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听罷呆了呆,片刻後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搖頭道︰「阿彌陀佛,我的姑娘,您說的話意思奴婢倒是听懂了。可是,她要真有這樣的心機,當初就必然不會輕易放楚公子走才對啊!不然,也會巴巴的跟著他走了才是。左右,那楚公子也是出手極豪闊的貴家公子,便是做個姬妾,想來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歆月將左手支上下巴處,右手則輕巧的拔下發髻間的一根玉簪,在眉間挑了挑,片刻後才橫眉盼顧笑道︰「玉蝶,看來你還是不懂此中關鍵所在。來,我跟你打個賭如何?」
「姑娘要跟奴婢賭什麼?」玉蝶有些模不到頭腦。
「我賭,楚公子回去之後,必然會對她念念不忘。過不了多久,就會派人來為她贖身然後接她回去。」
玉蝶這下是真的訝然了,她驚疑的怔了怔,才道︰「不會吧?那楚公子——奴婢明白了,原來,她當初之所以不從就是因為……」。
「不錯,這叫磨心之術,男人麼,太輕易得到的東西,都不會懂得珍惜。如果一個女人能對他若即若離,讓他夢寐思服,輾轉回味于心的話,那麼,此後在他心目中,自然會視她特別珍貴。如果真的是這樣,嫣柔這丫頭的頭腦和心機,就太可怕了。放眼整個中京,只怕沒有幾個女子能和她一爭高下的。」
歆月說罷這番話,雙眸怔呆片刻,忽然又浮出一絲清淺的笑容,道︰「不過,如果她遇上的,是來自好姐妹的算計的話,我估計,便是她也未必一定能贏。」
玉蝶嘆了口氣,搖頭道︰「奴婢是真沒瞧出來,原來阿柔這丫頭居然有這樣的手段。姑娘,好在你把她留在了明月樓里,要不然,奴婢以後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跟她一起相處了。」
歆月睨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你這丫頭胸中無丘壑。可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他日進了王府,就算咱們只是住在別苑,也少不得要和那位王妃打交道。我如今這是在提點你,以後遇事要多長點心思,別一副水晶腸子,叫人一眼看個透。」
玉蝶微微吐了吐舌頭,頑笑道︰「原來姑娘心里還是想著王爺的,可是,既如此,咱們又何必再去那個蓮心庵住一段時日呢?奴婢在旁邊瞧著,覺得王爺待姑娘您,還是很有幾分情意的。這些日子里您晾了他那麼久,有時來了連一面之見都不肯賞給他,王爺不是也沒著惱,照樣待姑娘您溫情款款麼?照奴婢說啊,您既然能得王爺這樣深情相待,還怕那人老珠黃的王妃麼?」
一提到錦王,歆月原本還掛著清淺笑意的臉便突然間冷了下來。玉蝶以為自己又是說錯了話,當下便垂了手,訕訕的站在一邊,等著訓斥。
「玉蝶,你在我身邊十幾年,咱們名為主僕,實際上,我一直將你當成親人姐妹一般來看。你要記著,我與錦王之間,說到底只不過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而已。他戀的,是我的美色。我要的,亦不過是他手中炙熱的權力。我要重振冼氏一族的門楣,洗刷多年含雪的冤屈,我要令九泉之下的父母心安,我要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從此不再四處流離——這一切,只有他才能給我。所以,我今天所犧牲的一切,都是要有代價的。」
「姑娘……。」。玉蝶在旁邊听著,雙目已怔怔流下淚來。她跪倒在歆月膝下,垂頭抽泣道︰「姑娘,這些年以來,奴婢看著您受的這些個苦,心里,恨不能以身代之……。」。
歆月亦默然垂淚,晶瑩的淚珠劃過她美麗蒼白的臉龐,盈盈便如那梨花瓣上悄然滴下的一滴清露。
閉上眼,咽下心中百般辛苦,千般憔悴,她輕輕道︰「我也不知道,我如今這樣做到底是值還是不值?我曾想過遺忘過去,隨楚公子安度余生,因為,他是我這些年里唯一動心過的男子。可命運使然,他卻不曾對我有男女之情。而今我被迫**于錦王,我那樣的厭惡他,可卻又不得不用盡心機去算計他。玉蝶,有時我真覺得,這樣的日子,這樣的艱辛,真不如一死了之。」
