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蘇灕想也沒想,飛快答道。她語氣冷硬,聲音卻控制不住地有一絲顫抖。
回想當初,他曾被沉門追殺,被廢後陷害,或身受重傷,或困陷囹圄,哪一次不是凶險非常?最後也都能化險為夷。一個能在三月冰水里浸泡七日而不死的人,他的毅力、耐力、生命力都非比尋常,只要他肯堅持,就一定能熬得過去!
東方澤絕對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這世上,只要他不同意,就沒人能要的了他的命!
仿佛讀懂了她的心聲,他唇邊不由綻出絲絲苦澀的笑意。這世上的確沒人能要他的性命,只除了一個人。他心甘情願為她飛蛾撲火,算盡所有,他智慧無雙,武功蓋世,卻抵擋不住她的一句絕情冷語。要取他性命,只需要幻化成她的模樣,一擊,即中。
明知是假的,他仍會中計。那張臉,是他夢里千回百轉也難以忘記的容顏,他無時無刻不想見到、確認,卻始終不能如願,今日乍然一見,他怎可能不上當?
「那麼,在我死之前,我有最後,一個請求。」他似乎有些支撐不住了,倒退一步到牆邊,目光仍然盯著她的臉,戴著面具的臉。
「我會送你回晟國。」她平靜的語氣,讓他禁不住笑了起來,最後終于支撐不住,跌倒在牆角。鮮血再次涌了出來,腥氣濃郁得讓人感覺到死神已在步步靠近。
蘇灕死死地盯著他,卻不敢再次上前。
「如果,我的請求,是希望死後能永遠陪著你……」他低笑著,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蘇灕咬緊了牙︰「你瘋了!」
他極力撐住身子,頭卻越來越低,似乎神志正在遠離,「我最後的……請求,你不能拒絕……」
蘇灕終于控制不住沖過去抓住他的雙肩︰「我不答應!不答應!听到沒有?你給我醒醒!」她開始拍他的臉,力圖讓他保持清醒,可是他卻閉上了雙眼。
蘇灕慌了,眼楮瞬間涌出熱流︰「東方澤!東方澤,你不能死!你快醒醒!」
「門主!」項離、挽心、江元三人剛一進門,滿目的鮮血令他們面色齊齊驚變。
蘇灕極力壓下心中痛意︰「人呢?」
「自盡了。」挽心嘆道,「她敢做這樣的事,也知道自己難逃一死。」
蘇灕冷冷道︰「將她的尸身送回宮中。」
挽心一愣,「門主……」
「去!」蘇灕喝道。
挽心嘆一口氣,只得去了。江元上前來查看東方澤的傷勢,面色凝重道︰「劍氣已傷及心脈,恐怕……」
「如何?」蘇灕沉聲問道。
江元嘆氣,「除非有護心聖藥,否則難以回天。」
蘇灕心頭一震,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元又道︰「听說過當初他從瀾滄江被抬回宮中,所有太醫均束手無策,林天正卻救活了他!他上次闖聖女教身邊帶著此人,想必此人定有不凡之處。不如……」
他話音未落,蘇灕立刻叫道︰「項離,去碎月舵找林天正。」
林天正來得很快,與盛秦盛簫盛金三人一進屋看到東方澤渾身鮮血,胸口還插著一把短劍,四人全都臉色大變,驚駭叫道︰「陛下!」
疾步沖到他跟前,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此時的東方澤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了,整個人奄奄一息。若非體內有一股真氣一直護著他的心脈,恐怕早已命絕。
