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里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查清楚是誰。」
王鐳面色凝重,朝著手下吩咐,李暄可以瞞天過海進入皇宮險些帶走了皇後,這自然是他身為侍衛統領的疏忽,若不是皇上早有自己的打算,早已揣測到李暄若是試圖離開一定選擇在最清冷的南門,所以提前從宮外回來了,及時趕到南門,才不曾放走李暄和皇後。
那一日皇上出宮巡查,雖然是在宮中和朝廷都宣告了這個消息,但李暄早已是庶民,他是如何知曉這個消息,背後到底還有什麼跟他通氣的人,這才值得他們一查到底。若不是臣子,就是皇宮中人,跟李暄站在一條道上的人就在皇上的身邊,無疑是最值得深究的問題。
「李暄出宮已經三天了,有他的消息嗎?」秦昊堯從雍安殿內走出來,止步在最後一級台階上,見王鐳正在此處等候,冷著臉問了一句。
三天前,因為穆瑾寧以死要挾,他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看在穆瑾寧如此懇切的份上,當日他當真不曾追究李暄的罪責,容忍侍衛放走李暄。只要這輩子李暄不再跟他們有任何瓜葛糾纏,他也絕非是容不下一條人命。
「李暄一出宮,就回到李家收拾了行李,這兩日正在全力清點李家的房產田地,也遣散了李家大宅所有的下人,似乎有清算遠走的意思。」王鐳據實以告。
「這就好。」秦昊堯聞到此處,下顎一點,俊臉上多了幾分緩和,暗自輸出一口氣,看來這回李暄是想清楚了,穆瑾寧如今已經是大聖王朝的皇後,一國之母,他一個庶民根本不能對皇後有任何心思,既然穆瑾寧想要他活著,他就該領情,遠走他鄉,不再出現才對。
李暄是一個聰明人,經歷了這麼多事,這點頭腦都沒有的話,也只是一個蠢人罷了。
「爺,當真不要繼續跟著李暄?」王鐳有些不確定,再度追問一句,他跟隨秦昊堯許多年,知曉按照他的性情,趕盡殺絕也是捍衛地位和尊嚴的最好方式,免得後患無窮。但這一回,秦昊堯當真是大發善心,跟往日不同。
「都要走了,給他幾日時間整理收拾,也未嘗不可。他越是做的謹慎小心,準備的越是充分周到,朕就能看出他的決心——」秦昊堯無聲冷笑,他側過俊臉,望著遠處依舊不曾放晴的陰沉天際,一臉冷凝,話鋒一轉,說的愈發冷酷無情。「走了不再打算回來的決心到底有幾分。」
若是倉促離開,說不準何時還會再回來,李家在京城也有約莫百年的時間了,李暄作為長子,若是不打理好了家族產業,才會讓秦昊堯起疑心。
京城這個地方,不應該讓李暄再流連忘返。
「今日怎麼樣了?」秦昊堯淡淡睇著不遠處的那一座宮殿,那是歷朝歷代皇後居住的宮殿,之前的那個主人正是德莊皇後,原本宮中的規矩便是一旦帝王冊封皇後,不多久皇後就該搬入這座宮殿。
而如今,那里沒有半點人氣。
他顧慮到穆瑾寧的身子每況日下,不宜總是搬動住所,奔波勞累,才任由她在冊封之後繼續住在碧軒宮內,將此事日程一拖再拖。
「郡主,你是不是不喜歡那個地方?」雪兒扶著穆瑾寧微微起身,依靠在床頭的軟墊上,為了讓穆瑾寧更加舒適,這些新送來的絲綢軟墊都是重新制成的,里面都是洗淨燻香過的鵝毛,溫暖輕盈。自從冊封過後,她們是親眼看著穆瑾寧連下床的精神都鮮有,又不忍心看穆瑾寧總是躺著,常坐著又實在太過疲累,依靠著這幾個軟墊,就要好些。
她的低聲詢問,惹來穆瑾寧的輕輕瞥視,在冊封過後,就該選日子搬入皇宮的住所,這是皇宮的規矩。
穆瑾寧當然不會不知道。
但……誰也沒有問過她如今的想法,其實,她不曾搬入皇後居住的宮殿沒有任何失望,擔憂,不悅,相反,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她不確定自己還能活多少天,到了人生的最後關頭,她想的比以前更多。雖然秦昊堯給了她皇後的名分,但一旦她當真離開他,他還有那麼幾十年的人生,總要再立皇後,或許她能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在碧軒宮離世,那座皇後的宮殿——她覺得應該留給以後的人,至少她能保留這段不好的回憶。
