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貞姬妾 133 崇寧早生華發

作者 ︰ 薔薇晚

景福宮。浪客中文網

皇後坐在桌邊,面前的菜肴雖然精致,但卻讓人索然無味。她的心一陣陣傳來莫名的寒意,她也是今日才得知消息。

一直與她作對恃寵而驕的沈熙死了。

如今已經是她被皇上禁足的第二月了。身邊可以使喚的人越來越少,景福宮之外到處都是皇上的耳目,哪怕是轟動一時的傳聞,她也並非能夠早些知曉。

而戳破天機的人,是穆槿寧。

如今皇上眼前的紅人。

她手中的銀箸,仿佛有千斤重,她夾了一口菜,翡翠色的新鮮蔬菜,落在碎玉圓桌上,皇後驀地面色愈發難看。她放下手中的銀箸,沒有了任何胃口,以左手緊握右手,海嬤嬤站在一旁,不難看出皇後如今微微發顫的右手,卻也不曾點破。

皇後為了隱忍,為了在皇宮繼續存活,便一直都在裝病,但付出的代價,便是至今每日要喝三回藥湯,若她不喝,有的是皇上的人會稟明皇上,到時候她的謊言就不攻自破,身邊的宮女太監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個個不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都是她派人監視別人,而如今她自己卻淪為籠中鳥了。

哪怕是對身子沒有任何壞處的藥喝多了,對她的身子而言,也漸漸有了損耗。她垂下雙手,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淒楚。

沈熙死了,而她一國之母又落到被剝奪權力幽禁的下場,哪怕是對皇上而言,也是一個最沉重的打擊。

海嬤嬤彎下腰,親自為皇後舀了一碗熱湯,她看得到皇後被禁足的一個多月,瘦了許多,原本就清瘦的身影,更讓人看的觸目驚心。宮裝穿在皇後的身上,比以往更寬大了兩分。她神色一斂,淡淡說道。「前兩日上朝有人建議皇上應該再封一位貴妃,而不能讓後宮遲遲空著貴妃的位子。」

後宮無人,這也是眾人都知曉的事。莊妃珍妃溫柔有余,手段不足,而宜妃卻太過魯莽,不得人心,而槿妃——冰雪聰明,綿里藏針,但她入宮才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但凡能當貴妃者,必須在妃位上坐上數年時間,有了歷練才行,哪怕是沈熙,也是當了足足三年的妃子之後,才被奉為貴妃娘娘的。以歷朝歷代的慣例,要在四妃之中挑選出一位貴妃,並不是小事,不合意的人哪怕坐上了貴妃的位子,也是無力在後宮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

「誰說的?」皇後的細眉,一刻間就皺了起來,她的愁緒覆蓋了整張清瘦的面孔,她冷冷詢問,並不友善。

「是夏侯大人。」海嬤嬤將青瓷湯碗端到了皇後的面前,細心入微地將湯匙放入其中。

皇後微微怔了怔,听到夏侯的名字,她的確有些錯愕意外,這王朝的夏侯大人,也只有一個,便是太子妃的父親夏侯淵。他品性正直,並不趨炎附勢,是官場之中少見的收放自如的臣子。她眼眸一閃,冰冷的面孔沒有任何軟化的表情︰「他會這麼說,必定是有了人選。」

海嬤嬤湊近皇後的身邊,在她耳畔低語一句︰「夏侯大人推崇的人是槿妃。」

皇後愈發吃驚,面色大變,她沒料到一切,都轉變的這麼快。「何時槿妃的人脈,都牽住了夏侯家了?」

「想來是因為太子妃的病,槿妃常常去探望的關系,夏侯大人才會為槿妃說話。」

海嬤嬤徑自揣測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後下顎緊繃,脖頸上的細紋愈發明顯,她如今當真是孑然一身了。

如今不只是太子跟她沒有往日那麼親近,就算是夏侯家,也已經被槿妃迷惑住了,到底這個偌大的皇宮,還有誰是當真一如既往站在她這邊的?!