林天正飛快掏出一顆藥丸送進他嘴里,也不知那是什麼神藥,服下之後不過片刻,他的臉色竟然恢復了許多,緩緩地睜了眼。
第一眼看的,還是她。
「你們護送他回天門大營吧。」蘇灕看了眾人一眼,「以後不要再來。」
林天正憂心道︰「此處離大營路途尚遠,陛下深受重傷,長途奔波,恐怕對傷勢不利。況且……此劍深入胸腔,若不拔除,只怕連聖女教都出不去。」
江元嘆息道︰「要拔劍,風險也大。萬一……一口氣上不來……那就命喪當場了。」
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竟有些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
「拔。」那面色如紙卻氣定山河的男子,一雙幽暗的眼瞳,一刻也不曾離開他心愛的女子。
林天正皺眉,「陛下連番受傷,只怕身體太弱。就算要拔劍,也需要一個武功高手,為陛下護住心脈。」
「屬下願意……」盛秦剛一開口,林天正便揮手道︰「不可,你所練之內功過于剛猛,只怕一個不當,會對陛下不利。」他的眼光緩緩望向站在一旁的女子,其意不言而喻。
蘇灕緩步上前,「我可以救你,但你需應我一事。」
他笑了,弱聲道︰「除了要我放棄你,我什麼都應。」
蘇灕心一顫,半晌方道︰「我要你答應,永不再犯汴國邊境,要讓攝政王不再征戰沙場,頤養天年。」
「好。」他氣息愈弱,她內心愈緊。
林天正扶住他下滑的肩,急聲道︰「聖女,你只需單掌護住他前胸心脈,我拔劍之時,卻不可讓他真氣運行,血崩難止。」
蘇灕即刻運氣于掌心,輕緩覆住他的心口,一抬頭,她的臉正對著他的,而他的眼,卻深深地看進了她的眼瞳深處。蘇灕仿佛被釘住,動彈不得。就在這一瞬間,林天正手腕一抖,短劍噗地破空而出,飛濺的鮮血,直撲到蘇灕胸前,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下一刻,東方澤已經倒向她的懷中。
「陛下!」
山風驚夜,暗色中已是淒涼滿目。
一個時辰後,赤蓮山下。
一輛四騎馬車載著一男一女絕塵奔跑,馬車前後,七男一女個個身姿不凡,縱馬奔馳護衛在四周。眼看城門在即,天將亮未亮,夜尤其黑。
一行人奔至城門,挽心拿出蘇灕的腰牌叫道︰「打開城門!」
突然,城門四周燃起無數火把,整齊響亮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挽心一驚,這里有埋伏!
不一刻,快馬來到跟前,座上男子紅衣似火,威風八面,不是陽驍還能是誰?
「四皇子!」挽心眾人不得不下馬行禮。但那馬車的簾子,卻分毫未動。此刻陽驍騎在馬上,雙手緊緊扯著韁繩,目光卻定定看向馬車。周圍一片亮堂的火把將夜空點亮,卻照不亮他的雙眼。
「你們這是要何處去呀?」他的臉上揚起慣有的笑容,卻隱藏著一絲陰冷。
挽心等人沉默著,沒有回答。
陽驍跳下馬來,將眾人一一打量,嘻嘻笑道︰「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你們的主子沒發話,你們不敢說?!」
