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忽然听見外頭隱約傳來一陣悠揚的簫聲。嫣柔只覺有些耳熟,凝神一听,臉上的神色頓時就變了。
「妹妹,怎麼了?」樓清風不明所以,見她微微變色,轉身就往外走,不由的跟上去追問道。
「噓!姐姐別問了,一會我再告訴你。」嫣柔腳上不停,穿過寢殿與大殿的兩道屏風,走出大殿之後,來到凌雲宮大門前。
凌雲宮本是依山而建,此時,走出宮門,但覺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寬闊平整的甬道,將這處在半山之上的華美宮殿連接入齊宮之中。而東西六宮,此時皆在她腳下的左右之局。
那簫聲仍在吹奏著,熟悉的音律,熟悉的淒楚,在夜風中,忽遠忽近。
嫣柔隨著那簫聲走出凌雲宮,身後,大隊的侍女緊緊尾隨著。
走下甬道,再往前,便是御花園的太液湖。
夜色,不知不覺已經深沉。
煦煦夜風送清香,更吹得百花怒放,夜色中只見太液湖畔花落如雨,簌簌紛飛。那湖水原本極為清澈,宮燈照印下,碧波微瀾之中暈開片片花瓣。
更有那調皮的錦鯉,為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奮力撥動魚尾躍出水面,「咚」的一聲,在水花四濺中又重重落下,攪破這後宮靜謐的夜。
嫣柔就這樣素面朝天,青絲不挽的走到了湖畔,所過之處,宮人皆無聲的跪伏下去。
「宸妃娘娘,夜里起風了,請容奴婢給您披上披風吧!」隨侍的侍女雙成小心的奉上手中的新荷色百褶披風,待要上前,卻被她搖頭拒絕。
她仔細的听著那簫聲,久久無言,只將臉龐高高揚起。恰逢此時花雨紛飛落下,那簌簌花瓣落在她瑩白如玉的裙裾周邊,頭頂上那些晶瑩垂珠流蘇正泛出冷冷一點光,令人只覺的那美人猶如謫仙一般聖潔,只可仰視,不敢褻瀆。
風吹起華蓋上的七寶珠簾,侍女宮裝上的碧霞雲紋西番蓮帔裳,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繡金鷓鴣,端燃一派皇室宮廷的奢華富麗。這些華麗在她的身後靜靜鋪展成一卷畫軸,可她的身影卻只是孑然身處畫外。
夜風撩起女子披散的長發,三千青絲如瀑飛揚。那縴細一抹身影映照在湖水之中,仿佛不勝孤獨冷清。
終于,那隱約的簫聲停歇了,靜止了,而她亦轉過頭來,眸間冷光熠熠。
「雙成,本宮問你,那陸國東宮,姓甚名誰?」
第二十九章︰傾國傾城
「妹妹,你這樣一打扮,真是美的傾國傾城。」
芙蓉鏡里,嫣柔漠然的瞧著自己那張被裝扮的熠熠生輝的臉,听見樓清風在耳畔的贊嘆聲,她沒有回之一笑,卻在凝神之間,捕捉到自己眉目之間的一縷淡淡的哀愁。
她原本生的清麗無雙,這樣的年紀,原本也是至多亦只是安靜如水的氣度。而今,卻在無意間窺見那種並不屬于自己薄薄嫵媚,以及煙籠寒水一般的淡淡哀愁。
或者,亦算是徹底絕望之後的一種心如死灰。
峨眉輾轉馬前死,世間殊色一般悲。
而今,她終于再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從前尚且顧忌著什麼廉恥良善,而今,她要親自踐踏著這一切,肆意的做一回從前驕傲任性的華容公主。
傾國傾城?自然,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這樣的光輝里。
「取禮服來。」
侍女雙成輕聲應了一個是,朝身後的人一點頭,便有兩個侍女將托盤中疊的整整齊齊紋絲不亂的宮裝送上前。
衣衫抖開時,殿內宮人的眼神都隨之圍攏過來,原來是一件朱色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仿佛是一整塊布料縫制而成,幾乎連個線頭都沒有。上頭的鸞鳳極為華麗,一身羽毛皆為五彩真絲織成,燦若雲霞、靈動無比,已有幾分破雲而出之姿。
雙成與另外兩名侍女服侍著嫣柔穿上,又在外面罩上一層真紅色的軟鍛鏤花紗衫,越發顯得里面的鸞鳳朦朧迷離,好似要活過來一般。
又有人捧來前日胤帝派人送來的首飾盤子,樓清風親自細細看過,而後拾起一支九轉連珠赤金雙鸞步搖,其尾墜有三縷細長的瓔珞圓珠,插在雲鬢間搖曳生輝。
嫣柔木然的任由她們拾掇著,最後妝畢,對著鏡子里看去,只見鏡中人光華璀璨、寶光流轉,抬手理了理雲鬢,又將耳間的紅珊瑚淚珠玲瓏耳墜擺正,轉身吩咐道︰「好了,走罷。」
