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申吟了幾聲,宇文飄渺虛弱的煽動如扇的眼睫,先適應由上方照射下來的陽光,才睜開眼看清眼前的男人。
雍擎天濃密的劍眉緊鎖,剛毅有形的下巴長滿了胡髭,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眸紅絲遍布。
正在慶幸他安然無恙,宇文飄渺卻瞥見他身上的斑斑血跡。
「你受傷了?」
她掙扎著想坐起身來,盡一個大夫應盡的義務。
「別亂動,你還受著傷呢!」
清晰的痛楚由背脊竄至肺腑,讓她不由得深深倒抽一口氣,沉沉的閉上雙眸,熾熱的淚水就這麼溢出眼眶。
她竟然因為還能見到他而高興,甚至激動的落淚。
她在乎他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這樣的體認讓她震撼得不知所措。
她怎麼能……怎麼能克制不住自己的愛上他?
她竟然愛上一個自己應該恨,甚至應該殺了他的人?
多麼沉重的感情呀!
看見她眼角淌出淚,雍擎天眼中滿溢著不安與柔情,探出大掌,溫柔的撫上她細致的臉龐,急促的問︰「傷口很痛嗎?」
是很痛,但是心更痛。
她不知道該如何抑制自己的愛,那股強烈、啃噬著她心扉的愛!
宇文飄渺微微扭動頸子,把頭偏向一旁,避開那傳遞著溫熱、輕撫著她臉頰的大掌,然後又閉上眼楮,不去看他那多情的雙眸。
雍擎天並未發現宇文飄渺的逃避,只單純的以為她累了。
「傷口雖然不深,但是折騰了一整夜,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他從來都不知道感情會是這樣。
她竟然為了一個他躲得過的危險舍命救他!
他一直以為愛是欲的延伸,他喜歡她的身體,所以漸漸喜歡上她的人,他一直這麼以為。
可是忽然間他發現,他對宇文飄渺的感情並非如他想象中那麼單純,而且是復雜得令他無法解釋……
好一會兒,宇文飄渺終于平穩下心緒。
「我們在哪里?」
「維天堡的後山。」他深邃的眼眸顯得疲憊,想起她的傷口,讓他的心有難掩的揪痛。
「是官府的圍剿行動嗎?」
她記得受傷之前他們正在談論這件事。
「算是,也不算是。」他小心的讓宇文飄渺躺好,大掌輕撫著她有些凌亂的發絲。「先攻進雍天堡的那一批人是鑄金的商家,官府的人會等他們將雍天堡夷為平地之後再現身驗收成果。」
雍擎天的話讓宇文飄渺感到錯愕。她從來不知道為民公僕的官府會與不肖的商人勾結,而眼前這個大魔頭竟然變成阻擋這些齷齪事發生的正義使者!
「你一直都在做這些事嗎?」她擰起秀眉,臉色刷白,想起他承受了世人那麼多的誤解,她的心就狠狠的抽痛著。
雍擎天的手輕柔的撫過她的秀發,緩緩移到她蒼白的臉頰。
「我想是吧!至少魔頭這個外號是這麼得來的。」他坦言。
他不是什麼清高重節的人,但如此臭名的確是因為他處處與官府作對、擋人財路所得來。
他輕柔的撫模、微熱的指溫讓宇文飄渺暫時忘記背部的疼痛。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她害怕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事。
提到這一點,雍擎天略微遲疑了一下。
他的確在這次被圍剿的過程中看見一個不該看見的人,但是在他還未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前,他無法回答宇文飄渺的問題。
「柳健正在查。」
「那雍天堡呢?」既然他們必須躲到後山,雍天堡想必已經淪陷。
「暫時不能回去。」
「那你……」宇文飄渺擔心他日後沒有了據點該如何行事。
「你安心養傷吧!一切有我。」雍擎天輕輕拍著她,要她多休息、少說話。
離開雍天堡住在後山的山洞里,對宇文飄渺而言並沒有什麼不方便,唯一的不同是,她發現雍擎天似乎變了個人。
宇文飄渺閉著眼楮胡思亂想,雍擎天不知何時回到山洞來到她身邊,從背後攬住她,緊緊的將她摟在懷里。
宇文飄渺轉過頭來,定定的凝視著他。
她無法解釋自己此時心中的感受。
同樣倚在他懷里,同樣感受著他熾人的氣息,但是雍擎天給她的感覺卻有如天壤之別。
從前他愛她的身體更勝于一切,從來不會像這些日子一樣,僅是抱著她,除了偶爾忘情的與她耳鬢廝磨,和夜夜擁著她入眠之外,頂多也只是溫柔的親吻,不曾再對她做出更親密的行為。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雍擎天頭埋入她的秀發中,嗅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花草香。
多虧她是個大夫,懂得用藥草,才能在如此克難的生活條件中準備出各項生活所需。
「我不懂。」宇文飄渺不知道該怎麼說。
「什麼事情讓我們萬能的女大夫疑惑?」他以指月復輕輕在她的臉頰上摩挲,感覺她細致的肌膚在他手中的舒服觸感。
「你變了。」而且變得令她不知所措。
望著她迷惘的臉,雍擎天笑了,然後非常嚴肅的問︰「你不喜歡這樣的我?」
宇文飄渺聞言,一股復雜的情緒在心中翻涌。
就因為他這樣的變化,讓她改變原來的計劃。
她原本打算讓雍擎天深深陷入她的情網里,然後再狠下心離開他,雖然她無法要他替志洋償命,但至少他會痛苦。
但是,她沒想到她的居心竟然完完全全改變了他,也改變了自己,在這樣的相處中又得知他的真性情;如今感情淪陷的不只是他,還有自己。
兩人若是分離,痛苦的恐怕不會只有他。
「我怕你這樣的改變不會持久。」因為她必須離開。
雍擎天魅笑著,深邃的黑眸閃耀著堅定的光芒。「如果我的改變會因為某些事情而恢復,那我就不是一個值得讓你托付終生的人。」
「你……」
這是什麼樣的一種誓言?
