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的時候,穆槿寧坐在軟榻的面前,她的眸光落在自己的雙膝上,低垂著螓首,宛若早已神游天外。
齊太醫已經不在當場,他沒想過,自己會睡了這麼久,約莫已經快一個時辰了,窗外的天色都變得陰沉,似乎太陽都已經下了山。
穆槿寧仿佛還不曾發現他已經睜開了雙眼,已經醒來,依舊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秦昊堯凝視著她許久,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他的手掌一收緊,身上蓋著的厚實藍色外袍,讓他小憩的時候不曾受涼,溫暖踏實地睡了一覺。
他起身的動靜,還是將發呆的穆槿寧拉回了現實,她猝然起身,扶著秦昊堯坐在軟榻上,柔荑即將從他的臂膀上滑下的時候,秦昊堯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如果可以,他還是想一筆抹去前幾天的不快記憶。
他們或許該停戰。
她任由秦昊堯拉住她的手,他手掌的溫熱,宛若一圈熱意縈繞在她的縴細手腕,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卻只是牽住她,半響無言。
她凝眸望著他,眼底隱約可見波光,宛若春水一般多情。
這一段感情,她曾經奮不顧身,不懼怕受傷,不懼怕飛蛾撲火。
但熾熱的炭火,早已在她的心中慢慢冷卻,慢慢熄滅,或許如今只剩下淡淡余溫,卻無法再熾燃成熊熊大火。
她的眼,會閃閃發亮,宛若黑夜出現的星辰,映在他的黑眸之內,讓他的心頭愈發柔軟,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無法繼續冷漠待她。
「以前不信這些庸醫,不過或許該早些听你的話。」秦昊堯拉過她的身子,讓她得以與自己相依相伴,一道坐在軟榻上,他的神色有些許緩和,不再漠然生冷。
她凝視著他的眼神,仿佛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神色一柔,低聲細語。「即便沒有我,你也該保重身子,不久之後,你就是整個天下的帝王,是子民的天,你可不能生病。」
秦昊堯不曾深究她言語之中的前提,即便沒有她,但他當然沒有想過,何時會再度失去她而孤單生活。他只是將這一句話,當成是她一貫的安撫寬慰,沒覺得有任何不同。
與他並排坐著,她的雙手被他緊緊握著,男人的手掌總是要溫熱許多,包覆著她的手,讓她不必在意身體上的無時不刻傳來的寒意。
他們心平氣和地坐著,宛若這輩子一直相互依賴的人,窗戶打開著,吹散了方才濃郁的茉莉花香,也讓他們不難看到窗外的風景。
斜陽西下,殘陽如血,如今是冬天,黃昏也來的比別的季節更早些。
默默將螓首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少女時候幻想過的任何一場風花雪月,都似乎應該是轟轟烈烈,不曾那麼平和,那麼安靜。
或許這便是細水長流。
她遙望著天際的光景,唇邊漸漸上揚微笑的弧度,眼神有些莫名的惆悵,或許她早已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哪怕再遭遇任何的劫難,她都沒有任何遺憾,任何怨懟。
她曾經以為,愛上一個人,就是這輩子都離不開他。
秦昊堯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天亮天黑他看過許多回,下雨飄雪夕陽彩霞,卻因為她的陪伴,不再像是一種天氣如此稀疏平常,他冰涼的眼,冰冷的心,居然也開始學會欣賞不同的風景,他早已閉塞的鼻仿佛嗅得到每一種花香,他早已封鎖的心仿佛感覺的到任何一種鳥類的鳴唱,他……開始覺得心中有愛,也是一件不算太壞的事。
在夕陽徹底落下地平線的那一瞬,就在黑夜即將席卷上整個白晝的時候,他安靜而突然低偏側過臉,封住她的呼吸她的唇。