項離笑道︰「四皇子何須明知故問?」
陽驍冷了臉色,轉身對著馬車叫道︰「小阿灕,為何不肯出來相見?」
此時車簾一掀,蘇灕清冷的目光掃來,「你有何事?」
他看著蘇灕泛著冷光的面具,目光有那麼一剎那的復雜暗沉。繼而上前笑道︰「這烏漆抹黑的,你要往哪里去?」
蘇灕冷冷望他,譏諷笑道︰「我去何處需要向四皇子報備嗎?」
陽驍微微一愣,哈哈笑道︰「最近城里不太平,我收到消息說,今晚會有敵人潛入,我就覺得這消息不可信,果然吧,你看這天都要亮了,也沒見到半個可疑的人!回頭抓到謊報軍情之人我一定要狠狠治他的罪!」他張著嘴打了個哈欠,揮手又道︰「唉,守了這大半夜,累死人了,我去你馬車里歇歇。」
他說著就要跳過來,護衛在馬車四周的林天正、盛秦等人立刻眼光一寒,就欲拔劍出鞘。
陽驍身後的侍衛及士兵們見勢不對,嘩地一聲,齊齊拔出劍來,蘇灕目光微微一凜,攔住他道︰「你要歇回宮去歇,我要出城,讓他們打開城門。」
陽驍搖頭︰「那不行,雖然沒發現敵人的蹤影,但是父皇有令,這城門今晚不能開。我也沒辦法。你有事,只能等天亮再走了。」
蘇灕才不信他這番鬼話。陽驍最擅長的就是插科打諢,滿口胡言,跟他繞彎子不過是耽誤時間,還不如把話挑明了來得干脆。
蘇灕抬頭盯著他,冷笑道︰「四皇子這段時間盤桓總壇,費盡心思,想必就是為了今天!既然你目的已經達到,又何必再繞彎子,這車里的確是你想要的人。」
陽驍愣住,沒料到她如此直接,毫不隱瞞。話這樣說的白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接。嘴角的笑容僵硬兩分,他無奈嘆道︰「小阿灕,你真是一點也不明白我的苦心啊!」
蘇灕目光微動,沒有說話。
「你說我留在總壇是為了今天,這真是冤枉死我了!」陽驍傷心又道,「東方澤的身份,我是有所懷疑,但不是我跟父皇報的信,反而是父皇得了消息召我回宮。」
蘇灕半信半疑的看著他,汴皇無緣無故怎會知道東方澤在總壇?
「實話跟你說吧,夏伏安是父皇的人,這麼久沒信兒,父皇肯定要起疑。」
蘇灕心一沉,原來如此。汴皇起了疑自然會多方調查試探,東方澤本是為蘇灕而來,所作所為無不透露著這一訊息,總壇內只要有汴皇的人,就不難查出真相。陽驍告訴她這些,無非是想提醒她如今的身份。聖女教說到底也就是汴國皇帝的一把刀,她一舉一動都逃不出汴皇的眼楮。
陽驍觀察著她的神色,變幻不定,深冷有加,他嘆氣又道︰「唉,枉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居然懷疑我是別有目的……小阿灕,你真是不怕傷我的心吶!」幾許惆悵掠上眉梢,他仰頭長嘆,倒有幾分真無奈。
蘇灕心頭微微一軟,嘴上仍然冷道︰「你放我們走,我自然信你。」
「你這是為難我嘛!」陽驍瞪大眼楮,「父皇雖然疼我,但皇命不可違,何況東方澤是敵國的君主,又是我的殺妹仇人,我怎麼能放他走?」說到最後,他語調已變,目光陰沉,似已穿透車簾,直盯住車內之人。
「若我一定要送他離開呢?你是否連我也一起抓回去?」
「你……」陽驍震驚地望著她,目光頓時復雜無比,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東方澤傷她至深,她竟為他豁出性命!
