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灕無奈地閉上眼楮,果然是陽驍!他曾以聖女教聖使身份出現過,如今會出現在此也不足為奇,只是為何偏偏趕在此時?!
陽驍湊過來頭,將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驚喜又詫異地拉著她叫道︰「真的是你啊!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只不過,你害得我白白難過了這好幾個月,你得陪我的小心肝兒!」
幾月不見,他還是這樣沒個正經。〔中文〕蘇灕睜開眼楮,冷冷地看著他。
似乎這時才想起她穴道受制,忙伸指一點,蘇灕體內相沖的真氣令她痛苦得幾乎要滾到地上。她連忙運氣,卻一時難以控制,冷汗順著光潔的額頭滾滾直下。
陽驍看出端倪,面色一凝,沒有思索,立刻在她對面盤腿而坐,迅疾抬掌貼上她的,源源不斷的力量透過掌心的相接,助她平息體內瘋狂流竄的真氣。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蘇灕的臉色終于恢復如常,陽驍卻滿頭大汗,收回功力,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看了眼地上已無氣息的靜婉,這才驚異道︰「靜左使居然把功力都傳給你了!怪不得她會死!這下子,小阿灕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打算怎麼還啊?」他歪著腦袋看她,年輕而張揚的俊臉笑得十分奸詐。
蘇灕沒有心情與他說笑,彎腰抱起靜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陽驍眼光微沉,攔住她笑道︰「你要去哪里?你以前可答應過等黎蘇案一了,你就跟我去見父皇!為了這個約定,我幫了你,回來後沒少挨父皇的罵!你今既然來了,靜左使又死了,你可不能一走了之這麼沒良心哦!」他表情嗔責,似乎無辜又委屈,但眼底卻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蘇灕抬眼看他,沒有說話。目光冰冷如雪,仿佛面對的只是一個陌生的人,無論他說什麼,她的臉上都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陽驍怔了一怔,直覺她和以前不一樣了,似乎……變得更加冷漠無情。陽驍臉上不正經的表情不自覺地收了幾分。
「蘇灕已死。」她冷冷地吐出久別重逢後的第一句話,簡單而無情,沒有一個多余的字眼。
一個死人不需要兌現承諾。
無視他的阻攔,她抬步繼續往外走,陽驍面色一凝,忍不住怪叫道︰「小阿灕!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許多。你可知道你一招金蟬月兌殼,多少人為你送命?東方澤為了你,變成了一個瘋子!他竟然明目張膽屠殺我汴國的公主和使臣,命新晉驃騎將軍袁向率軍三十萬直逼域口,欲將我汴國夷為平地,真是猖狂至極!」
縱然數月以來,她拒絕听到有關于東方澤的一切消息,但那些傳遍四方下皆知的事情,總在各種地方以各種方式不受控制地傳進她的耳朵里。蘇灕腳步立時一頓,卻沒有回頭。
陽驍緊緊盯著她有些僵硬的背影,再度笑道︰「如果他知道你還活著,而且在汴國,你猜他會不會不顧一切地跑來找你?」
蘇灕的目光瞬時冷沉下去,眼底殺機一閃而逝,「你敢威脅我?」
手腕一翻,袖中冰冷的利刃瞬間指向他的咽喉。靜婉姑姑所受之苦痛,她尚未跟他們算賬,還有當年母妃被追殺,一定和汴國皇室月兌不了干系!
