」
皇帝點頭示意。戰無極立即帶這人下去了。
皇帝目光沉冷,看著東方澤冷哼一聲,「若不是昭華今兒進宮,朕瞧她不舒服,召太醫診脈,恐怕朕還蒙在鼓里!你與昭華有了夫妻之實,為何不告訴朕?如今她懷了皇嗣,何等大事!難道要等孩子生下來才知道?真是荒唐!」
什麼?蘇灕聞言渾身劇烈一震,她猛地抬起頭來,萬分震驚地看向東方澤,簡直不敢相信,陽璇……竟然懷了他的孩子!?這怎麼可能!
她瞪大眼楮,急切地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否認的訊息,但東方澤只是陰沉著一張俊臉,沒說話,竟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凝重。
蘇灕猛然驚覺,從她進屋,東方澤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的沉默,卻讓她更無法理清那一晚到底發生過什麼!他從來沒解釋,她也不過問,因為在她心里,東方澤是一個做事極有分寸的人。
即便之前他與陽璇來往甚密,她也親眼見到陽璇對他稍顯親密的舉動,卻沒有真正的疑心過他。但這一刻,蘇灕內心深處忽然有了一絲動搖。那大麾上混雜的曖昧氣息,在一瞬間似乎又撲面而來,讓她窒息難言。痛楚,在這一刻漫上心尖兒,她渾身輕輕一顫,下意識捏緊了手,依然不敢相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雪夜獨處是真的,衣衫不整也是真的,幾十個人親眼目睹,根本無從辯駁。真相究竟如何,只有他和陽璇最清楚!
蘇灕無言地看著東方澤,仿佛想從他深沉難測的表情中尋到一點痕跡,卻一無所獲。東方澤甚至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皇帝沉聲道︰「朕會盡快擬旨,派人正式向汴皇提出兩國聯姻,昭華有了身孕,不可耽擱。要盡早完婚!」
皇帝的話,猶如一柄利刃,狠狠劃過蘇灕的心,苦澀彌漫開來,她心知以他的身份,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這樣急。
「父皇!」東方澤臉色立時一變,他語氣中抗拒的意味十分明顯。蘇灕的心里泛起一絲希望,卻听皇帝斥道︰「放肆!朕知道你與明曦歷經患難,情深意重,生怕虧待了她。可昭華貴為汴國公主,身份尊貴,她若不是真心喜歡你,也不會將清白之身交付給你!如今你只是給她母子應有的名分,還想怎樣?」皇帝厲聲的喝叱,截斷了一切反抗的聲音。周圍的宮女太監都嚇得低下頭去,不敢吭聲。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他欲言又止,滿面陰霾。
「只是什麼?!」皇帝怒道︰「公主與你共處一室,已是事實。如今公主身懷有孕,數位太醫都有了明確診斷,難不成你還想不認賬?」
「陛下!」見皇帝震怒,斥責東方澤,陽璇似是有些不忍,眼圈有些紅了,連忙道︰「都是昭華不好,王爺……王爺與郡主情深意重,都是昭華的錯……」
見她淚光盈盈,似乎萬分委屈,姿態放得極低,哪里是認錯,分明是在挑釁。蘇灕抬眼看她,目光冰冷。早就猜到這個公主目的不純,她千方百計要和她住在一起,打的竟是這個主意!她一直防備著公主,卻終究是太信任東方澤了麼?
皇帝狀似無意地掃過蘇灕,隨即又緩和了口氣對東方澤道︰「她們都是好女子,對你一往情深,你要好好待她們才是。冊封時二人同為一品太子妃,平起平坐,不分大小,日後你繼了位,誰先誕下皇長子,便封誰為皇後。」
皇帝聖旨已下,再無更改。
陽璇立即起身,欣喜道︰「昭華謝過陛下。」
不分大小……還真是公平!蘇灕冷笑。她不稀罕!
「明曦,你可有異議?」皇帝冷冷的聲音傳來,蘇灕唇邊冷笑更甚︰「明曦不敢。明曦只是想恭喜鎮寧王,坐享齊人之福!」
她冰冷如刀鋒一般的聲音,令東方澤心頭一震。他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竟沒有說出話來。
蘇灕的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失望,她在等他辯解,等他回絕,等他拿出當初承諾的勇氣,說明一切。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她絕望地閉上雙眼,心被刀割一樣疼。
「既如此,二妃同時冊封,也一同大婚吧。望公主,早日為我晟國開枝散葉。」皇帝的眸光中有狠意微閃,不知為何,蘇灕听到那「開枝散葉」四個字,莫名地打了個冷戰。
東方濯死後,皇帝對東方澤雖然頗有怨懟,卻是無可奈何。兒子再怎麼不好,他也沒有了其他可以繼承江山的人選。年事已高的皇帝,疾病纏身,身體每況愈下,想老來再得子,幾乎不太可能,但要抱個孫子,卻指日可待。陽璇與東方澤私通懷子,本是犯了禁忌,可是皇帝不但不加以責罰,還力主兩國聯姻,鼓勵二女共侍一夫。皇帝在打什麼主意?
最應該表明態度的東方澤,此刻曖昧不明,一言不發!
皇帝擺駕回宮,陽璇立在殿門前,意味深長的一笑,竟有幾分謀算的味道,久久地盤旋在蘇灕的心底。
回到府中,沫香與挽心已經得了消息,擔憂的眼神令她心煩。早早地上床,輾轉反側,竟難以入睡。思忖良久,覺得這件事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她決定找東方澤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