她不曾合上雙眸,眸光依舊落在遠方,黑夜早已拉開了序幕,一點一滴的夜色,宛若墨黑的水晶,在她的眼中閃爍著斑駁倒影。兩人的雙唇輕輕貼著,分享彼此的溫熱氣息,他吻上的,似乎是比春日開的鮮花還要嬌女敕的花顏,沉迷其中,他不知疲倦。
愛,有時候,更像是一個甜蜜的魔鬼,他操控了人走向精心布置的陷阱,哪怕那一刻間墜入萬丈深淵,也仿佛無法遺忘那死前欲仙欲死的快樂。
她什麼都拒絕不了,拒絕不了他的吻,也拒絕不了命運即將發生他們身上的一切。
在這陣子,宮里都不曾發生什麼奇怪的事,穆槿寧從未听秦昊堯提及手下找尋太子太子妃的事,她心存僥幸,覺得一定是還未找到他們。
語陽不曾拒絕秦昊堯的提議,她看似驕傲孤高,但一旦用情就很深,據說趙尚如今隔三差五就去見語陽,兩人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每一日午後,秦昊堯都會在她的陪伴下讓齊太醫為他診治針灸,她手下換著的燻香,也從茉莉花,玫瑰花,最終變成了丁香花。
唯獨每回她背轉過身將燻香投入暖爐的時候,仿佛背後的那一道目光,格外熾熱。
秦昊堯鮮少再談及她背叛他犯下的過錯,他們依舊跟平素一樣交談,凝視,擁抱,親吻……甚至,幾乎每一夜都是同床共枕。
互相住在兩個宮殿之內,他們不曾變得陌生疏離,仿佛住所和距離,都不曾更改任何東西。
秦昊堯在這些日子內,不曾再犯過頭痛病哪怕一回,他越來越習慣在穆槿寧的嗓音之中閱讀國家大事,有時候,甚至會問上一兩回,听听穆槿寧的想法,他發現她雖然是一介女流,對一些事的看法卻也周到全面,入木三分,就像是直言敢諫的臣子,她的話是中肯的,他听得進去的。
今日,他難得有了閑情雅致,跟穆槿寧下了兩盤棋,穆槿寧連著贏了兩次,卻不知是不是秦昊堯刻意讓她的,她噙著笑容,只听得秦昊堯揚聲笑道,滿是贊賞。
「你的棋藝大有長進,如今都可以當我的對手了。」
「我怎麼會是爺的對手?」她的笑容自如,不曾改變,輕笑著反問一句,進退自如,喜怒都不曾流于言表。
他的黑眸愈發深沉,看著她一顆一顆地將棋子收了回來,清空了棋局,半響不語。
正在穆槿寧剛剛收好了所有的黑子白子時,王謝從門外走了進來,直直走到秦昊堯的面前,見穆槿寧在場,仿佛有話不好說。
穆槿寧眼波一閃,她自然識相,扶著桌緣站起來,朝著秦昊堯淺淺欠了個身,低聲道。「我先回去了,廚房還在煮銀耳蓮子湯呢,晚上的時候別忘了到淑寧宮來一趟,我給你做了你喜歡的菜。」
即便是簡單而拙劣的借口,秦昊堯也還是點頭放行,目送著穆槿寧緩步走出了寢宮,王謝才沉聲道。
「爺,人找到了。」
穆槿寧倚靠在門外,她的耳畔落入這一句,她猝然眼神一暗再暗,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王謝口中的,一定是暗指太子和太子妃。
足足十余天都不曾有任何消息,穆槿寧甚至就快要大松一口氣,以為將他們藏匿的夠好,沒想過,秦昊堯還是不曾放棄,他的手下還是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揪出來。
如果他想,他當然可以不必如此冷漠決絕,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興師動眾。
他甚至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道,就讓此事安靜地過去,就讓此事以毫無結果而收場。
但他沒有。
「把人帶出來了?」秦昊堯的聲音,滿是冷淡,仿佛說起的只是罪人,而不是他的親佷子,是有血緣的親人。
「按照爺的吩咐,讓他們留在行宮內,派人專門看守。」王謝如是說。
穆槿寧的臉色白了白,不再听下去,腳步有些虛浮,宛若走在雲端之上,她直到走到半路上,才倉皇停下腳步,眼底滿是空白,仿佛陽光刺入她的眼,一陣眩暈侵襲了她。
皇帝被關起來了,太子太子妃,也在行宮,寸步不能出。