殺氣,一瞬間盈滿了這間密室,鋒銳的利器逼在眼前,陽驍目光微微一怔,卻沒有任何驚怕表情,反而兩手一攤,面上帶著笑意,一副請君隨意的表情。
蘇灕不禁眯了眯眼,目光冰冷,道︰「你們要打仗我管不著。我只想帶靜婉姑姑離開這兒!休要攔我,攔我者死!」
手中的利刃往前遞出一分,緊逼他的咽喉。陽驍故作吃驚地瞪大眼楮,傷心叫道︰「小阿灕,我剛剛才好心救了你,你不會恩將仇報吧?」
蘇灕面色一凝,冷冷道︰「助我離開這兒,我保你能好好當你的四皇子。絕無後顧之憂。」
陽驍撇嘴,「你沒信用!答應了我的事都不算數!我不管,今你不幫我,我就死在這兒好啦!」說著,他竟然一坐了下來,對著她一呲牙。竟然耍起了無賴。
蘇灕怒氣涌上心頭,卻發作不得。她深知這個陽驍向來不喜歡按牌理出牌,隨心所欲慣了,威逼利誘只怕都難以奏效。一時臉色陰晴不定。
陽驍故作深沉地嘆氣,「小阿灕,你跟我進宮一趟,就這麼難嗎?也許……見了父皇,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呢?!況且有我在,沒人會傷害你!」
蘇灕定定看了他半響,不能否認,他的確想知道母妃和汴國皇室的關系。還有當年下令追殺母妃的,究竟是不是汴國皇帝?如果他們之間是親人,為何要如此狠心?
「我可以跟你去,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陽驍目光一亮︰「你說。」
「派人將靜婉姑姑的遺體送去晟國和前沉門門主合葬。」
「這個有點難,邊關在打仗……」
「你一定有辦法。」她面色冷淡,神情卻很堅定。
陽驍想了想,舉手妥協道︰「好吧,我答應。」
「我的身份,你必須保密。另外,將敲碎靜婉姑姑腿骨的人交給我。」
「你這哪里是一個條件,根本就是三個……」陽驍苦著臉叫道,眼楮里卻並無一絲不滿。
蘇灕冷眼看他︰「應是不應?」
「應應應,我全都答應!」陽驍連聲應完,湊過來看著她的臉,好奇問道︰「我有一個問題,你臉上的胎記怎麼不見了?」
蘇灕沒有回答,徑直開門叫來挽心四人。封閉的屋子里,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來,他們守在外頭竟然毫不知情,當下都吃了一驚,卻默契地沒有多問。
陽驍忽然見到四個高手,不由咂了咂嘴,「小阿灕,這四塊木頭是你的人?」
項離翻了個白眼,正想說話,一轉眼看到挽心警告的眼神,只能抬頭望。
蘇灕冷冷道︰「前面帶路。」
陽驍咧嘴一笑,「好哇,不過進了宮,你們可不能亂說話哦。」他笑眯眯的臉上沒有半分不正經,全是警告的神色。
四人心底暗驚,只看了蘇灕一眼,沒敢多話,跟隨陽驍一起走入密道。這條密道竟然直通皇宮,他們快走半個時辰就到了。
汴國皇城地勢較高,廣闊的藍就在頭頂,白雲流動穿梭在並不特別精致但卻氣勢恢宏的建築群,有種自然的粗獷美,雄偉而又壯闊,令人肅然起敬。
不等通報,陽驍拉著蘇灕大步走進勤政殿。其余四人留在殿外守候,門口的太監躬身行禮,竟然也不阻攔。
汴國皇帝年至六旬,精神尚好,只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的蒼老之態。他身穿龍袍,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五官輪廓清晰分明,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姿俊貌。
「父皇,您看兒臣給您帶誰來了?」陽驍一只腳尚未踏進屋里,歡悅洪亮的嗓音已經傳了進去。
已過六旬的汴國皇帝正埋首御案批閱奏章,听到這個嗓音,倦怠的面容不由自主綻出一絲笑意,頭也不抬地問道︰「你又有什麼花樣啊?」平常威嚴無比的聲音,只有在面對他最疼愛的小兒子時,才會充滿身為人父的慈愛。
陽驍興高采烈地進屋,見父親竟然無動于衷,仍在埋首政務,不禁皺起眉來,三步並作兩步跳了過去,不滿地叫道︰「父皇!您又不听太醫的叮囑!太醫說了,您要多歇息,不能累著!」
他一把奪過皇帝手中的奏折,皇帝竟然也不生氣,只是緩緩從御案間抬起頭來,無奈地看著他。
「驍兒,別鬧!父皇有正經事!快拿來。」
「什麼正經事,也比不上兒臣給您帶來的這個人重要!」陽驍嘻嘻笑道,邀功般地指向蘇灕,「父皇,您看!」
汴國皇帝疑惑地轉頭,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見到蘇灕的臉,他整個人渾身一震,手中朱筆掉在桌上。
「昔皇妹?!」皇帝不敢置信地叫了一聲。驚訝地站了起來。
蘇灕心底一震,同樣吃驚地抬頭看他。這個年邁的皇帝……口中的「昔皇妹」,叫的是她的母親嗎?難道母親是汴國的公主?