玉蝶哭著拉住她的裙裾,雙肩**垂淚道︰「姑娘,您萬萬不可有此念頭。外頭,三公子和四姑娘都還小,都還指著您給他們撐起一片天呢!就算冼家就此再無翻身之機,可是……可是,姑娘您難道忘了夫人臨終前對你的囑托了麼?姑娘!」
歆月輕輕搖頭,眼中碩大的淚珠便隨之滾落在胸前的衣襟上,片刻之間,那以銀絲繡線與三色絲線織就的寬大衣邊便已暈濕大片。
她雙眸無神的看著前方,嘴里喃喃道︰「忘記?玉蝶,我倒真的很想很想忘記。忘記過去的一切,忘記那些我一生也走不出的陰影。忘記那滿門被斬,血流成河的慘狀……忘記我曾親手撫模過母親身體的那種冰冷刺骨……可是,八年了,我卻無一刻能忘記。」
臉上淚痕交錯,她卻並不伸手去擦拭,起身緩緩行至靠著水榭的那間書房中,凝視著那一池在寒風中波瀾微皺的秋水,她慘然一笑,道︰「母親,我從未忘記過您的話。所以,我會用自己的一切,去完成您對我的寄托。」
她在臨水的窗前站了許久,直到身後傳來宮粉的聲音︰「姑娘,奴婢已經收拾了庫房里的東西,您看咱們這回去蓮心庵,還帶不帶您平時最愛的那架瑤琴?」
歆月的聲音平靜一如往常,並不回頭,只道︰「既是去清修,又何必帶上這些絲竹之物來擾心?」
宮粉在她身後躬身應道︰「是,奴婢明白了。」而後,緩緩退出這方寂靜天地。
玉蝶在身後給她披上一件披風,道︰「姑娘,起風了。仔細這窗子風涼,奴婢還是扶您回去歇著吧。外頭,都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馬車,也早就在等著了。」
歆月點點頭,回轉身,在書案上的筆架上取了一只玉管狼毫,她凝神想了想,很快就筆走飛鳳的寫好了一封書信,細細查看一遍之後遞給玉蝶道︰「拿去外頭用火漆封口,你親自交到城東觀馬巷的秦先生手里。記住,要對他說,不惜多大的代價,我都要在臘月之前舉辦明月樓的選花大會。而且,聲勢要越大越好。」
玉蝶自然知道這秦先生是何許人物,要說起來,這中京城花樓的老鴇和當紅的姑娘們,沒一個不認識他的名頭的。
所謂的風流掮客,捧花先生——說到底,就是個熟練游走在城中貴人和花樓姑娘之間的富貴皮條客。此人說起來亦算名門之後,略懂詩書皮毛,是個慣懂得風月場貴人心思的落魄公子爺。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中京城的花樓老鴇們,卻還是要圍著他轉,哄著他收下自己送來的銀子,圖的,就是讓自己的姑娘在初次登場時,在他的吹捧下驚艷全城。
作為中京城巨族之後,秦玉鳴認識的人脈,幾乎遍及城中所有算得上有頭臉的家族。
「姑娘要在臘月之前舉辦選花大會?可是,按照慣例,這不是要到明年開春之後才辦的麼?便是秦先生肯幫忙造勢,可是,夫人那里……?」
歆月微微一個嗤笑,揚面道︰「夫人那里,自會求之不得。去吧,等你回來,咱們就啟程去蓮心庵。還有,出去時順道跟綠鳶那丫頭說一聲,就說我已經替她求了夫人,以後,她便去夫人院子里當差吧。」
「是,奴婢這就去辦。」玉蝶屈膝告退,歆月眯著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珠簾搖曳晃動中。良久,才自唇邊泛起一個淒冷的笑容。
「你只當她是明珠蒙塵,心中愛惜珍重。可是,你又怎會看不見,我冼歆月原本亦是冰清玉潔的名門閨秀。若不是逼不得已,有誰會甘心走上這樣一條風塵路?我這一生,從未這樣待過一個人,可你,居然如此忍心辜負我………楚公子,你知不知道,被一個人辜負的滋味,到底是怎樣的呢?呵呵………很快,你就會知道的了。」
自歆月走後,原本曾盛極一時的沉魚軒在悄然而至的寒風雪中悄然沉寂下來。沒有了歆月的盛名點綴,那些精致華麗的門窗家什擺設,都似靜靜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埃。雖然有小丫頭每日拂拭,可是不知為何,每次走過路過時,嫣柔都覺得,那幽靜的屋子里,此時必然是充滿了無主的落寞。
轉眼,便又過去了半月。眼看著馬上就是臘月,昔日曾經絲竹縈繞輕紗搖曳的明月樓,而今在風中飄來飄去的,依然有曼妙婉轉的歌喉,只是姑娘們身上穿的,卻已換成是厚厚的錦緞裘裙。
「姐姐,撫了一上午的琴弦,手都發酸了吧?來,喝口熱茶暖暖胃先。」嫣柔將手中的細瓷茶杯遞到樓清風手中,眼楮一瞟,便見她又新練了一首曲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