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就不用去死!」
他大力松開她,巨大的力道讓她宛若搖晃的落葉,不自覺連連後退幾步,她再度抬起眉眼,心中一陣陣莫名的疼痛抽搐,卻終究什麼話都沒說。
秦昊堯言語中的每一個字,都早已重重打了她一巴掌。既然他以為她是這般沒血肉的女人,她也何必爭辯?
他轉過身子,他懂得讓任何人在他的腳邊俯首稱臣,卻到頭來奈何不了眼前這個女人。她的心,是硬的,是沒有溫度的,有很多時候,仿佛跟他沒有任何兩樣。只要她哪怕有一分後悔,或許她便不會小產。若她不會小產,是不會這些事,都不會發生?如今,順利生下的孩子,都該有兩三個月大了。但這些,都只是不曾發生的假設,她始終沒有後悔,人人都說他秦王是個鐵石心腸的男人,這回,是棋逢對手了?還是……。這一切都是種下的因果。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她笑意一斂,臉上沒有半分偽裝的溫暖,眼神滿是咄咄逼人的冷艷,在世人面前她從來都秉承以和為貴四個字,不到萬不得已,她並不願意拋棄與生俱來的友善,但此刻,他的怒意,是一把火,也點燃了她心中積壓許久的怨恨和無奈。她冷冷相望,被激怒,被逼得無路可退,她怒極攻心,那種悲哀孤單苦痛,一刻間跟萬丈巨浪一般吞沒了她的理智,穆槿寧身體僵硬,雙目微紅,低聲咆哮︰「憑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她沒辦法,說服自己用一輩子,去等一個人。去等一個,根本不懂愛的人,她的時間不多,更異常珍貴,她不能容忍自己耗費在一場毫無結果的兒女情長上面。
「本王是沒有指責你的資格,以前讓你吃了不少委屈,這回,絕不是你一個人無緣無故做的,我們兩個……。是共犯。」秦昊堯望著她,她眼底的火焰,心中的寒意,仿佛一瞬間,綁縛了他的情緒,他的薄唇翻卷起莫名的笑,眼神詭譎深遠。「害死這個孩子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爹和娘,真是淒慘可悲——」
她的恨,讓她意志堅決撐到如今,他的冷漠殘酷,他的霸道**,他從來都不願傾听她的心,她都這麼撐過來了。甚至,扼殺了那個屬于他們的親生骨肉,也毫不手軟。
這樣的恨,足以讓任何人都敗下陣來。
他還能說些什麼?
秦昊堯面臨的,是一盤最難下的棋,古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他一手覆于眼前的桃樹枝椏上,身影頎長,只以後背對著她。
「連婢女的孩子都能視若己出,養了兩年多,你卻容不下自己的骨肉,再怎麼恨本王,也不該用這個法子來報復……。」
他面無表情地丟下這一番話,手掌下的桃花枝,已然被生生扼斷,幾十片桃花,又飄飄灑灑飛舞了一地。
「我跟你不同,你將你我的婚事當成是報復,而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如何會把孩子的性命當成報復的工具?!」
她聞到此處,滿心冰冷,一眼蒼涼,她清楚如今她不再是單純天真的女人,為了活下來她不得不去見招拆招,縝密沉郁,當初那個孩子的死,也是她的郁結,但她決不能承認,那是她報復秦昊堯的計謀。她凝視著眼前男人的背影,唇邊的話語,愈發不善。
他沒有轉身,眼底任何的美景,都無法軟化他此刻的冰冷的猜忌。「穆瑾寧,你當真是讓本王都束手無策,始終捉不透看不明的女人!」
人最難逃月兌的,便是自私的本性,虎毒尚且不食子,或許真的如她所言,這本就是一場殘忍的相互折磨。