她心頭微微一凝,皇帝已快地繞過御案,表情復雜而激動,一步步朝她走過來。沉重的腳步聲,在莊嚴而寂靜的宮殿里,蕩起重重回響,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蘇灕腦子里頓時浮現出靜婉姑姑臨死前的面容,心中一冷,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冷淡而戒備地行禮︰「蘇灕見過汴皇!」
汴皇神情一怔,前行的腳步驀地凝滯住,「蘇灕?」他閉了閉眼楮,睜開後,微微渾濁的雙目變得清晰起來。眼前的女子年輕的面容,與十八年前他所熟悉的那人有七八分的相似,而這女子此刻臉上的冷漠,卻與他最後一次見她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父皇,」陽驍大步走過來,扶了皇帝,笑道︰「她可不是皇姑母,她是兒臣之前跟您提過的明曦郡主!怎麼樣,像不像?」
汴皇不由自主地輕輕點頭,「像,像極了!這眉眼,這氣質……朕看著你,就好像看到了十八年前的昔皇妹!你……叫蘇灕?多大了?」皇帝語氣親和的問道,目光卻十分復雜,來回流轉在她的面龐,似是想透過她的臉,找尋久遠的記憶。
蘇灕垂眼道︰「回汴皇,蘇灕今年十七。」
「哦,十七,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昔皇妹就是在這個年紀離開朕的。」汴皇不無惆悵,嘆息著問道︰「你是她的女兒?她可跟你提起過朕?」
從來沒有。
這也是蘇灕心頭尚未能解的疑惑!看汴國皇帝的表情,應該和母親感情深厚,可為何母親從不跟她提汴國?
「回汴皇,民女蘇灕是晟國蘇丞相次女,不知皇上口中的‘昔皇妹’又是何人?」她抬頭平靜地問,看上去似乎並不在意答案,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待這個答案,已經很久了。
汴皇定定地看了她半響,輕聲地嘆道︰「她……是朕的堂妹,名叫陽昔,也是我們汴國唯一一位非皇帝所出卻有著公主封號的容昔公主!小的時候,她最喜歡黏著朕,長大後……」仿佛想起讓人難過的往事,他頓住話,聲音有幾分傷感,「唉,果然年紀越大越容易想起往事。朕,真的是老了!」他嘆息著走回御案,陽驍忙扶他坐下,笑道︰「父皇一點也不老,您只是想念親人了!」
「親人……」皇帝面色柔軟一分,「是啊,朕的確是想念親人了。只可惜她如此年輕就……唉!」他望向蘇灕的目光帶著復雜的懷念,還有發自內心的遺憾和惋惜。
蘇灕一愣,原本以為汴皇是個冷酷無情之人,卻沒想到會是這樣。她忍不住心思翻涌,問道︰「汴皇提及故人,如此傷感,應是個重情之人,但不知為何當年卻要那般狠心地趕盡殺絕?」
「你知道當年之事?」皇帝微微訝異,回頭看向陽驍,「是你說的嗎?」
陽驍擺手道︰「大概是靜左使告訴她的。兒臣在聖女教總壇遇到她的時候,靜左使死在她身邊,並且在臨死前將畢生功力都傳給了她!」
「聖女教?」皇帝的表情更為吃驚,望向蘇灕道︰「你是如何找到的聖女教總壇?」
蘇灕目光輕閃,淡淡道︰「我見過沉門密道的機關布置圖。」
「沉門密道?」皇帝又是一驚,「你的意思是,沉門密道和聖女教的密道十分相近?難道晟國沉門是玄機所建?」皇帝若有所思,目光一沉。
蘇灕淡淡點頭,不愧是皇帝,她只一句,他便能立刻想通關節。皇帝問道︰「听說你是沉門的門主?」