當日秦昊堯親自監工制造的行宮,太子與太子妃新婚時候流連忘返的美麗行宮,據說里面極盡奢侈,亭台水榭,都勝過江南園林,或許曾經是讓他們留下最美好記憶的住所,如今,居然成了一座精美牢籠,用來囚禁這一對年輕卻又苦難的夫妻。
他們,並沒有任何過錯,錯的只是他們的身份,無法被秦昊堯容下而已。
她心頭一痛,無力地扶著長廊邊的雕花木欄,緊緊閉上眼眸去,長睫顫動,血色盡失。
跟太子交好的所有人,都被牽涉其中,不只是趙尚一人而已。
這世上任何人,或許都會把她當成了禍水,禍國殃民。
雖然是在宮外,但因為行宮之內一定有更加嚴密的守衛,絕不會讓任何人輕而易舉劫走他們,更別提穆槿寧從未知曉行宮在何處。
她當然不可能把秦玄和夏侯柔救出第二回。
秦昊堯見王謝有話要說,他當然也察覺方才門外的人影,卻大手一揚,不讓王謝繼續追問,他容忍穆槿寧知道太子和太子妃的下落,並不是要看她用何等的計謀來背叛他第二次,而是……。至少讓她死心,踏實一點。
他們之間,也應該停戰了。
「讓她去吧。」秦昊堯淡淡丟下一句,只是黑眸還是落在門口的方向,她早已走遠了,黑眸一沉再沉。
穆槿寧回到淑寧宮,瓊音已經在一旁等候了許久,她在穆槿寧耳畔低聲細語︰「方才我去看過錢公公了,送了藥。」
瓊音是得了穆槿寧的授意,暗中用銀子疏通了看守錢公公的太監,這才得以偷偷地去瞧了一眼。
穆槿寧沉下眼神,轉過身來瞧著瓊音,眉頭請鎖︰「傷的嚴重嗎?」
瓊音滿面愁容,她雖然至今不曾被秦昊堯治罪,一定是因為秦昊堯不忍她傷痕累累讓穆槿寧每日見著都傷心,但直到看到錢公公的傷勢,她愈發覺得秦昊堯是個無比殘忍的男人,只要他一句話,人的生死都捏在他的手中,任由他做主。
「傷的不輕,如今都休養了好些天了,還不見好。錢公公人都瘦了一圈了,說話都沒什麼力氣,只是整個藥膳房的太醫沒人敢跟我來,生怕殃及池魚,這藥還是專程去問趙太醫要的,他偷偷塞給我一瓶起效最快的傷藥,我也囑咐了錢公公身邊的小太監,要他好好服侍錢公公。」
瓊音做事越來越利落干脆了,的確不必再讓自己費心交代。
穆槿寧但笑不語,默默輕點螓首,如今的心中越來越無力,她雖然成為秦昊堯最看重的女人,但依舊無力改變現狀。
「何時時機成熟了,我去勸勸他,讓錢公公養老歸鄉吧,屆時給他準備一筆銀子,得以風風光光回卓莊,頤養天年。」
思量了許久,穆槿寧才開了口,她的眼底幽深,無法看透她此刻的情緒,淺淺淡淡的一句話,卻听得瓊音也有些難過。
以前錢公公在宮里當差,也幫了穆槿寧許多次,多年來的人情,穆槿寧不會不認賬,或許往後因她的緣故還會給錢公公惹禍上身,還不如趁早讓他出宮,免得他這把年紀再受刑罰之苦。
瓊音站在穆槿寧的身側陪伴了許久,這兩日她眼看著穆槿寧越來越習慣一個人沉默,這十來天穆槿寧閑著無事的時候便在刺繡,已經繡好了好幾副繡圖,仿佛她無法跟任何人說的話,都繡入了繡圖之中。
「主子,宮里用不到這麼多刺繡吧。」瓊音實在好奇,這才問出了口。
「原本想送給她的……」穆槿寧淺淺一笑,笑容隨即被吹散開來,她也不知夏侯柔月復中的是兒是女,甚至……如今都沒有把握,夏侯柔可以順利產下這個孩子,秦昊堯會容忍他們活下來。
瓊音听的一頭霧水,實在不解,不過見穆槿寧放下手中的刺繡半日不語,宛若陷入沉思,她也不好再追問。
每一日都過的安靜,安靜祥和,只是一夜,她已經睡得很深很沉,突地听到門外的急促叩門聲,身邊的秦昊堯早已醒來,他一臉戒備,披著外袍就起身。
「爺,約莫來了二十幾個人襲擊行宮的兄弟——」
穆槿寧听完這一句話,混沌的思緒頓時變得清晰,她面色凌然坐起身來,就在這時,秦昊堯冷著臉轉過身來,無情卻又壓抑著別樣的情緒,那一種眼神,落在穆槿寧的身上,宛若一只有力的手臂,扼住她的縴細脖頸,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鐵青著臉,什麼話都沒說。
但,又勝過了說出所有的話。
她前日才剛知曉他們搜查出太子和太子妃的下落,將他們囚禁在行宮內,但不過第三天,行宮就有人潛入,來勢洶洶,目的是帶出太子和太子妃。
這些人來自何人的授意和指使?