「不過,如今你如願以償了,你擺月兌了本王,當了這後宮的妃子,不必再被那段過去的感情而牽絆。」
她已然不願再听下去,漠然轉過身子,五步開外的瓊音也隨之跟隨上主子的步伐,桃花,漫天飛舞,最終幻化為一場冰雨,一滴滴,落在心上。
「主子在王爺的身邊,並不開心,瓊音跟隨主子的時間雖短,卻看得出來。」
瓊音沉默了一路,到了淑寧宮,才說出口。
在秦王府和後宮,她根本無從比較,到底哪里才能讓她更加愉悅,或許,兩處地方都是一樣的。
她在後宮更開懷麼?並不如此。後宮之主要招架的人,要面對的事,並不比王府輕松簡單。
「人生在世,會有自己的底線,要有尊嚴,要有情感,要有喜悅,如果沒有,就是行尸走肉,就是活死人。」
她淡淡睇著淑寧宮的宮殿,面色不改的泰然處之,跟方才激怒的模樣有雲泥之別,身邊不時經過幾個對她下跪行禮的宮人,她下巴一點,隨即走進了淑寧宮內。
她不是十來歲的黃毛丫頭,或許,對于幸福兩字,她早已沒勇氣去觸踫了。
眼神一凜,她扶著圓桌坐下,也不知是否在方才互相拉扯的時候,撞到了右臂的傷口,她微微蹙眉,伸手撫上那一片微微濡濕處,望著指月復下的淺紅,雙目最終變得陰暗。
「主子,宮里有傳言,說秦王要去征戰東疆——」瓊音端過來一碗溫熱的杏仁茶,話說到一半,穆瑾寧已然面無表情的生生打斷。
「我听說了。」
她接過了這一杯茶,抿了一口,視線繼續落在繡盒上的彩線,並無任何詫異,更無任何不舍。
「是為了不讓王爺在戰場上牽念分心,郡主方才對王爺,才那麼冷淡疏離?」
瓊音沉默了須臾,才淡淡開了口,望向眼前美麗端莊的女子,只看她聞到此處,卻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不曾听到一般的漠然。
「皇上最近的十天,去了珍妃那里一回,之余的三回都是來的淑寧宮,槿妃如今已然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熱的紅人了。」
錢公公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臉笑意,雙手抱拳,給穆槿寧深深彎了腰行了禮,在他看來,這便是一個最值得道喜的好消息。
穆槿寧不疾不徐放下雪兒親手裁剪下來的藍色綢緞,手緊緊攥著有著銀色花紋的華貴緞子,眉頭的愁緒,從未褪下。
她昨夜的夢境中有哭泣的念兒,卻並非是如今的模樣,而是剛出生的粉女敕小娃兒,包裹在灰白色布衣改制成的襁褓中,他每一聲毫無意識的哭泣。她正在尋思著,等過了幾日,讓瓊音去看看念兒,順帶捎去一件她親手做的春衣。只要她能夠穩住在宮中的位置,自然能見念兒,這回雖然跟秦王分道揚鑣,唯獨有一點她是清楚的,楊念養在他的王府,絕不會出事。
「公公,皇上近年來都開始喝補身藥湯了?」她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五指松開,手腕一翻,光潔粉女敕的指甲無聲劃過桌緣。
有一回她親自給深夜還未歇息的天子送去提神補饑的宵夜,無意之中見到周煌捧著一碗藥膳到天子身邊,她的心中,隱約有些狐疑。
「小的記得前些年皇上並無這個習慣,這些都是周煌周公公一人負責的,不經過別人的手,約莫是從今年年頭開始的。」錢公公愣了愣,這件事極其隱秘,宮中知曉的人並不多,他臉上再無任何笑意,低聲道。
穆槿寧眸光一轉,神色溫柔,輕嘆出聲︰「皇上是得了病?」
如果是,藥膳房沒有半點動靜,天子四旬出外,有些年紀,不比正當年的男人,卻也不像是身體虛弱的人。她看著錢公公的神情有異,心中波動,愈發明顯。