「曾經是。」如今蘇灕已死,為不引人注意,挽心才是明里的門主,她已退居幕後。
皇帝道︰「你見過機關布置圖,想必也應該見過玄機盜走的情花?」
「見過。」
「你認為情花這種東西是輕易可以讓人盜走的嗎?朕若真要趕盡殺絕,從靜左使第一次私下請玄機幫忙的時候,他們就都已經死了!」
蘇灕心頭一震,驚訝抬眼,皇帝又道︰「你既已知聖女教與我們皇家有牽連,那朕也不瞞你,聖女教表面是江湖門派,其實是皇家秘密的殺手組織。昔皇妹叛離以前,這個機密除了聖女本人和當朝皇帝,不會有第三人知曉。所以每一任的聖女都出身皇室,為保忠誠和機密永不泄露,聖女教有個規矩,聖女終生不得嫁人!」
原來如此!但未免太過冷酷無情了些。蘇灕蹙了蹙眉,沒有說話。
皇帝繼續道︰「因此,昔皇妹的叛逃,不僅僅是叛教,更是叛國!朕派出去尋找她的又豈止聖女教三大長老!只是……朕有吩咐,只可活捉不可傷她性命,因此才令他們諸多顧忌,辦起事來縛手縛腳,昔皇妹才能屢次逃月兌。朕……明知如此,卻仍然不忍心對她狠下殺手!朕的諸多兄弟姐妹之中,她雖不是與朕最親的,但感情卻是最好的。」
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難過又道︰「朕,一直給她機會,希望她能回心轉意,朕……甚至還讓人告訴她,朕可以允許她生下孩兒,但她卻鐵了心要離開!她……終究不肯信朕會善待她的孩子!」
皇帝仰起頭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無奈而又傷感。
陽驍勸慰道︰「父皇不必難過,小阿灕這不是來了嗎,只要父皇像疼愛兒臣一樣的疼愛她,相信皇姑母在有靈,一定會明白父皇的心。」
雖然蘇灕並沒有承認,但似乎他們都已經認定了她就是容惜今的孩子。
皇帝點了點頭,朝蘇灕招手道︰「阿灕,你過來。」他威嚴的臉上帶著慈愛的表情,蘇灕遲疑了一分,朝御案走近。
皇帝看著她的臉,嘆息道︰「朕此生也有不少子女,最疼愛的,只有驍兒和璇兒。」提到陽璇,他臉色黯淡幾分,「如今璇兒已經不在,以後你就留在朕身邊,朕會把你當成女兒一樣的看待。」
突如其來的恩寵,令蘇灕很不適應。當初陽驍在晟國千方百計想奪走指環,如今她人在此處,汴皇卻對指環只字不提。
蘇灕眉心微沉,還未開口說話,陽驍已然笑道︰「父皇,為何是女兒?當兒媳不行嗎?兒臣可是對小阿灕喜歡得緊呢!小阿灕,當初在晟國你沒有選我,現在到了汴國,你嫁給我,我保證讓你每都開開心心!」他笑嘻嘻地望著她,看似滿不正經,眼底卻精光閃爍。
皇帝的目光也朝她看過來,似乎樂見其成。
蘇灕平靜道︰「多謝汴皇和四皇子厚愛。蘇灕一介民女,實在擔當不起。」
聖女教與母妃還有皇室的謎團,她已經弄清楚了,無意在此多留,正要告辭,這時,門外傳來太監凝重的聲音︰「啟稟皇上,邊關急報!」
皇帝臉色一變,「傳。」
勤政殿大門打開,太監領著一名風塵僕僕地將士進殿,那人遠遠地跪下,急聲道︰「參見皇上!」
「邊關是否有變?快說。」
「啟稟皇上,晟軍詐敗,引忽爾都將軍進了迷原谷,我軍兩萬精銳將士被困瘴氣山林。林里瘴氣之毒甚重,我軍無人能解。」
「有這等事!」皇帝拍案而起,肅容冷目,與方才的和藹悲傷大相徑庭。他怒道︰「好狡猾的晟國人!」
陽驍臉色也變了一變,安撫道︰「父皇先別動怒。」
皇帝問道︰「你有辦法?」
陽驍看了眼蘇灕,擺手命那將士和太監都退了出去,這才笑道︰「兒臣對醫毒藥理並無研究,但若是小阿灕肯幫忙,我想解救忽爾都將軍月兌困並不是問題。」
