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掌之下，用力極大，那張原本很結實的木桌，瞬間便散了架，杯盤筷子 里啪啦掉了一地。說書的見此人劍眉英目，穿戴不凡，心知不能得罪，只得拱手連連告罪道︰「這位公子，您說的不錯。在下也听說，這嫣柔姑娘原本是樓里一個待選的清姑娘的貼身侍女，只是因為主子恰好犯病，這才不得已替身上了場子。誰知她一露出真容，嘖嘖嘖……那可真是，貌若天仙呢………」。
陳雲中見那人嘴角泛出一些白沫，猶有幾分垂涎之色，心中怒極，當下起身凌空掠起，「啪啪！」兩巴掌，將那高舌郎打翻在地。
「休得胡言！這位姑娘乃是良家女子，倘若再給老子听到你嘴里提起她，老子便當場斃了你！」
說罷，他自袖子里擲下一大塊銀錠子，狠狠瞪了一眼那兩頰被打的腫起老高的說書人，快步恨恨離去。
出了酒樓門口，被外頭凌冽的寒風一吹，陳雲中方才自覺，自己適才失態了。于他而言，這樣狂怒失態的記憶，已是數年之前的少年時光。但，只要一想起她站在台上，被眾人的目光一寸寸品評時，他心中又是一陣怒氣勃然而至。
想了想，他在路邊叫了一輛馬車，吩咐車夫去往明月樓。
「你說什麼？陳大人，這話可不能開玩笑的。我薛凝奉殿下之命，在中京城中開設明月樓，廣布眼線，為陸國收集各路情報。靠的，便是這些名揚中京的姑娘在那些達官貴人面前溫言軟語。這些年里，我雖不敢自稱功高，但，此中厲害，想必你也心中清楚。而今，你貿貿然要我壓著新選出來的花魁姑娘不能應客，這到底是為何？」
明月樓凝香閣中，四下靜謐。檐下風雪不休，紗燈搖曳。然薛凝身邊的兩個侍女，卻一前一後，守在了廂房的門口。
陳雲中將懷中的銀票模出來，放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道︰「薛夫人，我陳某也不是信口開河之輩。我既然能對你說出這話，自是有我的道理。此來中京，殿下的手諭上寫的很清楚，此中之事，由我全權轄制。夫人莫非想違抗殿下的旨意？」
薛凝微微顰眉，強忍住心中的不快，聲音低了一低，咬牙道︰「薛凝不敢。」
陳雲中這才道︰「這便是了，夫人忠心于殿下，陳某心中也有數。明日一早我便啟程回京，回宮之後，自會在殿下面前請示此事。如何處置，自有書信傳至夫人這里。若有責罰，亦由我陳某一人承擔，夫人不必憂心。」
薛凝見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不好再強過一頭。沉吟了一會，仍將那銀票推至他面前︰「陳大人，薛凝心中所計較的，倒不是這些黃白之物。你也知道的，往日一到冬日，我這里的許多線報就要延後。而今這嫣柔驚艷全城，我正想著讓她暗中為殿下出一番力，沒想到……」。
陳雲中不接那銀票，只點頭道︰「夫人對殿下的忠心，陳某心中感佩之至。只是這位姑娘身上的干系甚大，若有閃失，只怕你我都是大罪。所以，請夫人依陳某所言，讓她暫緩見客。快則十日，短則半月，想來必有手諭傳至夫人手中便是。」
薛凝唯有輕嘆一口氣，點頭道︰「好，薛凝便遵照大人所示。只是，不知這姑娘身上到底擔著什麼干系？我要不要派人看著她？或是……？」
陳雲中微微一笑，搖頭道︰「那倒不必，只要人在你明月樓中，想來應該不會有別的差漏的。好了，天色不早，陳某這便告辭了。」
「陳大人慢走！」薛凝起身，將他送至門口。陳雲中擺擺手，示意她不必跟出來。
「夫人！」紅袖將抱著兔皮套子的手爐遞到薛凝手上，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問道︰「夫人，陳大人深夜到來，莫非有事？」
薛凝緩緩的搖搖頭，茜紅色的紗燈照在她微顯疲態的臉頰上，隱隱照出那眉角眼梢的些許細紋。然她的一雙眼眸卻依然清澈，乍眼看去，風華仍是猶在盛年。
目送著陳雲中消失在風雪夜色中的背影，良久，她才輕輕笑道︰「原來，便是東宮也有為情所困的一日。陛下，你當初如何狠心辜負的我，如今，我便要將這報應回報在你最最疼惜的兒子身上。」
轉頭，她冷冷一笑，對身旁的丫鬟說道︰「紅袖，明日你悄悄的去將樓姑娘帶到我房里，我有話要問她。」
紅袖微微躬身，旋即應道︰「是，夫人。」
夜幕深邃，風雪漸止。齊宮啟元殿內正是一片肅靜，金磚地上一字擺著左右各三只蟠龍金鼎，內焚著龍涎香，一縷一縷白煙裊繞逸出，彌漫著柔軟舒緩的淡幽香氣。金鼎旁的暖爐內，金絲炭木正燒的旺盛，隔了上頭罩著的那層萬福同春銀鐘罩子，亦顯出微微的紅色火光。
內殿愈深，光線愈加幽暗不明，胤帝蕭錦彥正坐在御案前埋頭批復奏章，金案右側一摞黃錦緞面皮的折子，堆放的很是隨意，顯是已被朱筆御批過。
他眉間微微鎖起，听得有腳步聲也不抬頭，手上的紫毫朱筆亦未停頓，直到撂下最後一本奏折，方才問道︰「李德全，今兒個該輪到哪宮**了？」
李德全這才上前半步，躬身道︰「回陛下，上次太後娘娘壽宴時，按照各位娘娘投中的次數，今兒個本來應該是輪到許昭儀的。」
胤帝點點頭，伸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起身走了兩步，聞到一陣幽幽的梅花清香之後才道︰「這是你叫人折來的梅花？」
李德全連忙浮了笑，抬頭看著皇帝的神色道︰「奴才哪會懂得這樣的風雅？這梅花枝，是適才妍妃娘娘派人送這月後宮的用支賬目過來時，一並特地叫人連瓶帶枝送過來的。娘娘還捎了話說，記得陛下往年曾贊過綠萼冰花清麗之姿如青枝點白玉，墨杈托輕雪。剛好前幾日御花園的梅花都開了，娘娘便親自折了這一枝下來，希望能為陛下在操勞之余解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