錢公公沉默了些許時候,面色格外凝重,「這一年來天下並不太平,剛建造了行宮又修築了江源大堤,肅清朝綱讓王朝損傷元氣,派遣秦王去南駱鎮壓了陸子彰,皇上終日傷心勞肺,身子是不比往年。」
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年初的時候……那便是天子冷落沈熙而開始召見寵幸朱雨亭朱貴人的時候,去了朱貴人那邊也該有六七回,直到……朱雨亭發現自己懷著皇嗣暗中籠絡了黃太醫偷了藥流了胎兒,皇上跟穆槿寧達成共識,才不太臨幸朱貴人。皇上既然喝的是普通的藥湯,治的是費心的病癥,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只怕聖上得的疾病,是跟朱貴人有關。
越想越覺得自己忽略了疑點,穆槿寧記得朱雨亭在行刺那一夜,喊過一句話,便是秦氏狗賊,你的日子到頭了,她處心積慮潛入後宮復仇,就不該生生放過每一回靠近天子的機會,那一場劍舞,那一曲詞曲,想來不只是給天子最後的獻禮,而是……為自己這一生動蕩淒絕的命運而歌,而舞。
穆槿寧提醒天子小心防備朱貴人以前做了手腳的時候,天子雖然一臉平靜,但眼波有一分閃爍,而這兩個月來,天子臨幸妃嬪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候到別的宮里坐坐,一兩個時辰之後便離開。
或許,天子早就察覺到身上的變化,卻又是難以啟齒的隱疾,才讓最信任可靠的周公公打點這些瑣事,連那一碗藥湯,也是決不讓別人踫的。
她眼底的復雜眸光,一閃而逝,隨即再度綻放了端莊平和的笑容,朝著錢公公柔聲詢問。「公公不知這藥湯是出自哪位太醫的藥方?」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錢公公搖了搖頭,這並非他職能範圍所在,皇宮的很多事,都是壓的嚴嚴實實的,一些小道消息,也不可盡信,更不可亂傳。
連誰為皇上診治,這位宮中的老人都不曾听聞,這也實在太過古怪蹊蹺。這世上的任何人,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越是壓的密不透風,越是讓她揣摩心中的猜測或許便是真相。
「我記得錢公公你跟我提過,當年余叔將我在宮中的時候托付給你,還是我很小的時候吧,這麼多年過來了——」她站起身子,眸光落在眼前的錢公公身上,她看人並不喜歡用頑固守舊的眼光,從余叔那里得知,錢公公以前也是長工的兒子,若不是家里貧窮,也不會淪落到宮中當公公,跟同是同鄉玩伴的余叔多年來保有聯系。穆槿寧看過不少為非作歹的太監姑姑,但惟獨錢公公還有為人的耿直,這也是她願意倚靠他的原因。她不願因為對方是奴僕而看輕蔑視,這也是她當主子的原則。
錢公公面容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走,語重心長地詢問一句。「娘娘,你回首往事,會覺得幸福更多嗎?」
穆槿寧微微怔了怔,錢公公喚著一聲娘娘的時候,她仿佛還身在迷霧之中,並無察覺到是在叫喚自己。
她,久久默然無語,心中悵然,仿佛胸口藏著一把古琴,每一跟琴弦,都繃得很緊,富有張力,只要落下哪怕一顆塵土,都會崩裂開來。
她當然無法自欺欺人,但生活在後宮的女人,要想得到幸福,唯有先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被頃刻間顛覆。
那一場夜宴之上,朱雨亭是死在她十步之內的距離,她若要不重蹈覆轍,還未報復便先身士卒,那就不能跟朱貴人一樣軟弱無力。