他是在懷疑她。
卻也不只是懷疑她。
她的手腳冰冷,哪怕身上的軟和錦被還在,哪怕他的體溫仿佛還遺落在一旁,她卻像是被剝光了所有衣裳丟在冰天雪地之內。
幾乎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倒流,她的眼前模糊一片,腦海混混沌沌,往日的思緒,卻也變成一團麻繩,糾結而復雜,始終無法解開。
秦昊堯重重關門而去,如今正是午夜,卻丟她一人在偌大的寢宮,半個月前她隱瞞期盼秦昊堯讓人偷偷放太子出宮,這一回,她難逃嫌疑。
她並不是因為被懷疑而難過,畢竟她身上的嫌疑最大,只是……這樣被他以如此冰冷決絕的眸光掃過一眼,他甚至都懶得斥責一句,她也來不及爭辯一句,實在是太不好過,從未有過的孤寂,勝過深夜的寒冷,層層疊疊將她包圍。
他再寵愛看中一個女人,難道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背叛他?到時候,他一定會棄之如糟粕。因為她的背叛,幾乎會毀掉他的心中藍圖。
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的?他根本不必繼續留著她。
她苦苦一笑,緩緩弓起身子,倚靠在錦被之上,整個人沒有任何力氣。
穆槿寧是獨自熬夜到天明,到了清晨,她由著瓊音服侍好了,才離開寢宮,這件事雖然整個皇宮無人知曉,宮里頭的人只知道秦王將太子和太子妃關在別的地方,對她犯下的罪行,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而如今,太子跟太子妃在宮外出了事,當然更是不曾流露出半點消息,整個皇宮風平浪靜,沒有一分起伏。
此事似乎鬧得很大,似乎又難以找尋到蛛絲馬跡,穆槿寧整整兩天不曾見著秦昊堯的面,更沒有機會旁敲側擊太子跟太子妃的死活。
若是太子的黨羽找到太子和太子妃,至少如今他們是安全的,或許是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讓太子卷土重來,東山再起。或許對秦昊堯有威脅,但她心中清楚,秦昊堯已經是一個執掌大權的人了,那些散落在宮外的勢力,只是雜草一般的存在,只要他在位的時候,有所建樹,相信世上那些反對的聲音會越來越小,她有這樣的信心。
但……若非不是太子的人,要是是平日跟秦昊堯結仇的人,一旦從行宮之中帶出了太子與太子妃,借機殺死的話,再詔告天下,便是將秦昊堯推向風口浪尖處,讓世人都以為,急著殺掉自己的親佷子的秦王,沒有半點血性,並不仁義,對即將就要登基舉行祭天大禮的秦昊堯而言,並不是個好消息。
穆槿寧的擔心,越來越重。
他一定是疑心很重,太過憤怒,才連一面都不想來見她。
但除非自己走到秦昊堯的身邊,否則她根本無從而知,有關太子跟太子妃的所有事。
整整思量了一整天,穆槿寧才獨自前往廚房,瓊音在一旁絮絮叨叨詢問打著下手,她也只是但笑不語。
黃昏時分,穆槿寧親自端著一盅桂魚湯獨自前往寢宮,從掌事公公那里听說他至今不曾用晚膳,已經整整大半天不曾出過門了。眼波一閃,她眼看著公公為她叩響了門,通報了一聲︰「爺,槿妃娘娘來了。」
久久站在門外,不曾听到他的聲音,不拒絕,也不首肯,察覺到公公看她的眼神有些異樣,穆槿寧淡淡一笑,柔聲說道。「勞煩公公為我開門。」
太監自然不敢違背她的話,將門推開,穆槿寧邁出一步,蓮步盈盈走入整座寢宮。
听到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秦昊堯才抬起俊臉來看她,只是眼底是淡漠的顏色,沒有任何喜怒。
「有什麼事?」他開了口,嗓音低沉,語氣有些疏離和漫不經心,仿佛並不因為幾日不見她而流露出半分欣喜和高興。