在這一瞬間,她為他的情真意切動容。
「等我把手邊的事情辦完之後,我們就成親。」雍擎天收緊雙臂,黑眸始終深情款款、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宇文飄渺的眼楮就像被他鎖住一般,移都移不開。
「這個承諾代表天長地久嗎?」
宇文飄渺幾乎能從他熾熱的眼底看見他的真心,但卻看不到兩人的未來。
她怎能放任自己去愛殺夫仇人?
「對,這代表生生世世永遠不分離。」他溫柔的吻上她的唇,用堅定的口吻對她許下不變的承諾。
靶動的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宇文飄渺軟弱的依偎在他懷里,她嚶嚶啜泣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別哭,就算是喜極而泣也會令我心疼。」雍擎天憐惜的拭去她的淚水,用雙唇吻干她的淚痕。
宇文飄渺捧起他的俊臉,主動親吻著他的唇。
「我要你知道,即使我不在你身邊,我愛你的心絕對不亞于你……」
「這是什麼意思?」太過專注于她的吻,讓他沒听清楚她話中的意思。
「沒什麼,只是要你別忘了我。」
她的吻,濕濕熱熱的在他眉、眼、臉頰吸吮舌忝吻,吻得雍擎天全身發顫,緊緊的抱著她。
「愛我好嗎?」宇文飄渺熱情的吻在他唇邊挑逗。
雍擎天忍耐著欲火焚身的苦。「我不是不愛你,而是想尊重你……」
「可是我不想要這樣的尊重,我想要你狠狠的愛我!」就愛這最後一次。
她褪盡衣衫,赤果果的站在他面前,讓月光映照在她的雪膚凝脂上。
「你決定要愛我,還是尊重我?」宇文飄渺要他做出選擇。
一個正常的男人,怎禁得起她這樣誘惑?
雍擎天在寂靜的黑夜里大吼一聲,壯碩的身子壓在她身上,迫不及待的讓自己硬實的胸膛覆在她的柔軟上,深切的吻住她的唇瓣輕輕吸吮。
宇文飄渺抱著他,輕輕的撫著他的背,忍住低喊他名字的沖動。
她好想就這麼放棄心里的仇恨,與他廝守一輩子……
入夜時分,秦淮河畔燈光璀璨,河中畫舫如星,處處管弦笙歌,不管文人雅士、販夫走卒,只要有錢,誰都能來這兒一睹青樓花魁的風采。
早些日子人們若要問秦淮的花魁為誰,十人之中有八九個會不假思索的說出艾芊芊的名字。
但是最近情況有了一些改變,艾芊芊所屬的「仙女樓」對面有一家小酒樓,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據說里頭住了個天仙美女,不但許多巨商富賈常光臨這家三流的小酒店,甚至連文人雅士都競相走告,使得艾芊芊的生意一落千丈,就連現在這個在她身邊待了一個月的恩客都對這件事起了濃厚的興趣。
「雍大爺。」艾芊芊風情萬種的偎進雍擎天的懷里,伸手想撫平他深鎖的眉頭。「你是不是也想去看看對面那位姑娘有什麼三頭六臂?」
艾芊芊確實說中了他的心事。
這些日子以來,他過著放浪形骸的日子,無非就是想借此忘了那個背叛他的女人,但是卻一直不能如意。
他越想忘了宇文飄渺,腦海里就越浮現她的模樣,尤其是那一夜兩人恩愛的情境,更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懂宇文飄渺為何在得到他全部的寵愛之後一走了之?
雖然美人在懷,但望著對面幾乎被擠破了的門,讓他的心越來越浮動。
「爺……」艾芊芊不依的撒嬌道︰「你想知道什麼,奴家告訴你便是。」她受不了雍擎天對她的冷落。
任何一個女人都不願久居青樓,一心想著有朝一日能有個良人為她們贖身,此刻艾芊芊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雖然她不知道雍擎天是什麼來頭,但光是看他出手大方、一擲千金也面不改色的行事作風,不論他是什麼人,只要跟著他,肯定會有好日子過。
雍擎天並未答話,他不只是想知道對面的姑娘是何許人而已,更想知道︰她一個人如何應付川流不息的客人?