「人的一生,絕不會只有幸福,就像是我們嘗到的滋味,絕不是只有甘甜一種。我比十來歲的時候,看到的更多是我曾經擁有的和如今得到的,這些便已經勝過世間許多人。錢公公,最痛苦的不是沒有得到過,而是不知道珍惜。」穆槿寧垂眸,眼波流轉,宛若上等琥珀流光,惆悵漸漸消散,她不願自怨自艾。
再度抬起臉的時候,她的眼中一片澈亮,宛若最干淨的山泉,穆槿寧淺淺一笑,語氣卻格外堅決。
「我自然是幸福的,無論被人怎麼想,無論別人怎麼說。」
至少她還活著,至少她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不是跟朱雨亭一般死不瞑目。
朱雨亭被侍衛抬出去的時候,即便斷了氣,流了一地的血,卻還是睜大著幽怨狠毒的雙目,那一幕,穆槿寧即便到了如今,還歷歷在目。
「上回公公跟我提起的事,沈熙果然是看清楚了,但那個人是何人,我心中也已有數。」穆槿寧淡淡說起,面目沉靜,從容自若,告知她沈熙的手中握有皇後秘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錢公公。她頓了頓,將眼神移開,轉向窗外的景致,冷冷的嗓音,穿透過溫和的空氣。
「皇上之所以遲遲不曾治罪皇後,也有這人的關系。」
「娘娘心中有辦法了?」錢公公沉下眸光,凝視著穆槿寧的背影,低聲道。
「皇後以為這後宮都是她一手掌控,這回也該嘗嘗有苦難言的滋味了。」穆槿寧垂下雙眼,春風撲面而來,一片桃花瓣,從她的發上飄落,停駐在窗欞上,她凝視了許久,漸漸的,臉上血色盡失。
她如今什麼都听不到了,唯獨心中那個尖利的咆哮,塞滿了自己的耳朵,她眼底最終只剩下冷漠的黑色,沒有一分波動,深不見底。
……
「你這兒做的桂花糕,味道跟朕往年嘗過的不同。」
天子品嘗了面前的一盤桂花糕,眼神滿是贊許的眼色,珍妃雖然溫柔順從,但相處久了,只覺得像是一碗溫熱的茶,根本無法燒熱,而在槿妃的宮里,她的精妙巧思,在任何一處都可以看到,他對那淑雅的印象雖然殘存,卻並沒有對穆槿寧的這般深刻。
「我在桂花糕里加了三勺女乃羹,蒸糕之後,便融入了幾分女乃香味,聖上看是否合胃口,往後我做的時候再多做幾盤,讓下人送到上書房去。」
穆槿寧抬高左手腕,將青花瓷茶壺斜著傾倒而出一碗茶水,送到皇上的手邊,語笑嫣然。
「這個法子,是怎麼想出來的?」皇上聞言,滿是欣賞寬慰,低笑一聲,望著眼前的女子,語氣不禁多了一番動容,如今後宮中的妃嬪善解人意的不少,但多是貴族閨秀,鮮少有願意親自動手做菜的女人,個個是養尊處優的主子。這桂花糕看似尋常,品嘗起來卻是渾然不同的滋味,多了女乃香氣愈發濃郁香甜。「你這手藝,可讓御膳房的廚子都自嘆不如了——」
「桂花糕是京城人人皆愛的,听說皇上進來的胃口不佳,我特意準備了這一壺梅子果花茶,青梅生津開胃,配合著喝,更是適合,若是稍後再用這一碗的薏米銀耳湯,便是吃個滿嘴芬芳。」穆槿寧挽唇一笑,站起身子,從雪兒端來的漆盤上將一盅端過來,呈在皇上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說道。
「吃個滿嘴芬芳,這樣的妙話也只有能從槿妃你的嘴里听得到了。」
皇上長笑一聲,下巴一點,笑指著穆槿寧的方向,端起喝了幾口,這兩天的確情緒沉悶,御膳也不能讓他盡興,再精致特別的膳食,也是夾了一筷子就飽足了。山珍海味嘗了幾十年了,如今嘗嘗這些清淡香甜的小食,卻也更新鮮快慰。
「上回去皇上的上書房看到那只七彩鸚鵡,覺得格外與眾不同,不知皇上從何處得來的?」
穆槿寧噙著笑意看他,四十出外的男人,黑發之內也有白發的痕跡,眼角唇邊也有了時光刻下的紋路,時光不饒人,唯獨他不笑的時候,隱約讓人覺得依舊漠然嚴肅。