似乎,她的到來,都無法讓他歡喜。
她毫不避諱,與其讓彼此難堪誤會,還不如她坦誠,戳破這一張紙。
「我為你熬煮了桂魚湯,趁熱喝些吧。」
噙著淡淡的笑容,穆槿寧將手中的盅端到白玉圓桌上,神色一柔,她溫柔婉約一如平常。
見秦昊堯並不馬上動身,她不禁低聲自嘲,側過身子望著他︰「難道你怕我在魚湯中下毒?」
她或許低估了,他對她的懷疑,調笑是輕描淡寫的,唯獨她自己清楚心中的刺痛,來自何處。
秦昊堯聞到此處,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繞過主子直接走到中央的桌旁坐下,穆槿寧站在一側,將盅蓋打開,魚湯是炖了有些時候,鮮美湯水已經泛著濃稠白色,香氣撲鼻,光是嗅著就讓人不難想象其中的美味。
他的黑眸一沉,穆槿寧或許比世上任何一個女人更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
這一道,當然是太對他的胃口了。
穆槿寧手持白瓷湯匙,彎著腰,垂著長睫,細心體貼地為秦昊堯舀了一碗魚湯,送到他的面前,魚肉幾乎都已經融化在湯中,綠蔥花漂浮在濃白魚湯之上,宛若增添一抹盎然綠意。
他冷著眼看著她,穆槿寧的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總是讓他很難拒絕,不,或許是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難以拒絕如此恭順平靜的穆槿寧。
至少此刻的她,像極了一個嫻靜得體的良妻,哪怕挑剔冷漠如他,也很難從雞蛋里挑骨頭出來。
他無法繼續對她吹毛求疵。
「熬煮了快半個時辰,冬日喝湯,心中也暖和一些。」穆槿寧輕聲細語,說的輕描淡寫,稀疏平常,但不難讓人看出她的用心。
秦昊堯斂眉,俊美的臉上依舊不曾浮現太過動容,只是黑眸之中的冷意褪去些許,他一手端起白瓷碗,喝了一口,果然是滋味鮮美,讓人很難再度放下碗,淺嘗輒止。
見他放下空碗,她貼心地為他再度舀了一碗,他主動接過來,沒有任何遲疑猶豫,她自從北國回來之後,待他向來是親切的,善解人意更讓他感受到有人照料的好處。因為在她身上付出了不少情意,如今被她照顧地無微不至仿佛也理所應當。他喝完第二碗,心中饜足,但沉默了半響,猝然生起疑心,俊眉緊蹙,眸光掃過穆瑾寧的晶瑩面容。
「你親手做的魚湯?」
穆瑾寧不疑有他,揚唇微笑,笑容親切溫和,更讓人的目光無法從那一張精致的笑靨上移開︰「是啊,在宮中也沒什麼事——」
「生魚的腥味,難道聞著不會覺得不適?」他斂眉,低下頭,自顧自舀了湯,不疾不徐地詢問。
這一句話,卻讓穆瑾寧听的一頭霧水,她以前也給秦昊堯做過飯菜,並非不能下廚的千金小姐,她並不清楚到底他是關心她還是別的,噙著笑意輕聲道,據實以告︰「我並不覺得太嚴重,你怎麼會這麼問?」
只是在接觸到秦昊堯狐疑的目光那一瞬,她驀地背脊上爬上陣陣寒意,他的意思……是想揣摩她是否懷上身子害喜?
她回到大聖王朝,已經有一個月了。
那一雙幽深的黑眸,他眼底隱約可見的,還有失望。
她突然無法平息心中的冷意和窘迫,幾乎連一刻都無法承受和忍耐,仿佛他還在懷疑,是否她又跟以前一樣,瞞著他偷偷服下藥,不讓自己懷上他的親生骨肉。
「我前天剛來月信……。」她艱難至極地開了口,每一個字從喉嚨擠出來,都像是一片魚刺,割傷了她的喉嚨,隱約讓她察覺到血腥滋味,她強顏歡笑,卻也很難繼續虛以委蛇,裝作毫不在乎談論此事。眼底的笑,漸漸變淺變淡,她喉嚨緊縮,丟下一句話,便要辭行。「你慢慢喝吧,我先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