正這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內侍在大殿前通傳道︰「皇上駕到。」
嘩啦啦的,滿殿的人都跪伏下去,只有她依舊亭亭玉立,站在那猩紅的地毯上,清冷的看著他走近自己。
「柔兒,你這樣打扮起來,可真是叫人移不開眼楮。」蕭錦彥似是面有喜色,上前來拉起她一只手,左右環顧之下,竟然大著膽子湊近她的唇邊。
嫣柔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並不推開他,只道︰「陛下,時辰到了。」
蕭錦彥訕訕的縮回去,卻依然禁不住眉眼中的喜悅,見四下的宮人依然跪著,這才揮手道︰「你們將宸妃服侍的很好,賞。」
眾人皆稱謝下去,唯獨樓清風踟躕著,仍站在不遠處。
嫣柔看了看蕭錦彥,面上嫣然一笑,指著樓清風說道︰「陛下,這是臣妾的結拜姐姐,她隨我進宮到現在,辛勞頗多。臣妾不知,陛下會如何賞她?」
樓清風不意她會有此一說,連忙低垂了頭,道︰「民女只求能陪著妹妹,別無所求。」
蕭錦彥深深的看了一眼樓清風,正要開口,卻听嫣柔已冷笑開口︰「哦?姐姐你若別無所求,又怎會背著我這個妹妹私下去見陛下?」
一句話,驚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樓清風身形一顫,抬頭看著站在妝台前的帝妃二人。嫣柔臉上冷笑凝固,蕭錦彥看著她的臉色,想了想才開口。
「此事,不怪她,是朕宣她過來問話,又怕擾了你休息,所以才不讓告訴你的。」
嫣柔譏諷道︰「是麼?臣妾竟不知,陛下關懷臣妾到了這個地步,需要深夜召臣妾的姐姐去問話的。既如此,何不索性將她也收了做您的嬪妃,以後,也好方便問話呢!」
樓清風聞言掩面跪地,嚶嚶哭泣起來。蕭錦彥見她如此尖刻,心中會錯意,只當她醋海生波,竟然不理會她話中的忤逆,只溺愛的微笑著,柔聲道︰「既然你不喜歡,那麼,朕以後便不再如此了,好麼?」
嫣柔的眼角掃過跪伏在地的樓清風,心中一聲長嘆,暗道︰姐姐,不要怪我如此尖酸。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這麼做,全是為了保全你。
在胤帝的再三賠罪哄勸下,她終于漸漸收了怒容,與他攜手走出凌雲宮寢殿。
宮門口,正停著胤帝的華蓋寶塔金鸞車,在眾人的恭送聲中,那個一身盛裝絕美玉容的宸妃,毫不謙遜的與皇帝一起,上了這還從未有後妃乘坐過的御輦。
御輦內皆為明黃色鋪陳,正中蹙金而繡的龍紋坐褥軟似棉堆,坐在車中,蕭錦彥緊緊的攥著她的手,雙眸始終凝聚在她的周身。嫣柔面上並無什麼表情,只是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從車簾的縫隙中看著甬道兩旁的宮牆高深。
御輦行至紫宸大殿門口時,早已夜幕低垂。茜紅色宮燈次第懸于大殿四周,絲竹之聲遠遠皆可入耳。
嫣柔在他的攙扶下,款款走下輦車。由門口至正殿,鋪有百花賀春圖的猩紅錦毯,牡丹含蕊、薔薇吐芳、芍藥俏枝、秋菊問語,每隔九步變幻一種花樣。錦毯沿邊刺有兩列金線,上綴細圓珍珠扣,毯絨細軟密實,踏上去有如仙子臨水般恍然無聲。
「參見皇上!參見宸妃娘娘!」
這一刻,她立在這萬人中央,高揚起臉龐,仿佛風光無限,志得意滿。
胤帝笑吟吟的挽著她,兩人幾乎並肩而立,接受了殿中除陸國東宮之外所有人的跪拜。
「平身!」
紫宸大殿內,重重帷幕透著金線特有光輝,由數尺高房梁鋪天蓋地垂下,窗前掛的簇新綃紗垂簾隨風飄起,淺粉瑩白好似九天仙女的流蘇飄帶。清風一陣陣掠過大殿,檀香木制成的窗扇、懸楣、護堪都開始散發出幽香,香意如墨滴入水緩緩暈開。
殿中早已齊整的擺下數十張寬闊的雕花長幾,一路行去,但見幾上堆砌慢慢的皆是鮮果與各色精致點心,美酒在銀壺中香醇誘人,兜頭兜腦的襲來讓人幾欲沉醉。
襦設芙蓉,席開錦繡。
行至金案前,嫣柔才微微側目過來。就在她的身側不遠處,一身淺黃色蟠龍軟緞宮服的男子,正隱隱含笑的看著她。
「見過陛下!宸妃娘娘!」
因他是陸國東宮儲君,所以不必行禮跪拜。只是微微拱手,便算是走了過場。
胤帝回之一笑,點頭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禮。」
嫣柔亦含著一抹看不清用意的微笑,輕輕的掃過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