「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他握緊韁繩,臉色鐵青,控制不住有些生氣,也有些失望。他略帶傷感道︰「在你心里,我算什麼?」
蘇灕一愣,沒有答話。
陽驍仰頭看天,黑漆漆的天空被火光映亮,但看上去仍是漆黑一片。他抿唇嘆道︰「為救攝政王黎奉先,你可以將利劍架在我的脖子上……為皇叔陽震,你也可以毫不猶豫擋在我面前,如今你又為了東方澤……你知道我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立場和感受?」
蘇灕從沒見過這樣的陽驍,她愣住了。心里微微一疼,莫名有些難過,她轉過頭去,前方城門緊閉,城牆上密集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對準這邊,只要陽驍一聲令下,她,連同這馬車一起,都會變成刺蝟。
周圍的士兵早已將這里團團圍住,今夜要想硬闖出城,只怕不大可能。
蘇灕微微閉了閉眼楮,低低道︰「陽驍,這次你放他一馬,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我定會還你。」
「人情?」陽驍斜眸看她,「你欠我的人情就只這一個?」
「我知道不止,以後你但有所求,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推辭。」
「當真?」他眼光亮了一亮,「讓你嫁給我你也願意?」
蘇灕一怔,「什麼……」
「她不會嫁你。」馬車內忽然響起一個沉厚的聲音,縱然有些微啞,卻掩飾不住那天生的尊貴霸氣。
陽驍揚起了眉,笑意涌進眼眸,「你如何知道?!萬一她要嫁呢?」
「她心系何人,相信四皇子心中有數。」那聲音暗啞低沉,卻分外肯定有力。
「你!」陽驍面色一沉,「別太自信了,若她心中還有你,又何必千山萬水費盡心思,遠走汴國?!」
「陽驍!」蘇灕變了臉色。
陽驍自知失言,卻不肯服軟,「本來就是,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他有本事就把你帶走,只怕,他有那個膽子,卻未必過得我這一關!」
說著,他後退一步,抬手一揮,眾人火把高舉,密密麻麻的刀箭對準了馬車。車下七人立刻拔劍護在車前,七雙眼楮緊緊地盯著所有蓄勢待發的士兵。
「你我之間,一定要到這一步嗎?」蘇灕站了起來,立在馬車之前,冷冷地看著他。
陽驍卻笑了,「小阿灕,我對你之心,天地可鑒!我可是幫你哎!除非你真的想跟他走!」
「我要去哪里,要做什麼,是我的事。」蘇灕跳下車來,緩步走向他,「在這世上,沒有人能左右我。他不能,你也不能,就算是你父皇,也不能。」
陽驍怔住,「小阿灕,你是在逼我嗎?」
「我不想讓你為難。」蘇灕眼光仍冷,緊緊地盯著他,「該怎麼做,你應該心里有數。」
「我哪有什麼數啊?」陽驍索性撒賴地叫起來,「我只知道,不能讓這輛車出這城門。你不會為難我的哦?」
「四皇子,」馬車內,東方澤突然開口,「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訴你。你若不听,將來一定後悔。」
陽驍目光微沉,一個身陷囹圄的人還能說出些什麼?若是平常人,他根本不屑去听,可是,他是東方澤,是這個世上,他絕不敢輕視的男人。他轉眼看了看蘇灕,她面色無波,卻沒發話。陽驍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跳上了馬車。
車簾,拉上了。所有人仍然不敢松懈,死死地盯著對方。蘇灕就在馬車門外,卻沒能听到車內有任何動靜。時間過一點卻仿佛過了一年,眾人連呼吸聲都那樣的小心。惟恐一個變化,就會血濺五步。
等到車簾再次掀開,天已經微微泛白了,陽驍臉上掛著萬年不變不屑一顧的表情,可是他看著她的眼神分明已經不同。跳下馬車,他難得認真地深思了一下,嘆道︰「小阿灕,假如有一天身陷困境的人是我,你會不會也這樣對我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