至少她可以選擇最終歸去的地方。
「語陽公主在宮里的時候,常常說這外頭的地方都是髒的,唯有她的碧軒宮才最最干淨清靜,如今住久了,我也覺得如她所言。」穆瑾寧彎唇一笑,嗓音極輕,宛若清風拂過,低聲呢喃。
見雪兒沉默不語,眼底盡是無法掩飾的悲慟,她卻佯裝不知,視而不見,環顧四周,皇後的名分于她而言,沒有帶來太多的改變。
如今秦昊堯不曾選妃,皇宮才會如此平靜,何時選好了六宮嬪妃,或許來碧軒宮的人也不少,到時候她再想如此從容地觀賞庭院的風景,也是很難。
她並不嫉妒,也沒有更多的資格和精力去嫉妒,她想,千百年來後宮的道理,就是百花齊放,而並非一枝獨秀。
當然,這個道理她清楚,秦昊堯自然更明白,她不必說破,只需順其自然。
穆瑾寧用了午膳,小憩之後,卻不見身邊有雪兒和瓊音的影子,她略微轉過頭去,低聲問了句。「雪兒她們呢?」
「娘娘有何吩咐?交代奴婢也是一樣的。」
穆瑾寧只覺得紅梅的言語閃爍,雖然佯裝自然,但眼底滿是慌張,她越想越不對勁,無論多麼忙碌,自從冊封之後,雪兒和瓊音從未離開過她的身邊,一個白晝一個黑夜,寸步不離。她們兩人全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此事根本就不尋常,她緊蹙柳眉,似乎嗅到些許莫名的焦味。
就像是,一場無形戰爭開始的硝煙。
偌大皇宮,敢動她的人,除非是他,還能有誰?!不祥預感,頃刻間侵襲了她,支起身子中,一把掀開錦被,作勢就要下床。
「娘娘——」紅梅揚聲大呼,這一道呼喚聲又引來了紫鵑,兩人當下就紅了眼,仿佛陣腳大亂,只因有好些日子,不曾見過穆瑾寧下床走動了。一旦穆瑾寧的身子有個好歹,吃苦受罪的便是她們了,她們不敢怠慢,七手八腳恨不得將穆瑾寧再度扶著回到床上去。
「你們還想瞞著我?」
穆瑾寧冷冷瞥向眼前的兩個宮女,她的脾性她們也是知曉的,平日不跟人計較,但凡踩到了她的底線,她也絕不會逆來順受,每一個字,都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堅定呵斥。
紅梅和紫鵑低頭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才低聲說出了事情的真相,穆瑾寧一听不對,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唯獨眼底滿是冰冷決絕。
雍安殿內,冰冷的白石地面上,跪著兩個年輕的宮女,身著墨藍色的宮裝,挽著雙髻,正是碧軒宮內近身服侍穆瑾寧的雪兒跟瓊音兩人。
坐在高處龍椅之上的俊美男人,一身金色龍袍,金冠束發,面容生的再英挺不凡,也無法抹去他與生俱來的冷漠嚴酷給人帶來的威懾。他見兩人跪在地上許久不言,愈發不耐,一把丟下手中的奏折,俊長的身子往前傾著,鷹般的墨黑眸子定在她們的身上,冷酷的唇中溢出一句話,不疾不徐地逼問。
「是你們跟李暄通風報信的吧——」
這宮里,大多都是他的人,自從錢公公被受罪懲罰之後,他答應穆瑾寧讓錢福祿回家養老歸鄉,如今能夠幫助穆瑾寧跟李暄遠走高飛的親信,也唯有這一對婢女了,她們從來對穆瑾寧都是忠心耿耿的,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
那一日的情景,早已成了他的噩夢,穆瑾寧舍生取義用自己的性命要挾他放走李暄,冰冷的白玉簪刺入她細女敕的脖頸,滾燙的血液卻宛若從他的皮肉之下沁出噴薄,他永遠都忘不了,這種背叛的感受。
他以為最壞的結果是她這輩子都無法重新全心全意地愛他,卻沒料到更壞的結果是親眼看著她要跟著別的男人離開他,更為了那個男人,以死相逼,也要保住另一人的性命。
這一對婢女看顧穆瑾寧,忠于職守,盡心盡力,鮮少出過岔子,更別提這個有武藝的瓊音,即使在淑寧宮走水那一夜,奮不顧身沖入火海解救自己的主子,更顯得前幾日發生的事平靜的蹊蹺。唯獨在眾人都以為秦昊堯出宮的那一日,她們卻短暫地離開了穆瑾寧的身邊,各自離開約莫有半個時辰,回來才發覺自己的主子失去蹤跡,實在可疑。
