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接時,他的眼底有驚艷與惋惜,而她的眼底,卻唯有一片死水般的冷冷清清。
陸國東宮,楚昊,字元祤。六歲被冊為太子,十八歲親征殺場。而今,陸國皇帝早已將國中一應國事交由他處置,名為監國,所缺者,亦不過只是黃袍加身三呼萬歲罷了。
嫣柔想起那夜在郊外別院的擁吻,心中冷冷一笑,暗道︰楚元祤,我倒想看看,你這正人君子,是如何的坐懷不亂的。
蕭錦彥握著她的手,走上那高高的金案坐下。底下,一眾如花的嬪妃們,無不暗暗咬牙,側目而視。
九聲金鐘敲響,殿中絲竹轉換,在禮儀官的一聲祝頌中,宴席正式開始。
因是款待陸國東宮的國宴,是以席間不斷有人上前來與陸國東宮敬酒。嫣柔木然的坐在金案後,冷眼看著眼前這些個錦衣華服來去如雲,美酒祝頌阿諛之聲不絕于耳,心中,卻浮上一陣隱隱的痛意。
昔日的秦宮,何嘗不是這般的繁華似錦?只是轉瞬之間,便成了一片廢墟。正如那歌中所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這般,都賦予了斷瓦殘垣。
蕭錦彥,卻不知,你的這一場繁華大夢,還可以沉醉多久?
下意識的抿起一絲冷笑,伸手,取過案上的一杯酒,以袖掩面,將那辛辣的液體盡數倒進自己的唇中。
微微側目,依稀可見楚元祤似乎無意中朝她這邊投來一個關懷的目光。
真是很好。
從前以為世間以色事人的女子都是莫大的悲哀,這一刻,嫣柔卻覺得,倘若連色都無法事人的,那才是更大的悲哀。
臉上浮起一絲清淺的微笑,她親自執了案前的銀壺,將自己面前的酒樽斟滿。然後,款款起身,對身側的胤帝說道︰「陛下,臣妾敬您一杯。」
蕭錦彥果然受寵若驚,連忙亦隨著她站起身,道︰「柔兒,朕……。」。他仿佛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只緊張的將一旁的金樽捧起。
嫣柔在眾目睽睽之中朝他極盡妍媚的一笑,金案兩側數十盞金蒂蓮花台宮燈灼熱的燃燒著,強烈的光線映得殿內幾近白晝,地面上青金鏡磚通明呈亮,那一刻,輝映得她的美貌堪稱容光瀲灩,灼灼生輝。
帝妃二人恩愛無比的飲盡杯中酒,才放下金樽,嫣柔又似無意的笑道︰「才想起陸國東宮殿下也在,陛下,臣妾是否應當敬殿下一杯酒?」
方才,胤帝已與楚元祤互敬過。而後宮嬪妃之中,能代表六宮的皇後,方才有資格與別國儲君在這樣的場合互敬酒水。胤帝不意她會突然有此舉動,但方才她那嫣然一笑,已令他目眩神迷,心中驚喜尚未平復,見她此時拿一雙明眸看著自己,他心中早已軟了,便點頭道︰「愛妃有此心意,有何不可?」
是啊,以他此時對她的眷戀之情,便是拱手河山又如何?更何況,她只是覬覦皇後之位而已?
「謝陛下恩典。」明眸流轉,她再度執起銀壺,款款走下金案的台階。
楚元祤就這樣看著她身形緩緩行到自己面前,面前女子的明眸水光流轉,卻深邃的看不到底。
他起身,拱手為禮。「多謝宸妃娘娘……」。多少雙眼楮注視著他們,他只能如此說辭。然則,誰人知道,他心中有多麼的嫉妒,有多麼的渴望,又有多少的嘆息與遺憾?
嫣柔,莫非上天讓我遇見你,最終卻只能如此擦肩而過?