這四個字刺痛了她,蘇灕看著眼前的陽驍,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對她而言,已不再是漠不相關的人。他為了她,費盡心思,幫她助她討她歡心,他也會為她,一再退讓自己的底線,這並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她早已看透他浮滑表象下骨子里的執著,也早已明了他待她一份不變的心意。只是,他縱然有千般萬般好,卻已經無法再開啟她重重關閉的心門。
「你待我如何,我知道。」她輕聲嘆息,「我會記在心里,不會忘記。」
陽驍輕輕吐出一口氣,方才堵在心口上的郁悶之氣似乎一下子統統都散了個干淨,他仰起頭,大聲的嘆道︰「好吧,這一次我就放過他。你送他走吧,我在這里等你回來。」說罷朝守城官員令道︰「開城門。」
那人吃了一驚,「四皇子!皇上那兒……」
「父皇怪罪,本皇子一力承擔。」
沉重的城門,緩緩開啟,蘇灕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正要駕車離去,陽驍突然抓住她的手,睜大眼楮確認道︰「你會回來吧?」
蘇灕點頭,「我不會留你一人,你說的,不棄。」
陽驍眼中浮出笑意︰「好,不棄。」
他松開了手,蘇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馬車飛奔出城,直奔晟國駐軍之處。
他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一直看著她的背影,遠遠地消失在前方,他忽然用盡力氣大吼一聲︰「小阿灕,我等你回來!」
數日後的一個下午,汴國邊境。
人煙稀疏之地,路也不平穩。馬車一路顛簸,差點陷進了泥坑里。秦恆抹了一把汗,看了看前方叫道︰「門主,天門山到了!」
車內的蘇灕沒有答話。對面的男子安靜異常,連日趕路,他變得沉默寡言,對于他與陽驍臨別前的那一番話,他沒有提,她也沒有問。他身上的傷勢在靈藥相助和林天正江元的細心照料下,已經好了不少。他內功深厚,只需假以時日,就能恢復如常。只是有時候在夜半夢醒時,她常常覺得他的眼光無所不在,仿佛要將她再次擄獲。
車身突然一晃,對面的男子身子不穩直朝她撲了過來,蘇灕一驚,連忙伸手扶住他,沒料到他突然一把抱住了她,貼在她耳邊輕語︰「蘇蘇……不要再離開我。」
「你干什麼?」她想都沒想,反手一掌揮向他的肩頭,誰知他竟不閃不避,那一掌「啪」地一聲脆響,他隨即跌向車外。馬車外的人大吃一驚,眨眼已經有兩條人影飛掠過來。誰知蘇灕更快,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她已經拉住他的手臂,將他生生扯回車內。
他順勢再一次抱緊了她,一只手貼上她臉側邊緣,輕輕一拂,啪地一聲,冰冷的金屬面具飛出車外,如刀劍擲地,鏗鏗作響。
蘇灕驚愕地瞪著他,他的眼,直望向她眼瞳深處,沒有半分得逞的狡意,有的只是綿綿不絕的深情。她憤怒斥責的話,生生地卡在了喉嚨。
他伸出手,在她的臉上,緩緩地輕撫,是她,記憶中那張清麗月兌俗的臉,讓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臉,讓他不惜一切,罔顧江山的臉,是她!一直渴望見到的容顏終于見到了,東方澤內心的激動難以自持,瞪大眼楮看著她,仿佛害怕錯過一分一毫。為何從前那萬分熟悉的殷紅胎記,竟然消失了!
「蘇蘇!」他摻雜著激動、困惑、深情的雙眸,情緒翻涌,克制不住,「真的是你!」
蘇灕的心,卻驀地冷了下來︰「你看清楚了?」
他微微一怔,卻答不上話。
蘇灕指著自己的臉,冷冷道︰「看清楚了,我是不是相國府內被人恥笑過的三小姐?是不是選妃宴上被帝後封為明曦郡主的不祥女?是不是得之即得天下的天生鳳凰?!」
她咄咄逼問,他惶然後退,疑惑之余卻不曾放過她眼中的驚痛和譏諷。
「你是我的蘇蘇。」他深深地看著她,「我絕不會認錯。」
深吸一口氣,極力平復住內心的洶涌,她淡淡地抬眼看他,掙開他的手,面無表情道︰「蘇蘇!黎蘇?還是蘇灕?」
他困難地吸了一口氣,「都是……」
「黎蘇和蘇灕都早已葬身瀾滄江中,我,不過是這世間多出來一個孤魂罷了。」她冷冷嘆息,起身跳下馬車。
「蘇蘇!」東方澤跟著跳了下來,拉住疾步欲走的女子。
「放手。」蘇灕冷厲喝道。
「不放!」他面色如紙,手指沁涼,即使知道希望有多麼渺茫,卻仍然不肯松開他唯一的溫暖。