穆槿寧這麼快就除掉了沈熙,或許是有她的理由,沈熙跟她的情人一前一後都去了黃泉,如今穆槿寧還未除掉的人,就只有皇後了。

皇後清楚穆槿寧無心戀戰,她只想早日取代皇後的位子,皇後如今毫無動作,並非渾然不知,也不過是在等待穆槿寧先出手。

「她以為,這世上所有人的把柄,都握在她的手里。」皇後冷著臉,緩緩拾起銀亮色湯匙,細細品味著鮮美的肉湯,她漠然地卷起唇邊的一道笑容,幽幽說道。「殊不知,本宮哪怕一敗涂地,也一定要拉上她的。」

她突然有了胃口,她絕不會孤軍奮戰,哪怕無法保住自己的位子,也決不能在有生之年眼睜睜看著穆槿寧坐上鳳位。

她記得沈熙是一個嬌氣傲然的女人,對榮華地位格外看重,依她對沈熙的了解,篤定沈熙哪怕被關在冷宮,也會撐著一口氣活下去。就像是當初哪怕沈熙在青宮被皇上冷落了半年,她不照樣活得好好的,不照樣等著東山再起?這回,皇上沒想過要沈熙的命,畢竟沈熙是後宮之中唯一一個頗得聖心專寵多年的美人,但沈熙卻還是自行了斷,皇後的心中有些疑惑不解,不知為何沈熙要如此跟自己過不去。

人人都說沈熙是為了那個叫做金世道的年輕小生而尋思,仿佛是被拆散之後,不忍陰陽相隔的痛苦而殉情,皇後卻只覺得這個說法,實在可笑,一點也不像是沈熙,她或許比很多人,還要了解昔日的敵人。

可這一次,沈熙不但沒有苟活于世的念頭,她放棄自己性命的時候,便也放棄了追逐一輩子的**和權力——她終究敗在了穆槿寧的手下,先行退出了皇宮這一場勾心斗角的戰役。

站在穆槿寧面前的人,只剩下德莊皇後一個了,原來,穆槿寧跟沈熙聯手交好的,不過是迷惑她的假象而已,穆槿寧進宮的原因,只是因為要除掉皇後。如果不出意外,穆槿寧這回誓不罷休,她步步緊逼,回回反攻,已然讓皇後獨自站在了高大懸崖之上。即便如此,她都不曾停下腳步,窮追不舍,穆槿寧的手腕是柔中帶剛,耐性也是無人可比。

皇後的心中滿是尖利的冷笑,她閉上眼,仿佛都能察覺的到自己腳下的石塊,有了碎裂的痕跡。

她依舊維持著微微揚起下顎的高傲姿勢,眉眼之上看不到一分苦痛惆悵,不冷不熱地問道。「皇上這個月都去哪兒過夜?」

「大多的時候是去淑寧宮的,也有幾天是到了珍妃那兒。」

海嬤嬤的回應,正如皇後所想。如今皇上對穆槿寧越來越放心,他這二十年最寵愛的女人已然讓他死心痛恨,他急不可耐要在別的新歡上尋求安慰。情勢,越來越對穆槿寧有利。

「這一回沈熙的事,雖然是莊妃珍妃處理,卻反而讓眾人見到了槿妃的才能和手腕。莊妃那個好老人,興許已經在皇上的面前夸過槿妃了,若我們還不出手,別說槿妃變成貴妃的那一天指日可待,就是她要搶奪本宮的位子,說不住後宮也有人拍手稱快。」皇後說的成竹在胸,眾人以為她如今只是一個病怏怏的無用之人,但她從不懈怠,費勁了心思去派人到塞外找出了可以扼殺穆槿寧前途的法子。

如果最終注定沒有人可以走到最後,她寧願接受兩敗俱傷的結果,也不能讓穆槿寧飛上枝頭。

「麻雀只是麻雀,飛得再高也當不了鳳凰——」她咬緊牙關,雙手愈發顫抖起來,她望著自己蒼白手背上的條條青筋,眼底的怒氣,熾燃成鮮明的恨意和鄙夷。

海嬤嬤在一旁靜靜听著,面無表情,心中卻已經明白了,如今只剩下最後一戰。

皇後噙著笑容看她,神色上浮著古怪的溫柔,淺淺笑道。「後天是本宮跟皇上成親的日子,不管皇上是否記得,你都要為本宮去將皇上請來,就說本宮準備了酒菜,有話要對皇上說。」

皇上再無情,哪怕一面都不想見她,她也是他的結發妻子,在夫妻成婚二十幾年的新婚日子這一天,她至少銘記于心,哪怕彼此都無心,他也不該辜負她這一個小小請求,哪怕來一趟就走也好。

……

「主子,我方才在半路上見到了夏侯大人,他要我同你問好。」瓊音從淑寧宮之外走來,看著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子身影,一襲白色里衣,黑發潑墨一般垂在腰際,雪兒在為女子梳頭,晨光將每個人的身影都溫暖打亮,像是朦朦朧朧的,格外迷離夢幻。