蘇灕皺眉看他,冷冷道︰「我只略通花草藥理,對山林瘴氣並不了解。」
「你手下有人了解就行了。」陽驍朝她笑道,「小阿灕你有所不知,聖女教每一代都有一位長老精通醫毒藥理,歷代之中,以玄機長老最為出色。我們所用之毒,大多出自他手。听聞他培養的四大殺手,各有所長,其中一人必定精通此道。」
蘇灕知道他說的是江元,可她並不想卷入兩國戰爭的是非當中。
陽驍卻道︰「剛才我可是救了你一回,不然你已經走火入魔了!現在我有困難,小阿灕你難道忍心看著不管嗎?」
他偏著頭看她,故意做出一副哀怨又可憐的表情,其實心里算得比誰都精。蘇灕眉頭微皺,沉默片刻,「我只負責解毒救人。」
陽驍立即眉開眼笑,「那我們快走吧。」
「等等,我有個條件,你們要替我保密身份。」
「那是當然。東方澤屠我汴國使臣,殺我皇妹,我巴不得他這輩子都不知道你還活著!讓他抱著他的皇位孤獨終老,痛不欲生,我才覺得痛快。」陽驍燦然大笑,眼底的憤恨卻掩飾不住。
皇帝的目光瞬間陰沉,朝蘇灕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听到陽驍這樣說,她的心控制不住抽了一下,竟然泛起一絲不該有的疼痛。她強迫自己忽略它,昂起頭,遠遠望向那皇城高牆之外,陰雲密布的空。
時間緊急,陽驍只帶了貼身侍衛石儈石敬兩人,與蘇灕一行五人,趕往邊關。快馬加鞭,連著趕了半月路程,終于順利到達汴國邊境域口。
作為汴國最重要的軍事防守之地,域口雖繁華熱鬧,卻治安嚴謹。蘇灕一行人路過街市,直奔駐扎在域口南面的汴軍大營。
守門士兵認得陽驍,慌忙行禮︰「參見四皇子!」
陽驍的臉色難得地正經,擺手問道︰「皇叔人在何處?」
「回四皇子,王爺與眾位將軍正在中軍大帳議事。」
「帶小王過去。」
「是。」
一行人來到中軍大帳,帳外的兩名侍衛立刻上前攔住︰「蕭王有命,議事期間,任何人不準擅入!」
陽驍抬頭道︰「好大的膽子,連小王你也敢阻攔?石敬。」
「是!」他身後一名侍衛應聲一閃,刀已架上那人脖子。陽驍冷哼一聲,帶著蘇灕等人昂頭大步而入。
帳內正在議事的將軍們面色盡皆一變,回頭見是他,全部愣住。坐于首位之人,身穿帥袍,在一眾身形高大、面相粗獷的將領之首,更顯得他面容陰柔俊美,但周身氣息,卻強勢冷硬,儼然有王者之勢。他一見陽驍便冷了臉色,眼光在他身後五個戴著詭異面具的陌生人身上停住。
蘇灕抬眼,望見那人面容,心里微微一震。此人應該就是陽驍口中的皇叔、侍衛所說的蕭王——陽震!他的五官輪廓,竟然和她的母妃有幾分相像!蘇灕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皇叔,眾位將軍,多日不見,各位別來無恙?小王真是想死你們了!」陽驍一貫的吊兒郎當的表情,很不正經地笑容,令這中軍大帳原本嚴肅的議事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有人想笑,連忙低下頭又忍住。這位四皇子總是愛油腔滑調,似乎眾將領們都已經習以為常。
「四皇子不在皇城待著,跑來邊關做什麼?」陽震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直盯著蘇灕,「你身為皇子,隨意帶生人直入軍營,擅闖議事大帳,該當何罪?!」他聲音嚴厲,顯然十分不悅。