凌冽清香的酒水,從銀壺中緩緩注入赤金酒樽。楚元祤的眼眸微垂,見得她修長如蓮花花瓣一般的手指上染著新鮮的蔻丹,卻是極淺的緋紅色,指上第三節套著枚水瑩通透的渤海明玉,里頭好似汪著一碧海水。
「殿下,請……」。她將金樽奉至他的跟前,忽然,手腕一晃,樽中酒水盡數傾倒在他衣襟上。
「哎呀,對不起……」。慌亂中,他輕輕觸動了她的手,只是雷光閃過的那一霎,她柔軟細滑的手指,在他炙熱顫抖的掌心輕輕劃過一道痕跡。
他心中大撼,面上卻只能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正在此時,旁邊席間有人輕輕嗤笑道︰「故弄狐媚!」
嫣柔轉過頭去,眼角掃過那出言譏諷的女子。此時侍女雙成已快步行至她的身邊,見她注目顰眉,只得不動聲色的攙住她的手腕,附耳道︰「娘娘,那是衍夢宮的蓮嬪。」
嫣柔眉尖一挑,原來是懷有龍種的那一位。難怪,如此明目張膽,囂張肆意。
「真是對不住殿下,本宮這些日子原本身體不適,听說殿下遠道而來,便想一睹陸國儲君的風采。不想一時手滑,竟然灑了殿下一身的酒水。雙成,還不快給殿下再斟一杯酒,本宮好當面賠罪。」
楚元祤見狀,只得拱手道︰「宸妃娘娘言重了,都是孤沒能接住娘娘送來的酒樽,要說賠罪,也應是孤給娘娘賠罪才是。」
說罷,他接過雙成手里的金樽,看也不看,便一飲而盡。
嫣柔微微一笑,仍舊是優雅的以袖掩面,將手中的金樽朝對方微一亮底,以示飲盡。
接下來的宴席上,楚元祤便似元魂出竅般的走了神。他雖端坐在原處,亦含笑與前來敬酒的王公大臣們寒暄對飲,然站在一側的陳雲中卻看的分外明白,他此時是早已心不在焉。
她的身影就在不遠處的金案後,她方才那尤似帶有幾分慌亂的話語猶自在耳畔縈繞,再想到她欲言又止的苦楚,柔荑寸寸劃過自己掌心的痴與怨,楚元祤清晰的感到,無形的宿命如同一柄冰涼的利刃,以迅疾的速度飛光般銳利刺來,讓人無暇細思。
他要怎麼辦?他能怎麼辦?這是齊國的後宮,她是齊帝的寵妃,天塹之距,咫尺亦是天涯。
難道就此眼睜睜錯過?看著她與別的男人恩愛廝守,更何況,她心中必然不會再愛胤帝。
那麼,她方才那樣的舉動,是否想說,她心中……。
心煩意亂間,他又抬手喝了幾杯酒。眼見殿中翩翩行進一隊彩衣絢麗的舞姬,陳雲中俯身附耳之後,他迅速起身,朝金案後的帝妃拱手道︰「孤還有點事情要歸處,這便乞退席了。」
胤帝朝他點點頭,對身後的李德全道︰「李德全,送殿下回宮歇息。」
嫣柔側目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亮如白晝的大殿門口,轉過頭,才對皇帝說道︰「陛下,臣妾听說,衍夢宮的蓮嬪懷有身孕,卻不知,到底是在座的姐妹中的哪一位?」
蕭錦彥聞言有些尷尬,卻不好當眾說什麼,只得點頭宣道︰「傳蓮嬪上前參見宸妃。」
不一會,一名十八、九歲的宮裝女子上前行禮,嫣柔見她一襲鮮綠的蹙銀線繁繡宮裝,皆用上好的軟羅雲錦制成,下著月白色雲繡蓮花百褶羅裙。雖有身孕,**卻仍平坦如邸,一眼看去,只覺莫名的有些眼熟。
「臣妾參見皇上,宸妃娘娘!」
嫣柔微微一笑,果然,就是這個聲音了。
「抬起頭來,本宮看看你。」
蓮嬪果然抬起頭來,面上的神色卻並不見得有幾分怯意。嫣柔細細一看,心中頓時恍然。原來,宮人所說真是不假。
他所寵愛的女子,皆是與自己有著幾分相似之處。
暗暗一聲嘆息,卻不知,自己是該私下得意呢?還是該搖頭苦笑?
眼角狀似無意的劃過蓮嬪的月復部,嫣柔抿唇一笑,轉眸看向皇帝道︰「陛下,其實臣妾也很喜歡小孩子。只可惜,只怕沒這個福分。」
蕭錦彥被她的眸光一籠,心底便生出幾分柔軟來。他心中明白她的用意,可是當著眾人的面,亦只能順著她的話說道︰「那有什麼?你若喜歡孩子,以後自然有的是機會。」
嫣柔收回眼光,又看了一眼站在案前的蓮嬪,忽然轉過身來,對胤帝附耳低語了兩句。
也不知道她到底跟皇帝說了什麼,只听得以往一直人前肅穆的皇帝一陣歡快的笑聲,蓮嬪抬頭看時,蕭錦彥已握住宸妃的手,不無深情的說道︰「只要你喜歡,有何不可?」
這樣的寵溺,委實叫人側目不已。映照在蓮嬪的眼底,卻是一把銳利的尖刀,她敏銳的捕捉到那坐在帝王身側美若天仙的宸妃眼眸深處閃過的一絲狡黠,那眼神仿佛戲弄耗子的貓兒一般。她心里忽然一陣莫名的驚恐,只覺得那人一定是想奪走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這一念之後,四肢百骸里都涌上了冰冷的寒水,整個人就那樣軟軟的倒了下去。
「快來人!宣太醫!」
蕭錦彥心中緊張自己的孩子,見蓮嬪暈倒在地便高聲喚人。早有侍女搶步上前去將蓮嬪扶起,嫣柔眼見著殿中紛亂一團,心中暗暗一笑道︰蓮嬪,你可得裝好了,今夜,我巴不得這宮里越亂越好呢!