女子不曾轉過頭來,她凝視著銅鏡之中的面孔,肌膚勝雪,眼眸晶瑩澈亮,還未點上胭脂的雙唇,透出原本的淡淡粉色。她並非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皮囊之上,甚至還有人人懼怕的丑陋傷疤,這些年都不曾褪的干淨。

她伸出手去,縴細五指落入滿滿當當的珠寶匣子之內,選了半日,她卻還是取出了一只素雅的玉釵而已。

「夏侯大人太熱心了,我並未想過要當什麼貴妃,想來如今皇後一定會以為,這件事又是我一人所為。」

這一個月,後宮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像是一年一樣漫長,她也不會是例外。

她沒想過要戳破沈熙最後的秘密,她的決定至今也不曾更改,而沈熙在金世道死後的一月之後,還是毅然自盡。

沈熙的死,是讓她當下听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錯愕。

或許死對于沈熙而言,才是唯一可以擺月兌如今的命運,才能去黃泉路上跟金世道相聚的唯一方法。皇上太熟悉沈熙的性情了,篤定她怕極了死,更不敢死,不曾在冷宮之中安插幾個耳目看著她,一個月風平浪靜就過去了,更是漸漸把沈熙淡忘了。其實,心中的刺絕不會磨滅消失,只會隨著日子的久長,越來越讓人痛罷了。活著的時候,也唯有金世道可以讓她不孤單,沈熙最後還是想通了——

「呀。」雪兒低呼一聲,她的眼中有些許不安和驚慌一閃而過,穆槿寧在銅鏡之中捕捉的清楚,看著雪兒將手藏在身後,行跡實在可疑。

「怎麼了?」穆槿寧眸光一閃,見主子逼問,雪兒只能不得已將手探了出來,在晨光之下,一抹淺淡的銀光,劃過眾人的眼底深處。

瓊音見狀,不禁皺起了眉頭,兩個婢女都格外安靜。

穆槿寧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根長長的發絲,躺在雪兒的手心之處,不同于往日的是,從發梢到發尾,它白的徹底。

一抹復雜的情緒,因為這一根白色發絲,梗在她的喉嚨,讓她第一瞬間,都不知道如何跟她們繼續說笑,繼續強顏歡笑,繼續不以為然,漫不經心。

兩位婢女不禁沉下了眼,甚至有些不敢迎上主子的視線,她們的心中滿是酸楚,她們的主子才十八歲啊……。十八歲是女子最好的年華,本該跟春日花朵一般綻放的美麗,但居然有了白發!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好了,別一個個灰心喪氣的,去做事吧。」

穆槿寧淡淡微笑著看她們,手掌拂過她們的手臂,輕輕一拍,她們也不再開口,隨即轉身走向外堂。

獨自一人坐著,穆槿寧緊緊凝視著銅鏡之中的女子,緩緩探出了右手,輕輕撥開了一縷墨黑的發絲,一抹銀色的光亮,再度刺傷了她的眼。

她突地垂下了雙手,眼眸之內滿滿當當的幽深顏色,她仿佛在雪兒跟瓊音的眼中看到了痛惜的神情,她知道她們在感慨什麼。

她才十八歲而已。

年輕,美麗,端莊,優雅,平靜,從容……那便是世人對她所有的解讀。

早生華發,又是為何?!

她驀然輕笑出聲,只是笑容都無法擊退眉眼之中沉重的陰霾,她最終抬起眉眼,直直地望入那影子的眼底深處,嬌美容顏上失去了任何一個表情,眼神仿佛是滿溢的,卻又似乎是蒼白空洞的——她毫不費力,從皮囊看到了靈魂深處。

有一樣東西,她已經放在角落很多年了,她以為不會傷害她了,但卻還是會劃破她的雙手,她的雙目,她的心。

她迅速老去的,不只是一頭青絲,不只是年輕美麗的面容,而是內心。她的心,越來越蒼老,越來越憔悴,何時都不會動了,那便是她的死期到了。

她只是浸透在思緒之中些許時候,卻最終還是喚來了雪兒為她打點,梳好了頭,穿上一套紫紅色的嬌艷宮裝,穆槿寧走出了淑寧宮,抬起天際,今日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她一路上都不曾開口說話,只是安靜地走在小徑,穿過繁華簇錦的御花園,沿著湖邊緩緩朝前走著。