「爺,你別妄想要當她的入幕之賓。」艾芊芊見雍擎天悶不吭聲,干脆自己說了起來。「人家她呀,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賣藝?」她有什麼藝?這半個月來,他也沒听見她撫琴、唱歌,更別說是吟詩了。
「是呀!而且賣的還不是普通的藝呢!」一說起這個,艾芊芊就一肚子火。「她呀!要成名就該去開一家醫館,不甘寂寞就去江湖行醫,可她偏偏不是,竟然在青樓里執壺行醫!」
行醫?
雍擎天的心湖又被攪亂了。
他的飄渺也是一個女大夫……
會有這麼巧的事嗎?對門那個女大夫會是他的飄渺嗎?
掌燈時分,雍擎天走進這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小酒樓。
前廳果然坐滿了人,人人手上拿著一個號碼牌。
他才剛進門,隨即有個小廝拿了一個號碼牌給他。
雍擎天瞄了一眼,八十九?那不就要等到天亮?
「小扮。」他叫住發號碼牌的小廝,塞給他一錠銀子。「我想馬上見到她。」
小廝望著那一錠閃閃發亮的銀子吞口水。
「我是很想給大爺一個方便,可是飄渺姑娘是個非常正直的大夫,咱一個小小跑腿的,不敢擅自作主。」
飄渺?
連名子都跟宇文飄渺一樣!
雍擎天知道銀子的魅力,也瞧見了小廝垂涎的模樣。
「小扮,這錠銀子你就收下吧,只要去幫我問問能不能通融即可。」
「我這就去!」
小廝這一去就是大半天。
「大爺,不好意思,飄渺姑娘說凡事有先後,看病當然也得排隊二小廝不舍得將尚未溫熱的銀子拿出來還給雍擎天。
「小扮,這銀子你收著吧!我問你幾句話就走。」
有了這一錠銀子,要他陪這位大爺說上三天話都沒問題。
「請問小扮,這位飄渺姑娘是哪里人氏?」雖然見不到人,但若問出她的來歷,大概也能夠肯定幾分。
「這個我不知道。」小廝心里擔心著,怎麼第一個問題就問這種他答不出來的事?
「那飄渺姑娘姓什麼?」該不會那麼巧也姓宇文吧,
「飄渺姑娘沒說。」小廝緊緊握著銀子,心中直擔心銀子會飛走。
雍擎天皺起眉頭。怎麼這小廝會一問三不知呢?
「那她怎麼在這里掛牌的!」
小廝終于咧開嘴笑了,因為這個問題他答得出來。
「飄渺姑娘是讓咱們嬤嬤在河里給救回來的。」
河里救回來的?
這個答案讓雍擎天心里非常納悶,這個飄渺姑娘會是他的宇文飄渺嗎?
「謝謝你小扮。」雍擎天再拿出一錠銀子。「能不能麻煩你將明天頭一個號碼牌留給我?」他不想浪費時間。
「大爺,不是我不想給你,而是客人必須帶著號碼牌進去,所以現在號碼牌全在飄渺姑娘的手里。」
「沒關系,那我明天早點來就行了,銀子你就收著吧!」
「小姐,你認識那位爺?」秋連一邊替宇文飄渺收拾東西,一邊看著發呆中的她問。
宇文飄渺嘆了一口氣,緩緩回答︰「我很想不會認識他。」
秋連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只想知道小姐願不願意見他,因為方才她在替人看病的時候,老鴇已經差她問問宇文飄渺的意思了。
「小姐不打算見他?」
「你說呢?」宇文飄渺知道雍擎天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看看吧!如果他有耐心的話。」
看見秋連一臉為難的模樣,宇文飄渺于心不忍。
「是不是嬤嬤要你做說客了?」
秋連低垂著頭不敢回答。
其實宇文飄渺並非酒樓掛牌營業的姑娘,只是沖著她來的客人太多了,于是嬤嬤便騰出一個房間讓宇文飄渺替人看病,還打著看病免費贈送春富一夜的噱頭,只不過診金高得離譜。
即便是診金高,但沖著酒樓女大夫的名氣,她們這半個月來的收入,就足以讓嬤嬤再蓋一家更大、更新的酒樓了。
「你去告訴嬤嬤,讓我休息三天,三天後我要掛牌。」
秋連聞言大吃一驚。
當初嬤嬤救飄渺小姐回來的時候,腦筋不是沒動到她頭上過,只是飄渺小姐堅持不肯,只同意幫嬤嬤讓酒樓起死回生。
可現在飄渺小姐怎麼就改變主意了?
「小姐,你要考慮清楚——」
「別說了,你就準備去跟嬤嬤領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