陽驍似乎分毫不覺,上前嘻笑道︰「哦,佷兒也想在皇城里听听曲兒找找樂,可是父皇偏要小王來宣旨!」說著,他從懷中掏出汴皇手諭,渾不在意地晃了晃。
眾人嚇了一跳,立刻嘩啦啦跪倒一片。
陽驍笑意加深,挑眉看了陽震一眼,「蕭王接旨。」
陽震遲疑的眼光一閃,緩緩地跪倒。
「奉承運,皇帝詔曰,著四皇子陽驍帶沉門眾人前去門迷原谷解瘴毒之困,蕭王全力相助,不得有誤,欽此。」
「臣,遵旨。」陽震躬身接過聖旨,面色幾不可見地一沉。
「他們是沉門中人?」陽震收起聖諭,目光掃過蘇灕的臉,微微一頓,只覺得這名女子面具後的一雙眼,清光冷透,懾人心魂,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沉門?」一人驚訝接口,臉色大異,思索問道︰「就是晟國最有名的江湖殺手組織?」
這個聲音很熟悉,蘇灕抬眼一看,竟是當初隨忽爾都出使晟國的師爺速穆!他站在陽震身後,先前蘇灕沒注意到。
陽震沉聲說道︰「既然奉皇命前來相助,為何戴著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這面具後頭,藏有見不得人的秘密!既然要留在軍營,就得摘下面具!」他身形一動,轉眼就到了蘇灕面前。
高大的身軀投下陰影,幾乎將她籠罩。蘇灕身形未動,只是略略抬頭,望著眼前的人,他原來是自己的至親的人啊!
陽震也在看她,帶著驚訝和猶疑。
陽驍笑嘻嘻地走上前來,忽然一指蘇灕身後的挽心,笑道︰「這位是沉門新任門主沉香,其他四位是沉門門主手下四大殺手。沉門中人行走江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皇叔應該有所耳聞吧?!父皇此次特許他們前來相助,見任何人都無需摘下面具。」
陽震登時目光一沉,卻仍然緊緊地盯著蘇灕︰「區區一個小小的江湖門派,有何能耐助本王一臂之力?來人,帶四皇子他們下去歇息。」
陽驍目中冷光一閃,笑嘻嘻道︰「听皇叔說歇息,佷兒趕了幾的路,真的好累好想睡覺,可惜父皇有令,忽爾都將軍乃我汴國第一名將,絕不能困死山林!小王在父皇面前夸下海口,救不出將軍,要被軍法處置!到時候真要永遠睡覺了。」
他苦著一張臉,全然是一幅無可奈何的模樣。底下眾人又忍不住露出笑聲。
「小王可不想被父皇處置,皇叔就當可憐佷兒,趕緊幫幫我們,送我們去迷原谷吧。」陽驍臉上露出了浮滑的笑容,哪有半點困倦之態?救人如救火,皇帝的命令敢不遵從,即使他身為皇子也一樣獲罪,更遑論帳中各人了。一時間眾人的臉色立刻肅穆起來。
此刻站在帳門邊的一人說道︰「四皇子有所不知,門山迷原谷瘴氣甚毒,從未有人敢輕易進去。若不做好準備,恐怕……」
「將軍無須擔心。」挽心淡淡開口,「我們就是來解除這瘴氣之毒的。」
那人微微一怔,微有驚異,顯然沒料到她是個女子,立刻躬身道︰「閣下若真能解這瘴氣之毒,那忽爾都將軍與我兩萬汴軍就有救了。」
陽驍撫掌笑道︰「好,不如就請于將軍帶我們前去吧。」
于將軍下意識地看了陽震一眼,陽震目光一冷,令道︰「于將軍,你率領一支精銳軍隊,帶四皇子前往門山迷原谷。」
于將軍立刻俯首道︰「末將遵命。」
陽驍眼露精光,笑容未減,哈哈笑道︰「多謝皇叔!皇叔記得為佷兒準備一桌好酒好菜,等佷兒回來享用,告辭了。」
陽震眼眸一沉,沒有說話,目送著一行人上馬,漸行漸遠,眼光卻一直停留在蘇灕的身上。這個人,為何給他那樣熟悉的感覺?