「皇上,當天我們的確太大意了,但絕不是我們做的。」瓊音看得出秦昊堯一臉不悅,明白今天被秦昊堯的侍衛帶來,心中已有沉重念頭,皇宮之中往往有冤死之人,只是她不想成為其中一個。對于欲加之罪,她依舊並不妥協。
只是她心中依舊還有愧疚難當,這幾日她從未真正詢問過穆瑾寧,是否出宮才是她如今最大的心願。若是她早些知曉,說不準前幾日發生的事,她也會幫一把主子。
「皇上,我們沒有……」雪兒一臉死白,連連搖頭,急著辯解,在秦王府內她便極度畏懼秦王,甚至不敢正眼看那雙黑眸,她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冷漠殘忍的男人,明白他的鐵石心腸,對她們寬待也只是因為主子的關系,如今秦昊堯跟穆瑾寧之間關系淡薄,自然不會給她們當下人的好臉色看。
「即便做了,如今也不會承認,朕見過太多像你們這樣的人了。當然,你們對她很忠心,但宮里也有規矩,朕絕不能留著別有用心的奴才,想必你們在一開始這樣做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日了。」
秦昊堯對她們的辯解,根本不屑一顧,似乎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唇畔勾起不自覺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底的幽深卻依舊濃的化不開來,幾乎將所有人都籠罩在此般的黑夜之中逃不開去。他漫不經心地調侃說笑,他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錯,更堅信沒有什麼人可以在他的面前逃月兌該有的罪責。女子總是膽小,為了不受罰,如今自然死咬不放。
只可惜,她們太低估他了,繼續容忍她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不是他秦昊堯的行事作風。
他向來公私分明。
他冰冷俊美的面孔,轉向一旁,太監隨即迎上來,只听得他面無表情地說道︰「若是你們承認了,罪責還會輕些,不過,不承認也沒關系,你們疏于職守,已經是很大的罪名了。」
他會在穆瑾寧知曉之前,早些處理這兩個不知輕重的毛丫頭。
這一句,已然帶來不小的影響。雪兒轉向瓊音,眼底滿是求救的呼喊,這回跟任何一次都不同,第一回她見識到秦昊堯的殘忍,是穆瑾寧落水的那一次,她因此而傷了腳踝,足足一個月才修養好,只是這一回……她覺得事情更不簡單,早已不寒而栗。
瓊音依舊挺直了腰脊,她看著雪兒的眼神有寬慰,卻又有些無畏,這一次大難臨頭,遲早要來。
見她們相識無語,秦昊堯的眼底愈發詭譎深沉,他的眸光掃過瓊音,她的負隅頑抗卻並不讓他欣賞,他不禁冷哼出聲︰「有點三腳貓功夫就敢自作主張,挑斷她的手筋腳筋,這輩子別想拿劍。」
瓊音驀地愣在原地,秦昊堯是王朝帝王,自然一言九鼎,決不食言,他說出來的話,很難收回去。宛若冰冷的刀劍,已經隔開她的手腕,瓊音再有膽識,也很難否認心中有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在瓊音眼底見到一絲難以掩飾的軟弱和懼怕,秦昊堯的黑眸之內一道冷意劃過,沒有半分仁慈軟化,他繼而凝神望著瑟瑟發抖的雪兒,薄唇上揚,他甚至不屑說出她們的名字,只是長指一挑,已然下了不能收回的命令︰「這個,不是體貼溫順?送去軍中。」
她們忠于穆瑾寧不是錯,但錯的是,她們忘記了這個皇宮的主人,真正能夠操控她們生死的人,是王朝的帝王。
送去軍中四個字,早已讓雪兒癱軟在地,宮內有些傳聞,據說左相宋大人落馬之後,他的義女曲琳瑯也被牽連其中,據說她為宋大人做了不少違背良心的事,她在煙花之地保住清白之身在秦昊堯看來不過是自抬身價的清高賣弄,在處置宋祁之後,她也被送去了軍營,而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據說軍中根本不留女人,唯獨是被將士消遣的工具——如今,曲琳瑯便是這樣的下場,而下一個,便是自己?!