「不放手你又能怎樣?」她猛地回頭質問。
又能怎樣……
面對她一聲聲冰冷的質問,他張了張口,竟然一個字也答不出。胸口巨浪翻滾,氣血直往上沖,幾乎壓制不住。
蘇灕用力甩開了他,他踉蹌著後退三步,終于抑制不住,一口鮮血噴出。身後眾人驚得飛身上前來扶助他,齊聲叫道︰「陛下!」
東方澤推開眾人,喘息一聲,「下去。」
身後的人只能喏喏後退,雖然擔心,卻無一敢違抗他的命令。
蘇灕心驚一分,卻轉身指著天門山道︰「翻過這座山,就是你晟軍大營。恕我不能遠送了。」
他卻步步走向她,望著她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胸腔內恨意翻涌,呼吸艱難,她止不住喘了一口氣,猛地回頭瞪他,冷冷地接口質問。「初春寒峭,瀾滄江邊,我早已經說過,你我恩斷情絕,從此永不再見,可你為何一次又一次不顧我意願闖入我的生活?」
東方澤心痛道︰「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蘇灕眸光一痛,止不住嘲弄道︰「東方澤何時變得如此天真?」
他的腳步頓住,喘息聲變得苦痛難當。
蘇灕抬起頭,不去看他痛如針扎的眼,狠心又道︰「我和你之間並非你殺了一個陽璇,或是找到絕情丹解藥就可一筆勾銷重新再來!我是蘇灕,我也是黎蘇,瀾滄江邊我曾說過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我恨你!恨你機關算盡害我枉死,恨你巧意周旋騙我真心。你叫我和你重新開始?痴人說夢!」
看著她泛紅的眼楮,他自嘲地笑了,「原來你竟這樣恨我!這些日子以來,我從不相信你真的死了,無數次在夢中與你重逢,祈求上天讓我找到你。如今你就在我眼前,卻為何離我更遠?!」
「你想讓我回去,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罷!晟皇陛下,記住你曾應我之事,願你回去廣選美人充實後宮,盡好你做皇帝的本分,以後別再來糾纏我!」說罷,她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
東方澤面色倏地一白,體內強忍的血氣幾乎控制不住再次沖出口腔,他連忙強硬咽下。輕聲笑道︰「廣選美人,充實後宮……呵呵,很好,很好。可是蘇蘇,你知道嗎,愛極一個人,便會恨極一個人。恨到深處,卻原是為了愛。」
蘇灕腳步一頓,卻說不出話來。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美人再多,她們終歸都不是你。」東方澤幽幽嘆息一聲,「我應你之事,必不會忘。我也曾以皇後之位相許,卻不知你是否忘了?」
蘇灕冷冷道︰「晟國皇後之位,只怕蘇灕此生無福消受。你請吧。」
東方澤深深地看著她,「我不會放棄你!絕不會。」
他仿佛在向天地宣誓,夕陽余暉遍灑一方,透過桂花枝葉照在他俊美的臉龐,將他眸中的憂傷染上堅毅不可摧折的光芒。
蘇灕愣住,目光沉陷在那一汪如海深情中,竟移不開眼。
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似在表明他的決心,堅定又道︰「蘇蘇,我不逼你跟我走,但你要記住,只要我活著一天,大晟宮門將永遠為你保留,大晟後宮永不納妃,我東方澤的皇後,終生只你一人!蘇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再次接納我,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絕不後悔。」
「你……!」蘇灕瞪著他,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放開她的手,緩緩背過身去,極力壓制住胸腔內翻涌的血氣,臉色蒼白道︰「保重。」
那一日夕陽美景,繁花相送,他與他此生最愛的女子,隨著馬蹄聲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時光的盡頭。卻不知明日那朝陽升起時,他與她的故事,是否會鑄就另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