出了域口,便是門山。忽爾都等人被困之地位于門山西面迷原谷。谷中地勢奇特,山石林立,黑霧纏繞,終年不散。平常無人敢入。
穿過石林,就到迷原谷入口,一股濕熱之氣撲面而來,陽驍目光微沉,低聲問道︰「小阿灕,怎麼樣,你有沒有把握?」
蘇灕微微皺眉,一股腐味伴隨著隱約的臭氣,淡淡充斥在濕熱的空氣里,山林入口一條淺淺小溪,顏色發綠,的確是瘴氣之象。
「鬼使。」蘇灕閉了閉眼,仔細地分辨著氣味,轉眼看向江元,他目光一閃,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藥丸分給大家,淡淡道︰「此藥可避瘴氣,只要三個時辰內離開山林,可保無恙。」
服下藥,陽驍一馬當先,沖向谷內。于將軍連忙指揮士兵們跟上。
越往里走,越是腥穢逼人。
很難想象,這樣重的瘴氣山林里,無食無水,一日都嫌漫長,但忽爾都等人已被困于此地半月之久,如何才能活下來等待支援?陽驍一反常態,收起不正經的笑容,臉色凝重起來。
不多時,零落的尸骨就在眼前,有些已經腐爛,有些是新添的。
蘇灕皺起眉頭,眾人一齊加快腳步,很快就看到草木林中,大批的將士,或倒或坐,大多面色灰暗,有不少已經失去知覺。于將軍內心一緊,忍不住叫了起來︰「忽爾都將軍!」
眾將士也紛紛大聲呼喚,終于,在前方人堆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回應︰「我在這里!」
眾人聞聲一瞧,前方不遠處有棵大樹,樹下坐了不少人,其中一個頭戴盜甲,面色發黑,正是忽爾都。陽驍快步沖過去一把扶住他叫道︰「將軍!」
蘇灕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揭開瓶蓋,放到忽爾都鼻下晃了幾晃。忽爾都悠悠清醒,看到陽驍,他立刻激動叫道︰「四皇子?!」
陽驍點頭,扶起他道︰「將軍什麼都不必說,先試著運運氣。」
忽爾都依言閉上眼楮,運了運氣,果然氣息暢通無阻,這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起身跪謝道︰「多謝四皇子救命之恩!」
陽驍笑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她吧。」他指了指身旁的蘇灕,笑容神秘。
「多謝這位……」他抬頭看著蘇灕,此人身形縴細,眼光清冷,感覺似乎有兩分熟悉,他驚疑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妙使。」蘇灕淡淡道。
忽爾都張了張嘴,似乎對她的冷淡有些不知所措,蘇灕沒再多說,轉身去解救其他的人。查看之下,發現竟然有不少士兵還有氣息,連忙將解藥分發下去,為他們一一解毒。忽爾都與士兵們被困此地,無糧無水,全靠飲死去馬的血,才支撐到此時,雖然解了毒,也全身乏力,行動都有些困難。陽驍命人帶了水和食物,眾人用過後,方才恢復了些原氣。
蘇灕低聲道︰「趕緊離開,否則恐怕有變。」
陽驍連忙扶起忽爾都上馬,整頓隊伍,清點人數,兩萬精兵如今只余下三千多人,得到支援救助,眾人立刻精神大振,鼓舞斗志向迷原谷外走去。一路行進雖慢,還算順利,一個時辰之後,大隊人馬終于走到了谷口。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眾人忍不住齊聲歡呼,蘇灕突然一抬手,沉聲叫道︰「停步!」
眾人立刻嚴陣以待。