「听清楚了就動手,朕不想在宮里看到她們。」秦昊堯眼神一瞥,冷冷淡淡丟下一句,隨即再度攤開一本奏折,眼底沒有任何遲疑。
太監點了點頭,漸漸走下台階,下一瞬就要喊來門外的侍衛,將這兩人拖走。
「慢著!」
一道清冷的嗓音,隨著雙門的推開,傳入安謐的殿堂之內,穆瑾寧只是隨意批了一件紅色的披風就疾步走來,紫鵑和紅梅一路跟著,如今縮在穆瑾寧的身後,根本不敢看皇上的眼神。
白色柔軟繡鞋跨過門檻,紫色裙裾緩緩搖曳生風,卻也不難看出她步步虛浮,穆瑾寧的腳步最終無聲停下,不曾垂下眸光望著跪在腳邊的兩個婢女,她蒼白消瘦的面龐上,一臉堅決倔強,今日她甚至不曾朝著秦昊堯行禮請安,剛服下的藥丸在喉嚨泛出濃重的藥味,緊蹙眉頭,她忍耐著揚聲道。
「皇上這是做什麼?」
「沒有看住你,是她們的失誤。」秦昊堯卻不曾抬眼看她,更沒有任何掩飾的意思,他似乎一貫如此,光明堂堂。更別提如今根本沒人敢如此質問,唯獨她。「這些是她們應得的。」
穆瑾寧不禁眯起眼眸,眼底之中一片酸辣,讓她幾乎無法看清他的面目。
他的**狠毒,隨著地位權勢的更改,變本加厲。
也有人說她惡毒,但在此刻,她卻無法視而不見。
「是我的錯,何必遷怒她們?」穆瑾寧費力撐大眸子,眼神清亮,她不曾說謊,此事雪兒瓊音並不知曉,秦昊堯對她們的懲罰,實在過重。
「這回還想為她們說情?又要拿你的性命來威脅朕?」秦昊堯重重一拍桌案,他實在難以壓抑心中怒火,黑眸冷沉,直直對著她,滿目不悅。
她已經沒有任何資格跟他叫板,更沒有任何籌碼要挾他。
一樣的伎倆用多了,就沒用了。
「皇上該懲罰的人是我……」穆瑾寧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禁緊握成拳,無力從她頭頂上灌下,全身血液倒流,她根本找不出任何的借口,讓秦昊堯再度放她們一馬。但她又無法容忍如此殘酷的結局,毀掉兩個真誠善良的女子——因為她的緣故。
只因在秦昊堯的眼底,她也是一個罪人。她的罪,是他認定她無法愛他,卻愛別人。她的罪,是背叛他,是侮辱他的付出和心血。她的罪,在于哪怕用盡自己最後短暫的時光,也在踐踏他的真心。
秦昊堯的眼底,多了太多太多無法看清楚的神色,他冷眼旁觀,挑起墨黑的濃眉,宛若自嘲︰「你也清楚是嗎?」只是偏偏,他根本無法重罰她!不只是不舍,還有莫名復雜的情緒,讓他在感情的面前,判若兩人,畏手畏腳。
不要期待什麼,這就是她的命運。
此刻的僵持,似乎她根本無力化解。
若她袖手旁觀,秦昊堯絕不是說說而已。他的心里有氣,這股氣自然要發泄出來,因為知曉她命不久矣不能加注在她的身上,卻因此而遷怒到疏于職守的婢女身上。
「任何人有錯就要罰,即便是我也是同樣,皇上應該一視同仁。」穆瑾寧咬緊蒼白下唇,疼痛可以讓她恢復清醒神智,直視著秦昊堯微怒的俊容,她隱約听得出心中傳來斷裂的聲響,極其細微,似乎在下一瞬,她跟秦昊堯之間的聯系紐帶,就要徹底撕裂。「皇上是要挑斷我的手筋腳筋,還是送我去軍中?!」
「穆瑾寧!你說的這像話嗎?!」
秦昊堯黑眸一沉,怒不可遏,再度拍案而起。她是在挑釁,她一改往日溫順恭從的模樣,他根本來不及細想,是否李暄已經讓他們之間形同陌路。但沒來由的怒氣,幾乎要將他吞噬在海底,胸口的沉悶無處宣泄。
「既然皇上下不了手,那我就自己來。」穆瑾寧驀地揚起手掌,用盡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之大,使得她當下眼底猩紅一片,隨即流出淚來。
秦昊堯站在桌案前,他的全身血液像是瞬間被抽走,穆瑾寧的舉動,實在讓他驚愕詫異。
那一巴掌響亮,更像是掌摑在他的臉上。
她緩緩抬起滿是濡濕的雙目,淡淡望向他,他的錯愕映在她的眼底,她卻依舊從容淡然,她並不意外,所以看起來並不驚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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