匆匆往來的太監宮女,見了她便下跪行禮,也有一道在賞景的妃嬪,看到穆槿寧的身影,便主動前來問候寒暄。

等他們都最終走開了之後,她才轉過身子,凝神望著那平靜的水面,思緒仿佛從錦鯉吐出的水泡一般,一個個將她全部圍繞起來。

她痛苦的回憶,並不是只有一樁。

沉入湖底的時候,她跟凡人一樣,恐懼又慌亂,水波像是張狂的野草,將她的身子全部束縛捆綁,在她最終閉上眼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無奈多冤枉。

一顆石子,打破了此刻的安謐平靜,一圈圈水紋,在穆槿寧的眼底,蕩漾起來。

她側過臉去,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正是趙尚,他不曾看她,繼續將手中剩下的另一顆石子,丟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連番跳躍了五六下,到了湖心的時候,才徹底沉下去。

她的眼中,漸漸有了溫暖的一絲笑容,她的腦海之中有遙遠的回憶,趙尚還只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並不開朗,他整日都忙著鑽研醫術,唯獨只有兩樣本事可以讓她開心,他編制樹冠的本事,還有一個便是……。打水漂的本事。

每回看著趙尚打水漂,她還是可以會心一笑,這些年改變了很多東西,卻也有一些東西不曾被改變。

她再度將實現從趙尚身上移開了去,紅唇之中溢出淡淡的疑問︰「從東宮過來?」

「對。」

趙尚今日一襲淺藍色常服,他太多時候都穿著深色太醫服,顯得為人穩重得體,但今日的衣服,更顯的他年輕蓬發,俊朗端正。「昨日太子妃下了床,由宮女照看著走出了屋子,在庭院中走了一圈。如今體力還不足夠讓她長時間停留在外,但每一天都在好轉。」

趙尚已經預見,花不了半年的時間,夏侯柔便能恢復成往日的模樣。不管當初對太子妃下手的人是誰,他的計劃都已經破裂。

穆槿寧笑著輕點螓首,卻並不言語,眸光依舊停留在湖面之上,沒有一分起伏。

「方才走來的路上,看到有一處有幾棵木槿開了花,我帶你去看看。」趙尚的話,將她的思緒拉回來,穆槿寧淡淡看著他,挽唇一笑。如今一想,已經是七月天了,當然木槿花該開了。

穆槿寧卻也有些狐疑,御花園她已經走得熟門熟路,百花爭艷,唯獨不曾看到木槿花的身影。「我進宮快三個月了,還不知哪里有木槿能看。」

趙尚俊朗的臉上,有了一抹淺淡的溫和的笑,他先行走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來。」

穆槿寧見他走了十步之外,她對著身後的雪兒點頭示意,便一道跟隨著趙尚走向一條小路,經過了御花園,最後止步在一個牆角處。

不起眼的地方,的確栽種著幾棵木槿,木槿雖然朝開暮落,但每一天都開著極多的花。白色的,淺紅的,紫紅的各種顏色的花朵,在綠葉之中閃耀著與生俱來的美麗。

也不知為何,木槿天生就讓人看了一眼就覺得很安寧,不貴氣,不華麗,不艷美,不月兌俗,偏偏,每一朵木槿花,都很安寧。

花影,落在她的眼底,在她的眉梢之處,帶來一抹溫暖和飛揚。她緩緩的揚起白皙脖頸,整個人被木槿中穿透而過的夏日陽光包圍著,她閉上眼,仿佛回到了從未看到的景象之中。

隱隱約約,有一個肅麗的女子,她笑望著庭院中盛開的木槿,轉過頭去,倚靠在床頭,懷抱著襁褓中的嬰孩,對著一個滿臉是笑的男人說道。

「這個孩子,往後就叫槿寧吧。」

一陣莫名的心痛,像是用尖銳的硬器鑽入她的心,她以為固若金湯的心腸,也微微顫抖起來。

目光飛快轉移,庭院前花開花敗,又是數個年頭過去。

一個一兩歲的女娃,在床上慢慢爬著,如今還不能行走,手腳並用,她睜大著幽黑的雙眼,看著自己的娘親走到那幾個從未見過的人面前,接過了一杯酒。

女人仰起頭,將那杯酒全部喝下,等眾人都離開了屋子之後,她才緩緩坐上床沿,將女孩懷抱在胸口,眉眼之中是無法抹去的傷痛悲涼。只是她的唇邊,有一抹笑容,她哄著女娃入睡,唯獨等她睡著她才放心離開,她幽幽哼唱出一首童謠,每回她只要唱完一遍,女娃便會乖乖入睡。今日也不知為何,遲遲不肯入睡。女人心中淒苦,繼續哼唱著,滾燙的目光,滴落在女娃的心口,凝聚成眼淚。