前方石林濃霧氤氳,隱約有人影一閃而逝,她身躍起,足尖試探輕點一塊巨石,只听「轟隆」一聲,巨石竟一分為二朝兩邊驟然分開,其間碎石如萬箭並發,直朝蘇灕激射而來。
蘇灕心中一驚,挽心、陽驍等人臉色大變,五條身影齊齊動作,欲掠過去救人,卻見蘇灕身形急退,在半空中,縴臂一振,袖袍迎風鼓動,一股強大的勁力猛地自她周身散發出來,震得奪命碎石立即如灰四散。
蘇灕看著自己的手,內心也頗為驚異。沒想到靜婉姑姑的內力,竟如此強大!體內突然氣血翻涌,似有兩股力量相互排斥,蘇灕一驚,正待運氣調整,那種不適卻又突然消失無蹤,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
陽驍湊上前來,驚訝地低聲叫道︰「哇!小阿灕,你得了靜左使的功力,變厲害了!以後不能欺負我哦!」
蘇灕沒有理他,目光直盯著前方石林。
「看來有人借此地特殊地勢擺下陣法,想將我們困死于此。」項離輕輕皺眉。
「啊!」眾將士們無不驚呼,剛一只腳才從鬼門關撤回去,轉眼又要踏進去,怎不叫眾人心生絕望。有人不忿叫道︰「沖進去跟他們拼了!」說完不等眾人阻攔就想往里沖。
忽爾都立即怒聲道︰「所有將士听令,沒有本將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否則軍法處置!」
「是。」眾人齊應,停在原地,再不敢有所動作。
「小阿灕,你可看出這是何種陣法?」陽驍收了臉色,附耳低聲問道。
蘇灕沒有回答。
剛才那一躍起的瞬間,她看到這片石林形狀奇特,似有九門八方,不由想起當初岐山狩獵大會上的九門八卦陣。此陣原是晟國開國皇帝最寵信的軍師所創,後經數次改良,愈加變幻莫測。整個晟國只有兩個人會擺此陣,其中一個就是袁向。此次袁向領兵,先設計引忽爾都入毒瘴,再在瘴氣山林外布下死陣,若非蘇灕到此,無論汴軍派多少人來營救,最終都將困死于此。
要想離開此地,必先破陣。九門八卦陣變化莫測,虛實不清,機關密布,威力無窮,一但走錯,隨時會被亂石穿心而死,比方才危險數倍。當初狩獵大會東方澤曾暗中指點,她對陣法有些了解,雖然如今情形有所不同,但一個陣法的生死之門,應不會有變。
「我需要九個人。」蘇灕終于開口,淡無情緒。
「好!」陽驍笑逐顏開,立刻叫道︰「忽爾都將軍、于將軍,石儈、石敬,隨本皇子助妙使破陣!其余人等,原地待命,嘯聲為令,全力沖出陣外,不得有誤!」。
「是!」千人同應,士氣大增。
蘇灕心頭一震,看慣了陽驍吊兒郎當的模樣,想不到他號令三軍,竟然氣勢不輸給忽爾都。此人,年紀雖輕,卻是個人物。
「眾將听令,南入坤門!」蘇灕沉聲叫道,九道人影如鳥掠起,瞬間隱沒在巨石之後。
「順西南,破離位中。」清冷的聲音發出指令,九聲轟隆巨響從不同方向同時傳出,隨後還傳來兵器相擊之聲,顯然破位之人遭遇了伏擊。蘇灕暗想,巨石擺陣之後必有攻擊之人,以他九人的武功,對付兵卒應該綽綽有余。
忽爾都一刀砍翻守在位門後的晟兵,手心冒出冷汗,心想他們九人之中,若有一人不能一招殺敵,豈不是要壞事?當下凝神貫注,靜听聲音。
不多時,耳邊又傳來女子的聲音︰「順東南,破乾位……」
九人動作奇快,不一會便解決了陣門後守衛之人,破陣如破竹,轉眼間九門中晟軍傷亡過半。
這時陣外忽然響起一道渾厚男聲︰「陣中何人?為何懂我晟國秘陣的破解之法?」
驚聞此聲,陣中諸人臉色皆變,蘇灕更是驚得抬頭,目光倏然大變。
這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