她在他的面前,依舊從容應對,可以將心中的仇恨憤怒,全部壓下,不留下半分蛛絲馬跡。
「你說的是常勝將軍啊——」皇上聞到此處,自然有了興致,多日來為國事煩憂,心中苦悶,滿眼愉悅。「兩年前西楚進貢來的,此物很通人性,更會學人說話,朕養在身邊解解悶,也是頗有樂趣。」
「常勝將軍什麼話都會說?」垂眸一笑,穆槿寧滿目暖意,話鋒一轉,悄聲問道。「雖然它很有靈性,會不會說出不著邊際的話,讓皇上傷神?」
「也有說話不過腦子的時候,在它被送來還不滿半年的時候,有一回學著說了刻薄話,朕一氣之下,便命人拔了它的毛——」皇上的臉上,笑意不改,唯獨言語之中,卻藏匿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森嚴。
穆槿寧唇邊的笑意不曾消去,天子把這件事當成是有趣的笑話來說,偏偏她听了,心中掠過一陣淡淡的寒意,這位天子的性情,是向來刻薄的。連一只犯錯說錯了話的畜生都要計較,更別說,若是遇著惹怒他的人,他會如何處置,實在讓人寒心。
天子的嗓音,依舊在她的耳畔回響。「索性還活了下來,性情大改,往後再凶悍的鳥兒在它面前,都不是敵手,那時候開始,朕便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做常勝將軍。」
穆槿寧眼底的深沉,漸漸斂去,她笑而不語,人或許跟那只鸚鵡也是一樣的,被養在嬌貴的籠子內久了,便驕縱狂妄,被殘忍的真實一根根拔去了羽毛,在生死之間徘徊游走,才會性情大變,激發斗志,不願再被任何人踐踏壓迫。
一盞茶過後的功夫,皇上沉默了許久,眉宇之間,有幾分陰霾沉重。「今日朕跟沈洪洲見了面,有件事,不無蹊蹺。」
「皇上,不知是何事?」她的眼底,滿是懇切,輕聲詢問。
皇上話鋒一轉,滿眼凝重︰「朕查出,沈家的這些消息,都是有人刻意放出來的。雖有了替罪羔羊,但背後還有更大的主謀。」
穆槿寧佯裝自若,心中沒有半分波動,晶瑩面孔上滿是狐疑。「皇上指的是沈家船隊,商戶的變故,以及沈家五老爺與大老爺沈玉良的獲罪,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可那些,不是查出來正是鐵錚錚的事實嗎?」
皇上聞到此處,面色稍霽,當然是事實,但也是隱藏的極其隱秘的事實,沈家要想將這些罪名處理得當,這些年來也是做得極為平靜。如何在一月之內,接連不斷被世人知曉這麼多樁罪名?不是蓄謀已久的陰謀,還能是什麼?讓他不得已損失了沈玉良這個心月復,用盡了手段,才得以保住沈洪洲。
這樣的心思,他自然懷疑一個人。
穆槿寧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如今有這樣的嫌疑的,當然是秦昊堯了。天子之所以會在她的面前提及,當然是不無考驗的意思。
「我並不覺得會是王爺做的,據說將沈家的事抖落出來的是沈家的一個下人,因為沈玉良苛刻待他,他才將沈家商戶的齷齪事都抖落出來,大戶之間難免遇到這樣的事,不足為奇。」穆槿寧微微蹙眉,不苟言笑,靜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沈家之事,絕不會跟王爺扯上關系。」
皇上听她為秦昊堯辯解,不懂喜怒,淡淡說道。「昊堯待你刻薄,你還為他說好話,要讓他避開嫌疑?」
「我只是就事論事,皇上說給我听,不就是想听听我一個人的意思?」
穆槿寧眸光一閃,斟酌之後,粉唇輕啟,臉上沒有流露半點驚慌錯愕。「這便是我心里的想法。」
天子的笑意轉冷,她的確是個精妙的人兒,若是換了別人,哪怕費盡心思,也恨不得說的斬釘截鐵,不跟舊人扯上半點關系。她懇切直接的回應,自然讓他另眼相看。