將女娃輕輕放在床內側,她躺平了,與孩子一道安睡。唯獨她清楚,這一閉眼,再無一天可以睜眼。

她將手背,輕輕覆上女娃的胸口,神色一柔,漸漸的,雙眼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一道尖銳的呼喊,吵醒了記憶之中的嬰孩,她一睜眼,滿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哭——

回憶徹底劃過她的腦海,她驀地睜開眼,如今,她卻站在木槿花下,身邊沒有人在哭,只有趙尚。

趙尚蹙眉,他看得出穆槿寧的面色慘淡,心事重重,他出現在她的面前,帶她來看,只是想看到她的笑靨,卻還是讓她難過了。他的心里,滿滿當當全是自責。

誰知道她深埋地下的秘密?

誰知道她無奈深重的仇恨?

誰知道她生不如死的煎熬?

她咽下的,不只是苦。

她學會的,不只是忍。

親手用時光釀成的那一杯毒酒,仰頭,她一口一口咽下。

過去的崇寧消失了,如今的她,才會獲得重生。

這世上最丑陋的人,到底是誰呢?

「血債,血償。」她站在那木槿花下,手一伸,壓下沉沉枝椏,光耀絢爛了她的眉眼。深深淺淺紅色的木槿花,綻放在她平靜如水的眼眸之內,如火如荼。

這條路,她絕不會走一半。

「最近還去過語陽那里嗎?」她淡淡睇著他,神色一柔,斂去了方才的恨意洶涌,面對自己及其信任倚靠的人,她依舊跟往日一般溫婉動人。

「我去的話,便是她病了,寧願她沒有讓任何人來藥膳房請太醫,我便知道她活的好。」趙尚清朗的眉目之內,沒有一分愁緒,仿佛跟語陽之間,再無任何藕斷絲連。

「你當真釋懷了?」穆槿寧噙著笑意看他,有時候人的無情,卻是有情。她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哪個女人跟隨了趙尚,便是一輩子的福氣。他溫文有禮,親切近人,事事周到,會是一個好夫君的。

「談不上動情,又何來釋懷一說?」趙尚說起這一句的時候,雙目對著穆槿寧,他溫潤的眼神之內,一刻間有一簇火光乍現,仿佛在人的心口,劃過一抹滾燙。

她垂眸一笑,避開了他的視線,漸漸,他落在她的身影上的目光,也恢復了往日的平和。

很多話,似乎听懂了,卻又仿佛並不知曉。

「郡主。」趙尚開了口,正如少年的時候,他喚著她的時候,便是這兩個字,他的心中有莫名抗拒,不願尊稱她一聲槿妃。他明白那不應該,他在後宮從不大意,哪怕一個字都小心謹慎,但如今,他不願想起她是天子的後妃。

她回頭看他,眼底的花顏一刻間消失了,他走前幾步,仿佛有話要說。只是噗通一聲,一個紅色的物什,從他的腰際落下,躺在地面上。

穆槿寧垂下螓首看他,這回,她卻先行俯身,將它握在手中,微笑著遞給趙尚。他有些遲疑,望著她干淨白女敕的指尖,最終將錦囊收回手中。

她的紅唇邊,不自覺溢出一道淺淺的嘆息︰「時間都這麼久了……。」這個錦囊,原本該是金紅色的吧,而隨著日夜攜帶,歲月飛逝,卻漸漸變成了暗紅色,看起來,雖然素淨,卻也黯然失色。眸光一閃,她說的格外自如,沒有半點矯揉造作︰「如今我做女紅的手藝見長,這個舊的就丟了吧,何時給你繡一個新的。」

這個紅色錦囊握在趙尚的手中,仿佛每一日,都是溫熱的,在她離開自己視線的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帶著,或許不只是睹物思人而已。

「這個就很好。」趙尚的唇邊,卷起淡然笑容,他並不貪心,只要是出自她的手,新舊美丑,又有何等的區別?!

「既然要留在身邊,總該是我給你的,你總是帶著它,我看了心中並不好過。」穆槿寧轉過臉去,眼波一閃,那還是她年少的時候,用稚女敕拙笨的女紅,縫制的第一個錦囊。

京城的女子,但凡有了愛慕的男子,便要送給他自己做的錦囊,若是男人收下,他們便會有一個好結果,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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