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她們兩個,蒙著嚴實的紗巾,靜靜的坐在那里,時不時互相對視一眼。
秦玉鳴既接下這樁生意,倒也算運籌的頗為賣力。臘月里頭雖人天氣嚴寒,仍有不少城中貴族富商,一大早就驅車來此,專為一觀明月樓新任花魁而來。
不多時,便听得外頭喧嘩聲愈來愈大。薛夫人今日親自坐鎮樓中,寬大的前廳里此時早已處處張燈結彩,大紅色的羊毛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居中的圓台上。圓台四周以粉色輕紗作為屏障,一會兒所有參選的姑娘,便自台後的珠簾中款款步出,行至圓台之上,一展所長。
按照以往的慣例,中京城每年開春之後都有許多花樓舉辦選花魁大會。但能夠招攬得動秦玉鳴為之造勢的,卻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兩三間而已。這是城中貴族與富豪們一年一度的銷金盛事,不但花樓要極盡奢華鋪張風雅之能事,來捧場的客人,更是一擲千金于談笑之間,這些,于明月樓來說,已是常態。
薛凝今日一身華貴的裝束,滿面春風的與來客攀談說笑。原本入冬以來,樓里的生意便不如以前那樣興旺。沒想到歆月一個主意,卻歪打正著的替她積聚了這樣浩大的人氣和財氣,是以今日她心情愉悅,連帶著暗中將原本用來做票的綢花價碼也提高了不少。
「夫人,客人都來的差不多齊了。您看,是不是可以開始了?」秦玉鳴也是收獲頗豐,此次奔走,他先是接了歆月的一張銀票,而後又在薛凝手里拿走一筆,現在,就等著看自己看好的那幾個姑娘,誰有本事能夠一舉艷傾全城了。
「嗯,來人,去後頭通知姑娘們準備著,一會鳴鑼之後,便抽簽定先後出場。」
白漣躬身應道︰「是,夫人。」
當那一陣清脆的銅鑼聲響起時,嫣柔和樓清風皆是默然的對視了一眼。樓清風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掌心,輕輕道︰「妹妹,一切都靠你了。」
嫣柔點點頭,反手與她相握。十指相接時,她才發覺,兩人的指尖都是一片冰涼。
「清風姑娘,請抽簽。」丫鬟端來竹筒,樓清風瞅了一眼,伸手隨意在里面取了一支竹簽出來。
「姑娘抽的是六號簽,一會兒請在玉眉姑娘之後準備登場。」
樓清風點點頭,將手中的竹簽放到嫣柔手中,旋即移開目光,怔怔的看著屏風外的光影浮動。
嫣柔亦只是默然的听著外頭傳來的一陣陣的絲竹聲樂,附帶著隨後而來的一陣陣掌聲和溢美之詞。姑娘們的身價,此時都在那高高的紅榜上變換著,按照慣例,每一位姑娘登場之後,欣賞她才藝的客人們都會在場中隨侍的侍女手中購買一朵紅綢花作為褒獎。而得到紅花最多的姑娘,自然便會成為新任花魁,從此傲視群芳。
「阿柔,該到你了。」樓清風一直沒有說話,此時開口,已是平靜淡然的聲調。
嫣柔點點頭,緩緩起身。她並不就此解下蒙面的輕紗,只是跟在引路丫鬟的身後,一步步朝那鮮花著錦一般的圓台走去。
「樓清風,芳齡十八歲。今日登場,表演的曲目是梅影堪憐,各位客人,但請垂愛。」
台下的司儀,簡單的介紹了這位蒙面姑娘的姓名來歷之後,便站到了一旁。而嫣柔,此時依然只身一人站在圓台中央。
早有侍女將那架瑤琴放在了朱漆瓖銀絲花鳥圖紋的琴架上,小小一方繡墩,靜靜置于厚厚的地毯上,只等美人落座。
嫣柔依舊沒有按照常規坐下去,開始撫琴。她只靜靜的立在那里,窈窕一具身軀,在方才起身時褪下那身略顯厚重的兔毛背心之後,露出她身上穿著的一襲淺綠色蹙銀線繁繡拖地長裙。那裙身皆用軟羅綃紗制成,繪著一副雲天水意圖為飾。她身上裝束甚是清減,並不與其他姑娘們爭艷奪芳,整個人仿似不經意間描繪的淡墨寫意美人,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猶未盡。
「咦?這姑娘怎麼回事?怎麼站到台上半天,也不見彈琴唱曲?莫非是個傻子麼?」
「就是,還蒙著面紗,看來說不定長的也不怎麼地。明月樓往昔可是美人輩出之地,如今怎麼會招來這樣一姑娘出來……」。
「就是,到底怎麼回事啊?」
台下,議論聲漸漸響起。薛夫人見狀,不由的皺了眉頭,打發紅袖過來一看。「去看看清風這是怎麼了?今日可是樓里的大事,不許她壞了客人們的興致!」
樓清風也在屏風後看著嫣柔,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從嫣柔孤身矗立的背影看來,她的一身,隱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傲氣。
紅袖奉了薛夫人的命,走上台來,先是輕輕詢問了兩句,見她不答,心下不由的也急了。正這時,台下已有客人叫嚷起來,喧嘩道︰「把她臉上的輕紗掀開,爺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國色天香,如此不把咱們這些人當一回事!」
「就是!把紗布掀開,看看到底是美如天仙,還是丑如豬頭!哼!」
紅袖耐不過台下的眾怒,心里想著原本的樓清風也算絕色佳人。因此在得了薛夫人一個眼神之後,便咬牙伸手將她臉上的輕紗解了下來。
嫣柔閉上眼,那一刻,她幾乎覺得,如此巨大的羞辱,已令她悔不當初。
輕紗飄然墜地,其後的幾聲心跳里,四周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寂靜。嫣柔睜開眼,茫然的看著四周,台下,原本正在喝茶品談的客人們,此時,全部停住了手口。
前廳高高的房梁上,懸掛著的數十盞茜紅色的紗燈,盈盈照在她的身上臉上。圓台四周的粉色輕紗欲墜未墜,無數的眼楮,都聚焦過來。每一處,每一寸,迎來的都是仔細的凝視;無數的驚嘆,都在心底響起。每一眼,每一聲,都是嘆不盡的風流妍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