皇上冷冷一笑,面色冷沉,低喝一聲。「在沈家待了十多年的下人,會只因為主子的苛待,揭開這麼多事,你不覺得古怪?」
穆槿寧輕搖螓首,顯得憂心忡忡。「有心之人,想要玉石俱焚,走到絕路自然會不擇手段。」
「那個下人,他之所以跟沈家作對,只是因為被人慫恿,以巨額錢財引誘——」皇上的目光,撇過穆槿寧的面容,他的語氣近乎漠然。
她眉眼之間的陰暗,轉瞬即逝,清靈嗓音落在空氣之中,字字清晰。「若是秦王做的,那個下人如何還留著性命到如今交待一切?」
天子聞到此處,面色愈發陰沉,穆槿寧猜測的沒錯,沈家的那個下人,他將沈家的事傳的沸沸揚揚之後,一夜之間逃離了京城,在別的地方一擲千金,過著窮奢極侈的生活。沈洪洲在三月前找到了他,只可惜,他在青樓用盡了錢財,被無情的老鴇趕了出去,去了賭場博運氣,欠下百兩白銀的債務,被人追債之余,死的淒慘。
太可惜,無人知曉,到底買通這個下人將沈家搗毀的人,到底是誰。若是秦王謀劃的陰謀,這個下人絕不會活著離開京城,畢竟死人財會永遠保住秘密,不讓任何人握有這個證據,那才更像是秦昊堯的一貫作風。
那個真正的主使者,想來或許早已得知這個消息,可以逍遙法外,高枕無憂。
但,除了秦昊堯,到底還有誰,需要迫不及待鏟除沈家?沈洪洲在官場,鮮少跟人交惡,哪里惹來的仇家,居然連自己都無法想出。
「我願意為王爺說話,不是因為我心中還有他,而是這等無憑無據的事,總不能生怕皇上誤解我跟王爺,就落井下石。哪怕那個人是陌路,我也不願這麼做,有悖良心。」她眸光沉斂,並無任何陰霾,眼神清澈的不帶半分雜質。
「朕最欣賞的,便是你這等直來直往的性子,敢說別人不敢說的。朕並不是懷疑你,而是信不過昊堯。」
淺嘆一句,天子雙目平和,這一句話,也是別有用意。
穆槿寧挽唇一笑,神色溫柔,婉約嫻靜。「王爺是皇上的手足,二十幾年的情意,無堅不摧,固若金湯,我想王爺並無這樣的野心,更無意跟皇上作對。」
「這世上的很多人,都將野心藏在深處,不扒掉層皮,根本就看不出來。你年紀還小,還不懂得看一個人的心。」
皇上的面色,漸漸難看了幾分,緊繃著面孔,站起身來,已有不悅。
上回讓臣子諫言試圖剝奪秦王手中一半的兵權,想來便是皇上的授意,他懷疑秦王的用心,自然時日久遠了。
「一個人的心,的確很難看清。」她苦苦一笑,望著天子的面容,心中的暗潮洶涌,語氣不禁多了幾分喟嘆。「很多人虛情假意,無論如何都踫不到真心。」
她為娘親不值。
這樣的男人,看似寬仁大度,風度翩翩,實則狹隘心腸,刻薄性情。
「皇上,為了這件事,你情緒煩悶,我看你的面色也比往日黯然了。」她話鋒一轉,主動走到天子的身邊,柔聲說起。
皇上驀地偏過頭來,眼底一抹復雜之極的情緒閃爍著,穆槿寧看著許久,卻很難辨明那是何等的心虛。
「朕每到開春時節就疲憊不堪,等何時平定東疆,就去江南巡查民情,江南是最適合修身養性的地方。」皇上很快又有了笑容,渾厚的嗓音,仿佛為了證明他的中氣十足。
「人人都說江南好,真想去見識一下。」穆槿寧處亂不驚,眼眸流轉之間,盡是對江南的向往期待。
她眼底的波動,宛若潺潺溪水的流淌,無聲無息攪動了一波春水。天子心中一動,自然夸下海口,說的格外慷慨激昂。「這有何難?朕微服出行的時候,就帶著你去,不表露身份,看看江南的好山好水,風俗人情,暫時把一切都擱置了,痛痛快快地出游十天半月。」
穆槿寧默默點頭,恭順乖巧,但笑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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